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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扶苏正诧异间,身后,却有刘季、高成将一袭早已准备好的,朱玄相间,绣有十二章的冕服往扶苏身上一披!

    不等扶苏反应过来,在刘季等人带领下,数千戍卒便朝扶苏下拜,山呼震地:

    “始皇帝已逝,胡亥不当立,当立者乃长公子也,今天下无主,望公子继皇帝位!”

    ……

    第0868章

    昭穆

    “二三子!”

    玄袍加身的戏份来得突然,而高成、刘季恰是引发众人情绪的那人,高成率先大喝,声音在军营中回荡。

    “自古嫡庶有序,皇帝位,当由长公子继承才对。公子遭谗言而出走咸阳,但却没有忘记吾等,收亡者戍卒,北御强胡,保辽东、辽西平安。不管于情于理,公子皆当为天子!”

    “然也!”刘季立刻附和。

    “吾等现在虽还称秦军,但那所谓的二世皇帝……”

    老刘狠狠地朝地上唾了一口:“于我而言,狗彘也!”

    “胡亥乃以阴谋逐长公子而篡位,凭什么让一幼弱稚子做皇帝?胡亥小儿自在咸阳享乐,哪里见识过辽海之寒,更何曾懂得吾等边地戍卒的苦楚,吾等孤苦无助的时候,他在哪?”

    “胡人肆虐入塞的时候,他又在哪?”

    戍卒齐叫,辽人附和。

    不知心里打什么主意的刘季带头朝扶苏下跪:“刘季以为,始皇帝只有一个继业者,那便是长公子!其他人坐那皇位,刘季不服!”

    “然也,愿公子继皇帝位!”

    一时间,不论是海东戍卒,还是辽西辽东加入的民兵,皆大声赞成刘、高二人之言。

    这小半年来,扶苏的所作所为众人看在眼中,两辽的燕人头一次对一个秦人无比钦佩,海东戍卒虽对滞留北方略有怨言,但对智、信、仁、勇、严皆具的扶苏,也是打心眼里服从。

    这硕大军营里,唯一头脑还清醒的,大概就扶苏本人了。

    在周围的喧哗里,他想起了从中原一路走到海东的所见所闻,心中默道:

    “这天下病了,病入膏肓。就好比一个人四肢反噬,心腹抽搐,不复昔日强健,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又有胡虏在外虎视眈眈,恐命不久矣。”

    “但称王称帝,是解救天下危难的灵药么?”

    从始皇帝崩逝后,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侯,分裂疆土。一时间城头变幻大王旗。

    扶苏却觉得,其实这天下,一点都不缺野心家,甚至还嫌多了——多一个,便乱一分。

    这天下真正缺的,是一个打心里,想要勘乱保民的人!

    能看清楚这点的人,不多。

    “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能救天下的人,自有资格为民之主。”

    “反过来,匆匆称了皇帝,非但不能增我一兵一卒,反倒为虚名所累,让我成为六国的众矢之的,吾麾下万人而已,辽东辽西贫瘠,哪经得住多方围攻,恐旦夕败亡!”

    所以称皇帝对天下来说绝非良药,对扶苏自己而言,更是一剂毒药!

    道理是这样,可眼下的情形,却是万万不能讲道理的。

    眼看乱军山积,大噪趋营,扶抱拥迫,局势几乎控制不住,扶苏知道众人自贪富贵,要推着他前进,自已绝不能拒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众人若是失望,一旦叛离散去,便难以复合。

    于是他说道:“若二三子能从我命,扶苏自当为君主。”

    “陛下之命,岂敢不从?”刘季又开始起哄了,众人也高兴得山呼“万岁!”

    但扶苏却还有话没说完,他让众人肃静,说道:

    “然百年前,韩、燕皆称王,唯赵主父独不肯,曰:‘无其实,敢处其名乎!’令国人谓己曰扶苏亦然,无其实敢处其名乎?我虽为先帝长子,然始皇帝以眇眇之身,君临天下,一四海,统九州,故称帝。今社稷板荡,关东六国复自立,扶苏偏居一隅,未近中夏,未入咸阳,乃以空名为帝,不可,宜为王如故。”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和预想的有差距,略微失望,但公子先称王也行啊!

    那样他们里面立功较多的人,也能得到封赏,过一过做君侯的瘾。

    于是来自关中的高成等人,纷纷下拜:“请公子为秦王!”

