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臣李由,臣黑夫,见过大王!”等行礼完毕再抬头时,黑夫发现,秦王一对锐利的长目正好看向了他。
黑夫也不知道这会自己该是什么表情,笑?还是肃穆忐忑一点比较好?
不知为何,虽然设想过无数遍,但真正到了秦王面前,他却一时间有些词穷了。
好在这时候不需他先说话,秦王让李由起身,勉励了女婿一句,而后又看向了还跪在地上的黑夫。
“秦王会先问我什么呢?”黑夫暗想,当然不可能是“我,秦始皇,打钱。”可能会问年龄?战功?或王翦肯定与他提及过的兵球?
这时候,秦王声音已传入耳畔:“你就是黑夫?鲖阳功臣,李由爱将,亦是南郡守叶腾在书简中提到的……‘公厕县尉’?”
“正……正是下臣!”
黑夫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连忙答应,心里对郡守腾大骂不止。
这功劳不是送给安陆县令了么?怎么还被安了这名号,叶老狐狸还写到奏疏里给秦王知道了!
他不忘瞥了一眼旁边奋笔疾书,将二人谈话记录的史官,心里直道完蛋。
“这下成秦王钦定了,公厕县尉,这臭绰号,怕是要被写到史册里去了!”
……
PS:居有闲,秦将樊於期得罪于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鞠武谏曰:“不可,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祸必不振矣,虽有管晏,不能为之谋也。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请西约叁晋,南连齐楚,北购于单于,其后乃可图也。”——《刺客列传》
第0287章
鹖冠
“率长回来了!”
入夜时分,随着季婴一声呼喊,安陆兵营地一阵脚步涌动,方才还心不在焉做各自事情的众人,纷纷拥到了辕门处,正好看到黑夫在两个中车府卫陪同下,乘车而归,驷马大车在营门口停下,二人将一个沉甸甸的大木箱搬下来,便与他作揖道别而去。
季婴、东门豹等人便一拥而出,将黑夫围住,当做英雄一般迎了进来,请他坐到了营门口的坐席案几上,然后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一个个都笑的很谄媚。
黑夫哭笑不得:“汝等这是作甚?”
“率长可是安陆县唯一被大王召见过的,这可不得了。”
季婴小心翼翼地替黑夫掸灰,仿佛他就是一个被秦王开过光的宝物。
今天,光是隔着十余步见到大王的车驾和身影,这些安陆泥腿子出身的军吏兵卒就觉得,可以回家吹一辈子了。而黑夫更甚,其名入于大王之耳,被秦王点名召见,这是何等的荣耀!
于是,众人便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无非还是先前的那些问题,秦王长啥样?是不是身高三丈,上嘴唇是天,下嘴唇是地,卜乘还神神叨叨地说,他今天一直抬头看到,淮阳上空有祥云久聚不散……
“大王的模样啊……”
等他们乱七八糟地问完了,黑夫才故作神秘地说道:“王者容颜,非一般言语可述也,我不可说,汝等亦不可听。”
众人不由大失所望,这时候,利咸也带着人将营门口那个沉重的大木箱抬起进来,问道:“率长,这又是何物?莫非是大王之赐?”
“是大王赐予安陆全率的,打开罢!”
得了黑夫允许,众人便打开了木箱,却见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块块的金饼,纵然他们才参与了对寿春楚王宫府库的洗劫,增长了见识,但看到这么多金子,仍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多,怕得有上千两了罢?”
黄金是秦国上币,季婴等人对它的概念,仍停留在郡县常用的“两”上。
黑夫一笑:“足足有一百镒!”
一镒为二十两,百镒就是两千两!他们搜刮楚王宫府库时,因为不能拿太多,黑夫也才得了十镒,其余人里,军吏取一二镒,兵卒则只有蚁鼻钱,如今秦王却一下子赐下百镒,可谓是大手笔了。
“大王言,伐楚之战,安陆率立功不小,且获项燕帅旗,他曾言,得项燕、熊启首级者赏百金,虽然项燕首级不翼而飞,但夺旗之功亦不亚于斩首,故仍赐金百镒……”
百镒,那就是五十万钱!就算每个人均分,也能得五百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众人皆欢天喜地,相互庆贺。
他们都沉浸在得金的喜悦里,唯独细心的利咸发现,黑夫所戴的冠,与去时不同……
去时还是双板长冠,回来时,却成了环缨无蕤(ruí),以青系为绲,竖左右的“鹖冠!”
