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三位族长所说的,便是一月份时,尉屠睢、赵佗率军南下,去驻守长沙、苍梧一事,前年和去年,发生在彭蠡泽、震泽的“水蛊病”已经人尽皆知,在黑夫解释了血吸虫的致病原理后,顿时引发了北方人的恐慌。在他们眼中,长江以南,都是可怕的地方,那里森林密布,毒蛇如草一样丛集。听说每逢夏秋椒花落时,瘴烟大起,水中血吸虫滋生,涉水之人如涉滚汤,十死二三!而且还有黑齿雕题的蛮人,杀人食肉,把骨头磨成浆滓作酱……
总之,就不是人呆的地方,身体健壮的丈夫去了,也会早早夭折。
如今水蛊病被证实,这些传说,更是实锤了!
带着对南方气候的恐惧,孟、西、白对尉屠睢征关中子弟南下一事十分抵触,又从一些渠道得知,明年皇帝可能还会征调更多兵卒去长沙、豫章,便乘此机会向皇帝抱怨,希望他停止向江南调兵遣将。
秦始皇手持金樽,默然不语。
南征百越之地,是他在一统天下,车同轨书同文后,找到的新目标之一,他优容孟西白三族,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容许他们与国策相悖!
但皇帝没有直接发表自己的意见,他扫视殿内群臣,笑道:“孟、西、白三公请罢江南之戍,诸卿以为呢?”
他扫视殿内诸人,尤其看向了最末尾,所有所思的黑夫。
“少府丞黑夫,你是在座众人中,唯一去过江南,到过厉门五岭极南之地的人,你以为如何?”
第0363章
必固其根本
“少府丞黑夫,你是在座众人中,唯一去过江南,到过厉门五岭极南之地的人,你以为如何?”
皇帝当堂发问,黑夫一个激灵,立刻起身,走到殿中作揖。
孟、西、白三族长老不认识这位年轻的新贵,向旁边的人交头接耳询问,得知他就是南征豫章,开地千里,并做出了“黑夫纸”的人,不由恍然大悟,随即又忧心忡忡。
“江南之戍由此人始,他恐怕是极力支持此举的!”
孟、西、白三位族长猜错了,黑夫不反对移民充实豫章、长沙,却反对更进一步,越过五岭,南征百越……
步子太大,是会扯到蛋的。
黑夫模糊记得,历史上秦军南征,似乎是发动了五十万大军,打了好几年仗,损失惨重才拿下两广。就算没有这份记忆,亲自去五岭地区走一趟后,黑夫也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南征百越,是一个大坑!
并不在于百越多强大,南越、西瓯、闽越,至多进入城邦国家阶段,小邑聚居,杂处于丛林,人口也不算多,兵器装备更落后于中原。
对外来者最大的阻碍,是气候。
虽然北方人对南方满是“瘴气”“毒虫”的想象有些夸张,但这年头的岭南地区,确实不易生存。不单是这时代很难找到根治之法的血吸虫病,还有许多热带病如疟疾等等待着秦军。一千年后的唐代,两广尚且是中原人谈虎色变的流放之地,公元前两百多年,在交通、后勤准备不足的情况下跑去征服,损兵折将是肯定的。
而且最先死的,肯定是充当前锋的豫章驻军,黑夫的旧部们,小陶、东门豹、利咸,还有三千南郡子弟兵……
黑夫不希望让亲友嫡系去送死,他认为,南征还不是时候,至少不是现在。
可他也不能完全实话实说,因为重重迹象表明,秦始皇已将岭南地区,作为下一个军事目标的,想要让陛下改变主意,真是跟登天一样难……
而且,秦始皇这时候将球抛给黑夫,意思太明显了:顺着朕的意思喊666就行!
于是黑夫斟酌一番后,说道:“臣以为,江南之戍,不可罢也!”
孟、西、白三老吹胡子瞪眼,秦始皇则露出了一丝笑。
黑夫阐述理由:“臣奉陛下之命,去守藏室观书,故知先君惠文王时,将军司马错与张丞相(张仪)争论,是先灭巴蜀还是先伐韩。司马将军言,富国者,务广其地。臣深以为然!”
