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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好话都让黑夫说了,王翳能说什么?纳头便拜就是。

    “罪人竟不知武忠侯用意如此深远!”

    梯子都递过来了,岂有不下之理?贪生怕死这种事,只有0次和1次的区别。

    黑夫扶起王翳:“虽然南阳已归附,我军实力大增,但入关非一朝一夕,眼下南军缺少车骑,我欲让你作为骑都尉,替我在南阳训练一批车骑,何如?”

    “翳岂敢不从!”

    王翳道:“不过南人善舟楫而不善马,训练武骑士、武车士,需得精挑细选,亦非一年半载可成。”

    黑夫摇了摇头:“倒不是训练新兵。”

    王翳诧异:“那兵源是……”

    黑夫朝外面一指:“那些已降我,还有即将降我的北军车骑,这便是现成的兵源,我欲收编他们,为吾所用!”

    王翳愣住了,他自己虽也是降将,但在穰县城前的表演后,是彻底回不了头了,遂也忍不住提醒黑夫:“君侯,新野之兵虽降,然其心不服,用他们来打北军?只怕临阵不听,事必危……”

    “谁说我要用他们来打北军?”

    黑夫却笑了。

    “吾等的敌人,只有伪帝胡亥的小朝廷么!?”

    ……

    虽然穰城的三万北军被黑夫一通宣传,搞得军心大乱,但事实证明,嘴遁再强,终究只是辅助。

    南北双方对敌已久,城内尉卒亦担心自己一旦投降,却又轻易不得入关,父母妻子尽为朝廷诛杀,所以踌躇不能决。

    但这份抵抗的决心,也只持续了数日,便轰然崩塌了。

    黑夫令三军以江陵工匠新制的床弩,在数百步外猛射穰县城头——尽管精度还是不行,但因为是墨者所制的绞盘上弦,威力巨大,孩臂粗的矛射出去后,竟能成排地钉在夯土城墙,虽然没杀死几个人,却将穰县之内的守军吓得够呛。

    城内三名都尉见南军有如此利器,司马鞅救兵又久久不至,恐怕真如南军所言,已经撤回武关,抛弃断后之人了。

    “司马鞅、甘棠,真不为人子也!”穰城守卒骂骂咧咧。

    外无救援,内部不稳,他们从将尉到兵卒,都心灰意冷。

    三名都尉知道,再不做决定,士卒恐怕要兵变反戈了,遂在四月初三日这天,派人出城约降……

    投降定在四月初四,黑夫百般戒备,士卒手持戈矛,警惕地注视着城门,材官弦上满,后边的车马也随时能够开动。

    他们人数不过守军两倍,万一对方置之于死地而后生,必将是一场恶战。

    “我当年在鲖阳就是靠诈降才率军突围的,不可不防。”

    黑夫嘟囔着,在准备好一切后,让人放开了围城的一角。

    好在,城内并无大智大勇之人,三名都尉任命地自缚出城,拜在黑夫马前,垂泪而泣,黑夫让人将其一一松绑,送去后方好生招待。

    都尉之下的兵卒,也按照建制,由率长、五百主带着,垂头丧气地走出穰县,纷纷在门外抛下兵器、甲胄,不多时便堆成了两座小山……

    等最后一个穰县兵走出城池,黑夫让季婴带人入城检查,确定此城已空,而降卒也被带到空地上排排坐,打散建制,等待发落后,他才算松了口气。

    旋即披上大氅,登上城楼,一挥手,向三军宣布:

    “穰城,是北伐军的了!”

    “大帅战无不胜!”

    “君侯攻无不取!”

    北伐军山呼庆祝,黑夫却感慨良多。

    他改南征军为北伐军,正是去年四月份,而穰县距离襄阳,不过两百余里,因为王贲阻拦,这一步,他们跨了足足一年啊!

    “通武侯啊通武侯,你耽搁了我这么多时间,我还巴巴地为你洗白,顺便保下频阳王氏全族性命,真是以德报怨啊!”

