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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4章

    胡亥呼天抢地,开始了愤怒的咆哮。

    “秦始皇帝横扫六国,西涉流沙,北过大夏,东有东海,南尽北户,为万世开业,甚光美。然天下失始皇帝后,国家内忧,关东、南方丧尽,朕身为天子,如今仅屈居于一州之地,丑莫大焉,真是丑莫大焉!汝等让朕以后到了三泉之下,如何面对先帝?啊!”

    这都是黑夫的错,群盗的错,将相的错,唯独他自己没错。

    天子是不会错的,这是父皇的话!

    面对胡亥的质问,赵高、李斯二人默不作声,赵高心里在为王贲的死而窃喜,而李斯想了好久,才缓缓道:

    “陛下无须惊慌,昔时楚国破武关,过峣关,不也在蓝田被打得大败么?”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如今北方的军队是比秦惠文王时多,但将才和士气,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李斯继续胡扯:“更何况,关中被山带河以为固,四塞之国也,崤函百二之险。六国曾屡犯函谷,然皆望而兴叹,无能为也。岂非以天下之势,恒在西北,边塞阻险,受敌一面,更有陆海天府之饶,纵失关外,亦足以自保哉!”

    “商以六百祀之祚,而亡于百里之岐周;六国以八千里之赵、魏、齐、楚、韩、燕,而受命于千里之秦。我相信,有此地利,假以时日,陛下必能中兴大秦!”

    这话倒是中听,但胡亥却没有被忽悠过去,瞪着眼道:“话虽如此,但通武侯已逝,黑贼旦夕欲入关中,前线大军,总得有人统帅吧?如今之势,谁可为将?”

    赵高、李斯都欲推荐自己的人,岂料胡亥下一句话,却让二人目瞪口呆。

    “蒙恬如何?”

    ……

    “万万不可!”

    赵高立刻反对,等这四字喊出口才发现李斯也说了同样的话。

    二人看了对方一眼,旋即心照不宣,挪开了目光。

    “为何不可?”

    胡亥继位后,赵高一口咬定蒙氏是黑夫同党,于是便将蒙恬、蒙毅兄弟下狱。

    但蒙恬当年未释扶苏,蒙毅更向秦始皇举报了此事,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谋反的证据,胡亥因为不像历史上那样是矫诏继位,自视为正统皇帝,地位稳固后,得王贲提议,为了得到上郡兵的支持,遂释二蒙,只将他们软禁。

    但王贲出关后,赵高又向胡亥进谗,说蒙毅曾阻挠秦始皇立胡亥为太子……

    不过这件事,在胡亥派人去责问蒙毅时,却遭到了蒙毅的否认,还说什么:“夫先主之举用太子,数年之积也,臣乃何言之敢谏,何虑之敢谋!”

    话传回后,胡亥将信将疑,还是将二蒙再度下狱,有意杀之……

    这时候,子婴也来劝:“臣闻故赵王迁杀其良臣李牧而用颜聚,燕王喜阴用荆轲之谋而倍秦之约,齐王建杀其故世忠臣而用后胜之议。此三君者,皆各以变古者失其国而殃及其身。今蒙氏,秦之大臣谋士也,而陛下欲一旦弃去之,臣窃以为不可!”

    胡亥与诸兄弟没什么感情,和子婴关系倒是不错,一时间又踌躇了,即便赵高屡屡进言请早杀二蒙,胡亥都没有下定决心。

    眼下王贲不在了,胡亥纵观朝中,见无大将之才,病急乱投医之下,竟想起了还在狱中的蒙氏兄弟来。

    他嘟囔道:“昔日父皇有少壮三将,蒙恬、李信、黑夫三人齐名,如今黑贼已叛,李信不归,能与黑夫为敌者,就只剩下蒙恬了,若朕能赦其罪,犒赏三军,激励士卒,或能御叛军于武关……”

    “二卿以为呢?”胡亥抬起头,这件事他心里没底,斟酌地看向两只老狐狸。

    二人当然是反对了。

    “你若早点这么想,该多好……可现在,亡羊补牢已经迟了!”李斯如是想。

    王贲逝世,能撑住社稷的柱子倒了,再顶下去,或许自己也要折断。再加上李斯先前派去与黑夫接洽的使者回来说李由安然无恙,黑夫也尤记得当年的话,愿与李氏一笑泯恩仇。

    未来得到保证后,谋身先于谋国的李斯,更下定了卖掉胡亥的决心。

    眼下关内无大将,黑夫破关便容易些,一旦蒙恬出狱将兵,说不定还真就能抵御黑夫于关外了!