“臣在请筑南昌城时便说过,江南楚越之地,物产丰饶,然地广人希。而三晋、淮汉之地正好相反,地小人众,田亩不足。若能移三晋、淮汉黔首豪长填江南豫章、长沙之地,便可烧林开荒,修筑城池,实墉实壑,实亩实藉。”
“使之以牛耕堆肥,代替刀耕火种,炎热之地,稻作一年两熟,数代之后,江南必成粮仓,如南郡、淮南一样富饶。不但能使当地无冻饿之人,甚至能像巴蜀之粟售于咸阳一般,反哺中国!而南方的犀角、象齿、香木,也能源源不断运入关中。”
“故陛下派士卒戍江南,填长沙、豫章之举,同惠文王开巴蜀一般,功利千秋!”
秦始皇对黑夫的回答十分满意:“卿言甚善,此乃功利千秋之策。”
他随即看向孟、西、白三氏族长,意味深长地说道:“军法有云,为将忘家,逾垠忘亲,三氏乃四百年世族,考虑私家子弟安危无可厚非,但朕乃天下之主,不得不忘家忘亲,为全局和长远考虑……”
孟、西、白三氏族长有些委屈,却都讷讷不敢言。
朝野之中,已经没有人敢公然反对秦始皇决定的国策了。
殿内众人,唯独赵高敏锐地发现,方才黑夫说到向江南派兵移民时,说了中原、淮南,却唯独没提及与孟、西、白息息相关的关西。
“黑夫啊黑夫,你到底想说什么?”赵高觉得,黑夫肯定有未尽之言。
不出他所料,黑夫再拜道:“陛下,臣还未说完!”
所有人目光,再度集中到黑夫身上,却听他道:
“开荒、耕耘,收获,乃四季之事,非一朝一夕可成。迁移民众,修筑城邑,拓宽道路,乃数年十年之事,非一年半载可成。故臣以为,昌大南疆,可作为长远之策,缓缓而行。但眼下,有些地方,若能开拓,却能迅速获利!”
“噢?是什么地方?”
黑夫投秦始皇所好,以“急利”说之,皇帝果然没有反感,让他说下去。
黑夫抬头道:“关西!”
所谓关西,与关东相对,乃函谷关以西区域,这是秦的中枢,也是人口最密集的区域,哪里还有什么能开拓的地方?
黑夫此言让殿内群臣哑然失笑,同样陪伴秦始皇出巡至雍的内史腾轻咳一声,出面斥责女婿道:
“少府丞,内史同样地乏人众,林木环绕的渭南五苑之地,为了安置山东十二万户移民,也已开辟了不少,建立了十余个城邑。你说开拓关西,难道还要陛下将仅剩的皇室林苑也开放不成?”
“下吏并非此意。”黑夫早就跟老丈人通过气,此刻便一唱一和起来。
“关西之地,可不止是内史,还有陇西、北地、上郡三处,同样是地广人稀,与其使孟、西、白等关西子弟千里迢迢赴水土不服的江南,何不使其就近屯守三郡?”
他说完后看着孟、西、白三氏笑道:“方才三公也说,只要子弟留于关西便可吧?不知三氏子弟可愿去三郡?”
三郡皆迫近戎狄,修习战备,高尚气力,以射猎为先,故秦诗多车马田猎之事,相比于遥远而可怕的江南,陇西、北地、上郡相当于只在家门口了,孟、西、白三老连连点头:
“吾等关西之人,宁赴陇西北地,也不愿远涉江淮。”
黑夫又朝秦始皇拜道:“臣请言其利。”
皇帝虽然没料生于南方长于南方的黑夫会忽然说起开发三郡的事来,有些意外,但还是颔首道:“可。”
“此举有两利,一利长远,一利近迫。”
“义渠、白狄虽早已灭亡,但三郡仍有许多戎狄与编户齐民杂处,其势未熄,如今天下一统,关西腹心之内仍有隐患,不可不治也!”
黑夫说这话是有依据的,义渠国可是秦的大敌,两百年前,义渠王发大兵攻秦,从泾北直攻到渭南。后来义渠还参与过六国合纵,在李帛之战中击败秦军。最后是靠了宣太后以女色诱之,才将义渠君杀死在甘泉山,义渠故地也变成了北地郡。
义渠灭国后,义渠戎人却未消失,其贵族或以“公孙”为氏,或以“义渠”为氏,享有贵族权力,称之为“戎翟君公”,活跃在北地、上郡、陇西。当年蕲年宫之变,嫪毐便勾结了部分“戎翟君公”为乱。
事后秦始皇拆散了一些部落,并通过移民通婚,同化了不少义渠人。但三郡未编户的戎人,仍占了人口三分之一,他们半耕半牧,以皮毛充当赋税,作为骑兵加入秦军作战,对统一战争也有贡献。
黑夫回到咸阳后,是找学霸张苍好好补了补课的,有了这些案例作为依据,他的提议显得顺理成章。
“如今天下一统,臣以为,可分山东移民、宗氏子弟填之,使戎狄渐沐华风,此乃长远之利。”
秦始皇微微沉吟,又道:“近迫之利又是什么?”
