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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我……”霍染因苍白的脸上陡然映出一片红色,那或许是前方跳跃的火焰的颜色,也或许是霍染因的生命之火带出的羞赧之色,“我昨天向佛祖许愿。”

    香烟缭绕。

    神佛不语。

    回应没有说出口的祈祷的,是佛陀无声的微笑,那应是应许之微笑。

    “我许愿和你白头偕老,永不分离。佛祖答应我了,纪询,”霍染因颤抖说,“你也要听话。”

    “好。”一点笑意落在纪询嘴角,他轻轻地摩擦着霍染因的唇,话语顺着唇与唇的缝隙说出来,“我听话……”

    就在霍染因放松那一刻,纪询忽然推开霍染因。

    死生已迫在眉睫,救援却在千米之外。

    这是死地,却并非真的没有一线生机。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纪询的目光掠过绿色的士、白色轿车两辆车子。

    绿色的士的驾驶座已在刚才的爆炸中炸毁,但白色轿车虽然烧着,驾驶座却依然可以用,这么近的距离,只要能够启动车子,开向那辆红色轿车……一切就都来得及。

    至少能活下来一个人。

    身后的霍染因在瞬间里反应过来,然而纪询的动作比霍染因的反应更快,他的手掌已穿过火焰去开烫得宛如烙铁的车门。

    就在这时候。

    “砰!!——”

    轰然的巨响炸在两人的耳旁,但不是火焰爆炸的声音,而是更后面——

    “……有一辆车!”霍染因干涩沙哑的声音喊出来,“纪询,前面有一辆车!”

    纪询也看见了,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正狠狠地撞击在红色轿车的侧门处,撞得红色轿车直接打滑,原本该射向油箱的子弹不知飞到了哪里去;接着军绿色吉普车又是一脚油门,悍不畏死,狠狠将横着车身,占据了整个路面的白色轿车推走,推出个车辆能通行的空隙来。

    纪询和霍染因早在吉普车撞向白色轿车时就往旁边仓促一闪,闪到了绿色的士之后,接着,吉普车停在他们面前,后车厢车门正对着他们。

    电光石火,纪询只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上车!”

    力量瞬间如泉水涌入身体。

    纪询奋力一扬手臂,拉开车门,抱着霍染因,矮身缩入车厢中。

    司机一脚油门到底,吉普车引擎轰鸣,狂驰而去!

    几乎就在车子前行两秒之后,轰然巨响,背后的白色轿车炸作一团耀眼火球!

    爆炸的余波冲击到了吉普车上,吉普车在余波中振荡跳跃不停,叮叮当当的响动中,纪询用力扣住霍染因,他的目光通过前排两张座椅的缝隙看向开车的人。

    吉普车的司机戴着一只压得低低的黑色棒球帽,身上则是一身完全没有辨识度的竖领子军大衣。

    帽子加上竖领,几乎把他整张脸都给遮住,余下一点,不过展现展现他泛黄的,犹如土地一般坚毅的肤色。

    这人似乎感觉到了背后纪询的视线,冷然道:

    “警车就在后面,待会就能赶上来,开过十五分钟后我把你们放下。手机还能用吧?自己给警察医院打电话。”

    “多谢……”霍染因说。

    “不用说话,也不用谢,不是特意来救你们的。”这人不耐烦回答,直接截断霍染因的话。

    “确实不是特意来救我们的……”

    纪询喘了口气。他转头看一眼唇角紧抿,肌肉微微跳动,正极力忍疼的霍染因。

    “你不是偶然出现在这里的,说吧,你是和后面那群毒贩有联系,还是和把霍染因弄上热搜的人有联系。”

    “买热搜曝光的人,和毒贩肯定互不相识,否则暗中联络提供消息就可以,没必要大张旗鼓。但是为了让霍染因上热搜,这群人也一定早早跟踪调查我们,换而言之,正是因为这两方人马在琴市花大力气监视我们的动态,你才能险险救下我们。”

    孟负山……

    纪询盯着前方开车的人,在心中咀嚼这个名字。他极力想要撑住自己,集中精神,但意志还是如云烟一样自他的大脑中消散,抓也抓不住。

    看了霍染因最后一眼,他眼前一黑,彻底没了知觉。

    第一五八章

    靠过来,想吻你。

    吉普车停在了路边。

    这依然是条近山林的小路,路面坑洼,荒无人烟,没有监控。

    开车的人打开车门,靴子踏出,足下一蹬,落到了地上。

    他摘下帽子,梳理头发,阳光聚焦在他那副怎么看怎么不高兴的脸上——正是孟负山。

    他擦亮火机,点了烟,不一会,袅袅的白烟便化在阳光中。

    他没有抽,只是看着手里头的烟有点出神。

    嗡嗡的震动自他停车以后就一直在响,是他丢在驾驶座上的手机。手机的屏幕上闪烁着来源号码,号码没有被编辑名字或代称记录在手机中,因此只是一串数字。

    代表陈家树的数字。

    刚刚把人带走,陈家树的电话就来了。

    会是巧合吗?陈家树发现端倪了吗?开始怀疑了吗?