“率长又升爵了!?”他又惊又喜。
众人这才注意到,原来,鹖鸟是野雉的一种,头顶长着黑色的绒毛,耳羽雪白,成束状向后延长突出于脑后,像一对白犄角,看上去杀气腾腾。虽然它的双翅较短,不善飞行,但红色的双腿粗壮有力,走起路来昂首挺胸,尾巴翘起,威风凛凛,貌似随时准备与来犯之敌决一死战。
这种鸟是禽类中的“拼命三郎”,打斗起来,永不退。据说赵武灵王非常佩服其毅不知死的战斗精神,便用鹖的尾羽装饰冠,给作战勇敢的武士戴。到了秦国,变成了仿照鹖鸟头顶分叉的耳羽作冠,非高爵不可冠,也就是五大夫及以上方可佩戴。
黑夫笑道:“然,王见我言辞的当,听说我已是公乘,且在淮南又立了些功劳,便说不必待楚灭论功,提前赐我五大夫之爵。”
在秦国,常有一种理论,那就是,一个士伍黔首,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获得公乘以上爵位,也就是“民爵不过公乘!”
第九级的五大夫,已相当于春秋时期的“上大夫”,乃是爵位的天花板,再往上的左庶长右庶长等,就算作“卿”……
所以,黑夫已经摸到了一般人眼中的至高点,让他们叹为观止,唯独利咸等人除了赞叹,还有佩服,因为他们知道,黑夫的志向,可是像王老将军一样,封侯!
谁料黑夫还未说完:“大王又闻我今年要满二十二,亦嗟叹说,自己亦是这一年纪,在雍城蕲年宫加冠礼的,于是便一时兴起,当场赐冠,并亲手为我戴上……”
听说秦王不仅赐爵,还亲手为黑夫加冠,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安陆营内鸦雀无声,半晌之后,才响起了季婴杀猪般的惨叫。
“完了!”
众人偏头一看,却见季婴跪在了地上,双手颤抖,夸张地哀嚎道:“这冠可是大王亲手为率长加上去的,可我,可我方才扶率长就坐时,却不慎碰到了,我这脏手,如厕完了还没洗过,真该砍了!”
众人皆哈哈大笑起来,利咸则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好奇追问道:“率长对大王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
黑夫亦不由感慨,秦王政果然不负“能下人”的称赞,收揽人心真是利害,换了任何一个人,被他这么一通赏金,赐爵,并亲自加冠,已经涕泪满面,稽首效死了。
这是黑夫没料到的,在王帐里时,他的确有些激动,出来以后,心绪也仍未平复。
可他已经冷静下来了,感念会有,将命交给秦王倒不至于。于是便道:“王问了我的出身,听说我乃一士伍黔首,从亭长做起,一步步升爵到了眼下的县尉、率长,不由感慨了一句韩非说过的话。”
“什么话?”众人皆迫不及待想听下去。
黑夫道:“王曰,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然后大王突然看了看王将军和李都尉,笑着问我,有没有想过当将军?”
“率长如何作答?”众人的脑袋凑到了黑夫面前,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我对大王说,当然想!”
“黑夫如今虽卑微如尘,但十年、二十年后,亦愿效李都尉、王将军,为大王将,讨逆立功,然后题墓道言‘秦将军黑夫之墓’,此黑夫之志也!”
黑夫记得,自己当时直着腰板,对秦王说了一句后世人人知晓,放之于秦国大环境下,也是政治正确的名言!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
“故兵卒有志者必欲为将,觅封侯,不欲为将为侯者,志短也……”
另一头,王帐之内,秦王政仍在念叨黑夫的这句话,对李由赞道:“好一个志气高昂的小率长,李由,你眼光不错,此子假以时日,或亦是一将才。”
黑夫没丢李由的脸,也没有过分刻意的表现,看见秦王就迫不及待扑过去,忘了谁才是他的恩主。这让李由很满意,便笑道:“大概是今日见到王将军得封关内侯,一时眼热,心里生出的念头吧。”
秦王又看向王翦:“王将军在他进来前,还向我抱怨说年岁已老,想要让蒙武等接受军务,回关中养老去,比起黑夫之言,真是暮气沉沉啊,将军,尚能饭否?”