    倒是刘季他们踌躇了一下,方才附和,至于辽东、辽西本地人,热情劲就退散了许多。

    他们希望扶苏为秦皇帝,重点在皇帝,不在秦。

    两辽的燕人,对秦有个屁的归属感啊!要不是看在公子扶苏救他们于危难的份上,说不定也跟着燕地豪侠杀秦吏反叛了!

    但扶苏再度拒绝了这一尊号:“我未曾有秦中尺寸之地,如何为秦王?岂不是让天下人嗤笑?”

    “更何况,东胡既已击退,接下来吾等将继续回归中原,出辽西,进入右北平、渔阳之地。汝等亦知,燕赵之人对秦有怨,若直接以秦王为号,恐当地豪侠黔首猜疑排斥,反而给我军惹来无穷阻力。”

    他掷地有声:“故我若为王,当另择一临时王号!”

    这下大伙可犯难了,这里既无儒生,也无礼官,众人多是不识字的大老粗,不擅长这种事,一时间开始胡乱出主意起来。

    有戍卒嚷嚷道:“公子起兵东北,不如称东北王?”

    这不伦不类的称谓听着就不靠谱,惹来一阵哄笑。

    刘季则挠了挠头:“公子起兵海东,不如称海王?”

    一时间众说纷纭,若是黑夫在,说不定也要凑热闹吼一嗓子:“北境之王!”

    还是高成多少进过学室,读过点书,提的议见更靠谱些。

    “公子以辽东辽西为基,何不称辽王?”

    “辽王好!辽王好!”

    辽东辽西人这下可高兴了,纷纷附和,一时间占据了主流——他们甚至都希望,扶苏就别回什么中原了,留在两辽为王多好啊。

    但扶苏,却有自己的主意,他比了比手,让众人安静下来。

    “召王……”

    他露出了笑,也不想给众人解释这个字的寓意,就这样定下了自己的王号:

    “从今日起,扶苏便立为召王!望二三子能随我戡大乱,保黔首,重整河山!”

    ……

    半个月后,四月底的胶东,一艘来自北方的轻便快船在黄县靠岸,商贾打扮的人却持有各县不得搜检的郡守符节,匆匆进入县寺,将一封贴身携带的信,交到陈郡守手中……

    就着烛火,陈平对着这封从北方传来的密信皱眉。

    “击退东胡,救民水火?”

    “焚烧债券,颇得人心?”

    而最后一条,让陈平最为警惕。

    “未曾称皇帝,却称召王?”

    他琢磨着这“召王”的含义,但陈平毕竟是陈平,对敌人,总是往恶意的方向推测,最终得出的,自然是扶苏必有所谋。

    “召者昭也,天子立七庙,祠堂神主牌的摆放次序也就是昭穆……二世为昭,三世为穆。”

    “自立召王,是暗示自己才是真正当立的二世皇帝?”

    这下明白了。

    放下密信,陈平笑道:“扶苏公子,你果真是变得聪明了,看来这种小伎俩,已对付不了你……”

    这场远在东方的较量,他得认真起来了!

    起身左右思索后,陈平招来齐地大贾刀间。

    “告诉在辽南过冬避祸的卫满,天热了,该是北上的时候了,我听闻扶苏已离襄平,郡中男丁多随其西去,辽东空虚,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卫满本是东征军一员,当年却带着一批人哗变逃走,后来盘踞在夫余、朝鲜、辽东三地交界,也就是后世高句骊的地盘,不少夫余人,肃慎人,濊貊人加入,形成了一个成分复杂的匪帮。这群匪徒乘着天下大乱,也乘机出来,欲劫掠辽东。

    岂料却被扶苏以海东戍卒击败,还断了其北上的退路,卫满只能带着两千人流亡辽南,寒冬腊月啊,就在他们将要冻饿死在海滨之时,还是陈平派人送去了几船衣食,众人这才活了下来。

    去年养下的狼,就是留这时候用的。

    陈平嘱咐刀间:“胶东会派船给卫满提供一批粮食、甲兵,只要他有本事,辽东郡,便是他的了!”

