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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他瞧见了,秦王冠冕的高度和重量。

    广七寸,长尺二寸?

    “不,不。”

    “其荣耀高千丈。”

    “其重量亦万钧!”

    刘邦看到了荣耀之高,但这个小亭长,当时肯定不知其重几何。

    项羽看到了将这冠冕抢过来的可能性,却沐猴而冠,不知该如何去戴。

    于是此时此刻,黑夫心里冒出来的,并不是那两位的话,而是自己的想法。

    在秦王法驾渐渐远去后,黑夫不知是感慨眼中的秦王还是嗟叹历史,起身暗道:

    “欲戴王冠,先承其重!”

    第0285章

    秦王(中)

    在秦王政的车驾走完十里长道后,在淮阳西郊,还举行了一场浩大的受降阅兵仪式。

    主管宗庙礼仪的“奉常”此次也随王东行,早早就准备好了一整套的礼乐仪式,数万秦卒环绕两侧,伴随着以剑击盾的声响,乐官们开始敲钟击缶,演奏起浑厚的《殷武》来……

    “挞彼殷武,奋伐荆楚。深入其阻,裒(póu)荆之旅!”

    “维女荆楚,居国南乡。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

    曲调古卜,黑夫听不太懂,李由告诉他,这是《商颂》的最后一篇,诗写武丁伐荆楚之功,并让各地诸侯来臣服之事,那时候的楚人作为夏朝诸侯昆吾国的余孽,跑到荆山继续顽抗。

    在血缘上,秦是以殷商的继承者自居的,子姓与嬴姓都有天命玄鸟,降生先祖的传说,秦国王族的远祖飞廉、恶来长期作为殷商帝王的御者,故嬴姓多显,甚至得为诸侯,是真正的“助纣为虐”,直到武王灭商,才一度中落,被赶到西陲养马。

    商颂唱毕,接下来则是小雅里的《采芑》(qǐ)。

    “蠢尔蛮荆,大邦为仇。方叔元老,克壮其犹。方叔率止,执讯获丑。戎车啴啴,啴啴(tān)焞焞(tūn),如霆如雷!”

    此诗描绘的是周宣王时,命令卿士方叔为威慑荆蛮而演军振旅之事。虽然看着威风,可实际上,整个西周,都未能压服荆楚,周昭王还淹死在江汉之滨,当时熊渠还喊出了“我蛮夷也,不与中国号谥”的口号,赫然封子为王,表示自己不稀罕王号,不服周!

    而秦国在血缘、姻亲上是商的继承者,在地域、文化上,则又是宗周的继承者,秦国起于被犬戎残破的宗周故土,吸收了大批周人,几百年过去后,无论在器物、文字、语言上,其实都比关东六国更似宗周。诸侯视秦为戎狄,也与孟子等嫌弃楚国方言是“鸟语”,都是典型的地域黑,谁信谁傻。

    据说近来,咸阳有一桩两百年前的旧案又被翻出来了,说是秦献公时,周太史儋入秦献礼,预言道:“秦始与周合,合而离,五百岁当复合,合十七年而霸王出焉……”

    秦在周朝一开始只是区区“西陲大夫”,作为周王附庸,没有独立的地位,从秦襄公勤王有功被封为诸侯,到秦昭王收灭东西二周,迁九鼎,正好五百年。之后十七年,则是秦王政及冠亲政之年,秦也的确大霸天下。

    于是乎,这场仪式的意味便不言自明了:殷商和宗周,终其一世都未能消灭荆楚,而作为殷周的继承者,秦却做到前代没有完成的事!

    八百年楚国社稷覆亡,这场中原与南方两个文明中心长达千余年的战争,也宣告终结。

    是谁做到了这一切?

    当然是秦王政。

    受降仪式在数千楚俘落魄地来到祭坛下,楚王负刍裸身牵羊,朝高高在上的秦王行稽首礼时,达到了高潮。

    随着楚负刍拱手至地,头也低低伏于地面,颤抖着请秦王饶恕己罪,环绕在祭坛的一千郎中令军也大声颂唱起奉常交待的台词。

    “秦之立国,维初在昔,嗣世称王。

    讨伐乱逆,威动四极,武义直方。

    戎臣奉诏,经时不久,荆楚沦亡!”

