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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没关系,我个子高,我来方便。”

    客厅的电路已经切了,他吱呀一下便踩着梯子上去,阿梅把备用灯管递给他。

    “怎么不是毛病?是医生让多关心他,注意他情绪的。”

    “还不是看有人能拿捏。别的残疾人怎么不抑郁,他们都不要出门了?”

    司机也是给霍念生开了几年车的老人了,有点托大,口无遮拦。却没成想雇主还养了个间谍,保姆回头就报告给了霍念生。这位不知道是不是丢了工作,反正后来没再露过面。

    陈文港侧躺在床上,枕着一条胳膊,隔着屏幕吻了吻他名字。

    其实这会儿还有另一个人琢磨怎么给陈文港发消息。

    戚同舟这阵子既紧张又亢奋,他的入学手续已经办妥,等过了暑假就去大学报道。

    但他激动的原因当然不是要上学了。

    他是为了见到自己的心仪对象。

    据戚同舟从郑茂勋处打听的情报,陈文港的日常行程是家-公司-学校三点一线。

    郑家他没法天天去做客,郑家的公司,他也没理由随便进,学校还能拦得住他出入?

    此前戚同舟其实已鼓起勇气跟陈文港聊了几次。

    对方措辞很得体,但也不热络,明显没把他当成可能发展的对象。

    游盈在先,他跟在后,一进屋里就看到十来个婴儿和摇篮。

    房间环境谈不上差,有空调,有净化器,然而还是压抑,这些孩子有的躺在摇篮里,脑袋畸大,有的被工作人员抱着,口歪眼斜。留着口水的,手脚残疾的……

    躺着的几乎没有一个健全儿。

    明亮的白炽灯下,工作人员给他们喂饭,喂药,更换沾满屎尿的尿片。

    消毒水和各种气味混合成一种净化器也不能完全消除的味道。

    戚同舟胳膊上起了层鸡皮疙瘩,脚下迟疑,撞到身后陈文港的胸膛上。

    陈文港扶住了他:“没事吧?”

    戚同舟一窒,为自己感到丢脸。

    其实他们没有参观很深,走马观花看了一下就要走了,以免打扰这里的正常生活。下楼的时候,戚同舟看到楼梯拐角藏了个小男孩。那个孩子八九岁,四肢健全,看起来能跑能跳。

    戚同舟向他招了招手,想跟他打招呼。他暗暗疑惑这样健康的孩子为什么没人收养,那孩子突然充满敌意地冲他比了个中指,用口型说了句“滚出去”。

    走出大门的时候,他竟有种重获自由的感觉。

    司机问了声要不要送他们,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便开走了金杯,留下三个学生沿街漫步。

    郑秉义曾想把殉职的下属安排在那边的高级墓园。但陈文港的父亲在下葬他母亲的时候,已经提前买好了自己那块,死者为大,尊重他的意愿,现在是夫妻两人挨在一起。

    陈增把酒浇在地上:“弟弟,你看文港,已经长这么大了。咱们家的孩子也都健健康康,你没什么可担心的。这是香铃,有机会我再带光宗、耀祖来看你。”

    他眼圈倒是红了,絮絮叨叨,讲小时候的事。

    陈家往上几辈都是土生土长的渔民,皮肤被海风吹得粗糙黝黑,餐桌上最多的永远是鱼。陈增擦擦眼,说弟弟从小就发誓,以后一定要摆脱渔民的身份,过上好日子。

    陈香铃恭恭敬敬地站了一会儿,盯着白菊花瓣出神。

    她抬头看陈文港,一阵风过,把灰烬扬到他们身上。

    下山时,陈增接到老板通知,叫他一起去见客户应酬。

    他对侄子说:“那麻烦你带香铃回家,伯伯还有事要忙。”

    说完便匆匆走了,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无奈的意思。

    “我爸现在飘了。”陈香铃说,“老觉得自己要做大老板了,劝不动。”

    陈文港长舒口气:“大人的事你不管。但要是遇到问题,你随时跟我说。”

    望了望天色,他们一早就来了,时间还早。

    他问陈香铃:“陪我去个地方可以吗?”

    陈香铃跟着他步行了二十分钟,沿山路到了另一个墓园。

    这个园区肉眼可见地豪华许多,大理石雕像一座接着一座。

    陈文港带她在林立的天使和圣人像中间穿梭。陈香铃不知道堂哥来这里想探望谁,他们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甚至巡逻了所有还空置的墓地。肃穆的薄纱隆重着整个墓地。

    最后陈文港站到了园区边缘。

    这里三四年后还会修缮扩建一次,前世霍念生下葬的地方还没修出来,远山一片荒凉。

    他笑了一下,疑神疑鬼的,亲眼看看总算安心了。

    于是原路退出去,回家的路上,陈香铃觉得堂哥不知为何兴致高了很多。

    陈文港甚至怂恿她:“这里好像离游乐场挺近的,想不想顺路去玩?”

