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刚走到清水镇,路过那座茶寮,早就没了凶案的影子,依旧客座满堂,人来人往。王掌柜和叫柱子的店小二,忙的脚下飞起,一长溜儿的报出各种茶饮子名称:荔枝膏水、桂枝熟水、紫苏水、姜蜜水、豆儿水…
…
听起来跟现代的各个茶饮店很像,有冷有热,品种繁多,难为他们都记得住。
后来竟然听到报“雪泡梅花酒”和“错煮水”,陈鹤宇听得有趣,就想下马去尝尝。
秋山有些忌讳,赶紧拦住,“五爷,这,这地方儿…
…不大吉利吧。”
“那怕什么,咱们又不进去。”秀水不以为意。
秋山瞪他一眼,“不讲究!不吉利!”
话音未落,一道熟悉的公鸭嗓喊起来,“兄弟!大兄弟!又见面啦!”
不用转身,也知道是那位红衣怪人,陈鹤宇嘴角微微提起,想起来让秋山打听到的那两起命案,不知道他们可抓到凶手?
“真是有缘。”他微笑着抱拳作揖,“仁兄又来喝茶?”
这位红衣怪人拉着陈鹤宇在一张茶桌旁坐下,操着流利的京腔儿,“不是有缘,是我一直在等你。你怎么才——”
“您不装山里人口音啦?”陈鹤宇调侃,“等我作甚?”
怪人噎住,打着哈哈说:“一见到你,太高兴了,忘了伪装,哈哈。”
他左右打量一下,神秘的说:“找你还是因为那个案子,你上次没说完,为什么觉得红鞋有蹊跷?”
陈鹤宇笑而不答,叫王掌柜上一壶“错煮水”,再打包五份“雪泡梅花酒”。
他只当没听见那人喋喋不休的询问,斟了一杯“错煮水”尝了尝。
其实这是一种薄酒,应该是在烧酒里加了冰糖和荸荠勾兑的,清凉极了。
“这个不错。”他拿起酒壶给那怪人斟了一杯,“消暑解渴,适合这五月的热天。”
“唔,唔。”那怪人接过来吨吨吨的牛饮下去,“你倒是说呀,急死我了。”
“你是谁?”陈鹤宇凝望着他,“为什么要管这些命案?”
怪人愣住,沉吟半晌,脸上严肃起来,有一种和他外表不搭的庄重。
“我是大理寺寺丞,赵山宗。一直在搜这几起奸杀案的线索,希望你能给些指点。”
“我并未到过现场,也没有看过案卷,怕是要你失望。”不是陈鹤宇不想帮死者申冤,事关人命,他不能靠自已的猜测定夺。
“有多少线索都可以说一说,万一有用,让死者沉冤得雪,也是功德一件。”赵山宗收敛了嬉皮笑脸,口吻竟然也有几分威严。
陈鹤宇看看头顶的太阳,认真的说道:“赵兄说的有理,只是我与人有约,实在不能迟到。咱们下午申时,在这见面细谈,可否?”
“愚兄定当等候!”赵山宗抱拳。
第50章
心迹
他们没有再耽搁停留,一口气跑到梅家老宅。
远远望见门口那棵大银杏树,陈鹤宇微不可见的露出笑容。
看门的小厮童哥儿听见马蹄声,早就打开门笑脸相迎。如今陈鹤宇已经是这家三位主子都欢迎的常客。
陈鹤宇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童哥儿,顺手从荷包捻一块碎银扔过去。
“给马刷刷背,添些好料!”
“是!谢五爷打赏!”童哥儿十四五岁,在老宅看门闲得发慌,难得接到打赏。
这位陈五爷每次来都不空手,很受他们门房几个人的欢迎。
他得了银子笑的合不拢嘴,招呼着秋山、秀水,牵着几匹马去马厩了。
陈鹤宇提着礼盒,径直去往望江斋。今天路上稍微耽搁了会儿,估计清弟和顾父子已经开始读书了吧。
想到这,他脚步走的更快了,总不能迟到——
转过一截粉白墙角,蓦然发现有个小姑娘百无聊赖的坐在回廊下,旁边一丛月季玫瑰开的正旺。
她晃悠着一截小腿儿,踢的裙摆一跳一跳的,正低着头撕花瓣呢。
梅端仿佛等了很久,地上已经撒了一大片花瓣,红的白的粉的,时不时还伸出小鞋底蹭一蹭那些可怜的花瓣。
听到脚步声,她猛地抬起头,看清楚正是自已要等的人,水汪汪的大眼睛弯起来,露出了梨涡,又噘着嘴儿不吭气。
陈鹤宇笑着走过去,“怎么在这里?等我吗?”