    在一阵鼓乐声中,宏大的受降仪式宣告结束。这时候黑夫却发现,在祭坛之下,还有还有三个战战兢兢的家伙,黑夫瞧他们穿着盛装,却不是秦王的随行人员,被安置在近处观摩受降礼,秦人越是山呼震天,他们就越是面色惨白……

    “都尉,那是何人?”黑夫偷偷问李由。

    李由看了一眼后对他道:“应是齐使者、代相和燕相。”

    黑夫了然,秦王今日摆这么大的阵仗,不止是要宣布秦继殷周事业,终灭荆楚,让淮阳楚人死心,还可以吓唬吓唬尚未归服的三国。

    据黑夫所知,数年前王翦攻破邯郸,俘虏赵王迁后,赵国公子嘉却带着数百人,跑到了最北边的代郡,自立为王,却也不敢称赵,于是便称代国。

    与之相似,还是被王翦攻破国都后,燕国喜走保辽东,献上太子丹的人头求得苟延残喘。如今燕、代都只有一郡之地,总人口不到十万,兵卒不到一万,对秦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倒是齐国,尚有一定实力。这四十年来,齐王一直严守孤立主义,齐相后胜收受了李斯、尉缭派人送去的贿赂,于是便让齐国缩在东海边上,眼睁睁看着秦扫灭三晋、燕、楚,非但不助五国,每年还派人入秦纳贡。

    楚国曾是三晋、燕、赵复国势力最后的希望,如今楚也已沦亡,可想而知他们一定绝望极了,齐国现在反悔也晚了,秦已断山东之脊,将诸侯远远分开,可以各个击破。

    黑夫没功夫关心三国使者的感受,因为在仪式结束后,秦王随即又宣布了伐楚将士的功赏……

    随着秦王令人大声宣布,引起了秦卒们一阵喧哗。

    自昌文君死,昌平君叛,秦国数年来再无君侯,可今日,在此地,又有新的侯爵诞生了!

    “大庶长王翦,破项燕军、虏楚王有功,进爵为关内侯!”

    ……

    整个下午,淮阳城外的秦军都是沸腾的。

    除了王翦为关内侯外,其他几名副将中,蒙武为驷车庶长,冯无择为大上造,羌瘣为少上造。

    而几名都尉中,李由也升为右庶长,是几十名都尉里,目前爵位最高者。

    将军都尉们赏完了,下面的军吏小卒也少不了好处,而其中以黑夫的安陆率成了最大赢家。

    决战中最先抵达战场,广布旌旗让楚人军心大乱,后又连破数阵,夺项燕帅旗,功劳不小。于是全军千名兵卒,最低也是公士,有突出表现者甚至升了两级,几名军官里,季婴当上了不更,利咸、小陶为大夫,东门豹有夺旗之功,加上他的部队斩首盈论,于是直接升为官大夫!

    至于黑夫,则被升为第八级的“公乘”!

    众人喜气洋洋时,利咸却低头算了算后,轻声对黑夫道:“率长,若加上吾等在淮南的斩获,你的功绩足以升至五大夫了,为何却只得了公乘?”

    “李都尉对我说过。”

    黑夫让他勿要多心:“军吏兵卒太多,故计吏和军法吏们只来得及算了淮北战事的功劳,淮南之功,当在彻底消灭楚国后,与全军一起计算。”

    看得出来,此次封赏,秦王只赏了一半,剩下一半,应该要等到楚国完全灭亡后,再一起合计,一来可以继续用爵禄为饵,避免将军们心满意足,二来,也能让王翦避免落入直接满级,封无可封的地步……

    “原来如此。”利咸颔首。

    其他人则没有如利咸这样的心思,都高兴得快疯了,东门豹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过了一会却忽然严肃起来,对季婴道:“季婴,你打我一巴掌!”

    季婴以为他犯糊涂了,最后在东门豹的一再要求下,才狠狠甩了他一个大耳刮子,东门豹捂着被打红的脸颊,再度笑道:“疼,看来是真的!”

    “一年前在安陆,我做一个区区不更,管理一乡贼情便心满意足,可如今,我却是官大夫,官大夫了……”

    在感慨完后,他和季婴等人,却又齐齐朝黑夫拜倒!

    “二三子这是作甚?”

    利咸知道众人的心思,替他们道:“多亏了率长那一日在席上以‘公侯将相,宁有种乎’激励吾等,不然,众人已小富既安,不愿再战,岂有今日继续升爵之荣?”

