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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海大鱼

    第0467章

    萧何

    秦始皇三十一年,腊月上旬,天气虽冷,但尚未到下雪的程度,天色未明,泗水郡沛县县城内,一间不大不小的官员宅邸,却已亮起了灯,后院马厩也响起了嘶鸣,大概是仆役在为马匹架车。

    到东方露出鱼肚白时,写着“萧宅”二字的木匾下,门扉打开,有两马架辕而出,一个身穿黑衣,头戴鹊尾冠,留着长须,年纪四十上下的中年官吏正襟危坐于舆中。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役,外加一辆载着礼物的牛车,看这架势,是要出门赴宴的。

    但马车才走到街上,萧宅旁边,写着“曹宅”的那户人家,大门也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同样着黑衣,戴武士冠,留了一圈短须的小吏拦下了马车,朝车上人拱手道:

    “萧兄真是早。”

    车上的官吏亦肃然起身,下车还礼:“曹兄也不晚。”

    此二人,车上之人叫萧何,乃是沛县主吏掾,掌本地官吏进退,地位仅次于令、丞、尉。而车下之人叫曹参,他是沛县狱掾,专门管司法刑狱工作。

    曹参道:“今日是官员的休沐日,萧兄却出门如此之早,莫非要去赴那刘季的婚礼?”

    他似乎对刘季又喜欢又讨厌,笑骂道:“刘季这厮,昔日游侠,现今区区斗食,非但交了好运,竟能娶得吕公之女,还能让萧兄屈尊赴宴,真是好大的面子!”

    萧何颔首道:“我家就在丰邑,我与刘季也有好多年交情,既然他亲自登门拜访,邀我做主婚之人,却不好不去。”

    众人都说,吕氏女嫁给老光棍刘季,这是鲜花插在狗粪上,不过萧何却有自己的想法,每当旁人问他怎么看时,萧何只是淡淡地说:“吕公如此做,自然有吕公的道理。”

    丰邑在沛县西面数十里外,要赶一天的路,萧何得立刻出发,否则赶不上明日傍晚的婚礼。

    曹参却制止了萧何,摇头道:“我也受了那刘季邀约,本来想和萧兄同路的,但今日你我二人,恐怕都走不了了!”

    萧何奇道:“为何?”

    曹参道:“我昨夜在县寺值夜时,县君派长史来通知,说有位封疆大吏要过沛县,留宿一夜,你我皆要随县君接待,不得缺席!”

    沛县地处泗水之畔,顺流而下便能到彭城、东海郡,北走齐、鲁,西通梁、宋,可谓四通八达之地,时常有官吏往来。

    县一级的官员,让亭舍接待即可。但若是郡一级的大吏路过,沛县令便会出面殷勤接待。萧何不但是主吏掾,县令的左膀右臂,还是本县豪长大氏代表,每次招待,自然少不了他。

    萧何皱起眉来,他虽不愿意食言,但也不能拂了县令的面子,只好让仆役驾车飞驰前去丰邑,告诉刘季一声,他可能要明日下午才能到达。

    “萧兄是准备应酬完后,连夜赶去?”

    曹参惊讶萧何对刘季如此在意,当初刘季去服役,众人皆送三百钱,唯独萧何送五百,如今更愿意冒着寒风赶路。

    萧何却只是笑了笑:

    “老子有云,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也。何虽只是小吏,却不愿轻易失了行于道的根本。对了,你所说的那位封疆大吏,是去哪赴任,做何官吏?”

    曹参虽一直视萧何为榜样,但毕竟年龄比萧何略小,又干过贼曹,为人孔武有力,便眉飞色舞地说道:“说起此人,那可是大名鼎鼎!萧兄还记得,去年那些去关中、塞北服役的徭夫回沛县后,最多提及的人是谁么?”