“臣的确是老了,比不了年轻人的锐意进取。”
王翦倒是一点都不介意,灭了楚国后,他的负担也没了,表现得很自然,比出征前轻松了许多,主动提出交兵权,但秦王却又不接,坚持让他打完楚国再说。
这一交一推之间,暗含着君臣的博弈。
秦王想表现出自己的用人不疑,王翦想表现出自己不贪恋兵权。
王翦意味深长地说道:“既然军中将吏能有此志,残楚、辽东、代地,还有齐国何愁不平?秦国历代先君和大王一统天下的志向,何愁不能实现?”
他真在乎这君侯之位?嘿,王翦心里巴不得,秦王手下的君侯、将军多一些呢,也省得他们王家高处不胜寒……
二人心照不宣地停下了这个话题,李由连忙道:“大王明日要巡视三军,不如就让黑夫和南郡兵为大王演练兵球如何?我军与楚人久持的那段时间,兵卒以此为戏,不同于齐楚蹴鞠那般花哨,反倒多了几个杀伐肃杀之意,军吏可以此练习指挥、陷阵……”
秦王自无不允,眼看夜色已深,但赶了一天路的秦王却没有丝毫疲倦,正要与王翦商议淮北治安情况,以及如何继续消灭残楚,夺取江东等地,赵高却匆匆入内。
“大王,是淮南蒙将军送来的加急信牍……”
李由眼皮一跳,生怕是王翦不在时,淮南有了反复,王翦倒是镇定,作为蒙武多年的上司、同僚、对手,他很清楚此人用兵亦不亚于其父蒙骜,已经占领的地方,绝不会有反复。
“或是江东的熊启和楚国残兵有异动。”
果然不出王翦所料,秦王政展开军报后扫了一眼,冷笑道:“蒙武报称,项荣等人在淮南居巢,拥立熊启为王……”
所有人都静默下来,李由直接就不敢说话,作为秦王之婿,他很清楚,秦王最恨的,就是背叛!
而昌平君熊启,就是最近背叛了王的人!
昌平君可是与大王一同长大的啊,一度是心腹肱股之臣,做了十年相邦,当年君臣相得有多么令人称道,背叛就多令人愤怒。
大王此番东巡淮阳,或许也跟这一心结有关。
“孤这位志大才疏叔父,总是忘不掉过去,叛秦附楚,是想将那些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全部夺回来,但在孤看来……不过是禽兽学着人的样子,穿上襟裾,戴上冠带,徒添笑耳,大势已去的荆楚,他救不回来,只是与其一同殉葬罢了。”
一番感慨后,秦王竟再不屑于提此事半句话,而是对王翦笑道:“王将军,欲进取者,先正后方,你且将淮北新设郡县驻兵情形,尽数与孤道来!”
第0288章
不要脸
“东门豹带五百人守庙东,利咸带五百人守庙西,小陶带着弓弩材官守在街口,不得放任何一人过去!”
一一下达命令后,黑夫对众人道:“二三子,今日大王点了安陆率与郎中令军、中车府卫一同护翼王驾,是何等的尊荣,虽然守的是最外围,但亦不可大意!”
“诺!”
众军吏挺直了腰板,声音喊得老大,感觉自豪不已,因为这份差事,是他们靠自己赢来的。
昨日,秦王依旧停留在军中,让人宰羊杀彘,大飨三军,秦军士气大振。随后秦王还在各营巡视军容,在李由的建议下,比往常多了一个节目,那就是南郡兵团的“兵球”表演。
有秦王观看,黑夫亦少不得也亲自上阵,与李由的短兵亲卫比赛。秦王见众人披甲戴胄,在场地上列伍对峙,还真有点军争的意思,便来了兴趣,还为他们添了个彩头:
赵高替王传话道:“安陆一率与李由短兵亲卫,谁若能胜于球场之上,明日巡视淮阳,便可为王护翼卫戍!”
秦军从军官到小卒,无不对秦王视之如神,两边的球员顿时生出了无限的气力。于是黑夫便经历了半年来最艰难的一场比赛,双方比分胶着,拼杀异常激烈,最后在付出了数人冲撞受伤的代价后,安陆一率堪堪获胜。
于是今天,秦王带着百官众将入淮阳城巡视,除了内侧的郎中令军、中车府卫外,安陆一率也得以在外围清场。
黑夫安排好众人守在各处后,自己也匆匆往舜庙的位置走去,一路上的郎卫、中车府卫竟都已认识了他,黑夫被秦王召见并亲自赐鹖冠,他爵位职务虽仍不高,却俨然成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舜庙位于淮阳西城,西周时,虞舜之后被周武王封于此地,奉守虞舜的宗祀,于是便兴建了此庙,所以看上去建筑古朴,起码也有七八百年历史了。
现如今,这里的外围已经被郎卫和中车府卫团团围着,庙门、屋瓦都修缮一新,这是秦王进入淮阳后的第一站。
“毕竟前日才将秦灭楚国之事,与虞舜驱逐三苗相提并论,不祭祀一下说不过去……”
黑夫走到庙门处时,奉常安排乐官们所奏的有虞氏之乐《大韶》正好告一段落,然后就是大段大段的拗口祭文:
“舜肇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浚川。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流共工于幽州,放欢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jí)鲧(gǔn)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此虞舜之威也!”