黑夫道:“我在咸阳时,曾听戎商乌氏延说起过,陇西、北地以西,有河西地,月氏、氐羌居之。上郡以北,有河南、河套地,白羊、匈奴居之。这三处地广民稀,水草宜畜牧,故河西、河套之畜,为天下饶,乌氏每年购进的大量牲畜,便是从各部所得。”
这是秦始皇让乌氏倮兄弟做了十多年的生意,秦国推广牛耕,又有车万乘,骑数万,对牛马需求量很大,光靠中原的蓄养远远不够,必须从塞外补充。
“又闻诸部民风彪悍,儿童即能骑羊,引弓射击鸟鼠,稍微长大就能射击狐兔。成年男子都能拉开强弓,披挂甲胄,骑乘战马,来去如风。其习俗,平常无战事时,则随意游牧,以射猎飞禽走兽为职业,形势紧急时,则人人练习攻战本领,以便侵袭掠夺,这是他们的天性,如恶狼一般。”
“故每逢秋冬之际,这些戎狄诸部便越过界线,侵扰边郡,烧杀抢掠,夺走人口。先君昭王时,为了防止匈奴等部南下劫掠滋扰,专心东向一统天下,便在三郡筑长城以拒胡。”
殿内群臣频频点头,秦国西北边疆还好,燕赵两国,更是饱受侵扰。不过燕打败了东胡,拓地千里,赵国也以李牧大败匈奴,两国也和秦一样,为了专注争雄中原,在边郡修了长城。
“如今四海归一,以臣看来,陛下不但是中原之主,亦是蛮夷八荒之主,我大秦兵强马壮,不必再守于长城之内,而可以向外开拓!既能报百年屡遭劫掠之苦,又可直接夺取河西、河南、河套草场,夺其牲畜十数万头,此乃急迫之利。若能牢牢占据三地,则塞北蓄牛马,江南有粟稻,也能互为补益!”
说完这些后,见皇帝仍然没有表态,黑夫便再接再厉道: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根不固而求木之长,源不深而望流之远,臣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移民充实关西三郡,此乃巩固关中的根本之法,出境扫平诸部,此乃开源之举。富国者,务广其地,开江南五岭之地是广,拓西北胡戎之地也是广,但一远一近,一缓一迫,一为根本,一为枝末。臣窃以为,当先西北而后岭南。”
“下臣一时愚见,还望陛下察之!”
第0364章
开边意未已
“多谢妇翁指点,不然黑夫哪能知晓那么多国朝典故。”
蕲年宫之议后,出了大殿,黑夫追上了内史腾,向他道谢。
内史腾看向自己的女婿,摸着胡须道:“是你自己想出的主意,我只是稍加补益。”
话虽如此,但黑夫知道,若自己不与内史腾通气,交上的答卷顶多能得个七十分,叶腾教了他一些措辞和国朝典故,说服力强了很多,起码有九十分。
他暗道:“我当时的意思是,老丈人可以凭内史的身份献策,身为内史,提出巩固关西的提议,顺理成章。但他却让我自己找机会献言,这是在替我铺路么……”
内史腾知道自己身为韩人,却投秦灭韩,被韩人恨之入骨,在朝中唯一凭籍的,就是皇帝的信重,一旦这点依仗没了,叶氏的下场,恐怕会很惨。
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独女,族人中虽有几个侄儿,但都是无才之辈,如此一来,作为“半子”的女婿黑夫,便成了家族未来唯一的指望。
正是看中了黑夫冉冉升起的潜力,叶腾才毫不犹豫应下这桩婚事的,他有在南郡积累多年的政治基础,而黑夫拥有无限的未来,双方简直一拍即合。
现在,他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黑夫曾提出在彭蠡泽以南设豫章郡,建南昌城,以便“昌大南疆”,这只算一郡之策。但随驾西行期间,黑夫找到内史腾,提出“固本”设想,已称得上谋国之策了!
