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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

    一行人在庐邑歇了一夜,次日赵佗便与章邯告辞,来迎接章邯的,是一个叫“徐舒”的本地人,他如今是黑夫的幕僚,因功被九江郡封为大夫,见到章邯后,说黑夫南行巡视去了,让自己来迎。

    “我知道。”

    章邯不以为忤,笑道:“他治下的这番阳县,可是天下第一大县了,其名为县,人口也不多,但地域之广,堪比中原一个郡。”

    徐舒道:“司空说的对,司马也苦于番阳治理范围太大,已向九江郡守进言,将其划分为数县了。”

    目前九江郡只在江西设了番阳一个县,九江郡腾不出手来,索性全扔给黑夫管。

    黑夫便建议将其细分:以彭蠡泽为界,在寻邑设九江县,辖庐山、庐邑、敷浅原等湖泊西岸地区。再以大溪水为界,以南地区新设余干道,让干越吴氏维持自治。赣水中游的广阔地域,则设庐陵县(今吉安)。上游的上赣、厉门塞,设赣县管辖。

    加上保留的番阳县,江西就有五个县治了。

    但黑夫仍不满足,从遥远的上赣回来后,他又向九江郡建言,应该在赣水下游新建一座单纯由秦人移民组成的城市,占江湖山川之利,能统领五县,威震豫章。

    他的建言被九江郡守认可,于是就派了征楚后一直留在寿春担任郡司空的章邯来协助番令黑夫,选择城址,规划新城,这才有了章邯的南行之旅……

    在徐舒引领下章邯随他过艾邑,渡修水,走了数日泥泞的湖边道路,终于望见了碧绿流淌的赣水,溯流而上十里后,便在东岸瞧见了一个营地。

    黑夫让赵佗负责寻邑、彭泽之间的巡视,又将手下三千人分别镇守番阳、上赣、庐陵和各小邑,所以身边只有千余兵卒,规模不大,却井然有序,要知道,他们刚刚顶着炎热的气候深入南方千里,才休整了一个月,就不再有狼狈颓唐的模样,着实不易。

    “黑夫真是善于带兵啊。”

    章邯不由感慨,他虽然管土木工程,但对用兵带兵也很感兴趣,伐楚之战里,没少从王翦、蒙武处偷师。

    他觉得,黑夫身上,也有自己能够学习的闪光点。比如淡盐水、绑腿这些小细节的利用,再比如对家乡兵卒爱如兄弟,士兵们也视他为父、兄,愿意为其效死。

    黑夫听闻章邯到了,便跑到水边迎接,章邯的小舟才靠到东岸,已经蓄了唇上两撇矢状胡须的黑汉子便大笑着迎了过来,亲切地给了章邯一个熊抱……

    “少荣,真是许久不见了!”

    章邯也笑道:“我被拘在寿春画图算商功,你却在南方打下了千里之地。我带着人堕淮南各地关梁,你却要在这大兴土木营建新城,真是羡慕啊。”

    “什么千里之地,都是蛮荒丛林,眼下整个辖区里,能编户的齐民不过几千户,其余都是扬越、干越部落,以及潜逃在山林的楚人。”

    想到数月前在厉门塞见到的“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八字,黑夫不由感慨:“有些楚人真是倔强,楚国已亡一年,最后僭称荆王的熊启也死去半载,却依然不愿归附,只能将他们捕为隶臣,不过也好,为你我建城的人手便有了。”

    这次南征,黑夫抓捕了大量顽抗的楚人,加起来有千余,多是番阳君、鄂君、彭泽君的党羽,桀骜难驯,正好用来干苦力。

    章邯不担心人手,纵然黑夫这边人不够,也能从九江郡那边送来,灭楚之后,沦为隶臣的楚人不知凡几,王翦、蒙武刚刚征服的江东、会稽亦如此。

    他对黑夫为何选此处为新城城址更加感兴趣。

    “不瞒少荣,早在二月份南征途径此地时,我便看中了它!”

    黑夫让季婴将地图献上来,二人谈起了正事:“首先,此地占赣水之利,水陆四通。”

    “在此修筑码头,顺水而下,一日可入彭蠡泽。而庐陵、上赣,也可从上游来此,水上交通较陆路,便利了数倍!若是走陆路,不论是去浔阳还是番阳、余干,都距离适宜。”

    “其次,便是这里的土地平阔,可以营建大城,开辟良田,移罪人百姓填之。不出十年,便是一处百里沃野的膏腴之地。到时候,就不必九江郡千里迢迢管辖了,此城可以作为新郡的郡府!”