秦王今日穿着再度穿上了正式场合才穿的冕服,正在庙中祭祀,身后除了奉常等官员外,还跟着两个高戴儒冠,身着宽大儒服的……儒生?方才念那拗口长文的就是他们。
李由也混不到入庙,只在庙廊处站着,便对黑夫道:“是来自薛郡的儒生。”
薛郡,是秦王在新征服的楚淮北地设立的四个郡之一,其分别是陈郡,治所为淮阳;泗水郡,治所为留县;东海郡,治所为郯县;还有薛郡,治所鲁县。
薛郡其实就是原来的鲁国故地,以及滕、薛、邹等地,邹鲁是孔孟的大本营,天下间儒生最多的地方。不过,秦国一向不喜儒生,可他们怎能跟在秦王身后登堂入室?这倒是奇事。
黑夫发问,李由便有些轻蔑地说道:“儒者这种人,夸夸其谈,能说会道,你与其讲律令,其与你说仁义,高傲任性自以为是;然眼高手低,小事不愿意做,大事却做不了,还不服管,此韩非所谓‘儒以文乱法’是也。”
“别看其口中喊着忠君爱国,实则四处游说乞求官禄,谁给一口饭吃就供奉谁。秦未破楚时,这些人都在楚国做事,痛骂秦是虎狼之国,如今楚国灭亡,便又匆匆来投秦,赞秦军乃仁义之师。用彼辈来治国,国必弱乱,用来管礼仪倒是还行,毕竟那些登降之礼,趋详之节,偶尔还能派上用场,一般人一生都学不精通。故大王令其为博士,协助奉常主持此次祭祀,但这些儒生还以为要被大王重用呢,你瞧他们那神情,何等的得意!”
李由的父亲李斯是法家,与儒家不相善。尤其传统的鲁儒,几如水火,所以李由对儒生颇多嘲讽,这也是秦国大多数文法吏和武官对儒生的看法,秦王也就是拿他们来做装饰品。
祭祀正在进行,黑夫却看到季婴匆匆过来,连忙过去问:“出了何事?”
季婴道:“街口抓到一个年轻儒生,说是来应大王之召……”
“祭祀都开始了,怎么才来?”
黑夫觉得有诈,又将此事告知了李由,李由微微皱眉:“大王的确征辟了三名儒者,却只来了两人,还有一人未至,吾等且去看看。”
他们来到守备森严的街口处时,正好看到一个二十左右,宽袍大袖的儒生正在那里和东门豹解释,这可真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儒生被东门豹反拧胳膊放倒,在他身上搜了搜,却只找到了一卷竹简。
这时候,小儒生也见到李由、黑夫过来,看他们像是军官,便大呼冤枉。
李由更是觉得有问题:“汝乃何人?黄口孺子,却冒充老儒!意欲何为!”
“小人乃孔子八世孙,鲁地大儒孔鲋弟子,叔孙通。”
……
李由很清楚,孔鲋正是秦王征辟为博士的第三名儒生,也是三人中分量最重的人。
首先因为其是孔子后代,天然有家学和声望传承;其次,孔鲋之父孔慎曾做过九个月魏相,还得了魏国的封君之号,在魏、鲁都颇有名望;其三,则是孔鲋的确博通经史,文采绝妙,善论古今。
但他本人不应召,却派了个弟子来,是什么意思?