    刀间应诺而去,陈平旋即招来被曹参推荐到郡府做吏的卢县人娄敬。

    先前娄敬给胶东出了“离间齐楚”的主意,让胶东兵假冒齐楚之兵攻击对方,导致龙且和彭越反目,眼下两家僵持在临淄,为谁取临淄城争执不休——虽然临淄比过去凋敝,但毕竟是数万户的大城市啊,且光商贾租税便有百金,谁能夺取,谁就握住了钱袋子。

    那边鹜蚌相争,胶东便安生了几个月,在陈平、曹参一文一武经营下,胶东郡成了乱世里的避风港,接纳大批齐地难民,又挑选其青壮训练为民兵,加上郡兵、商贾武装,一时间胶东兵员超过两万,足以自保。

    陈平给娄敬另有使命。

    “娄敬,你装作商贾,为我去一趟燕地,给渔阳、右北平的臧荼传递消息。”

    臧荼是燕地豪侠,去年也拉着一伙渔阳戍卒扯旗造反,如今占据了两郡,以及辽西的碣石地区,自称燕王,封手下大将栾布为孤竹侯。

    这则是一头,守着巢穴不让人靠近,又时刻念着扩张地盘的猛虎……

    “警告臧荼、栾布,扶苏欲出辽西,经沿海南下,取碣石,入右北平,让他们小心提防,强敌已至!”

    娄敬奉命而去,陈平这才心情好了一些,他以手指弹着信上工整的隶书字迹,笑道:

    “扶苏,你不是爱民如子么?你不是要保境安民么?如今前虎后狼,一旦辽东再度遭到袭击,向你求援,你是继续往前,还是后退呢?”

    在烛光下,陈平摸着下巴,一副反派嘴脸。

    “长公子,就让陈平看看,你要如何应对罢!”

    ……

    第0869章

    山海

    ……

    辽南虽在辽东半岛,行政上却不属于辽东郡,而归隔海相望的胶东管辖。

    这是黑夫在胶东做郡守起便一直延续的旧制——谁让从胶东北部各港到辽南只需要数日,从襄平跋山涉水抵达半岛末端却要足足一个月呢?

    虽经数载开发,但辽南除了如珍珠般镶嵌在半岛尖端的“旅顺”外,其余地方仍然人烟稀少:

    沿海是群岛密布的海岸,海豹的数量比居民还多;内地则是满是松柏交错组成的森林,林间冒出许多青葱的圆岭、许多长着茂盛花朵的土丘和许多尖尖的山峰,间或看到麋鹿、獐子在林间跳跃。

    这时代的东北,处处皆是北大荒,偶有夷人杂处其间,甚少编户齐民。

    不过在距离鸭绿江口不远的地方,却有一座小邑,这是西安平(辽宁丹东),本是秦军戍卒驻地,但在扶苏带着戍卒离开后,此地遂空,如今成了逃亡戍卒卫满等人的居所。

    卫满

    岂料扶苏比他早到一步,控制了戍卒,双方在武次县遭遇,卫满大败,北归之路被断,只能南下,暂居辽南海滨。

    时值寒冬腊月,众人衣食无果,好在几艘胶东商船抵达,留下一批物资。

    作为条件,卫满遂听胶东之命行事,在辽南一直呆到开春,冰消雪融后,见西安平空虚,扶苏也忙着对抗东胡人,卫满遂乘机占据此地。

    好歹有地方遮风避雨,周边还有戍卒开辟的熟地,但就算种下粮食,也要到秋后才能收获,千余人的吃食,除了狩猎捕鱼外,仍由胶东供应。

    五月初,胶东的船来了又走,这次送来的却没有一粒粮食,而是一批甲兵……

    “上好的革甲,虽然只有三百副。”

    “兵器倒是足数。”

    卫满拾起一柄铜戈,捧在手中,笑道:

    “武库淘汰的铜兵,只是销去了武库匠作的铸名,真当卫满看不出来?”

    刀间给卫满带来的话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粮食是再没有了,但却可提供甲兵,汝等欲食,且自取之……”

    刀间希望,卫满能向北进攻武次县,再越过千山,劫掠辽东腹地。

    “每月初一,在西安平,以人口换取粮食,大男子大女子换两石,小男子、小女子减半。”奴隶商贾撂下这样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卫满的手下凑过来道:“将军,吾等真要听胶东的话?”

    卫满冷笑:“胶东这是将吾等当剑使,我听说那自称公子扶苏的人,已取辽东、辽西,拥兵近万,且多骑从。吾等不过两千,若惹怒了他,回身来击,恐又要大败。”

    “那就不管胶东?”

    手下出主意道:“抢哪都是抢,吾等不如去朝鲜罢,箕氏软弱,其民又不善战,可比辽东好打多了!”

    “你当胶东傻么?”

    卫满倒是挺心动的,但又指着鸭绿江上停泊的胶东战船:“刀间并未走远,一直在那看着呢,还有十余艘艨艟大翼。更知会了朝鲜,教其提防吾等,吾等敢乘筏渡江,彼辈就敢横击之,乃公可不想葬身渔腹!”

