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千钧一发,唐景龙抬起手臂挡住当头棍棒。
只听一声咔嚓,他抬起的手臂软软垂下去,明显折了。剧痛引发他剧烈的惨叫,惨叫途中,唐景龙在地上慌乱一抓,将散落的花瓣掷向曾鹏。
曾鹏被略略一阻,第二下棍子挥了个空。
这些东西阻碍了曾鹏的视线,让他第二棍子落了空。
周围的人也惊醒过来,七手八脚冲上去,抱手环身,八爪鱼般将曾鹏牢牢抓住。
再接着,巡逻警也到了,唐景龙被送去医院治疗,曾鹏被带回局子里,他作为目击证人兼半个涉案人员,也跟着到了警局——依然是老地方,刑侦二支的地盘。
进大门口的时候,纪询碰见了霍染因和谭鸣九。
霍染因的目光从曾鹏脸上挪到他的脸上时,嘴角极细微地抽了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通过目光完成了交流:
又双叒是你。
是的,不好意思,又是我呢。
“出了什么事?”霍染因问。
带他们来的警察把情况简单说了,霍染因脸上没有特别的表现,上班时期他一贯这副虚假面具样。他朝谭鸣九指了下,自己把曾鹏带入询问室。
谭鸣九走上来,背着双手,绕纪询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舌头跳踢踏舞呢?有话说话。”纪询推开谭鸣九。
“上回见你你还看个现场都扭扭捏捏,现在好了,转脸自己跑去跟线索搏斗歹徒了,还以为是当年体测第一,凡动手必冲锋的你啊?提醒一句,你没事,局里不会给你开奖金;你有事,局里也不会给你抚恤金。”
“警民鱼水情,要什么奖金抚恤金,这是钱的事情吗?”
“那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情?”谭鸣九晃晃手里的证物袋,透明塑料袋里,他和夏幼晴的对话正在播放。
“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旁边插来声音,袁越从后头过来了。
谭鸣九咻地将双手背在身后,暂停播放,立正站直。
纪询倒是老神在在,回头和袁越说话:“没,和老谭插科打诨聊八卦。”
大冬天的,袁越满身是汗,右手还提溜着个人,先看看纪询,又疑惑地扫了眼谭鸣九,显然觉得谭鸣九有点紧张。
谭鸣九更紧张了。
纪询不得不把袁越的注意力拉扯过来:“这谁?正好碰见了,晚上一起吃个饭?”
袁越:“回来的路上碰着个抢劫的,顺便抓了。待会还要出去一趟。”
刑警这行,不是加班就是走在加班的路上。
纪询意料之中,随意挥挥手:“去吧,等你有时间了再约。”
两人目送袁越走远,谭鸣九转对纪询:“三年不见,你的心理素质还是这么强!”
纪询冲谭鸣九呲牙一笑。
谭鸣九又抬手在嘴巴前比划出拉拉链的姿势:“你放心,八卦党也是有原则的。不该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可谢谢您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进了办公室,谭鸣九又掏出MP4,这回他不了八卦了。
“这个MP4的画面是怎么回事?你和谁结了仇,还是唐景龙和谁结了仇?”
“这我哪知道。”纪询没什么精神,慵懒靠在椅子上,满嘴跑火车,“也未必是结仇,是我的粉丝也说不定。”
“这粉丝行动力还真强,没多久拿到阳光医院的监控录像不说,还调查到唐景龙蜂毒过敏。”
“与其说行动力强,不如说是力量不小。”
“你意有所指啊。”谭鸣九说。
“短短时间内,既能拿到监控又知道唐景龙的秘密,除了饶芳洁这位阳光医院副院长兼唐景龙老婆外,最有可能的,就是警方内部人员了吧?你考虑考虑,最近有没有什么新来的喜欢刑侦文学的法医心理医生,一般在刑侦剧里,这两者脑门上都贴了张字条——‘我有问题’。”
纪询说完了,谭鸣九还没有表示,门口射来两道视线。
一道是霍染因的,一道是一位女性的,不认识。
女性冲霍染因点点头,走了。谭鸣九凑到纪询身旁,小声说:“你这是大乌鸦嘴之术?一周前我们这法医室刚好调来个新人。和尚庙里难得出个美女,别说她了,我都感觉被你冒犯到。”
“纪询。”霍染因叫他,“进我办公室。”
“霍队,我这边问到一半。”谭鸣九赶紧插了一句。
霍染因头也不回:“正好问出我们局里有内鬼?”