不过,秦始皇还是老习惯,没有当场同意,而是让诸臣下来后上疏表达自己的看法,还发了一份诏令回咸阳,让丞相、御史大夫、廷尉等也参加议论。
毕竟是国策啊,一旦确定,影响甚大。
所以黑夫有些拿不准,回到居所后,他又拜访了叶腾,与他相对而坐,问道:“妇翁以为,陛下是否会同意此策?”
叶腾道:“你用陛下喜欢急利说之,所言之事又正好切中要害,陛下不会生出反感来。”
“至于是否会同意,陛下一般会考虑两件事,其一是陛下之欲,一旦决定某件事,便会做下去,做完为止。其二,便是朝中诸臣的看法。”
接下来,叶腾展现了他老政客的利害之处,帮黑夫一一分析了,朝中哪些大臣会支持此策。
“最拥护此策的,当属孟、西、白等老秦世族。”
对这些本土势力而言,皇帝的国策重心,已经偏离关西很久了。兼并六国也就算了,但打完六国,却又要调自家子弟去遥远炎热的南方,他们感到无法理解,却又不敢反抗,只能不情不愿地上路。
可现如今,本来第一位“戍江南”的将领黑夫,却叛离了本就没多少人支持的南进派,转而提倡西进,先巩固陇西、北地、上郡,再出长城,开拓戎胡之地。
对关西秦人来说,这些地方,就跟家门口一样,风土人情都能习惯,比去江南强多了。而且,一旦西进定为国策,子弟们也有机会利用熟悉的车骑弓马立功。
所以方才在殿上,孟西白三老拼命附议,看黑夫的眼神也变得极其和善,孟氏族长甚至还打听他是否成婚了,听说娶了内史之女才悻悻而走。
但凡边境兴兵,必求良将,第二批可能支持黑夫的大臣,便是边将了。
叶腾道:“陇西郡尉李信,听说自从第一次伐楚丧师辱国后,便郁郁寡欢,三十多岁年纪,头发却全白了。虽然在灭燕、齐时立了战功,但已失上意,被赶到陇西守边,他恐怕是最支持对河西用兵的人!”
“还有曾在上郡呆了三年的蒙恬,灭代时,曾率上郡翟骑至雁门,与支持代国的匈奴单于对峙,你与子衿回南郡期间,他也曾上书提议在上郡备边,与匈奴争夺河南地。”
“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人,都会上疏附议。”
黑夫颔首,李信也就罢了,蒙恬的话,历史上秦北伐匈奴,他便是主将,只是目前秦始皇对北方用兵兴趣还不大,蒙恬做着少府少监的职位,负责一度量衡等事。
黑夫笑道:“妇翁也会上疏支持么?”
“这是自然。”
叶腾理所当然地说道:“老夫若是南郡守,必定支持南进,戍江南,征百越。但老夫如今是内史,南方与我无涉,反倒是巩固关中,开拓三郡边外,筹集粮食,征调兵卒,我便多了许多用武之地!”
从内史进而成为九卿,甚至一窥御史、丞相之位,就靠未来数年了!
黑夫了然,老丈人还真是利益至上者啊……
不过,他仍有一点担忧,欲言又止。
叶腾看出黑夫的想法,自嘲道:“我若是为了避嫌而故意提出反对,反而太过刻意,陛下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我关系,朝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倒不如光明正大,行的是阳谋,谋的是国之大利,谁能说半点不是?”
不管怎样,朝中明显是支持西进的大臣较多,光从舆情上看,这件事已经稳了。
这时候叶腾却道:“但也别高兴太早,我却是知道一人,必反对此事!至少会反对征河西。”
“谁人?”黑夫问。
叶腾却笑着卖了个关子:“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觉得是谁?”
黑夫恍然,低声道:“妇翁指的是……乌氏倮?”
……
“乌氏倮言,秦与诸羌、月氏一向和睦,何必无故伐之?每年以丝帛易牛马,于中原有大利……”
十天后,蕲年宫内,放下手中的奏疏,秦始皇摇了摇头,点评道:“果然,再大的商贾,也还是商贾,眼中只有眼前的蝇头小利,乌氏倮不如陶朱远矣!”
他转而看向伏在案前替自己草拟诏书,十天来,没有对蕲年宫之议发表任何意见的中车府令赵高。
“赵高,你以为如何?”
赵高笑道:“小臣不敢越职妄言政事。”
皇帝板下脸:“黑夫是少府丞,有了朕准许,他也能进言献策,你为何不能?”