    这哪行!

    而赵高也有赵高的理由,他曾经差点被蒙毅依法诛杀,多亏秦始皇帝赦免。事后赵高一直记恨蒙氏,本打算帮扶苏害了公子高,就将矛头对准蒙氏兄弟,但王贲的上书却搞得他惶惶不安,没来得及下手。

    一旦蒙氏重掌兵权,日后清算起来,他赵高岂不是要第一个倒霉?

    于是李斯、赵高开始了轮番进谏。

    “陛下,蒙氏一向与扶苏交好,而眼下黑夫更欲拥在蜀郡的扶苏长子为帝,否认陛下的正统,倘若将大军交付蒙氏,他兄弟二人立刻反叛,迎黑夫入关,该如何是好?”

    “然也,蒙恬、蒙毅不可信也,望陛下另择他人……”

    双管齐下,心里本就没谱的胡亥哪顶得住啊,他越听越慌,渐渐也打消了这念头。

    “那该以何人为将?”

    他搓着手,再度想起一人来。

    “武城侯,王离何如?”

    赵高轻咳一声:“陛下,武关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南阳之降,乃通武侯临终前令南阳守所为,还说他逝世前曾欲与黑夫合流,一同入关,臣唯恐频阳王氏……”

    “一派胡言!”

    胡亥突然愤怒了起来:“通武侯必不会如此!”

    “他可是始皇帝亲自任命的辅政大臣之首。”

    “他可是朕的妇翁,皇后之父!通武侯为朕御敌,勤勤恳恳,竭尽心力,到死为止,王离也不会辜负朕!速速调王离,及塞北守军南下!”

    赵高知道离间胡亥和王氏有点难,遂闭口不言,目光瞥向李斯。

    李斯则拱手道:“陛下,王离将兵五万,守上郡、朔方、九原长城边塞,若让上郡兵悉数南下,恐新秦中为胡虏所侵啊……”

    自十年前黑夫、李信、蒙恬三将北逐匈奴后,在塞北河南地及河套设置朔方郡,迁民三十万实边,复三年之租税。

    边民辛苦耕耘,农耕区域一直扩展到了阴山脚下,自长城以南处处阡陌相连、里闾相望。十年下来,富庶能与关中媲美,因为所迁多为秦民,故这片区域称之为“新秦中。”

    “老秦中都要保不住了,朕还管什么新秦中!?”

    胡亥却决心已定。

    “胡虏虽恶,然黑贼之毒,甚其百倍,胡人只是劫掠些人口财物,可黑夫,黑夫他要的可是朕的性命,想要摧毁大秦七庙社稷啊!”

    “二卿别忘了那个预言,亡秦者黑!”

    那是悬在胡亥头上的一把利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的疆土子民,是弃是守,朕说了算!”

    秦始皇亲自挑中的继业者,二世皇帝胡亥失态了,嗓子破音,激动地说道:

    “若真到了关中失陷的那天,这大好山河,朕宁予胡人,不予叛贼!”

    ……

    第0865章

    原来是同行

    “恭贺妇翁!”

    复任郎中令的赵高从望夷宫回到咸阳府邸中时,女婿阎乐便向他贺喜。

    “王贲已死,黑夫又受阻于武关之外,妇翁可高枕无忧了!”

    他压低了声音:“与六国的通洽,是否还要停下?”

    “得抓紧,丝毫不可放松!”

    赵高摇头道:“王贲虽亡,但其旧部恐怕亦欲杀我而后快,还有那黑夫,却离咸阳越来越近了……”

    一条恶犬在门外龇牙咧嘴,一旦开门,它就会扑过来咬断你的喉咙,由不得赵高不害怕啊……

    “且陛下病急乱投医,非但不欲诛杀蒙恬兄弟,更有释放之意,蒙毅是我仇人,若放出来,得了势,必藉王贲诛我之言。”

    赵高感觉自己已经玩崩了,现在里外不是人,王贲旧部、蒙氏兄弟、黑夫都想要他授首。

    就算有胡亥庇护也没用。

    “秦大势已去啊,陛下欲调王离南下为将,但吾等都知道,这位武城侯不比乃父乃祖,只会夸夸其谈,却无将兵只能,是绝对靠不住的。”

    而且赵高还警觉地发现。

    “李斯有鬼!”