想在你上课前见一面呗,不然又要等到下午了。这些话梅端不好意思说出口,咬了咬嘴唇,眼神儿也不敢放在他身上,“没等。”
“真的吗?”他转头看着地上的花瓣,嗯,这么多,起码撕了几十朵吧?
“哎呀。”梅端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倏地红了脸,跳起来,用脚把花瓣打散,“你快进去吧,顾夫子已经来了!”
又气鼓鼓的埋怨,“说是10-15天来一次,怎么非要等到第15天呐。”声音越来越小。
陈鹤宇无声的笑起来,他的小姑娘怎么这么可怜又可爱?
四顾无人,他悄悄的凑近她耳边,“我给你带了雪泡梅花酒,送去厨房了,快去尝尝。”
说完从袖袋抽出一个小长盒子塞进梅端手里,看都不敢看她,几步就走远了。
感觉到他猛然靠近贴耳低语,梅端心里一激灵,一股说不清的感觉在心里荡漾开来,甜蜜又慌张,想要又想跑。
她打开小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只崭新的鎏金发簪。
簪头是一朵绽开的粉色玉石桃花,花蕊嵌着一颗光滑洁白的东珠。桃花后面垫着两个含苞欲放的花骨朵、三五片绿叶。
柔美清新,配色十分的好,款式也很特别,似乎不是金银楼常见的款式。
因为花朵、叶片都很小,很考究做工,制作的非常精细,她一眼就喜欢上了。
细白的手指轻轻拈起发簪,沉甸甸的分量很足。想着是他送的,心里的甜蜜简直要满的漾出来了。
细细打量,发现簪身竟然镌刻着非常小的字,她凑过去使劲儿看了看,辨认出是两个字:鹤78端。
是他和自已的名字!只是不知道中间那个符号是什么意思。
梅端的脸刷的通红,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压也压不住,仿佛马上就要跳破她的胸腔一样,她握着发簪的手都在发抖。
她今年十六岁,从十二岁开始住到梅家老宅里来,就不曾回过上京城的梅首辅家。母亲要闭门思过,几乎不出门,自然不可能带她去交往应酬。
可以说她自长成后,从来没有接触过外男。即便是那个童年定下的未婚夫,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生活环境太单纯,以至于她敢自已去赌场、敢跟陌生的男人回家...
...这些事办的,与其说她胆子很大,倒不如说她有时候挺缺心少肺的。
这小半年以来,陈鹤宇救了她,帮了她,不仅成了她弟弟的知心好友,也是她淡白如水的生命里的一道光。
也许是她的日子太平淡无聊,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陈鹤宇,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更多的时候,会反复回想他温和的口吻、俊美的身材长相——
她害羞的捂住脸,朦朦胧胧的觉得,陈鹤宇送出这支簪子,应该是喜欢她的意思。
但是,接下来要怎么办,他会提亲吗?
母亲说他是侯府庶子,身份还凑合。但是刚死了结发娘子,家里还有两个孩子,甚至还有好几个妾室通房。
条件听起来又不太好,但是母亲并没有表现出反对的意思。到底是看得上,还是看不上?
她有些忐忑,不知道该不该把簪子的事告诉母亲?