    不仅辽南,在海航恢复后,箕子朝鲜,也被胶东视作势力范围。

    “那怎么办?”手下们傻眼了。

    卫满道:“辽东,打是肯定要打的,不打便没有粮食,但吾等只将男丁交给胶东,女眷自留,尤其是会毛纺制绒衣者!”

    发端北地郡的羊毛衣,以及黑夫最喜欢的狗皮帽,都已传入辽东,在苦寒的东北,掌握毛纺技能的女子,成了香饽饽。

    “等掠取足够女眷、粮食后,吾等便不在辽东久留,离开海滨,既避开扶苏的报复,也脱离胶东掌控,往东走,进山去……”

    卫满理想中的地盘,便是他们之前流亡的地域,辽宁、吉林之间(辽宁恒仁、新宾,吉林通化),后世高句丽的起家之地。

    北边是新建的夫余国,其王曰东明;南边是朝鲜,西边是辽东,东边是东沃沮。虽然丘陵纵横,多深山老林,但也有些许平坦可耕作之地。

    最妙的是,能够远离海滨,不必再仰胶东鼻息。

    “我要在那,修筑城邑,繁衍生息,建立属于我卫满,自己的邦国!”

    ……

    就在卫满打算抢一波就跑,向山里走去的同时,臧荼却来到了大海之滨。

    栾布前来相迎,拱手下拜:“大王!”

    臧荼还是贪图虚名,他没听栾布的劝,拒绝了赵国送来的“渔阳君”封号,称了燕王,定都无终(河北玉田县),也因此与欲吞并燕地的赵国决裂,双方剑拔弩张。

    现在这“燕国”占据渔阳、右北平及辽西郡滨海地区,总兵力不过两万,还得一分为二,一半在西边与“代王”韩广一起提防赵国,另一半,则派到了东边的辽西走廊上。

    辽西走廊是燕地去辽地的必经之路,此地东临海湾,西依岭山,有的地方宽,有的地方窄,而最窄之处,莫过于渝水,山海之间不过数里坦途。

    开春时,在听闻扶苏复起于辽东后,臧荼十分警惕,将此事通知赵国,希望能一同对敌的同时,也派栾布在这山与海交接的地方,筑起了一道夯土及山石所筑的关隘……

    却见此地北倚崇山,名兔耳、覆舟,山皆斗绝,高峻不可越。南临大海,有渝水通海,是天然的护城河。

    臧荼还是知兵的,巡视之后,十分满意。

    “我……孤近日从胶东商贾口中得知,扶苏已并有辽东、辽西,欲西击燕地,必过此处,本王决意新征,在此御敌!”

    栾布一惊:“大王欲亲自来此御敌?国中何人守备?”

    臧荼却很放心:“栾将军有所不知,赵国亦已知扶苏复起之事,其行人蒯彻代赵王到无终出使,说扶苏志在恢复暴秦统治,其人又奸诈虚伪,好为善事以欺民,一旦得逞,燕赵代地恐为其所有,唇亡齿寒,故三国应当协力抗之!”

    “于是,三国已在军都山达成盟约,燕代赵休兵。”

    在陈平有意推动下,在蒯彻的私心下,在反王们对“公子扶苏”这一名号的畏惧下,胶东、燕国、代国、赵国、卫满,一个扶苏包围网,已渐渐形成。

    欲将这股不该出现的秦之余孽,剿杀在东北!

    臧荼有自己的意图:“我虽为燕王,然并非召公之后,姬姓王族,燕地贵人多有不服,我若能亲自击破扶苏,声望在燕地将无人能及,燕赵豪杰亦将争相来投!”

    他又道:“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栾将军且回去守渔阳,就算赵国信守承诺,寡人也担心东胡……”

    近来东胡王带着部众西行,在渔阳、上谷以北数百里活动,臧荼恐其再度入塞。

    栾布有些不放心:“大王还是要小心为上,我听闻扶苏收戍卒及辽民,大破东胡于白狼水上,其战力不可小觑也。”

    臧荼却不以为然:“我自然不会去与其战于野地,吾等只需要在此以逸待劳,渝关背靠碣石、令支等县,兵食充足。扶苏若来,却要在亭驿皆毁的滨海行进数百里。渝关依山襟海,攻之不易,彼与我兵力相当,又无后援,定会撞个头破血流。”

    “再者。”

    臧荼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或许扶苏在途中会遭遇什么意外,连这,都到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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