    “是汝等自己在战场上流血流汗,立的功劳。”

    黑夫将他们一一扶起后,心中却道:“还是别高兴得太早,虽然待楚国完全灭亡后,我和众人,可能还能继续升一二级爵,但水涨船高,这一场大仗下来,至少有十余万人得爵,秦的爵位,恐怕会有一次大贬值!”

    就在众人商量着晚上要如何庆贺一番时,李由却派了冯敬来寻黑夫。

    “恭喜恭喜。”冯敬一进来就笑容满面,朝着黑夫连连拱手。

    黑夫连称不敢,笑道:“我亦要恭贺子仰。”

    冯敬虽然只是个文员书佐,未能升爵,但这次履历也算镀金了,而且他父亲冯无择,更是一举成为大上造,这个二代是越来越值钱了……

    “子仰来找我,莫非是都尉有事相召?”

    “你以为我在恭喜你什么,升了公乘?”

    冯敬哈哈大笑道:“都尉让我来告知你,大王或有召见,让你速去王帐外等候!黑夫,这才是真正值得恭贺的事啊!”

    ……

    “还算精神。”

    李由见黑夫匆匆赶来后,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甚至亲自为他整了整衣襟。

    “毕竟还在军营中,你我就穿着戎装进去罢。”

    看黑夫似乎有点紧张,李由拍了拍他的甲衣笑道:“一会大王问你什么,便答什么,勿要张口结舌,大王不喜木讷愚笨之人。”

    黑夫唯唯应诺,跟在李由身后等待,不多时,便有一位身材挺拔,腰佩长剑,束带着冠,唇上留着短须的白面中年人掀开王帐走了出来。

    他容貌威武沈稳,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声音柔和地作揖道:“李都尉,请进罢。”

    李由见了此人丝毫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道:“这……齐国和燕、代使者不是才刚进去么?”

    白面中年人笑道:“王说可,便可。”

    他随即看了一眼黑夫:“这就是前年被大王赞为‘梓材’的那位率长黑夫?”

    “下吏正是黑夫!”

    黑夫没记错的话,此人正是为秦王驾车的人,职位爵禄应不算高,却是离秦王最近也是最受信赖的人了,难怪李由毕恭毕敬,于是他也深深作揖,首长的驾驶员,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李由也为他介绍道:“这位是中车府令,赵中年人朗声笑道:“什么中车府令,我本是隐宫之余,世世卑贱,侥幸被选为宦籍,又犯了大罪,本该引颈受死,承蒙大王免死,仍让我侍奉陛前,如今只是一个普通的中车府小吏,叫我赵高即可!”

    “赵高!?”

    黑夫面色未变,心里宛如惊涛骇浪。

    眼前这个身材高大,容貌俊朗,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谈吐谦逊得体的家伙,就是赵高?

    “走错片场了吧!”

    黑夫感觉有些凌乱,偷偷盯着此人唇上梳理漂亮的胡须暗想:“赵高不是太监么?为何长得高大雄壮,还有胡须?”

    不过,若此人真是赵高,他若是死于那个时间点前,历史亦将完全不同罢!

    黑夫只是起了那么一点心思,赵高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停下了与李由的对话,反首转了过来,双目对上了黑夫的视线,亲切在黑夫肩膀上轻轻一拍,看似热情,但那只手却冰冷无比!

    赵高平常的微笑,也像是藏着毒牙的蝮蛇:“率长心神不安,莫非有何不妥?”

    黑夫一个激灵,立刻诚惶诚恐地拱手道:“边鄙小县之人,未尝见天子,今得召见,故振慑不安……”

    “是这样?你如此年轻,也难怪。”

    赵高冰冷的手从黑夫肩膀拿开了,还不等黑夫松口气,他便回头和李由讲了一句笑话。

    “荆轲和秦舞阳觐见大王时,也说过类似的话,但那股不善,纵然想藏,却也藏不住,可惜当时我未带兵刃,只能以手搏之,最后让夏公立功了……哈哈哈,不过今日身处军营之中,士卒们血气方刚,杀意未熄,或是我感觉错了!”