    “不过话说回来,谁让您的父亲,武成侯王翦,不仅是我成亲的媒人,还是我偷学兵法的师傅呢?不看僧面,看佛面……”

    黑夫摸了摸头,才想起这会中原没有和尚。

    总之,这一步算是迈过来了,南阳百万生民,穰县三万降卒收入囊中,但而黑夫的脚步,并不会止于此!

    黑夫看向西方。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那里有连绵的群山,是邓林之险。

    有川流不息的河水,是承载了秦楚国运的丹阳之水。

    在那条狭窄山道的尽头,则有一座雄伟的关隘!

    百年前,秦人出关,割裂山河。

    而现如今,十万北军,正沿着驰道,向武关仓皇撤离!

    黑夫知道,不可放他们全须全尾归去。

    “若能多留下一人,入关时间,或许便能提前一点,这场残酷内战的血,也就能少流一点……”

    他抬起手,示意三军静一静。

    “二三子,尚有余勇乎?”

    一片缄默,旋即有个大嗓门大声喊道:“大帅说笑了,此城不战而降,吾等本来为先登夺城攒足的勇气都没派上用场,又岂会没有剩余呢?”

    三军皆笑,都大呼尚有余勇,其声喧嚣尘上!

    “善!”

    黑夫拔剑,指向残阳如血的西方,下达了军令。

    “追!”

    “宜将胜勇,追穷寇!”

    ……

    赶在天黑前,两万人由共尉带领,雄赳赳气昂昂向西开去,一路军歌嘹亮。

    “打倒胡亥,打倒胡亥,除奸臣,除奸臣。”

    “北伐靖难成功,北伐靖难成功,齐欢唱,齐欢唱!”

    虽然两千年语音差距甚大,显得不太押韵,更入不了阳春白雪之人的眼,但却是真正下里巴人都听得明白的旋律——简单重复,容易洗脑。

    不远处的俘虏中,一位名叫骆甲的北军骑将五百主,原本呆呆地看着地上的蚂蚁,此刻被南军的歌声惊得抬起头,诧异地看着这群士气旺盛的“敌人”。

    骆甲不由想起十多年前,自己随通武侯伐灭六国时,也曾是这般英勇无畏,不惧任何敌人,在秦旗之下,所向无敌,高唱《无衣》,捐甲徒裎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

    那才是秦军啊!

    而今,摸摸已有几根白丝的头发,看着身旁面容愁苦的关中同袍,怯怯不安,竟是如此陌生。

    正儿八经的秦军,弃甲而降。

    那些关中老秦人看不起的荆地“新秦人”、“叛军”,其士气斗志,却又如此熟悉。

    骆甲想起已亡故的通武侯,又想起方才黑夫在穰县上的呼喊。

    “宜将胜勇,追穷寇……”

    一时间,骆甲老泪纵横。

    “吾等的勇气呢,又去哪了?”

    ……

    第0860章

    舟中指可掬

    从穰县往西北行,过邓林之险,便彻底离开平坦的南阳盆地,进入丘陵地区,道路崎岖陡峭。尤其是到析县(河南西峡县)地界后,有一谷名黄谷,为两山所夹,有一小关隘。

    据说共尉回报,他们从穰县西来时,在此遇阻,一场鏖战,付出不小伤亡才夺下黄谷。

    黑夫到此时,士兵们还在收拾战场,尸体被区分搬走,臂上缠红、白、黑布料的是南军,其余是北军。

    谷口处,数不清的箭矢插在地上,箭羽洁白,这是用当地一种水鸟制作的,所以析县也有另一个名:白羽城。

    等抵达析县城外,却见这是个水边的小城,黑夫一眼就看见城外几十个营垒栅栏里,抱头蹲着的俘虏,皆垂头丧气,与穰县那一批并无两样。

    数量倒是挺多,黑压压的数不清,共尉来拜见时,黑夫询问他:“截住了多少?”