    陈香铃一愣:“现在突然要去啊?怎么想起来这个?”

    陈文港促狭地笑:“光宗、耀祖没跟你一起来,可惜要错过这个好机会了。”

    陈香铃反应过来,捂嘴一笑:“哦~咱们偷偷的~”

    一锤定音。

    陈香铃歪了歪脑袋:“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叔叔带咱们俩去公园玩。

    ”

    “嗯,那时候公园也简单,只有沙坑和跷跷板,没有特别多娱乐设施。”

    当然,简单有简单的好。陈香铃记得童年的时候,她还没有两个弟弟,叔叔休假时带她和堂哥出去玩,两个孩子,一边手臂上抱着一个进公园,已经是很让人快乐的时光。

    到了游乐场,两人从小丑口中走进这个五光十色、人声鼎沸的大世界。

    工作日虽然不如周末人山人海,还是有成群结队的小孩和情侣大排长队。

    他们玩了激流勇进,旋转木马,吃了棉花糖,射了气球,看了木偶剧表演。

    至于陈香铃喜欢的更刺激的项目,海盗船,过山车,大摆锤……集中留在了后面。

    因为这些陈文港不干,指指自己耳朵:“年纪大了,受不了这个刺激。”

    陈香铃抿着嘴吃吃地笑:“你怎么老说得自己像个中老年人?”

    陈文港也不否认,笑道:“听话,你自己去吧。我在下面等你。”

    一群半大孩子跑过来,是马上要排队的意思,陈香铃立刻像兔子一样抢向队伍末尾。

    陈文港索性找了个长椅坐下,两臂张开摊在椅背上,看着半空云霄飞车呼啸而过。

    人群高声尖叫,合着笑声传到他耳中。

    空气中弥漫着爆米花和烤肠的香味,太阳晒得人眼皮发沉。

    困意渐渐袭来。

    打了个瞌睡的功夫,他做了梦。

    梦到的是霍念生去世那段时间。

    自从重逢,他已经有阵子没被噩梦困扰了。

    但就像有的人毕业八百年还会梦到读书时考试没写完试卷,有些阴影总是伺机而动。

    其实霍念生的葬礼本该由霍家人操持,但那个时候,陈文港干了件惊世骇俗的事。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强行把霍念生的遗体扣在手里,谁也没让领走,又亲自选了下葬的地方。

    有很多人一个一个到眼前来,他看谁都可疑,索性一并恨上,一个也不信。

    这在当时金城的报纸上也引起过一出出轰动,是场滑稽不堪的闹剧。

    陈文港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从面前的盘里夹了片脆皮烧鹅。

    这是郑玉成将要度过的第二十一个生日。

    上辈子陈文港其实提前陪他过了一次。他们开车去了很远的海边,一个礁石林立、海潮怒吼的地方。他们躲在帐篷里看着模糊的天空,仿佛逃到了天涯海角,可以就此抛弃责任。

    过完了那一夜,第二天还是重新回到世俗尘网里,而尘世里什么都不会改变。

    却听牧清突然开口,他问郑玉成:“你是跟何小姐一起去?”

    声音不大,在桌上搅起一波涟漪,有几个人就有几个心思。

    霍美洁转头问:“哪个何小姐?何宛心?你是说她要跟玉成一起?”

    郑玉成则瞪他:“你从哪道听途说的?我出去是为了公干,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原来如此,那是我误会了。”牧清道歉,“我只是正好看她发朋友圈,说跟一个亲密友人约好去新加坡度假,还要庆祝生日……我以为她说的是你。感觉你们两个走得很近。”

    霍美洁责备牧清:“没凭没据的,下次不要乱说了。人家女孩子是要声誉的。”

    在何宛心的事情上,霍美洁倒是立场鲜明。她自然不想郑玉成这么早结婚,宁可他和陈文港在一起不清不楚下去。郑玉成有了好的联姻对象对她是不利的,先生下长孙会更麻烦。

    “出差就好好出差。”郑秉义敲敲杯子,“不要公事私事掺在一起。”

    他的不耐烦是话题终止的信号,佣人适时给每个人上了一碗酸笋老鸭汤。

    老鸭汤汤底浓郁,酸爽开胃,煲汤一向是厨房张姐的拿手好戏。

    众人低头喝汤,姿态各异。

    郑宝秋左右看看,开口问:“爸,既然大哥暂时不办生日,我到时能不能去找朋友玩?”

    郑秉义面色柔和些许,和蔼道:“要去哪,约了哪些朋友?在外面过夜吗?”

    “在游艇会俱乐部,表哥包了场,叫了很多朋友,就是很普通的度假。”

    “你的哪个表哥?”

    “还有谁,霍念生嘛。”

    翻记录还有两个未接来电。

    他恍惚了几秒,才把时间和空间重新归正,想起自己处在哪个时空。

    陈文港在木偶剧场后面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定了定神,给霍念生回过去。

    “文港。”他听到霍念生叫他的名字,“你现在还好么?”