黑夫也接过那封竹简,扫了几眼后,奉与李由过目,这是孔鲋写给秦王的信。
孔鲋在信中说,听闻秦王有召,诚惶诚恐,恨不能立刻来助秦王祭祀,然他正在服母丧,不能离开家中草庐半步,故命弟子叔孙通来拜谢秦王……
李由和黑夫面面相觑,他们觉得,这是借口,孔鲋就是不想来。
“好个高傲的儒生,真不愧是孔子之后。”李由冷笑。
看李由黑了脸,叔孙通冷汗直冒,其实他老师是说着“昔日孔子周游列国而不入秦,子孙岂能入之?”是打算就这么死扛着不来的,叔孙通知道这是取死之道,好说歹说劝他写了一封信,自己巴巴送来,希望能用自己的巧舌,消除秦王的怒火。
但可别秦王见不到,自己就被外面的秦人给轰走了!
于是他眼珠一转,朝二人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家师还有一句话,让我务必亲口告之秦王,此涉及到秦得天下之正!”
李由本不信,但这小儒生言之凿凿,加上他也摸不清楚秦王的意思,便皱着眉让黑夫将叔孙通好好搜一遍,他自去请示秦王。
李由走后,黑夫让人将这小儒生的高冠宽袍通通扒下来,从里到外搜了一遍,令人称奇的是,叔孙通虽然被扒光了身子,站在大街上,却没有丝毫不快,反而笑谈不断,一口关中话颇为流利,难怪方才季婴他们能听懂。
“你是哪里人?”黑夫总觉得“叔孙通”这名,他似乎有些印象,或许又是一个历史名人吧。
“小人乃薛人。”
“薛人为何会说秦人之言?”黑夫将衣物抛还给他,检查之后,这儒生果然身无寸刃,应该不是刺客。
“我曾随夫子在大梁,居于魏相府上,常能遇见秦使者过魏,便与其扈从仆役攀谈,久而久之就会了。”
他笑道:“小人当时就觉得,秦必大出而并天下,吾等或许都要成为秦王治下子民,早点学会关中话,并无坏处。”
这倒是个机智的儒生,和黑夫印象中的迂腐道古之儒不太一样。
这时候,李由也派人过来,告诉黑夫他们,大王已结束了祭祀,让他将叔孙通押过去。
是押不是请,看来秦王对孔鲋不应召还是有些生气的。
“对不住了。”黑夫对叔孙通笑着拱手,然后就让东门豹等人将瘦小的叔孙通左右一夹,直接提拎到了虞舜庙门口,将他往地上一按,正好在秦王脚前数步。
秦王身高八尺有余,加上冠冕,更显得高若参天,他负手看着叔孙通,影子笼罩在他身上,淡淡地说道:
“寡人听闻,鲁侯有召,孔子不等到车马套好就立刻起行,色勃如也,足躩(jué)如也,看来孔鲋虽是孔子之后,但却将祖先之言行忘得一干二净了,天子有召,竟如此怠慢,就派了个小弟子来应付寡人?”
本就不喜欢儒生的秦王,此时此刻,生出了更大的嫌恶感,本欲一挥手,让黑夫他们将叔孙通再度拽下去,谁料叔孙通急急地稽首至地,大呼道:
“天子有召,夫子岂敢不从,然正服母丧,无法成行,但夫子亦感念大王征辟之恩,翻阅家中所藏孔子之言,令我将一件不载于史册,与秦国有关的事奉于大王!此关乎秦得天下之正统!”
见叔孙通如此说,秦王便又给了他一个机会,颔首令其说来。
叔孙通再稽首道:“家师回乡居丧时,令吾等修缮老宅,却于老宅中找到了一些古书竹简,竟是一些数百年前的家书!乃孔子亲笔所写!”
“竟有此事!?”
秦王对孔子不感冒,只是想让孔家人来做自己的应声虫和装点,倒没表现出什么,反而是他身后那两个刚被卓拔为“博士”的年迈鲁儒十分惊奇,这么大的事情,他们怎不知道?却只能继续听下去。
叔孙通抬起头笑道:“家书上记载,鲁昭公之二十年,孔子年三十矣。当时,齐景公与晏婴来适鲁,景公问孔子曰:‘昔日秦穆公国小处辟,这样的国家与君主,能被称之为霸主么?’”
“时孔子对曰:‘秦国虽小,然穆公志大;虽处偏僻之地,然其行中正,举百里奚,爵之为大夫,与语三日,授之以政。以此取之,秦岂止可以称霸,虽王可也!’”
“原来秦国王天下之事,孔子早在三百年前,便有预言了!而大王正是继承了穆公之霸业,一九州,将开始王道之治啊!”
叔孙通一席话毕,秦王还没有表示什么,倒是身后两个老儒目瞪口呆,而李由等人则一愣神,有些没想到。
“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