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九章、郑茂勋瞪着他,在自己的皮革椅上也坐下来,却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顿显气势不足。
他倒也不是故意这么颓唐。昨天情况特别,他和狐朋狗友飙完车,又去通宵喝酒。一圈朋友玩性正浓,就他自己中途退出,说明天得去家里公司上班,怕不要被嘲笑半个月。
陈文港刚要说话,他立刻翘起二郎腿,哼哼起一支什么调子,荒腔且走板。
陈文港顿了顿,令他坐好:“坐有坐相。”
郑茂勋说:“你想管我,不看看自己有什么资格。”
郑家二少爷大概有一项技能,是光坐在那就显欠揍。
陈文港倒没和他发火,只说:“你不知道你爸爸以前怎么上班的吗?他身体硬朗,每天还来公司的时候,至少要比上班时间提前一个小时到,全公司连保洁都没他来的早。”
“对……那怎么样?”
“那时候,这栋楼的电梯几乎都没人用。”陈文港说,“因为他自己喜欢爬楼,不管去几楼都要走楼梯。董事长不坐电梯,大家就全都不敢用,怕显得自己贪图安逸。”
郑茂勋再一次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对郑秉义的了解也没细节到这种程度。
应该说,居然还没细节到陈文港所知这种程度。
他甚至真的回想自己小时候。他偶尔来父亲的办公场所,想坐电梯自然没人拦。
而去年郑茂勋进公司的时候,郑秉义已经回家修身养性,并不常来。
这些或许有一些意义,或许只是说来唬他的,他并没能立时转过弯来。
陈文港两肘支在桌上,看他:“你不懂?这说明你爸爸对集团有多大的影响力,管理公司作风有多强硬。你可以觉得这些都很扯,很无所谓,但事实就是,没人敢不把他当回事。
“但大家都知道,他老了,郑氏也总会改朝换代的。
“现在所有眼睛都盯着你和你哥哥。谁管我的名声是好是坏?将来我又不分你们家遗产。倒是你,但凡你疲懒一点,大家就会想,哦,郑秉义的儿子不像他。有的人觉得谢天谢地,以后总算不用对着个说一不二的老板了。有的人会觉得,那怎么办,集团的未来要往哪走?
“以后你至少会做到高管层,你想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形象?你觉得郑玉成不成器,但是你就这个样子,你比他能镇得住人?你在哪方面比他强了?”
郑茂勋终于不哼歌了,脸拉了下来,心有不服竟又无言以对。
等到陈文港再跟他要工作台账的时候,郑茂勋犹豫一下,抬手递过去。
其实刚递过去后他就后悔了,因为陈文港坐在那一张张翻阅,样子像给小学生检查作业。
郑茂勋开始觉得诡异,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听他的。他察觉到是因为自己气势太弱的缘故,才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不由暗自懊恼,陈文港就比他大两岁,摆什么长辈的架子。
然而可恨的是,他真的很像一个长辈。
郑茂勋甚至莫名担心,对方检查完他的“作业”会露出不屑的表情。
他像河豚似的鼓着一身刺,随时准备好反唇相讥。
陈文港却只说了个谢谢。
郑茂勋一愣:“就这样?”
陈文港询问:“你还有什么要说?”
“你……我……”郑茂勋舌头打了个结,“我没话和你说。时间到了,我要下班了。”
陈文港却主动问他:“你是怎么来的?自己开车?方不方便稍我一程?”
这是郑茂勋今天鬼使神差地做的又一个决定,他不乐意却还是同意了。
到地下车库,郑茂勋解锁车门,扭头睨陈文港一眼,突然恶作剧般改了主意。
他得意抛了下车钥匙:“差点忘了,我这跑车还是新的呢。我要是不想让你坐了呢?”