    沛县民夫去咸阳和上郡做苦工,转运粮食,死了十个,留了十个,只有三十余人被刘季带回,平常夸夸其谈的刘季这次却不怎么愿意提起此事。而其他人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们最念念不忘的人,除了在民夫中留下贤名的公子扶苏,便是立功巡街的三位将军。

    而其中,又以黔首出身的黑夫,最受黔首崇敬们……

    萧何很擅长分析,他说出的答案,八九不离十。

    曹参拊掌:“正是这位尉将军,据说,他是最受皇帝信重的大臣,如今被任命为胶东郡守,正志得意满前去赴任呢!”

    ……

    “从咸阳去胶东郡赴任,应过三川,走东郡、济北、临淄,一路直达即墨,这位胶东守,为何要舍近求远,从我沛县过?”

    正午时分,沛县县令已带着大小官员在沛县南城门等候,曹参却仍有不解。

    萧何心里算了算后,低声道:“我听说,这位尉郡守是南郡人,应是回了趟家,又从陈郡或九江郡过来的,故从南门入。再者,他只停留一日,明天就要北上入薛郡,看来时间紧迫……”

    这还符合常理,曹参点了点头,又有些佩服萧何的心细如发,难怪能被县令倚重。

    萧何是从县令的秘书“文无害”做起,擅长文法吏事,非但对泗水郡、沛县情况了如指掌,其他郡也略有所知。

    他知道,胶东郡是齐国分出的四郡之一,东、北皆是大海,南临琅琊,西面与临淄相连。虽然是帝国最东边的郡,人口却不少,足足十多万户,口七八十万!虽不如将军王贲镇守的临淄,但也算一个大郡了,人口足足是北地郡的三倍!

    胶东经济也不错,有山海之饶,盐铁之富,是中原海盐和鱼肉的主要产地,只是听闻近来沿海盗贼滋生,有不小的祸患,而当地的豪长大族之势,萧何身在沛县,亦略有耳闻。

    “正因如此,朝廷才派一位杀伐果断的强吏去治理吧……”萧何如此想道。

    这年头消息闭塞,萧何等人虽不知道黑夫在秦灭楚战争里的表现,却从去关中服役的徭夫口中,知道了黑夫的一些事迹。包括他与李信大败匈奴,入冬时向兵卒徭夫们“送温暖”,甚至连黑夫颇喜美须髯之士的传闻,也不胫而走,为人津津乐道。

    总之,在萧何、曹参的印象里,这是一位他们高攀不起的能吏近臣。

    正思索间,派去十里亭等候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了:“县君,胶东郡守,已近南门!”

    “快站直,站直!”沛县令连忙让诸吏整理衣冠,备好接风洗尘的酒水。

    虽然胶东和泗水郡隔着几百里,那尉郡守管不到沛县来,没必要如此谄媚,但黑夫乃是皇帝宠信重用之臣,也许轻轻一句话,就能改变县级官吏的命运,沛令不敢不讨好。

    不多时,道路上便出现了数十骑士,骑的都是清一色的河西马,虽着布衣,但光看腰间挂着的剑,背上负着的弩,就知道是军伍出身,个个眉高气扬,这大概是胶东郡守的门客扈从。

    骑士们驰至城门边,分左右而去,露出其后的车队。或载书籍,或载随员,其中最大一辆车有着黑色车盖,两边屏障涂为红色,这是比两千、两千石大员专属的乘车,华盖之下,是一位着玄色衣裳,头戴鹖冠的黑面官吏……

    “沛县诸吏,见过少上造!”

    沛县令、丞、尉三人立刻迎了过去,向其作揖行礼,胶东郡守却只是微微拱手。

    车停了一会后,在沛县令指引下继续往城内开去,只是黑夫的眼睛,却扫向道旁的沛县众吏。甚至不经意间,落到了诸吏站位最靠前的萧何身上,但只是轻轻一瞥,复又露出了笑,继续和得以登车,感到荣幸不已的沛县令笑谈起来。

    萧何、曹参等各曹百石官员则分列两侧,躬身施礼,等车马过去后,曹参才抬起头,诧异地说道:“如此年轻,便为少上造,便为两千石!?”