纪询站起身,拍了拍无比尴尬的谭鸣九,跟霍染因进入办公室。
支队队长的办公室并没有多威风,一切摆设都很朴素,台面上除了必须的办公电子设备和上头下发的纸质文件,纪询连一支用来写字的笔都没有看见。
没有任何风格正是最强烈的风格。
一个分外谨慎、且不愿被分析的人。
纪询不过脑地想了想,听见霍染因再叫了他一声。
“纪询。”
他的目光这才姗姗转到霍染因脸上,站在办公桌后的男人脸上聚出一片浓重的阴云。
哈,这人的表情,可比他的习惯更沉不住气。纪询想。
“好奇曾鹏供出什么了吗?”霍染因问。
“供出什么了?”纪询意思意思,问一句。
霍染因望了纪询一会,而后一朵轻微的冷笑像池塘里的涟漪,在他脸上轻轻荡开。
“曾鹏说他通过夏幼晴知道了你,并远远看见了我们在交谈,于是从清洁工嘴里买我们的交谈内容,清洁工记不了那么多,就记得最惊悚的一句话。”
霍染因一字一顿。
“‘他们说,杀人的好像是那个叫做唐景龙的’——然后,他尾随你和夏幼晴,来到唐景龙工作的地方,当众行凶。”
霍染因没招呼,纪询自己找个位置坐下来。
既然不在询问室里,他就随意转了转椅子,抬起双肘,架在扶手上,十指尖尖相对。
“霍队是想说,唐景龙被袭击的责任在我,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笑了笑,吊儿郎当说,“不过唐景龙运气比较好,没死,就是看着手臂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养两三个月。”
严谨的警督显然看不惯他这样的做派。
对方压在桌面的双手微微用力。修长的指节抵着木头表面,像一把将弹未弹的弹簧刀。
这把弹簧刀最后没有弹出,它还藏锋于鞘,尤在蓄力。
一如轻蔑扯动嘴角的霍染因。
“不,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前提,怎么能算你的错?曾鹏知道我们的对话算意外,曾鹏跟踪你们也算意外,但曾鹏在你面前行凶……”他问,“你为什么不制止?如果唐景龙运气不够好,曾鹏敲下去的那一下,他就死了。”
纪询向后靠着椅背。
“没来得及啊。”他说。
“是吗?你之前的同事总对你津津乐道,说你脑子灵活身手好,说你最骄人的战绩,是一人空手对上三个手持砍刀的凶匪不落下风,还将他们挨个制服。”
“当警察,得拼命。”纪询话锋一转,“但我现在不当警察了,拼什么?霍队,当警察的你老指着普通老百姓的我拼命,怎么不见你把工资分我一点,让我花花?”
办公室的门没有闭合多久,纪询很快离开,而后,霍染因见了谭鸣九。
“霍队,你找我?”
“你见过曾鹏。”霍染因开门见山,“你觉得曾鹏行凶纪询反应不过来的可能性有多高?”
谭鸣九面露迟疑:“纪询毕竟辞职三年了,如果一直没做训练的话是有可能的……”
“那么。”霍染因眼底转出一丝冷光,“你觉得纪询诱导曾鹏去找唐景龙的可能性……有多高?”