    “两万人!”共尉道:

    “数日前,贼军遇雨,山道难行,从宛城、郦县撤离的最后一批北军被耽搁了,只赶在吾等前一天抵达析县。不过我军在黄谷受阻多时,本已赶不及了,是东门叔父冒着雨,带兵袭击西岸,击破断后敌军,毁掉了浮桥,又挡住了司马鞅率师来救,这才绝了东岸两万人的希望,投降了,司马鞅不知我军多寡,也朝武关撤去。”

    两万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北军在南阳十五万人,新野、穰县的五万已投降,加上析县的,算是被留下了小半。

    不过,黑夫最担心的是东门豹那边损失太重,得不偿失。

    “东门叔父让大军掩后,他亲率轻兵陷阵,故伤亡不重,只是……”

    “只是怎么?”黑夫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是东门叔父自己受了伤!听医者说,还不轻!”

    ……

    东门豹的部队驻扎在丹水西岸,因为浮桥已毁,现在还没搭好,黑夫要过去,还得乘船。

    在这艘船上,他却看到了好几截没来得及清理的指头。

    共尉解释道:“浮桥为东门叔父所断,东岸北军为了过河,混乱中一道涌向河岸,争船抢渡。先上船者挥剑乱砍,故船中断指甚多,竟至可以捧起……这艘船,是哪个不用心的屯长清理的?下吏这就让人将它们扔了!”

    “不必了。”

    黑夫叹了口气,低头将那几枚泡得发白的指头一一捡起,孰视良久后,交给亲卫。

    “舟中指可掬,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可见此战之残酷啊,将它们,连同那些死去的北军士卒,一起埋了罢,那些年长点的兵卒,或许十多年前,还曾是一起伐魏灭楚的友军袍泽呢。”

    “有罪的是胡亥、赵高,还有不愿悔改的司马鞅、甘棠,普通士卒,只是受上吏之命行事,在这场战争里,他们并无选择的权力!”

    “让彼辈的尸体,头向西方罢,好不容易,到了离家这么近的地方,却死于门闾之外,真是遗憾。”

    这个小插曲过后,载着黑夫的船只渡过均水,等进了东门豹的营地,却见这里虽然有不少伤兵,但减员不算严重,抵达大帐后,还不等他入内,却听到了一阵声音很大的唾骂。

    “韩信那孺子,去岁在丹阳被打得大败,损兵折将。而现在,乃公却在丹阳得了大胜,等再见时,我看他还敢不敢洋洋得意!”

    听这声音,黑夫知道东门豹应无大碍,掀开营帐进去,笑道:“阿豹,共尉说你受了重伤,为何还如此聒噪?”

    “亭长!”

    东门豹正光着上身,趴在榻上,由医者上疮药,却是背上中了一箭,但因为他甲厚,入体不深,此刻见黑夫来了,立刻起身。

    黑夫让他趴下,东门豹却浑不在意:“小儿辈没受过磨难,这点小伤算什么?想当年,吾等随亭长为卒伍时,谁不是满身疮疤?”

    他身上,从头到脚,的确多有创伤,好似一只豹子斑斓的花纹。

    黑夫却脸一板:“趴着,我亲自给你上药!”

    等黑夫亲手给东门豹敷了伤药,系绷带时,东门豹忽然叹息道:“亭长的手法一如昔日,想我最重的一次,是在外黄城头,几死矣,幸而有亭长救治,这才挽回一命……”

    黑夫道:“陈无咎的作用比我大,没他的疮药,就算止住血,也于事无补。你呀你,都已是裨将军了,怎么打仗还是喜欢亲冒矢石?”

    东门豹道:“我当时也是无奈,那雨天里,敌众我寡,我军皆有退意。迟一步,东岸的两万人就要顺利撤走了,我不亲自冲锋陷阵,手下的吏卒,又岂会追随呢?”