    他没看错的话,这位尉郡守,不过三十上下,再摸摸自己一大把胡子,真是有些愧然。

    如果说是一位荫祖父功爵的二代也就算了,但这位尉郡守,却是实打实从黔首,一步步爬上来的,他怎么做到的?曹参回想自己二十到三十岁那段岁月,依然过得糊里糊涂,或习武或修文,都挺不错,却都一事无成。秦灭楚后,他虽当上了一曹主吏,被县人尊称一声“曹狱掾”,但跟胶东郡守比起来,算个屁啊。

    萧何却默然片刻后,轻声道:“穷达以时,有其人,无其世,虽贤弗行矣。苟有其世,何难之有哉?在我看来,尉郡守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不单是才干出众,还因为他恰逢其时,又得遇明主啊。但至于遇或不遇,天也,吾等岂能与之相比?”

    这是黄老的观点,萧何家境殷实,曾学过一些,曹参点了点头,似懂非懂,这时候,身后却响起了一个魏地口音。

    “穷达以时?这位县吏说的好。”

    二人回头一看,却是一个身着布衣,头缠缁巾,却英姿勃发的年轻士人。

    士人接着萧何的话道:“吕望为臧棘津,行年七十而屠牛于朝歌,尊而为天子师,遇周文也。管夷吾拘徭束缚,释械柙而为诸侯相,遇齐桓也。百里奚馈五羊,为伯牧牛,释牛囗而为朝卿,遇秦穆也。孙叔敖于海滨盐卤之地,出而为令尹,遇楚庄也……”

    “郡君能有今日,的确是恰逢时,有所遇!”

    他像是在说黑夫,但又像是在说他自己……

    此人随胶东郡守车辆同来,却径自在城门下车,打算自己逛一逛沛县,正巧踱步到边上,听到了萧何的话。

    萧何、曹参不敢怠慢,朝他拱手:“敢问先生是?”

    士人举袂:“在下陈平,乃尉郡守门客,叨扰贵地,在此有礼了!”

    言罢,他又抬头,俊朗的面庞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县吏方才说的是黄老之言吧?也是巧了,平亦好黄老也!”

    ……

    PS:另外关于秦各郡人口,无文献可查,作者直接按照汉书地理志户口数据,除以2算的,除了人口发生较大变动的地区外,其余地方,八九不离十吧。

    第0468章

    芝兰生于幽谷

    是夜,沛县令在府邸招待了这位过境的大佬,黑夫被恭迎到主坐上,沛县令、县丞、县尉三人,则依次坐在东席。再往后,则是沛县的主吏们,各曹掾都被县令喊来作陪,力求营造热情的氛围,他们也坐在东席,而黑夫带来的陈平、共敖等门客则在西席,双方隔岸而望,默默无言。

    随着夜色渐深,沛县官婢们托着食盒鱼贯而入,为众吏布食,女乐也弹琴吹笙,轻歌曼舞。

    黑夫早就不是多年前那个没啥见识的军户穷小子了,他出入过无数高门贵人的府邸,吃过皇帝敬酒的庆功宴,其举止在县令县吏们看来,也透露着一股虽然不刻意显露,却时刻笼罩身上的贵气。

    黑夫说的每一句话,所有人都陪着笑,不管听没听到,好不好笑。端上来的每一道菜肴,县令都热情地介绍。

    “少上造尝尝,这是我沛县最出名的吃食……狗肉!”