*
纪询经过警局大厅,要出门的时候碰见了风尘仆仆的一家子,父亲和儿子满脸悲戚,母亲一脸麻木,由一位梳着高马尾、个子矮小的女警带着进来。
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听见从这堆人里传来的只言片语。
“蕾蕾……”
是奚蕾的家属。
他没有停步,出了大厅,很快在警局不远处找到夏幼晴。
夏幼晴手里捧着个鸟笼。那只曾在现场见过的文鸟正在里头歇息,它还好,只是羽毛失了光泽,离了主人的鸟,这样无声无息的虚弱下去,也不奇怪。
她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脸色有点苍白,对纪询说:“鸟笼是里头的警察给我的,说是检验完了,本来要交给曾鹏,但是曾鹏又被扣押了,他说交给我……”
“没交给奚蕾的父母吗?”
“我问过,警察说提了,是蕾蕾父亲拒绝的。他不愿看见这只鸟,说凶手愿意放过一只鸟,却不愿意放过他的女儿。他还告诉我,这次把尸体领回去后,就会举办葬礼……”
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坐在公园椅上的夏幼晴显然有点恍惚了。
但就算这样,她也给纪询带了足够的消息。
她在纪询和曾鹏先后被警察带走后,跟着唐景龙到了医院,记下了唐景龙所在医院以及他的病房号,她还趁此时间,将纪询刚刚给她的花束图片搜出了结果。
缘分花艺店。
位于宁市花鸟市场,是一家排列在平台APP中下位置,销售数量并不高的花艺店。
凶手在杀人前还在网购平台上特意挑选一家买花的概率不高,而缘分花艺店又离奚蕾的住所不近——换而言之,凶手很有可能是在自家附近的花艺店买花。
纪询颇感满意:“我去花艺店看看,你先回家休息吧。”
“唐景龙那边……”夏幼晴说。
“出了这事,曾鹏的嫌疑度大大降低,唐景龙的嫌疑度同比升高,警方现在应该恨不得把出现在唐景龙身旁的每一只蚊子都分清公母——还是那句话,没必要重复劳动,幼晴,你应该相信警察。”纪询导航花艺店,头也不抬说。
夏幼晴已经被纪询说服,她温驯点头:“我知道了,我先带着这只鸟回去,接下去的行动你小心些。”
“放心,出不了什么事的。”
第八章
宁市的花鸟市场在老城区,一块足球场地大的地皮建了三层楼,一层卖花鸟虫鱼,二层卖猫狗兔子,三层则是一些玻璃树脂木头等小工艺品的聚集地。
别看这里没什么装修档次,但人流着实不少,店铺又多,纪询找到缘分花艺店的时候,发现这是一家位于市场中央的花店。
有点奇怪。
哪怕凶手住在这附近,不过买一束花而已,为什么不在前边那些靠近入口处花店买,而要在这家前后不着,正正中央的花店买?
他将疑问藏在心里,来到缘分花艺店前。
店铺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排和凶案现场的同款花束,花店不忙,店员迎上前来:
“先生您好,您想要什么?”
纪询拿出手机,调出唐景龙的照片,问店员:“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店员嘴巴微微张开,眉毛与眼角一同提起,这是个惊讶的表情。接着她目光偏斜,伸手一指他身后:“这个人……是你身后那个人吗?”
纪询回头。
吊着胳膊的唐景龙就站在花店斜对面的一家卖鸟店铺中!
这一刻纪询心中的惊讶难以用笔墨来形容。
不是吧,这都行。
来时我都没对这线索抱有多大希望,只是勉强查缺补漏拾个遗——瞎猜看看。
纪询姑且看着。
他和唐景龙的中间隔着走道,走道里人流如织,唐景龙并没有意识到对面的一家花店中正有人盯着他,他抱着受伤的胳膊,在卖鸟店铺门口心不在焉地走来走去,偶尔俯身假装看看鸟,一个个人路过唐景龙的身前,唐景龙不时拿起手机看一眼……忽然,他不焦躁了,也不再站在原地,而是收起手机向花鸟市场的出口走去。
纪询没有跟上。
他望着唐景龙轻松的背影,心中略有所感:对方在胳膊被打断的第一时间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
那么唐景龙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曾鹏与唐景龙的冲突不能直接断定唐景龙就是凶手,但至少反应了一点,在受到伤害的第一时间,唐景龙不敢报警。
这证明有些事情让他心虚。
纪询来到了唐景龙之前呆着的鸟类店铺。刚刚进门,挂在屋檐下的彩色鹦鹉咕咕两声,开始推销:
“左笼子文鸟一只30,右笼子画眉一只50,30你买不了吃亏,50你买不了上当,文鸟俏,画眉妙,一俏一妙凑个发!”