    “新郡?”

    章邯心中一动,的确,他从寿春到此地,走了近一个月,更别说南方的上赣了。若非人口太少难以成郡,不然江南豫章之地,的确够得上一个郡的规模。黑夫的思路的确可行,这样南方有什么变化,可以应付自如。

    黑夫指着尚未奠基的城池选址,想象道:“少荣,你我今日所筑可能只是一座小城,但待到两三代人后,或许这片蛮荒之地,将成为同南郡、淮南一样繁荣的都会。到那时,不再有秦人、楚人之分,扬越、干越,蛮夷百濮也会涌到这座城学习夏言,沐浴华风。”

    “说得好,这才是真正的开拓之业!”

    章邯有些兴奋,只觉得,自己一年来在寿春的日子,都是浪费时间。

    他有些激动地搓着手道:“吾等要做的事情,好似是周朝时,接了策命,去边疆受封建城的诸侯啊!”

    章邯文武双全,想起了一首读过的诗,说的是数百年前,韩侯奉周王之命,去北方营建韩城,开辟疆土的故事。

    溥彼韩城,燕师所完。以先祖受命,因时百蛮。

    王锡韩侯,其追其貊(mò)。奄受北国,因以其伯。

    在蛮夷边鄙之地,营建新城,殖垦开拓,这是华夏千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八百年前,周室的子子孙孙们,在伟大的周公旦鞭策下,纷纷从宗周出发,带着属于自己的工商国人,抵达语言不通的广阔东方、南方、北方,与夷人、蛮人、戎狄共处。

    他们在一条条河流畔,一座座丘陵上开始夯垒新的城邑,勤劳的农夫们将泥泞的沼泽排干,将密集的树林焚毁,使它们变为肥沃的农田。通过数十代人的努力,将统治一点点从点状的城邑,拓展到线状的周道,最后成了连成一片的广袤领域。

    整个中原,到春秋后期才真正连成一片,各国之间不再有戎狄蛮夷,他们或被同化或被消灭,也不再有国人野人之分,都是编户齐民,更为强大的冠带七国也才能应运而生。

    现如今,秦即将完成中国的统一,但承自殷、周乃至于楚国的开拓,却不会停止……

    一下子,黑夫忽然有些理解,再过几年,秦始皇为什么会偏执地发动征伐百越的战争了。

    或许不止是无穷无尽的征服欲望,还有千年延续的传统?

    这年头的华夏,可不是一个对域外之地毫无兴趣,固步自守的老迈王朝。而是年轻昂扬,勃然升起的旭日,视扩张开拓为昭昭天命!

    而黑夫、章邯,他们虽非诸侯,可正在做的事,却与数百年前的韩侯、燕师无异。

    “实墉实壑,实亩实藉。献其貔皮,赤豹黄罴……真希望吾等今日所奠之基,真能如此!”

    章邯感慨过后,又问黑夫道:“黑夫打算如何命名此城?”

    “我二月份萌生建城的想法时,已拟了一个名,请李都尉代我呈送给咸阳,前日刚得到了大王的回复。”

    一边说,他一边拿起了恭敬供在案上的一份帛书,打开之后,却见上面有黑夫关于建城的提议,还有秦王批示的字。

    “王曰:此名甚善,新城之设,当如卿所言,昌大南疆!”

    视线上移,章邯也瞧见了这个让秦王称善的新城名。

    “南昌!”

    第0308章

    水蛊

    章邯的到来不仅给是帮助黑夫规划营建南昌城,还给他带来了两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燕代亡了?这么快!”

    虽然早有预料,但黑夫也没想到,这两个苟延残喘的小王国这么快就被收拾了。

    章邯道:“攻辽东是二月份的事,早先王贲将军驻守渔阳、右北平,大王便令他为主帅,又起用曾追击燕太子丹至衍水的李信将军为裨将,率师三万经孤竹,越碣石,出辽西。”

    李信曾是秦王最信重的少壮将领,却因第一次伐楚功败垂成而一蹶不振,被秦王政打发到上谷郡任郡尉,真可谓大起大落,而这一次,却是李信难得的机会,打的还是他最擅长的车骑奔袭战,岂能错过?