且不说梅端小姑娘心窍初开的懵懂不安,陈鹤宇已经给顾夫子呈上迟到的端午节贺礼,坐下来接受他的连环考问了。
上次顾父子留的课业很多,有点刻意考量他耐性的意思。
但是陈鹤宇发狠要考过院试,自已日日苦读不说,大哥陈伯宇每隔一天晚上还给他辅导一个多时辰,终于赶完了顾夫子留的课业。
看到顾夫子满意的捋了捋没几根儿的白胡子,陈鹤宇松了一口气。
顾夫子和大哥,都是两榜进土,都是翰林院出身。这么好的教育资源,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浪费呀。
梅子清坐在另一桌旁听,见他短短时间内进步这么大,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然后毫不意外的被夫子拎出来作比较,结结实实训了一顿。
以往顾夫子教训他,他会不服气,甚至顶嘴,有一种你不识货的心态。
今时不同往日,梅子清现在心态好多了,再说这个比他强的人,又是他最喜欢的陈大哥,当然就不介意啦。
赶紧站起身受教,表示会跟陈鹤宇学习切磋,共同进步。
顾夫子很满意自已这个徒弟的改变,后来还特意讲给梅大夫人听。
间接的让陈鹤宇在梅大夫人心里的分数,又涨了那么一点点,这就是后话了。
顾夫子把下半月的功课留好,语重心长的对陈鹤宇说:“古话说,活到老,学到老。学习是永无止境的,也是最考验人的耐力的。你家境优渥、脑子聪慧,学习的天分有了,这就比很多人占了先机。至于能不能成事,就要看你肯不肯吃苦。”
陈鹤宇起身听完,恭敬的说:“以前的事不再提了,您就看我往后的表现吧。”
顾夫子哈哈大笑,“浪子回头金不换!老夫以前也是走了弯路,浪荡到三十岁,幡然悔悟后才考中进土的!”
“三十岁才发力,还一举夺魁?”梅子清听得眼睛发亮,要知道顾夫子年轻时,可是连中三元的实力型选手。
陈鹤宇一听,联想到这位老先生终身未娶,哎呦,原来也是有故事的人?
第51章
分析
紧张的一上午过去,二人照旧伺候顾夫子用饭,还上了陈鹤宇带来的雪泡梅花酒。
初夏的日头很热,顾夫子一向贪杯,喝了几杯凉爽的雪泡梅花酒,赞不绝口。
兴致上来,还非要给他们表演制作了“沉香水”。
他先在香炉里点燃了两片沉香片,然后用一只大茶瓶倒扣在香片的周围,随着沉香的燃烧,袅袅香气逐渐附着在茶瓶里面的四壁上。
沉香片慢慢的燃尽,等没有香烟升腾的时候,取下茶瓶迅速翻转,将准备好的滚水倒进去。
最后盖上盖子,静置一段时间,等附着在四壁的香气慢慢融进滚水里,就可以饮用了。
顾夫子一手绝技,把两个徒弟看的惊讶不已,连连鼓掌。
他越发得意起来,兴致勃勃的给他们讲述操作要点。
讲的兴起,简直是吐沫星子乱飞,喷了他俩满头满脸,最后才开开心心的被小书童扶着午睡去了。
等顾夫子出去了,陈鹤宇和梅子清才敢攥着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感慨一句老小孩儿。
陈鹤宇以前看宋代的历史片的时候,见过这种“沉香酒”,想不到在架空时代的本朝又看见了。
他再一次肯定,这个朝代大概是跟宋、明差不多的时代。
今天下午梅子清安排的是钓鱼,俩人走到后院一小片荷塘边,仆妇们已经在树下搭好棚子,摆了桌椅,地上放着钓竿、水桶、网兜之类,工具很齐全。
陈鹤宇坐下,捏起水果盘里的西瓜咬了一口,“今儿只能陪你小玩一会儿,我等下还有事。”
“既来了,肯定要消磨两天的,怎么着急走?”梅子清一边摆弄钓竿,一边抱怨,“我可是盼了你好几天。”
“路上遇到了熟人,有些事要跑一趟。”他掩饰着转移话题,“清水镇接连发生命案,你们可有加强巡逻?”
“嗯,母亲不让姐姐出门,还叫来了以前的护院。”梅子清把钓竿甩了下去。
“家里给我请了骑术师傅,还想让你看看我进步了没。”
“下次吧。”陈鹤宇笑着,见他很自然的提起“母亲”二字,“最近跟家里人处的怎么样?”