“你如果不想载我,我去地面上叫辆计程车就可以了。这又不用勉强。”陈文港莫名其妙地看他,很难理解这算什么威胁,“因为你也回家,我才多问一句。”
“……嘁。”郑茂勋拉开车门,觉得没意思,“上来吧。”
附近的专用车位上,一辆银色宝马忽然冲出来,抢先驶出了通道。这速度在地下车库过于危险,好在郑茂勋还没打火,他骂了一句,却见那车牌倒很眼熟。
认出这是谁的车,倏忽之间,他反而不气了,心里的小恶魔蠢蠢欲动。
郑茂勋突然换副面孔,向陈文港道:“其实仔细想想,咱们俩的关系就算以前不好,也用不着那么僵,对吧?以后上下班我方便的时候,都可以顺路带你。”
陈文港宠辱不惊地给自己系安全带:“那先谢谢你了。”
*
一有事做时间就过得快,一晃快两周过去。
上辈子顾虑郑玉成的感受,陈文港和郑茂勋相处不多,彼此甚至多有陌生。
现在三个人的关系反像成了种较劲:
郑茂勋为了和他哥置气,宁可捏着鼻子天天和陈文港相处。
而郑玉成冷眼旁观,索性好像打算把冷战进行到底了。
平心而论,陈文港并不特别关心他们两个怎么水火难容。
然而听郑宝秋说,霍念生暂时回了彰城——这是陈文港仅能得到的一点动向。他如今霍念生身边的人一个也不认识,更无从得知他的具体行程。倒是霍念生花边新闻繁多,或许狗仔都比陈文港更了解他住了哪家酒店。可惜娱乐小报不是GPS,不可能给大众一个实时定位。
陈文港只得安心工作,奉命看着郑茂勋好好上班,跟他朝夕相对。
这么几天来,同事们也天天瞧热闹。饶是以陈文港的脾气,有时候也难忍他:
“郑茂勋,再提醒一遍,我不是你的保姆。我不会给你代办所有的事。”
“我不管,是我爸让你来教我的,这就是你的责任。”郑茂勋得意洋洋。
其实这也算一种屡败屡战的韧性,因为他气陈文港,陈文港是何等经验丰富的社会人,总会有办法让他不痛快。郑茂勋赢少输多,常被堵得说不出话。
可也头一次发现,这人还有这么伶牙俐齿的一面。
不是那个沉默温驯站在父亲背后的影子,永远没有自己的想法和喜怒。
五楼,郑玉成去茶水间,便听有人在里面讨论得飞起:
“哎唷,幸好大老板开了眼,派人来把这位二公子收了。我就说按董事长的风格,早晚要派人来治他。上次我路过,偷偷看到他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真是旷世奇观!”
“有没有录像?有没有录像?我想看。”
“哪敢拍?没遮没拦的怕被发现,真让他看见了还不炸锅,下次有这种热闹我叫你。”
“他那张不中用的嘴,上次没给我气死,早该有人管一管了,我先管小陈喊声菩萨。”
“你别说,我看好这对冤家,说不定吵着吵着,以后还能吵出点感情来呢?”
郑玉成知道这是员工给他们的绰号,背地里喊:
“二公子”是郑茂勋,提到他自然就是“大公子”。
这时也终于有人想起他来:“不会吧……那大公子呢?小陈以前不是是他的人吗?”
茶水间里静了片刻。
有声音开口:“最近他们好像不搭理对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闹掰了吧。”
“或者这会不会是郑董的意思,两个儿子一碗水端平,以后好打擂台?”
茶水间不远处有员工路过,看到郑玉成端着空杯子,沉着脸跟自己擦肩而过。
公司派发下午茶,陈文港拣了两块小黄瓜三明治,感觉身后被拍了一下。
他一回头,是郑玉成,趁其他人还没看过来,示意换个地方说话。
两人上了楼,推开玻璃门,楼顶天台是一片空地。
靠墙根摆了一圈花草,叶子被阳光烤得绿油油的。
陈文港的目光很温和,脸上没有一丝生过气的痕迹。事实上,似乎从来没人见过他生气。就算跟郑茂勋吵吵嚷嚷,都没人听他说过一句难听的话。
迎着那种目光,郑玉成欲言又止,一阵悸动突然梗在喉间。
“我……我回去想了很久,我已经想清楚了。”他定了定神,说得认真,“我理解,你现在顾虑爸爸的想法,我不为难你,但只要能过了他那关,我们是不是还可以继续在一起?”