    黑夫几乎能想象,据说伐楚之战后白了半边头发的李信将军,带着一雪前耻的决心,疾行击燕的场景。

    “三月,李信进至辽水,燕王喜亲率最后的数万燕人在辽水围堑,坚壁高垒,阻击我军。李信将军声东而击西之计,先在南线多张旗帜,佯攻围堑,吸引燕王喜,而以主力隐蔽渡过辽水,从背后击之,三战三捷,遂乘胜进围襄平(今辽阳)……”

    待到王贲大军也抵达后,这场战争已经没有悬念了,在秦军昼夜强攻下,襄平城破,燕王喜被俘。

    八百年燕国,灭亡。

    这场战争让李信重新赢回了秦王一丝信任,他被任命为渔阳郡守,主持原燕地诸郡军务。而王贲则带着北征军,开始向盘踞在代郡,背靠匈奴的代国进攻……

    “这次,则是蒙恬将军作为裨将,从雁门郡发兵配合王将军攻代。四月份时,蒙将军在善无、平城、高柳布下防线,匈奴单于不敢救代。代县破后,代王嘉也被俘虏,如今,恐怕与燕王喜一起被押到关中去了。”

    所以这两场战争,就成了李、蒙二人的洗白之战了,黑夫暗暗想道:“如此看来,秦始皇还是很念旧情的啊,没有因为李信、蒙恬失败一次就将他们彻底打入冷宫。”

    “又或者,这是为了广树功臣,好平衡王翦父子在军中的影响力?”

    现在有一个让人倒吸凉气的事,五国之灭,除了韩国之外,竟都是王氏父子的手笔。老爹王翦打大仗硬仗,儿子王贲负责打收尾小仗。结果,王翦在三月份平定会稽越君,返回关中后,已经被秦王正式拜为十年来第一位彻侯,名为“武成侯”……

    王翦的彻侯,用的是佳名,而不是实际的邑名,仍然是虚封,享受万户食邑的待遇而已。

    “但这‘武成’二字可了不得。”

    章邯对黑夫感慨道:“此乃《尚书》的一篇,记载的武王伐纣的经过,武王成辟,征伐商王纣,而后太公望命御方来,告以馘(guó)俘……”

    黑夫了然:“大王的意思是,王老将军的功勋,可与太公望相媲美?”

    “然,但还有第二层意思。”

    章邯伸出了几个指头:“成者,就也。破赵、破燕、灭楚,都是大仗硬仗,大王的意思是,王老将军的成就武功已足够了。想来王老将军将会彻底告老,再也不会掌握兵权了……”

    “到了五月时,大王还宣布,天下大酺,看这意思,今天是不会再有戎事了。”

    这样挺不错,各地百姓,也能稍得喘息啊。

    但秦王可不是一个耐心充足的人,他最多只能等到明年……

    黑夫便道:“依我猜测,对付齐国,大王还是会用王贲将军。”

    如今五国已灭,齐王建和齐相后胜这两人,现在想必慌得不行吧。秦王可是眼中不容沙子的人,齐国绝无可能幸免,若加上这份功劳,王贲恐怕也要从灭燕代后的“关内侯”,也一跃成彻侯了!

    “一门两彻侯。”

    章邯摇了摇头:“换了任何一位大王,比如秦昭王,这定然是份祸事。也只有在今王治下,一门两侯才能成为王氏的荣耀啊……”

    黑夫却笑道:“我想知道的是,王老将军的孙儿王离日后当继承祖、父谁的爵位?”

    章邯忍俊不禁:“你这黑夫,你不说我还忘了,当初是谁在大王面前说什么‘故兵卒有志者必欲为将,觅封侯,不欲为将为侯者,志短也’,如今王氏得封侯,你就不眼热?”

    黑夫正色道:“两位将军的功绩,当得起封侯之赏,我只是打下几个边鄙小县而已,算得了什么?”

    他结束了对远方发生之事的闲聊,将木牍上章邯和几个工匠画好的南昌城草图抬起来看了看,十分满意。

    “现在吾等要做的,便是建好这座城池,使之成为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的通衢之邑!”

    ……

    随着赣水之畔,第一方土被挖开,第一块奠基之石被埋下,在两千秦卒,一千隶臣的劳作下,南昌城开始动土兴建了。

    黑夫让人在营地最先修建的就是公厕,这也是半年多来,他每到一处就要亲自安排的事。

    当章邯嘲笑说他过去是“公厕校尉”,如今又成“公厕司马”、“公厕县令”时,黑夫却不以为然,甚至都不骂先给他乱取绰号的叶腾老儿了。

    他笑道:“名虽不好听,但这件事却着实有用,少荣,你来到我的军营里,可曾见到王、蒙二将军攻陷江东、会稽后,驻军中疾病横行之事?”