    第0286章

    秦王(下)

    黑夫从李由、冯敬等从咸阳来的二代处,也多多少少了解过秦的中央官制。所以知道,中车府令乃太仆属吏,其官衔虽不高,仅六百石,但责任重大,相当于秦王的侍从车马营营长,负责皇帝的车马管理和出行随驾,甚至像今天一样,亲自为王驾御,秦王不轻易信人,这个位置,非绝对信任的心腹不能担当。

    中车府汇集了全国最优秀的驾驶员,一般是从关中军队“武车之士”里选出来的,其标准是:取年四十已下,长七尺五寸以上;走能逐奔马,及驰而乘之;前后、左右、上下周旋;能束缚旌旗、力能彀三石弩,射前后左右皆便习者,如此方能达标。

    速逐奔马,东门豹办得到;驰飞车而乘之,黑夫的御者桑木也可以;束缚旌旗、力能彀三石弩,得为黑夫扛旗的牡才行;至于在马上前后、左右、上下周旋,安陆骑从无一人能办到。

    所以中车府卫,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武士,作为中车府令,赵高若不通武艺,不体魄强健,反倒奇怪。

    但黑夫也没料到,他竟如此敏感,如此谨慎,自己只是惊异其与历史印象不同,并想到此人日后的种种行径,起了一点点“杀心”。

    人的心思会被其动作出卖,或许只是眉头微扬,或许只是微微握拳,或许只是呼吸急促了点,眼睛闪烁了些,但这一点点的异样,竟就被赵高察觉了!

    当赵高将手放在自己肩膀上时,黑夫只感觉,若真的动起手来,自己难说还不是赵高这个“大内侍卫”的对手呢!

    手无缚鸡之力,阴柔奸笑的太监?去他娘的,影视剧害死人啊!

    好在黑夫机灵,装作要见秦王心情激动搪塞过去,但赵高看似说笑的话,却再度让他寒毛直竖!

    “他方才怀疑我有行刺秦王之心?”

    赵高之言看似玩笑,但却有深意。

    翻译成后世的话,差不多就是在问李由:“小李啊,你带来的这个小率长似有异样,究竟可不可靠,若是出了类似荆轲、秦舞阳的事,你我可担当不起……”

    若是一年前,李由也不敢拿自己的前程为黑夫担保,但这一年多时间,二人先在南郡作为上下级,多了几分熟悉,来到楚地后,黑夫也多次立下赫赫战功,被李由视为福将,是他们李家要保的人,便硬着头皮,对赵高的话一笑而过。

    于是,在经过这场吓人的插曲后,由赵高指引,门后郎卫检查身上不带寸铁兵刃后,黑夫才和李由一起步入了王帐营区……

    从辕门到真正的王帐,足足有百步之遥,中午见识过的那些郎中卫,持矛戟守卫在侧,个个燕颔虎头,魁梧雄健,椎髻戴冠,穿披黑甲,威严赫赫。

    来到硕大的王帐前,赵高比了比手,示意二人噤声,原来,齐相后胜已经完成了觐见,与秦达成新的和约,又收了不少贿赂,心满意足地走了,但秦王还未结束对燕、代国相的接见。

    然后赵高便率先掀开帷幕入内,留下李由、黑夫在外等待。

    便是在这一道薄薄帷幕相隔的地方,黑夫第一次听到了秦王的声音。

    “十年前,赵王使其相李牧来约盟,故归其质子。已而倍盟,反我太原,故兴兵诛之,得其王。燕王昏乱,其太子丹乃阴令荆轲为贼,孤使兵吏诛之,灭其国……”

    浑厚而清朗的声音传了出来,虽不紧不慢,但每个字,似乎都充满了力量,还有权势。

    “两国皆自弃盟誓,背秦已久,如今燕喜退保辽东、公子嘉遁走代地,苟延残喘,却又带着名马、美人,来摇尾乞怜,想要孤赦之?”

    黑夫他们听到里面传来以头稽首之声,而后又闻燕、代相邦颤颤巍巍地说道:“寡君乏无所使,敢使下臣彻声闻于大王……”

    他们忐忑地解释道:“毁秦盟誓,以刺客犯天子,实乃赵迁、燕丹之过也,大王先前以师临加,鄙邦已伏罪受惩,深知触怒天威之恶果。”

    里面的两位相邦再稽首道:“还望大王念在秦赵同源、秦燕之盟的份上,宽恕鄙邦。北鄙小郡,口不足数万,卒不过数千,不足以辱大王天兵。且辽东、代地千里迢迢,苦寒霜冻,得之不能偿军费,反倒千里馈粮,使边地不安。寡君皆愿去王号,委国而降之,并以公子公主为质,男为秦臣,女为秦妾,向秦百世纳贡,只望大王能存两邦社稷……”

    二人说的诚恳,但黑夫却知道,秦王最后也没放过他们,便继续细听。

    果然,却听秦王又道:“王老将军,燕、赵困于辽东、代北,比之越王勾践困于会稽山,如何?”