陈文港一时没点头也没摇头,靠在被烤热的水泥栏杆上,眼神渺远。
他透过郑玉成阳刚英俊的外型,看着的是自己的过去。
“我不想跟你闹成现在这样,所以不如我们先搁置吧。”郑玉成从他的态度里仿佛看到希望,“我知道,现在嘴上说什么都没用,只会说得好听,不可能真正过得了老爷子那关。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有了成绩再说话。我愿意将来向他证明,不一定需要出卖婚姻搞联姻。”
“至于何宛心,我真的跟她没有什么,我绝对不会跟她或者其他女人谈婚论嫁。”
前面的话,陈文港听就听了,最后半句却忽然给他一个提醒:
如果郑玉成最后不娶何宛心,将来也不娶其他女人,就结果来说是桩好事。
说到底,这世上多一个同妻,不管什么性质的婚姻,始终是一个悲剧。
如果别人真心要谈婚论嫁,他是不可能拦得住的。
郑玉成此时信誓旦旦,他这辈子又能做到哪一步?把这条路带到哪里去?
人心复杂。这不是陈文港能预知,或者决定的将来。他思索片刻,对这番誓言终究没有去浇冷水。而郑玉成心中是另一番心事,他眼中映着陈文港,被一股冲动促使,不管不顾想吻上去。
一抬手,碰到旁边的绿植,嗡地飞出一只硕大的虫子,极有分量地拍着翅膀绕了一圈,啪,撞到郑玉成的胸口,然后找到路,飞走了。
陈文港嘴角浮起一抹微笑:“还有心思想这些?等你能证明自己再说吧。”
说完转身先往楼下走。
郑玉成关了天台的门,匆忙追在后面跟上。
路上遇到熟悉的几个秘书,两拨人互相打了招呼。
她们人走过去了还扭过头悄悄地看。茶水间的新话题可能会是探讨两人是否和好了。
这让郑玉成心里一时别扭,一时沮丧,一时侥幸,一时希冀,五味杂陈混在一起。
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郑玉成想借口多留他一会儿:“我现在负责的活动,虽然你突然调走了,毕竟咱们两个一起熬夜做出来的。能不能再帮我看看还有什么疏漏?”
第十章、
办公桌上压着一摞摞A4纸打印的资料,最上头最显眼的是份活动策划案。
标题里有“郑氏集团成立一百二十周年庆典暨慈善拍卖会活动”。
陈文港认识这是什么,郑玉成手头正在负责的工作,或者这就是他说刚刚那番话的底气。
——两个人关系曝光两个月前,郑秉义刚刚指定郑玉成策划郑氏集团的庆典活动。
到时,郑氏各地的分公司、子公司都会派代表赶来出席。典礼之后还有慈善募捐,郑秉义的朋友及诸多生意伙伴也会到场,关乎郑氏企业形象,无疑是个隆重的大日子。
郑秉义选择让长子做总指挥,当然不是就为了锻炼锻炼他的活动策划能力。
更重要的是,让郑玉成在所有人面前露面,等于侧面承认了他太子爷的地位。
只要圆满办完这场活动,作为集团代表亮相,郑玉成无疑已经比郑茂勋多走一大步。
这件事刚定下那几天,郑夫人霍美洁嘴角都因为上火撩了个泡。
站在郑玉成的角度,为了这场亮相,他已经亲力亲为准备两个月。不论确定宾客名单,还是印刷邀请函件,和媒体拟定通稿,连主持人台词都要自己对一遍,力求不出任何差错。
甚至那天他为了和陈文港的感情问题和父亲较劲,过后便意识到不算明智之举。
那边,霍美洁俨然已在天天给郑秉义吹枕头风,劝丈夫把人选换成郑茂勋,说传出集团代表是同性恋的风声总归不好,还是小儿子的形象更合适露面。别以为他不知道。
这件事郑玉成绝不希望出现任何变数,忙活了那么久,结果为别人做嫁衣。
陈文港垂眼看着手里的策划案。说陌生,当然不陌生。
前世他和郑玉成不知熬了几个通宵,才和策划公司磨合出这版最终方案。
但说熟悉,隔了半辈子,哪还能记得具体细节。
唯一印象深刻的只有策划公司是郑玉成的姐姐郑冬晴推荐来的,结果不太理想。
她为了帮丈夫项豪笼络生意伙伴,推荐他朋友开的策划公司给郑玉成。原本这种规格的乙方,是摸不到边和郑氏合作的,业内名气不够大,经验也不丰富,执行能力没有保证。
只是郑玉成为了姐姐的面子,还是给了个机会。
那时陈文港悬着心,怕没合作过的新公司做不好,影响郑玉成,每个环节都亲自盯梢。
不眠不休,查缺补漏,后来终于顺利落了幕,郑玉成抱着他亲,说你真是我的得力干将。
但说到底,策划公司有很大问题,到底是小作坊,一口吃下郑氏这么大的案子,噎得消化不良,配合度很低,执行中更是错漏百出,属于让甲方再也不想见到的那种乙方。
陈文港把文件放到一边:“我没有什么意见。你自己确认好时间和场地就行了。”
谁知再回郑茂勋办公室的时候,立即面临一场狐疑的盘问:“你去哪了?”