    香烟在手里折叠,捏碎。

    孟负山反身,拿起手机,接通电话:“……大哥。”

    无论发现不发现,怀疑不怀疑,他都没有那么多选择。

    孟负山静静听着电话里的声音,面上没有表情。太阳的光照入镜面,镜子投出的折射光,又落到他眼下,落出一道耀眼白斑。

    “对,我在琴市。”

    *

    等到纪询的意识再次从黑暗凝聚的深水中浮沉上来的,归拢集中,能够睁眼的时候,他已经呆在医院里了。

    洁白的天花板和洁白的被单映了他满眼,他看见自己正插着输液针的手背,试着动了动,身体像是缀了一百个秤砣那样沉重……

    不过也并非没有好消息。

    他能睁眼看见医院本身就是一样好消息。

    还有他的眼睛,谢天谢地,总算拿掉了800°模糊的镜片,又能够看清世界了。

    不过……霍染因呢?

    有没有和他在同一个病房吗?

    纪询试图转动脑袋。

    “别动了。”一道年轻冷淡的女音在耳旁响起,“右臂中枪,贯穿伤,侥幸没有伤到神经和骨头;左手背二度烧伤;全身多处骨裂,相当于从高处摔下……运气差点,一个摔不好,摔到你脊椎断裂,终生瘫痪;摔到你颈骨断裂,一了百了。好好养着吧。”

    纪询循声望去。

    果不其然,会说这种怎么听怎么恐怖的专业术语的,除了警局里的法医不做他想。

    说话的人正是胡芫。

    但问题是……胡芫不应该在宁市吗?

    “……我已经回到宁市了?”纪询有点迷糊,说了声。声音出口,他就知道自己犯了错误,就他躺着的这张床的背面上,就映着“琴市第一人民医院”几个鲜红大字。

    “没有。你还在琴市。”胡芫只是说话语气一贯如此,并非刻意噎伤患,她解释,“是我因为一些私事,专门来了琴市。你昨天上午9点到了医院,现在都昏睡有一天了。你和霍队受伤的消息,昨天就传回了宁市。漾漾拜托我代表二支过来看望你们,我来的时候还见着了琴市刑警队的人,他们也守了不少时间,刚刚才离开……”

    她将手机翻了个面,给纪询看。

    纪询这才发现,小小的一面屏幕里头,挤满了二支的人,文漾漾,谭鸣九,小眼镜——包括袁越,都出现了。

    大家七嘴八舌说:

    “还好吧?”

    “看着精神还行。”

    “你和队长的事情传回来,大家都吓死了。”

    “可恨歹徒在琴市动手,要是他们敢来宁市,保管让他们有来无回。”

    “虽然现在也算有来无回,但你们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

    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纪询有点头疼。

    他打断他们,问出自己最关心的:“你们去看了霍染因了吗?他现在怎么样?”

    屏幕那头霎时一静。

    纪询一急,立刻撑起身:“霍染因伤得很重?”

    “没有没有,你别激动,当心伤口!”谭鸣九赶紧说,他吭哧半天,代表众人,“主要是……霍队现在应该很需要静养,我们也不好意思打扰霍队,就拜托胡法医送了花篮和果篮进去……我们寻思着,等你稍稍好了,替我们看看霍队,把心意捎到……”

    明白了。

    纪询肩膀一松,重新靠回床铺。

    他险些发出痛呼,但被这么多人围观,要面子的硬忍住了。

    “早说是怕霍染因啊……行了,我会去看他的,我有点累,先休息下。”

    屏幕里的二支众人很能理解,均让纪询赶紧休息。

    多休息,伤才能好得快。

    “纪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最后,袁越安慰他,“好好养伤,回头我请到假就去看你,带我妈给你炖的滋补鸡汤。”

    纪询冲袁越笑一笑。

    相较于你妈炖的鸡汤,我还是更想喝你老婆炖的鸡汤。

    不过个人事个人操心。

    袁越和他老婆孩子的事情,还是留给袁越自己操心吧。

    通讯终止,胡芫收回手机:“没事的话,我也先走了。”

    纪询和这位女法医不怎么熟,但对于专程过来探望自己的人,也尽量客气:“没事的,你放心,谢谢你能来看我。”

    “太客气了,顺路而已。”胡芫往病房外走出,走到门口的时候,女人停住。

    “霍队的病房是391。”女法医回头对他说。

    “谢谢。”纪询意外,真情实意道了声谢。

    胡芫最后冲纪询一点头,转身离开。

    在对方离开的没两分钟,纪询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身体还没有愈合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的疼痛,他龇牙咧嘴,按着床铺,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外挪。

    这是间双人病房。

    和纪询呆在一个病房里的,是个小年轻,一只腿打了石膏,架在病床的架子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床头旁边放着他的拐杖,纪询盯着那双拐杖一会,问小年轻:“不介意我借用一会吧,一小时后还你。”

    “不介意倒是不介意……”一直打游戏的小年轻茫然抬头,“不过你借拐杖干嘛?都伤成这样了,有事不能让别人来吗?”