纪询伸手逗逗鹦鹉,鹦鹉压根不怕人,对着他的手指啄两下,力道很轻,反正不会让人觉得疼痛。
“想买什么样的鸟?”店铺的主人走了过来,那是个老头,肩膀上站着一只鸟,看不出什么品种,但看得出和老头很亲近,不时用羽毛翅膀拍拍老头的脸颊。
老头看他两眼,再推荐:“是新人吧?新人养点便宜好养的鸟,文鸟就不错。”
纪询本来想向老头问问关于唐景龙的事情,但文鸟一词让他心头一动。
“我有一个朋友,她在你这里买了鸟,现在鸟出了点问题……”
他说着鸟的问题,却将奚蕾的面貌仔细形容。
老头一开始还有些疑惑,片刻后恍然大悟。
“是小蕾啊。前段时间她路过我这里的时候鸟还好好的,她还问了我不少养鸟心得,怎么没多久鸟就出毛病了?”老头琢磨道,“听着像是那只鸟抑郁了,但也有可能是日常食物营养不足,导致鸟类精神委靡。”
老头认识奚蕾,奚蕾在这里买鸟,是这里的常客。
除此以外,纪询没有在老头身上看见更多的信息,这也代表还有更多的谜团没有解开。
唐景龙为什么非要在刚受伤的时候来到?
唐景龙在这里得到了什么,导致他离开的时候步履轻松?
纪询正思考着,老人已经从柜子里拿出了两包鸟食:“这包给你,拿回去喂喂鸟,这段时间再观察观察,如果还有问题,就把鸟带过来我看看。”
纪询接过了:“多少钱?”
“一包10块,两包20,知道喂法吧?”
纪询还真不知道:“怎么喂?”
老头从桌上拿了一包开过的鸟食洒点在掌心,接着打开鸟笼的门,冲里头的文鸟吹声口哨。
让纪询惊奇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原本分散坐卧的文鸟扑腾着翅膀排列整齐,像阅兵似在笼子里巡回飞舞整整一圈后,才一只接着一只落到老头的掌心,低脑袋吃东西,吃完了还要扑腾翅膀和老头亲密互动一会,才再飞回笼子。
老头不无得意,强调道:“我这里的鸟都驯得不错,特别亲人,所以平常喂鸟的时候,你也要多和鸟亲近亲近,关照小鸟身体心灵的双重健康!”
从卖鸟店出来以后,纪询没有立刻离开,他又返回了花店。
刚才的卖鸟店让他意识到这附近可能是奚蕾的活动区域,于是这次,他换了个问题,他将奚蕾的照片调出来,问店员:“认识这个女人吗?”
店员看了纪询的手机两眼,恍然道:“是小蕾吧。”
“她经常来这里?”
“经常来,之前总和小西一起,是我们这里的熟客。”
“小西?”纪询咀嚼着这个全新的名字。
“她和小蕾是姐妹淘,怀孕的时候小蕾一直在照顾她。她们每周都会过来买花,不过她是真年轻,连着生了两个孩子还恢复得特别好。最后一次见她,她烫了头发,穿了新衣服,容光焕发,精神得不得了。跟我挥手道别,说要搬去新家了。”店员也是个小女孩,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印象特别深刻,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从花鸟市场出来以后,纪询上了车子,他没急着回家,而是到了夏幼晴家中。
他来看放在夏幼晴家中的鸟笼和笼中文鸟。
这是个两层高的笼子,笼子里悬挂了不少东西,有鸟窝,有云梯,有秋千,就连笼子的内壁上,都挂着一排彩虹色的叶片似的布艺装饰,整体看去,宛如一个鸟类小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