    “阿豹死了不要紧,要紧的是多截住敌兵,如此,才能让亭长早日入关!让安陆乡亲,早点过上好日子。”

    “若是折了你,纵再多俘虏两三万人,也是亏的!”

    黑夫打了活结,却又笑道:“阿豹,方才我听你在说韩信,莫非仍对我将你从汉中调回来,耿耿于怀?”

    “是豹无能,未能攻克南郑……”

    东门豹嘴上不说什么,脸上的不满却袒露无遗——这不满并非针对黑夫,而是针对韩信!自从那次发生冲突后,两个心眼一样小的家伙,已是结了仇。

    黑夫却摇头:“我换将,可不是因为这个。”

    “你觉得汉中和武关,哪边是主攻方向?”

    东门豹想了想:“自然是武关!”

    “对啊。”黑夫拊掌笑道:“汉中由偏师去取即可,但武关这边,我却需要一名勇冠三军的先锋大将!”

    旋即黑夫脸一板:“怎么,阿豹不欲与我同战?”

    “做亭长马前卒,也好过什么偏师主将,只是……”东门豹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什么。”

    黑夫站起身道:“开春以来,有些人,我便不点名是谁了……彼辈说我用人就像砌砖,后来者居上……”

    “简直是一派胡言!”

    黑大帅愤怒地批判了这些流言,转而宽慰东门豹:

    “放心,东门暴虎有的是立功的机会,往后不论爵位职衔,都不会居韩信之下!”

    ……

    东门豹这边,总算是安抚了,离开营帐,黑夫心中跟明镜一样。

    南郡乡党旧部里,东门豹算得上是爵位功劳最高的一位了,他的态度,不可不止是自己在耍性子,而代表了一群人!

    韩信的飞速崛起,甚至娶了黑夫侄女,这让不少旧部子弟又嫉又羡,同时有种深刻的危急感。

    虽然将“有功者居上”喊得震天响,但绝对的公平是不可能的,作为领导,一碗水要端平,以后军队里,黑夫之下,绝不会是韩信一家独大。

    他一方面要继续提拔旧部,另一方面,还得发掘新的人才。

    所以回到这件事,若完全客观地来看,东门豹是冲锋陷阵之才。

    而韩信是帅才,连百万之军,将兵多多益善,用萧何的话说,就是“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

    后者显然比前者更珍贵。

    但不能光看二人能力,还得看另一层面。

    “没错,韩信可为我而战。”

    黑夫露出了欣慰的笑。

    “但阿豹,他却能为我而死!”

    ……

    四月上旬,北伐军连连告捷,穷寇能截的截了,未能截住的八万多人,也早已进入武关,闭关而守。

    而这时候,黑夫就得面临新的问题:哪怕不算“投诚”的新野两万南阳兵,俘虏也多达五万人,一个月就得吃七八万石粮食,总不能白养着,如何对待这些俘虏,便成了个问题。

    “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中不听,事必危,不如击杀之!”

    好在,黑夫麾下,还没人提这种蠢主意。

    毕竟是体制内的反贼,他们这些荆地的“新秦人”纵被关中“老秦人”看低一眼,但这只相当于,天子脚下的帝都人民,看不起其他省份,是地域歧视,倒没有更多折辱无状,众人于北军更无灭国亡家之仇,没必要杀之而后快。

    所以如何对待俘虏,黑夫早就有打算了。

    “优待俘虏!”

    “这几天里,俘虏食物一如《传食律》,率长、五百主等,每餐粺米半斗,酱四分之一升,有菜羹,并供给韭葱。”

    “五百主以下,直到屯长,每餐粺米半斗,有菜羹,供应盐。”

    “什长、伍长,粝米半斗。”

    “士伍,粝米三分之一斗。”

    伙食一如北伐军各级别标准外,天下从未有过如此优待俘虏的,众人都有些想不明白。

    不过黑夫又说了,想吃饭,还有一个先决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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