    “这老贼不知在想何事,一味附和我,欲阻挠蒙恬、王离为将……”

    搞不好是同行?赵深海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一面得提防李斯,另一面,与六国的沟通,还是得抓紧!

    赵高颇为焦虑地看向东方:

    “也不知张敖,可否抵达魏地了?”

    ……

    二世元年四月中旬,张敖此刻正在翻过太行山,走在轵关陉(河南济源县)上。

    太行山横绝千里,将山西与河北分开,不过在高耸的山系间,也有一些沟壑小道,称之为“陉”。

    轵关陉便是后世“太行八陉”的第一陉,位置最南,处于太行、王屋二山之间,当地传说是一位叫“愚公”的老人带着子孙开道,感动天帝后,让操蛇之神移开的。

    绕过王屋山麓,山势越发起伏不平,道路渐渐狭窄起来,绵延的山岭占据了天空,一个又一个的隘口出现在面前。

    轵者,车轴之端也,轵道者,通道仅当一轵(车)之险关也,一路都是山间羊肠小道,所经之处,崇山峻岭,瀑流湍急,实为险隘。

    在其末端,又有轵关横绝,张敖手持来自咸阳的通关符节,才顺利过关,抵达河内郡。

    张敖行走在河东时,还只见一片太平,但河内就不同了,所见尽是往西走,欲通过轵关去河东的难民——他们是为了避让战祸,秦军与赵、魏两国正在河内鏖战。

    原来,张敖走在路上的个把月里,关东形势再度发生了变化。

    随着王贲死讯传到三川、颍川,当地秦军的士气也大为降低,而楚军主力,却已从陈地抵达大梁,在韩人的配合下,在熬仓吃过一次憋的项羽再度对荥阳发起猛攻,荥阳秦军不能守,遂烧毁敖仓后撤离。

    敖仓近百万石粮食,就这样化为灰烟,据说大火燃了三天三夜,就算在大河对岸的河内郡,动动鼻子,也能闻到烤粟米的香味……

    项羽未能获取敖仓之粮,气急败坏之下,又屠了荥阳城,旋即挥师西进,虽在京、索之间再败苏角,斩首虏近千,却受阻于成皋之塞,三川守赵贲派兵支援苏角,稳住了阵线。

    今已半月,楚军依然无法越过虎牢之险进军洛阳,更不用说函谷关了。

    这就好比,黑夫已到大门口,砰砰砰敲门了,但楚军距离关中,却还隔着一条街。

    项羽是个急性子,于是便命令魏相张耳,率魏军一万人,渡大河北上,配合赵军攻陷河内。

    看其意图,大概是想走河内孟津渡口,直接由赵魏两军袭取洛阳,再夹击成皋罢……

    眼下,赵军李左车部两万人,已包围河内治所怀县(河南武涉县),魏相张耳则在攻打温县(河南温县)……

    听闻张耳在温后,张敖喉咙微动。

    “轵县到温县,不过百里距离。”

    “父亲,十六年了,儿从未离你如此近过……”

    他不再犹豫,立刻假言自己是奉命去前线传令的使者,让人护送,抵达了野王县。

    野王县是秦朝所有郡县中,最独特的一个,因为这里的统治者不是县令,而是一位封君——卫君角。

    卫国本是周代一个大诸侯,但却在晋国齐国夹击下越发衰落,到了战国,更成了谁都想砍一刀的肥羊,魏国和赵国为了争卫没少开战,近百年来,卫已沦为魏国的附庸,国君去侯号,只称君,地位跟魏国随便一个小封君并无区别。

    秦始皇六年时,秦军夺取魏国的东部领土,设置东郡,将卫国最后的领土濮阳收归己有,或许是因为吕不韦乃卫人的缘故,竟未灭卫国社稷,只是将卫君角迁徙到了河内野王,让他在这做一个安乐封秦始皇亲政后,也不知是将卫君忘了还是忘了,竟也没管他,卫国就这个上一时代的遗留物,就这样维和地存在于秦朝大一统的江山里。

    原本的历史上,这个在“你知道吗,秦始皇并没有统一中国”的各类真相体文章里露面的小国,会被二世撤销,但如今天下大乱,胡亥自顾不暇,河内也一团乱,哪还有时间搭理它?