“吃下午茶。”陈文港镇定地回答。
“放屁,我问了两个人,根本就没看见你。”郑茂勋说,“你是不是去找郑玉成了?”
“我和他还不能说一句话么?”陈文港失笑,“你故意气他多少天了,还盯梢起我?”
郑茂勋气鼓鼓地威胁:“我要揭发你们,说你们藕断丝连,说你们偷偷约会!”
陈文港举手:“我跟他最多说两句工作上的事,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郑茂勋哼哧了两声,偃旗息鼓,今天竟没再跟他没大没小地吆喝。
*
但有的时候坏事说什么来什么。
翌日行政部的小姑娘就一路小跑来找陈文港,偷偷地说出事了,问他能不能过去看看。
行政部门需要配合郑玉成筹备活动各项事宜,这姑娘小林是专门的对接人。
因此她只知道陈文港之前也负责这工作,看到他像看到救命符:“好文港,我知道现在这些不归你管了,但毕竟你熟悉,拜托你来帮忙一起想想办法?”
陈文港被她拽着赶过去的时候,郑玉成正在办公室发作,压着声音:
“你们是第一天出来做事吗?告诉我订的不是‘皇冠大酒店’,是‘皇冠假日大酒店’?甚至要不是我想起要看回执,到现在都没有人发现!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多严重的工作失误!”
错误出得很低级。
皇冠大酒店是金城最老牌的六星级酒店,有一百五十多年历史,承办过各种重大活动,包括很多名人婚礼,是别样身份地位的象征。郑氏集团是皇冠大酒店的老主顾,每年的公司年会和过往所有庆典、团建、新闻发布会,照例都是在这里举办的。
结果策划公司并不了解,敷衍大意,订成了名字相似的山寨酒店。
昨天陈文港提醒郑玉成确认一下时间场地,已经仁至义尽——他就知道会这样。
前世跟在策划公司屁股后头索要回执的是他,结果发现了这个篓子,他们第一时间联系酒店补订宴会厅,侥幸并不是旺季,最后还是拿到了场地排期。
这两周没有陈文港帮忙,郑玉成总归也发现了,但比前世晚了一周。
郑玉成办公室里还有两人,一个是来负荆请罪的总经理,一个是具体的项目负责人,低着头,只是不停道歉:“实在很抱歉,太抱歉了,郑先生,这是我们的疏忽……”
“我需要的不是对不起!”郑玉成急火攻心,“我在问你们,谁能负得起责任!”
小林大学毕业刚出社会一年,吓得瑟瑟发抖,屏息凝气往陈文港背后缩。
这个差错其实不关她事,只是和活动公司对接,预约场地的工作她也经过手。看到这阵仗,怕就怕对方反咬一口,或者上司未必讲青红皂白,自己一并遭遇连坐。
“可以了,算账等以后再算吧。”陈文港挡着小林,“还是赶紧联系酒店问问。”
郑玉成把自己陷到沙发里:“要不是因为订不到,你觉得我还需要在这里发火?”
陈文港一愣。
他是希望郑玉成长点教训,所以什么都没说,但没料到就差这么一点。
就在昨天,晚上,八点钟,皇冠大酒店的宴会厅被其他客户捷足先登。
小林耷拉脑袋站在旁边,跟着一脸菜色,看起来比郑玉成还蔫。
陈文港只好安慰说:“别急,再想想其他的补救方案。”
策划公司的那两人愁眉苦脸,出了岔子却一点应急处理能力也没有,郑玉成看得心烦,打发他们到其他会议室等候发落。他把脸埋在掌心搓了一把,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