    章邯一愣,仔细想想后,的确没有发现腹胀染疾之人,据说这种奇怪的病症在江东秦军中肆虐,尤其是驻扎震泽(太湖)一带的人,半年下来,已病死了不少。

    黑夫是在提防,提防这种神秘却又恐怖的传染性疾病:血吸虫病……

    云梦泽、震泽、彭蠡泽的气候,是滋生血吸虫病的天然温床,这种寄生虫一直肆虐到两千多年后,作为南方人并不陌生。

    南郡还好,云梦泽水中较为干净,只是江南洞庭、长沙那边有较多的血吸虫病症。

    彭蠡泽就不得了了,就黑夫观察,一些本地越人、楚人已经有染病的迹象了。尤其是入夏以来,他数次见到打渔的渔民,在水田里光着脚劳作的农夫,其腹肿胀,动摇有声,常欲饮水,且皮肤粗黑,如似肿状,人也越发面黄肌瘦……

    这就是血吸虫的典型症状,黑夫见之色变,立刻将他们活动的沟渠水域划为禁区,不许手下人涉足。

    当地人也知道这是得了病,却不知病因,只能称之为“蛊”,蛊者,腹中虫也,倒是歪打正着猜对了。

    这种病症北方十分少见,所以军队里的医官也对此不明所以。

    或许是因为血吸虫还没有大肆散播开来,只集中在鄱阳、太湖等地吧。

    黑夫知道,其传播媒介是钉螺,但他这点人手,灭钉螺是别想了,只能从防范粪便对水源造成二次污染,进行滋生更大规模传染做起。

    于是便广建公厕,严禁建城期间所有人随地方便,污物集中堆积到一起,做堆肥处理。

    此外,反正附近的森林资源丰富,黑夫便组织了五百人专门负责砍柴,既能开辟空地出来开垦,也能每天烧大量开水给士兵们喝。

    就这样小心翼翼,黑夫他们平安渡过了夏天,两千建城士兵中,出现类似症状的也不过数十,都被妥当隔离开来。

    值得庆幸的是,黑夫自己和一众得力手下,都没有患病,倒是赵佗的楼船之士多有染病,但都奉黑夫之命,进行了隔离,赵佗本人平安无事。

    虽然靠公厕和喝开水,减少染病的几率,但对于如何治愈,黑夫也一筹莫展。血吸虫病是一种“慢性病”,但它造成的死亡也很恐怖。

    这也是这年头“南方卑热,丈夫早夭”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天热,甚至也不干所谓“瘴气”的事,而是因为瘟虫肆虐,大大降低了南方人的平均寿命。

    如今黑夫能为染病士卒做的,只是尽人事,安天命。

    “所以,赵佗是怎么在南方活到一百多的?”

    黑夫觉得,这真是个未解之谜。

    他同时开始考虑:“若是今后秦始皇发大军南征百越,这病症可是个大问题啊,兵卒加上移民,数十万人涌入,就很难像两千人这样妥善管理了。”

    如此一想,黑夫便决定将自己在这边的发现,写在文书上递交给九江郡、南郡,再转送咸阳,并请求派医官来研究此病症。同时建议会稽郡那边效仿自己的措施,减少病症的传染。

    在文书中,他继承了本地人歪打正着的说法,将这种病称之为“水蛊”,可能是因为“水中有蛊虫,入人体内,食其五脏”导致的。

    黑夫难以解释自己是如何发现血吸虫病的传播原理,只能说是偶然发觉,建公厕、喝开水的地方,此病较少肆虐。

    “虽然此病症对秦军还没有造成严重的打击,也没有好的治疗法子,但也算未雨绸缪啊。”

    封好信交给季婴后,黑夫继续脑补:“不知道在意识到这种病症的危害后,秦始皇会不会大手一挥,发出像毛主席那样的‘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的伟大号召呢?”

    ……

    ps:中国最早的血吸虫病例是马王堆汉墓的辛追,长沙王相利仓之妻,其肝脏发现了不少血吸虫卵。在本书设定里,利仓就是利咸的儿子。生活安逸奢侈的女贵族都染病,何况是黔首士兵,一下子想明白司马迁为何说江南“丈夫早夭”了。

    第0309章

    南昌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

    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

    这是屈原的《哀郢》之赋,一甲子前,楚国被迫东迁,当地郢都楚人就是抱着这种心态,踏上了流亡之路。

    秦王政二十五年秋八月,相同的地方,南郡江陵,也有数百户百姓抱着相同的想法。

    两三千男男女女站在码头上,满脸哀愁,他们不断回首看着江陵,看着南郡,最后却无可奈何地被兵卒逼迫,登上了狭长的船只,挤在船仓里默默无言。

    “吾等到底要被迁往何处?”