    除了多个封君外,野王与一般秦县并无不同,因为打着咸阳使者的旗号,张敖得到了卫君角的热情招待,案上美食佳肴,堂下郑卫之音,一个劲地向他敬酒,并诉说着对六国群盗扰乱河内的烦恼。

    卫君角五十余岁,看上去温文儒雅,是个好脾气的善人,他向张敖作揖道:

    “还望尊使返回咸阳后,能替我告于陛下,盗贼纷乱,野王恐不能保,下臣角,希望迁徙到河东去。”

    张敖满口答应,筵席散场后,卫君角还打算让几个女子服侍,她们也真是奔放,刚进门就想解张敖腰带,有个浓妆艳抹的还往下面一摸。

    却空空如也!

    那女子的面色,一瞬间就僵住了,气氛无比尴尬。

    自然,她们立刻就被张敖恼怒地赶走了!

    作为刑余之人,张敖最敏感的就是下面,被这群女子一弄,他又想起自己残缺的身体了,开始自卑自艾了。

    又念及明日便能抵达温县,见到失散多年的父亲,张敖一时间变得踌躇起来,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虽然命运沉浮,但张敖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就这样假寐到了后半夜,外面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张敖以为卫君角又要让女子来伺候他,大为恼怒,却听到几声闷哼,才发觉不对。

    还不等张敖去拿剑,门扉便被一脚踹开!一群卫卒冲了进来,将狼狈的张敖揪了出去!

    张敖的几个手下已倒在血泊中,外面皆是明火执仗的甲士,卫君角也一身戎装,笑眯眯地看着张敖。

    “卫君,这是何意?”张敖并未慌乱,只怪自己大意。

    卫君角朝张敖拱手道:“真是对不住尊使了,野王去咸阳千余里,山河阻隔,远水救不了近火啊,为了卫国的八百年社稷能够延续,我也只能自救了。”

    张敖明白了:“你欲降六国?”

    卫君角道:“不瞒尊使,魏军将至,我家本就是魏之附庸,今天算是复归于魏,我已向魏相投诚,至于尊使……便是表达诚意的礼物!”

    “哈哈哈!”

    卫君角如此一说,张敖只差点笑出了眼泪,真是没想到啊,竟在这遇到了同行。

    卫君角道:“你这竖宦,为何发笑。”他已从几个婢女处知道,这是个受过腐刑的宦者。

    张敖却傲然扬起下巴:“卫君,知道魏相与我是何关系么?”

    “有何关系?”

    “魏相是我父也!”

    “哈哈哈!”

    “你这竖宦真是可笑。”

    卫君角顿时就乐了,这话逗得他,比看一群倡优赤身跳舞还开心:

    “你说魏国相邦是汝父?”

    “我还能说,那武忠侯黑夫,是我儿呢!”

    ……

    第0866章

    裂地而封为王侯

    不管卫君角信与不信,最终还是将张敖送到温县,当做礼物奉于张耳。

    张耳比记忆中老了许多,毕竟已是年过六旬的人了,一把浓髯有几分灰白,昔日外黄大侠的豪气变为身为魏相的威仪。

    “容貌确与我那失散多年的儿有几分相似……”

    张耳凑近仔细看跪坐在堂下的张敖,孰视良久后,又让人解开他的束缚,令其脱去鞋履,露出左脚底的三颗黑痣……

    “你生来便有?”张耳指着那三颗痣。

    张敖坦然道:“生来便有,有相面者告诉父亲,我日后必继父亲之志,有侯王之贵,父亲抱着儿欢呼,这些事,儿都一一记得。”

    张耳叹息:“这便是做不得假的。”

    他基本能确定,眼前的白面青年,确实是十六年前因黑夫那奸贼所害,失散的儿子张敖了。

    但接下来,却没有父子相认,涕泪满襟的戏份,张耳回到堂上,冷漠地说道:“你从咸阳来,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了找到父亲,为了回家……”

    张敖心中如此想,嘴上却正色道:“秦郎中令赵高骇于黑夫,欲与六国联手,河东守赵成乃其弟也,可开轵关以迎义师,再从蒲坂入关中!”

    “赵高、赵成愿开轵关!?”

    张耳意有所动,要知道,当年苏秦论天下形势时,曾有“秦下轵道则南阳动”的说法,此南阳自非宛城南阳,而是河内郡,轵关陉是河东通向河内的唯一通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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