赵高连忙请皇帝赎罪,随后道:“臣以为,少府丞之言,称得上老成谋国,有理有据,真不像一位二十余岁年轻人能说出来的,再想到他的出身,臣就更惊异了……”
秦始皇听出了赵高的未尽之言,却不以为意:“黑夫虽不以文章见长,但他底子却也不差。”
他指着案上那本厚厚的麻纸线装书道:“这次回咸阳,黑夫献上了修订过的《南征记》,全书记了三百余天,十数万言,虽文字简朴,却着实不易。全靠此书,朕才能知晓江南的风土人情。”
“再者,从议尊号时起,黑夫便没少往御史府藏室跑,还与柱下史张苍为友。耳濡目染,一年下来,说话竟也能引经据典了。朕问他为何能如此,他回道‘上次封建郡县之议,陛下令臣去翻书,臣阅后方知蜀侯三叛之事,自惭无知,只能奋发上进。’”
随后秦始皇指着赵高道:“说起来,此子的好学上进之心,倒有些像卿。十余年前,我说卿字丑,卿便日夜练字,不知寒暑,竟成朝中前三甲的书法大家!”
赵高笑道:“原来如此,假以时日,陛下恐怕又要多一位博士了。”
皇帝却摇头:“文武全才之士,去做无用的博士,岂不浪费了?”
“唯,少府丞可是有封侯之志的。”
赵高嘴上笑着唯唯应诺,心中却更加忌惮黑夫。
是啊,同他一样,出身低微。同他一样,善于揣摩帝心。同他一样,颇有上进心。
但不同的是,黑夫有扎实的军功,有新奇的想法,还有让皇帝称赞的韬略,这都是赵高没有的。才多大年纪,就已经对国策指手画脚了,再过些年,那还得了?
想到在陈郢时,黑夫不慎露出的杀意,赵高就不寒而栗。
“万一此子真对我有杀心,到他位高权重时,我岂不只能坐以待毙?”
可面对黑夫的提议,赵高却沮丧地发现,真是滴水不漏,开边、急利、远谋,都是皇帝关心的事情,再加上政治正确的“固本”之策,让人无从纠错。
所以他只能顺着皇帝的话,夸了一通黑夫后,似是无意地说道:
“臣只是奇怪,少府丞本是开拓豫章,戍守江南的别部司马,建南昌城,请设豫章郡,还曾提议分封子弟去上赣、苍梧,显然是支持南进的。可为何在成婚回了一趟南郡后,却突然改弦易辙,认为应当巩固关中,以西拓胡戎之地为先呢?这不合常理啊……”
说到这,赵高却又不说了,告罪道:“是臣多心了,还望陛下勿怪!”
虽然只是轻轻点到,但已经够了,这当然不会致命,甚至不会影响这次决策,却能在陛下心中埋下一点疑虑的种子:黑夫也是有私心的,并非完全公忠体国!
耐心一点,花上几年十年时间,慢慢给种子灌水、发芽,最终也能长成一株凶狠的藤蔓,可将人活活绞死!
想当年,他正是靠了这杀人于无形的手段,让蕲年宫之变的几位功臣,与陛下离心离德,最终在不同缘由的触发下,陆续叛国!事后陛下只会觉得,自己有意无意的提醒,是明目识奸的表现。
秦始皇看了赵高一眼,沉吟片刻,却没有再提及此事,直到赵高要告退前,皇帝才下了一道口谕。
“后日御驾启程,出陇关,入陇西郡,既然要离开内史地界,内史腾又年事已高,便不必再随驾,让他回咸阳去罢!”
第0365章
姜还是老的辣
黑夫为妇翁送行时,内史腾却让黑夫上了自己的马车,随他再走几里。
途径雍县东十里的岐山亭,黑夫下车之前,内史腾却突然拉住了他,低声道:“陛下此次令我东返,有些不寻常!”
此次内史腾结束随驾东返咸阳,在黑夫看来没什么问题,可内史腾何许人也,老狐狸立刻嗅到了一丝异样。
“律令虽有‘郡县长吏不得无故出辖区’之禁,但随驾之事,一般都有始有终,若非咸阳出了什么事,不该临时遣返,此举在我看来,更似是一次敲打和警告……”
“警告?”
黑夫他前世毕竟只是个小警察,虽有超越时代的眼光,政治智慧却不见得比浸淫官场几十年的叶腾高,闻言微惊。
“妇翁的意思是,陛下不认可此策?”
“并非如此,陛下赞赏此策,否则被遣返的就不是老夫,而是你了。”
内史腾很快就猜到了症结所在:“若我没猜错的话,陛下是对你此番献策的目的生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