    纪询冲小年轻笑笑,拄着拐杖走了。

    好不容易挪出了病房,他朝自己的门牌号看一眼。

    432。

    不远不远,只差一层楼。

    纪询吁了一口气,振作精神,朝不远处的电梯走去……可还是没有走习惯,或者说,太高估自己的身体状态了,走了两步差点摔倒,还是路过的一位穿紫色毛衣裙的年轻女士,连忙扶了他一把。

    “谢谢。”纪询赶紧说。

    “不用。”年轻女士对他笑了笑,紧走两步,重新扶住前头的轮椅。

    轮椅背对纪询,坐在上边的老头还戴着个帽子,纪询一眼过去,完全无法分辨老头的模样,只能看见他颈后一道长长的,从脖子蔓延入头发的红色疤痕。

    对了,那老头佝偻着肩背,打着摆子,似乎很不健康的样子。

    接着纪询就看不见了,刚才扶过纪询的年轻女士已经推着轮椅离开,行动间,她手腕上,一枚绿意盎然的翡翠镯子和轮椅相撞,丁零当啷,简直能点亮灰扑扑的冬天……

    ……

    闭合的病房门被轻轻的推开了。

    躺在床上的霍染因初时以为是护士进来换药,直到推门的人往前走了一步,那种伴随着木头“哒哒”敲着地板的迟滞脚步声立时引起霍染因的警觉:

    “纪询?”

    “是我是我。你赶紧的别动,别扯破伤口了。”纪询赶紧说,“都这时候了,你的警觉心怎么还这么重……没睡?”

    “睡不着。”霍染因回答,立刻又恼火说,“怕我扯破伤口,就不怕你自己扯破伤口?居然一路从楼上下来,你疯了!”

    “怕啊。更怕看不见你。”纪询算是磨蹭到了霍染因身边,一松手,人立刻倒在霍染因床上,他呻吟着吐槽道,“……这家医院实在太恶毒了,居然把我们分散得这么开。我头一次感觉要和你见面,宛若牛郎见织女。”

    “你不闲着没事跑下来,就什么事也没有。用膝盖想也知道,我肯定正好好养伤。”霍染因嘴上不留情面,动作却一贯的小心仔细,先向旁挪挪,给纪询挪出一个空位,还及时掀起了被子,现在,能将被子盖在纪询身上。

    “真这么没有意义,你怎么知道我在楼上?”

    “问护士的。”

    “真的?”

    “当然真的——”

    霍染因才不会告诉纪询,他们到了医院后,他一直坚持不先接受治疗,非要看见失去意识的纪询进了手术室又安安全全地出了手术室,再被推入病房中,才彻底安心。

    “霍染因,我觉得……”纪询沉吟,“你在撒谎。”

    “……”

    “你的床头旁边有化验单和用药单,上面的第一次治疗用药时间,是中午十二点。胡芫刚才告诉了我昨天被医院收治的时间,上午九点,九点到十二点,整整三个小时后,你才开始治疗,除了等我的结果,没有别的理由了吧。”

    “……纪询,看来你是清醒了。”霍染因恼羞成怒,冷笑出声,“那我们正好来说说昨天上午的事情,前一秒说好要听话,下一秒就反悔,开车冲出去和追杀的人同归于尽显得你很能是吧?我——”

    纪询飞速地亲了霍染因一下。

    他们还要说话,但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咳嗽。

    “嗯咳——”

    窝在一床被子里的两人顿时僵住。

    霍染因把脸埋入枕头,纪询的脸皮比较厚一些,主动抬起眼睛,对上隔壁床位上老大爷炯炯的目光。

    自进来之后光顾着霍染因去了,完全没有发现双人病房中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他冲老大爷露出和善的笑容,尽力伸长胳膊,将放在霍染因床头的果篮推向老大爷的方向:

    “大爷,不要意思打扰您了,请您吃水果。”

    “你们两个小伙子,这么客气干什么!……”老大爷立时被收买了,当场收起炯炯目光,转回头津津有味地重新看起报纸来。

    纪询再抓住床与床之间的帘子,“刷啦”一声,将帘子扯上。

    然后他再倒回床上,吁上一口气,对霍染因撒娇:“痛——”

    “……”

    霍染因抿嘴,眨了下眼。

    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扫出一片淡淡的阴影,那蝶翼似的阴影,于静默间一振翅,飞过两人间小小的距离,轻柔贴入纪询的心。

    “我没反悔,我会听话的。”纪询情不自禁,“来见你,就是想听你说话,说一辈子的话。”

    霍染因本想反驳纪询的歪理邪说,怎么能把“听话”两个字曲解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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