    黑夫看俎上的狗肉,这是刚刚煮好的,呈棕红色,色泽鲜亮,气味浓香,味道鲜美,入口韧而不挺,烂而不腻,味道还行。

    就是不知道,屠狗的人,叫不叫樊哙……

    黑夫嚼着狗肉笑了,早在去年冬天,他就让人来沛县开了一家红糖铺子,虽然因为运费成本太高,生意惨淡,完全竞争不过淮南旧楚贵族仿制的“黑糖”——因为没有完全掌握技术而熬得有点焦,颜色发黑,故称之为黑糖,因为距离泗水近,价格低廉。

    黑夫上个月抽空送老婆孩子去南郡陪母亲时,彦苦着脸,事无巨细地汇报了沛县分店的情况。但黑夫表示无所谓,挣钱不是他的目的,他是要在沛县放长线,钓大鱼……

    不对,是一群鱼!

    纵观中国几千年历史,有三个最出名的地域集团,一个是朱元璋的淮西乡党,一个是汉初的丰沛集团,第三个是近代的芙兰。

    倒不是说,沛县这地方多么人杰地灵,个个都是能为将相的英才,但也不能说他们全无本领,全靠刘邦一人,鸡犬升天。

    在黑夫看来,这是他和陈平聊过的“穷达以时”,人要能成事,除了看能不能赶上时势,还要看能不能遇上对的人。

    芝兰生于幽谷,非以无人,嗅而不芳也。天下有芝兰的幽谷不少,但或所遇非人,还没起势就一起完蛋了。而丰沛集团,却一路走到了最后,这是一种凝聚在个人周围的集团式胜利,功成名就后,便给人一种将相之乡的错觉。

    这些人里,其实是良莠不齐的,不必一味迷信,黑夫倒没有一铲子全挖走的想法,但其中的宝珠,那几个到了两千年后依旧鼎鼎大名的人物,肯定有其本事……

    靠了分店的经营,靠了安陆小伙计们一年来持续不断的线报,黑夫想找的人,差不多都找到了,他现在对沛县啊,真是了如指掌。

    于是黑夫咽下嘴里的狗肉,赞道:“果然不俗,别的不说,这狗肉,关东的确要胜于关中。”

    一旁的沛县县丞一直没空隙和黑夫说话,这时候立刻瞅准时机,起身敬酒:“少上造,狗肉佐以美酒,味道更佳!”

    黑夫却摆了摆手,让县尉坐下,举起酒爵,对到场的所有人道:“南郡乃西楚,泗水郡亦西楚也,这里的歌舞言语,都让我像是回到家一般,多谢县令、丞、尉及诸吏款待!”

    省高官向县公务员们敬酒,这可了不得,东席十余人连忙起身,齐声道:“少上造光临沛县,乃是吾等荣幸!”

    这一席话,让沛县诸吏觉得,这位胶东郡守并不是典型的秦吏,说的南郡方言,他们也能听得八九不离十,顿时在敬畏之外,多了点亲近,气氛也没有刚才那么严肃了,一时间觥筹交错,共敖为人豪放,开始主动过去和沛吏们拼酒。

    秦国是典型的“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民间严禁群饮,可当你爵位级别到了一定程度后,喝酒就跟喝水一样寻常了,聚众饮宴也不算事。尤其是齐楚燕赵之地,这条禁令更松,关东的酒价,比关中、南郡便宜了很多。

    而坐于黑夫下首的谋主陈平,也优雅地走到两个位子仅次于县尉的沛吏面前,向他们敬酒,不时大笑,相谈甚欢……

    陈平还是老样子,跟着黑夫到一个地方,他喜欢在城门边下车,一个人走走转转,了解风土民情,今日亦然,在开宴前,陈平还来告诉黑夫,他今日遇上了两位有才干的本地官吏,一个叫萧何、一个叫曹参。

    这倒巧了,他们都是黑夫让红糖分店重点关注的人。

    黑夫在沛县搞的分店,是直接向黑夫负责,陈平不清楚内情,只以为自家主公“所图甚大”。他心眼倒不小,发现了有意思的人才,还会和黑夫说一说,这也是第一幕僚的职责。

    “陈平。”

    黑夫便喊了陈平一声,将他介绍给沛县令、丞:“此乃我的门客,也是在讨伐匈奴中立下勋劳的功臣,氏陈名平,如今的爵位是公大夫……”

    “公大夫!”