    有个中年赘婿揽着自己的妻、子,问旁边的后生道。

    后生模样精瘦,十七八岁年纪,他抬起眼:“据说是去江南地,去一个叫南昌的新县。”

    在闲聊中,中年赘婿知道了后生名叫“兴”,本是楚人,数年前被同乡所骗,跟着他们加入了一个秦人组织的盗墓团伙,在安陆县发穴挖冢,却被一个叫黑夫的亭长给逮住,人赃俱获……

    他的同伙们被重罚,但兴当时才14岁,身高也不够处刑,于是依照秦律,他被法官喜判定是“受人教唆,且身高未盈六尺,当轻罚,罚其入隐官劳役”。

    于是兴就开始了在南郡各隐官辗转的生活,隐官相较于刑徒是轻罚,但里面的活却不轻松,加上兴是楚人,饱受欺凌。

    而他的前程,也看不到什么希望,成年后,想要得到赐地是困难的,顶多做雇农,甚至去给人当赘婿。

    于是在南郡守腾奉秦王命,征召隐官、刑徒、隶臣妾、赘婿、商贾等迁至南昌时,兴便主动表示愿意加入这支移民队伍。

    移民,是秦国的老传统了,早在秦惠王时期,便以公子樗里疾为右更,使之为将,攻伐魏国曲沃,占领当地后,尽出其人,取其城,地入秦。

    当时秦刚刚东出,不信任那些“不乐为秦人”的三晋百姓,为了彻底占领新地区,常常驱逐原来的居民,迁入本国的人口。至于移民,主要由平民和罪犯组成,魏献安邑,秦出其人,募徙河东赐爵,赦罪人迁之。

    这次的移民,也是有类似的福利。

    “官府说,雇农去了南昌能获得土地,隶臣去了可以获得自由,我本就是居住在江南的楚人,这次应募,也算是回乡了。”

    兴安慰满脸愁容的赘婿大叔道:“赘婿也能变成普通民众,重新立户籍!”

    但赘婿一家和其他人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他们宁可在南郡凑合过,也不愿意到一片未知的土地上去开荒。

    同船的人开始向兴提出各种问题,比如去南昌路程多远,那里气候如何,野兽多不多,有没有现成的屋子。

    兴张了张嘴,也答不上来,他是鄂地沙羡人,没去过江西。

    移民们更加失望,这时候,长江上风浪渐渐大了起来,船只动摇西晃,波浪打在船体上的声音,孩子的哭声,嘶哑的咳嗽,响作一团,到了夜间,更有人晕船呕吐,船仓里的味道极其难闻……

    他们的颠簸一直到船只进入彭蠡泽,才稍好了一些,看着眼前广袤的湖泊,来自南郡的人们仿佛回到了云梦泽畔,心情开始渐渐变好。

    但在九江停泊时,同船一人在水面清洗被污物弄脏的衣裳时,被一条丈余长的大鼍(tuó)拖入水中,伴随着她渐渐远去的惨呼,湖泊内染红了一片……

    移民们的心情再度低沉,旅途疲惫冲淡了他们仅剩的一点新鲜和期待,就这么默默无言地到了敷浅原登岸,再也不关心彭蠡泽的壮丽,也无视庐山的奇秀,他们只关心到了地方后,自己能不能得到官府承诺的土地,是否要在一片草泽中开辟荒地,夜晚在窝棚里瑟瑟发抖听着外面野兽的咆哮。

    越是往南走,他们越失望,比起南郡来,赣水下游实在是太过偏僻荒蛮了,甚至会连走十里见不到一个人影,而偶尔遇到人了,也是不通夏言的扬越人,纹身断发,站在水边,用晦暗不明的眼睛看着移民。

    “吾等今后,恐怕就要和蛇蝎共处,与蛮越共生了。”走在兴旁边的赘婿有些绝望,他宁可孩子世世代代做赘婿,也不情愿来到这样的地方。

    然而,当他们穿过一片樟树林,来到赣水之滨时,却纷纷睁大了眼睛!

    本以为,仍是草莽丛林的赣水东岸,却有一座崭新的城邑凭空出现!

    它规模不算大,只有四里见方,四面夯得厚实的墙垣方方正正。城内情形众人不得而知,但城外除了严严实实的道路外,还有一排排营垒屋舍,这是先前筑城的兵卒、隶臣们住过的,现已腾空出来,等待新主人的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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