青春期的孩子就是这样逆反心,你越是靠近,他越是躲。你放松手,把他暂时当个成年人,反倒是会拉近关系。
梅大夫人掌家多年,性格专断,以前就错在把儿子捏的太紧。
梅子清不自然的说:“就那样吧。我每日都在前院读书,三姐会过来给我送些吃食,聊一会儿...
...”
“那就好!无论发生什么事,家人总会站在你背后——”陈鹤宇想了想,怕他觉得自已说教,及时止住话题。
“有事儿要讲出来,不要总闷在心里。”
“好!看我今天钓一条大鱼,做鱼脍!”
申时之前,陈鹤宇赶到茶寮,茶棚里并没有看到赵山宗。
他正四处张望,忽听得头顶一声口哨。
仰头一看,赵山宗正趴在二楼的窗口往下看,小门缝眼笑眯眯的,“兄弟,快上来!”
陈鹤宇刷的展开折扇,一边摇扇子,一边打量着四周走上楼,没办法,世风如此,翩翩佳公子都是这作风的。
看到包间里的桌上摆着两碟茶点,一壶茶,两个茶杯,他眼睛一转计上心来。
随手把折扇插在腰间,拿起茶壶斟满,笑着说:“今日承蒙赵兄请客,我可要大大吃你一顿。以茶代酒,先敬你。”
说罢举起来就喝了,“一路骑马过来,太热了,口渴的紧。”
赵山宗眯眼一笑,端起茶杯也回敬他,“兄弟你言而有信,帮愚兄一个大忙,请你吃一顿算什么?”
陈鹤宇眼风一瞟,留意他敬茶的姿势,果然如自已所猜,微微提起嘴角,“在下陈鹤宇,赵兄你叫我鹤宇就行。”
“好,鹤宇,我侯你多日,就想问一件事,你都没去现场,为什么说红鞋有蹊跷?”
赵山宗放下茶杯,把埋在心里许久的疑惑又问了一遍。
大理寺每年接手大量的案件,随着时间推移,有一部分最后会变成无头案,不了了之。
抓捕凶手都有黄金时间,他实在不能再等了。
每天往来上京城的客商、旅人不知凡几,倘若是流窜作案后迅速逃离,又从哪里抓捕归案?
陈鹤宇想了想秋山打探来的信息,正色说:“小弟的看法仅仅是自已的猜疑。茶寮命案那日,我的小厮曾跟随掌柜上楼,他说房内有浓郁的熏香,死者光着一只脚,另一只脚已经被凶手砍去,地上散乱扔着一只红鞋。”
“是这样。”
“那么,几个月前的另外两起奸杀案,死者是不是也穿着红鞋?”
“她们的脚都被砍掉了,本来是不知道穿什么鞋子的。”赵山宗眯起眼睛。
“但是你那天说红鞋有蹊跷,我返回去看案卷,又与家属询问,果然她们两个也是穿着红鞋!”
“所以,这三起案件如果是连环案,那么凶手必然对红鞋有一种特殊的…
…情感。”
“对鞋有情感?”赵山宗皱起眉头,思索着,嚇,喜欢红鞋?所以偷走人家的鞋?
陈鹤宇看穿他的心思,忍着笑,“赵大哥,恰恰相反,他可能非常讨厌红鞋。”
“那怎么会偷走?”赵山宗不解。
“不是偷走,恐怕是丢弃。”陈鹤宇想了想,“如果只是想偷鞋,没必要杀人。就算是奸杀了,拿走鞋子就行,也没必要花力气剁掉双足啊?所以我猜他应该是有某一方面的偏执。”
“没了双足,会怎么样呢?”赵山宗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通,“无法行走?”
“对,所以我们大胆猜疑一下,这三个女子,身份、年龄各自不同,相貌也有美有丑,几乎是毫无关联,却都成了凶手的目标。”陈鹤宇慢慢分析。
“唯一相似的,都穿了红鞋子,都被砍了双足。”赵山宗一拍桌子,“不对,在这个茶寮里发生的命案就只砍掉了一只脚——”
陈鹤宇端起茶喝了一口,“会不会是时间来不及呢?或许是谁惊扰了凶手,以至于他没完成目标就匆匆逃走?”
第52章
发现
赵山宗站起来,环视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