    沛县三名长吏面面相觑,这个和黑夫一样年轻的士人,居然和尉、丞的爵位相当,难怪能坐在黑夫下首。

    “真是失敬,失敬。”

    陈平又朝三吏敬酒,一番谦虚,黑夫却看似随意地继续夸道:“不仅如此,他还是将来的胶东郡守长史。”

    “嘶,这么年轻就做了长史……”

    东席第五位的络腮胡子曹参倒吸一口冷气,郡守长史,相当于郡守身边的文书,一般由最信任的门客担任。虽然才领200石俸禄,和他们差不多,但权力是极大的:郡守管的事情,长史也都能管,地方县令去拜见郡守,还得极力讨好长史,不然很容易被冷遇,郡守外出时,长史可与郡丞一起掌郡中政务。

    曹参下午只对黑夫十分羡慕,眼下看来,却是连这小白脸陈平都大为不如。

    萧何倒没有太多震惊的表现,只是笑了笑:“难怪陈君出言不俗,原来吾等还要尊称他一句‘上吏’。”

    黑夫接着又介绍了共敖等人,众门客一一与沛吏见礼,除了共敖也是公大夫外,那些追随黑夫的宾客,居然无一人是不更以下!

    这才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见黑夫不倨傲,介绍了自己的门客,出于礼貌,沛县令自然也开始向黑夫介绍起下属们,虽然他也不指望这位大佬能记住这群小角色的名字。

    “此乃主吏掾,萧何。”

    萧何起身行礼,举止得体,不卑不亢,黑夫却笑了:“萧何?我听过此名。”

    县令诧异道:“郡尉知道萧何?”

    萧氏为沛县丰邑乡豪,有宗族数十家,是本地古来的旧族。三年前,沛县令初到此地上任,作为一个魏地人,他人生地不熟,难以施展拳脚,便征辟了大量本地豪长为吏,萧何、曹参都在其中。

    萧何作为县令的“文无害”,也就是秘书。其为人谨慎有法,办事干练,长于管理行政,乡里内外,上上下下的关系事务,他都一五一十,打点得井井有条,于是被提拔为主吏掾,相当于后世的县委组织部部长,主持人事进退,业绩考核,位高权重,县令也很器重他。

    萧何如此干练,名声在泗水郡官场广为人知,但黑夫一个朝廷要员,封疆大吏居然知道他,却是奇事。

    不但县令,连萧何也抬起头,注视着黑夫。

    “我当然知道。”

    黑夫点着萧何道:“我前日过泗水郡府时,郡守、郡尉、郡丞,监御史四人设宴接待我。我在席上开玩笑说,胶东距关中辽远,我不熟齐地情形,难以治政,泗水郡可有什么干吏,能让我带走作为助力?”

    “泗水郡监御史便给我指了沛县,他说,沛县有主吏掾名萧何,前年,监御史巡视各县,评定官吏考绩时,萧何,得全郡第一!”

    秦朝对政府官员有严格的考核制度,由相当于“省纪检委”的监御史主持,年年评定业绩,业绩好的提拔,业绩差的贬斥,萧何以其完美的爰书,优异的业绩,得了秦始皇二十九年,泗水郡几百名官吏里的第一名……

    “监御史说,他很欣赏萧何,认为人才难得,准备举荐萧何到咸阳御史府供职,但……萧何却拒绝了,而且,还拒绝了三次!”

    这件事,是二十九年的旧闻,当时轰动了沛县,乃至整个泗水郡官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有人,包括县令在内,都在为萧何感到惋惜,觉得他错过了飞黄腾达的大好机会,去咸阳镀金几年,再外放,起码都是一个县丞……

    说到这里,萧何仍然面色平淡,对面的陈平,却深深看了他一眼,重新认识了此人。

    黑夫又道:“俗谚云,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萧何,我亦十分好奇,你为何不愿入咸阳,入御史府?”