    他是在询问旁臣,黑夫便听到了王翦的声音。

    “代地、辽东,大于会稽尺寸之地;燕代残余之师,亦众于勾践三军!”

    秦王道:“王将军此言有理,想必燕代两邦在北方,也没少以勾践之事来激励臣民,妄想有一天能复仇罢?伍子胥曾言,树德务滋,除恶务尽,此语尤在耳畔,勾践却已灭吴。汝等以为,孤是吴王夫差么!?”

    燕代相邦大急,三稽首道:“寡君绝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愿永为秦之藩篱,出则为扞蔽,入则为席荐……”

    秦王却打断了他们的话:“赵高,将那件事,告诉彼辈!”

    赵高柔和的声音响起,黑夫甚至能想象他说话时依然面露微笑的:“燕国太傅鞠武,在易水之战后不知所踪,近日得闻,是经由上谷逃到了代地,正欲游说赵嘉,使其东连残燕,南连齐楚,北连于匈奴单于,引匈奴入寇秦国北地,而燕代便能借兵复国!”

    “这就是汝等所谓的为秦扞蔽,永世藩篱?”

    在轻易道破燕、代明为称臣,实际上一直没有放弃抵抗的计谋后,秦王似乎赫然站了起来,声音也朝黑夫他们这边清晰地传来……

    “昔日,赵无恤灭代戎而设代郡,而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其后匈奴犯边,李牧大破之,使单于不敢入赵边。”

    “至于燕国,燕昭王亦有贤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率燕军袭破东胡,东胡却千余里,燕国方能有辽东之地。”

    “燕赵两国击胡而强,现如今,却欲引胡人入寇中国以求苟存,若武灵王、秦开等人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想也?”

    言罢,秦王语气已全然决绝:“汝二人回去告诉燕喜和赵嘉,冠带七国之战,乃兄弟阋墙之战,寡人虽然破其国,隳其都,残其社稷,却将其民视为秦民黔首,使其王公保全性命,迁于关中,做富家翁,未有大肆杀戮。”

    “但若燕、代不顾冠带君王之荣,借匈奴之兵入寇,残害三国长城沿边,则犹如申侯引犬戎入宗周,孤必不能忍!必芟夷略尽,将二王残丑余孽,虏而尽坑之!”

    言罢,不等燕、代相邦再言,就被郎卫给推攮着轰了出来,狼狈不堪地从黑夫他们面前经过。

    二人才苦着脸钻出王帐,里面又响起了赵高的声音。

    “都尉李由及部属觐见大王!”

    于是黑夫便跟在李由身后,进入了里面……

    与其说这是帐篷,不如说是宫殿,高大的穹顶,犹如宽敞的厅堂,空间比安陆县官寺的正堂还要大,但与黑夫想象中不同,很简洁,几乎没有任何装饰,仅是一排编钟,几个鼎簋,案几旁坐着奋笔疾书,记录秦王一言一行的书吏,墙幔上则挂着不少地图。

    黑夫可顾不上瞧这些,他的目光,全然被坐于帐中央,王翦上首的那位王者吸引了……

    秦王衣着,并非是黑夫之前见过的冠冕礼服,而是换上了一身燕居的装束,头戴练冠,上裳玄端,衣袂宽大,看这打扮,足以知道他就没把接见燕、代使者当回事。

    再看其容貌,没了珠旒遮拦,方可一览无遗,秦王政今年三十六岁,正值壮年,有着高高的鼻梁,宽厚的额头,浓郁粗犷的胡须垂至胸口,坐在那里,恰似凶猛的鹰隼一样立于万仞之上,傲视万物,气势非凡!

    “拜!”

    顾不得多看,在礼官的悠长长喝下,黑夫紧跟着李由,拜倒在地,行臣见王最隆重的稽首礼。

    他发现自己额头下的砖块,刚好是方才燕代相邦磕过的,还沾着一丝些血迹……

    但还是得磕下去,后世说什么某朝以前没有跪拜,那是扯淡,从周朝开始,九拜之礼齐全着呢,也就是因为平常大家也是跪坐相见,所以跪拜没有那么浓厚的屈辱意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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