    萧何终于说话了,他拱手道:“下吏有苦衷……”

    这个四十岁的老男人,居然一秒入戏,流泪道:“下吏,家有七旬老母!家母尚在,但年岁已老,身为人子,不敢远游!”

    “萧吏掾真是个孝子啊。”

    黑夫赞叹,心里却嘿然,萧何可能是真的有此顾虑,但孝,又是对付秦朝征辟调任最佳的理由——法家虽然对三年之丧嗤之以鼻,却也是极力支持在父亲健在时,尽孝道的。

    “既然如此,这位萧吏掾,还是在家好好尽孝罢,我也不敢请沛县令割爱了。”

    萧何松了口气,恭谨地退回坐席,一抬头,对面的陈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萧何亦回以笑容,再转过脸,又见好友曹参满脸的惋惜。

    如果这机会到了他曹参头上,肯定不会如此拒绝。

    县令见黑夫还没开口就被萧何婉拒,怕他生气,连忙道:“萧何有他的苦衷,若是少上造用得上县中其他诸吏,只要郡上允许,可随意调去使用!”

    “此言当真?”黑夫笑道:“沛令就不怕我将沛县官府掏空?”

    一直想找机会和黑夫说话的沛丞接嘴道:“一到两人,又有何妨?”

    “爽快!那我便挑了!”

    黑夫一拊掌,起身下堂,直接略过了萧何,停在了他的下首,一直屈于萧何之下,又是钦佩萧何能耐,又是可惜他所放弃机遇的曹参处。

    “这位是,曹狱掾?”

    “下吏正是曹参!见过少上造!”

    曹参三十七八岁年纪,却从没和这么大的官接触过,连忙起身拱手,心中扑通直跳!

    黑夫笑道:“我听陈平说,曹狱掾也是位能吏,郡中诸吏考核时,你也是狱掾第一,总的位次,仅次于萧吏掾。自你上任起,沛县的盗贼都销声匿迹,不敢造次,处理的刑狱案件,也人人觉得公平,无人乞鞠。”

    夸奖了曹参一通后,黑夫又道:“你家中是否和萧吏掾一样有父母牵挂?若没有,胶东郡正好缺一位能擒贼执法的贼曹右史,我看曹狱掾,大可以去试一试!”

    ……

    PS:秦御史监郡者与从事,常辨之。何乃给泗水卒史事,第一。秦御史欲入言徵何,何固请,得毋行。——《萧相国世家》

    第0469章

    海大鱼

    夜色已深,筵席散去,县令、县尉、县丞簇拥着黑夫去客舍休息,曹参与萧何也回到了家中。

    曹参虽然能力不俗,能文能武,但在县中的名望、地位一向位于萧何之下,只能自叹时运不济,今日却遇到了做梦也想不到的机遇。他一高兴,喝了很多酒,满面红光,萧何搀着他到曹宅门边时,曹参却忽然拉住了萧何,满口酒气地说道:

    “萧兄,方才席间胶东郡守言语中,有招徕之意,你为何像上次监御史举荐你入咸阳一般,固请拒绝?”

    萧何喝酒只是小杯细品,不像曹参,激动起来大杯大杯地向黑夫敬酒,故眼中依然清醒,他说道:“我不是说了么,家有老母……”

    “当真?”曹参偏头看向萧何。

    “千真万确。”

    萧何肃然道:“再者,我乃萧氏族长,全族十余家小宗,数百口人都指望着我,我岂能贸然离开沛县,去往他处?那样的话,谁来庇护他们?”

    这个理由倒是说得过去,但曹参心中依然不解,暗道:“萧氏虽大,却也只是一个县豪。若能得胶东郡守器重,像那陈平一般,荣登高位,长远看来,岂不是对宗族更加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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