    陈文港不明所以,直觉他问得奇怪。一般人打不通电话,都是问“你刚刚是不是有事”。

    实际上霍念生的确是不踏实。

    昨天熬得晚,刚刚司机开车的时候,他在后座小憩一会儿,就这么点功夫,还做了噩梦。

    梦里,他冰冷僵硬地躺着,有声音在哭,有眼泪打在他身上,像冰冷的雨滴从天而落。

    不是很吉利的梦,然而那声音何其熟悉。

    他惊醒以后倒没感觉怎么样,只是心里神经过敏,总觉得坏了,是陈文港出事了。

    不祥的预感催着霍念生拨了号,结果是他多心,对方不仅好好的,还在游乐场玩。

    背景广播里放着活泼轻快的音乐,有小孩子玩疯了在大喊大叫。

    什么事都没有自然最好。霍念生松了口气,又有了心情逗他:“想我了没?”

    第二十九章、

    陈文港已经从记忆里恢复如常。他也调笑:“霍少爷今天怎么有闲心?”

    霍念生埋怨:“走了这么多天,你一个电话都没有,还不只能我找你?”

    陈文港笑了,轻轻抚摸剧院外的彩绘矮墙。

    他手下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丑,他极尽温柔地勾勒它的脸。

    霍念生倒是真的想他了,轻声笑道:“你和在谁一起逛游乐场?”

    陈文港回答:“我妹妹。还在读书,复习辛苦,所以带她出来放松放松。”

    “那正好,下个月一号是公众假期,你要不要带她来游艇会俱乐部玩?”

    “松快一天就差不多了,不能把心玩野了——游艇会又是什么安排?”

    “就是几个朋友聚一聚。记得吗?之前说好了的,找个时间,叫你出来玩。”霍念生似乎才想起来,抱歉地跟他说,“哦,是我忘了提前问。你到时候有时间吗?”

    陈文港犹豫两秒,他自己倒是没安排。不过不巧那天是郑玉成的生日。

    就算他不给郑玉成庆祝,郑家也要给长子设宴,缺席恐怕不大好看。

    但陈文港还是没犹豫地说:“我尽量腾出来。”

    霍念生说:“是我不好,没事先考虑你的安排。”

    两人不约而同地静默一瞬。

    对陈文港来说,那种隐隐约约的奇怪的感觉又一丝丝浮上来。

    说不清是说话的方式,还是语气,他一时难以辨别,只觉对方每句话都像在试探他情绪。

    霍念生试探他的情绪——他又想干什么了?

    与此同时,对方又开口:“对了,还有件事,我听说你不想再在郑家待着?”

    陈文港噗嗤笑了:“怎么都传到你那去了,也不准,我只是考虑换个工作。”

    霍念生也笑:“无意冒犯,这我倒不是故意打听的。我只是想跟你说,如果需要帮忙,不管工作上还是生活上的,都可以来找我……不需要见外。”

    这时陈文港背后有人喊他,是陈香铃玩过山车回来了,发现堂哥不在原地。

    陈文港扶住了他:“没事吧?”

    戚同舟一窒,为自己感到丢脸。

    其实他们没有参观很深,走马观花看了一下就要走了,以免打扰这里的正常生活。下楼的时候,戚同舟看到楼梯拐角藏了个小男孩。那个孩子八九岁,四肢健全,看起来能跑能跳。

    戚同舟向他招了招手,想跟他打招呼。他暗暗疑惑这样健康的孩子为什么没人收养,那孩子突然充满敌意地冲他比了个中指,用口型说了句“滚出去”。

    走出大门的时候,他竟有种重获自由的感觉。

    司机问了声要不要送他们,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便开走了金杯,留下三个学生沿街漫步。

    郑秉义曾想把殉职的下属安排在那边的高级墓园。但陈文港的父亲在下葬他母亲的时候,已经提前买好了自己那块,死者为大,尊重他的意愿,现在是夫妻两人挨在一起。

    陈增把酒浇在地上:“弟弟,你看文港,已经长这么大了。咱们家的孩子也都健健康康,你没什么可担心的。这是香铃,有机会我再带光宗、耀祖来看你。”

    他眼圈倒是红了,絮絮叨叨,讲小时候的事。

    陈家往上几辈都是土生土长的渔民,皮肤被海风吹得粗糙黝黑,餐桌上最多的永远是鱼。陈增擦擦眼,说弟弟从小就发誓,以后一定要摆脱渔民的身份,过上好日子。

    陈香铃恭恭敬敬地站了一会儿,盯着白菊花瓣出神。

    她抬头看陈文港,一阵风过,把灰烬扬到他们身上。

    下山时,陈增接到老板通知,叫他一起去见客户应酬。

    他对侄子说:“那麻烦你带香铃回家,伯伯还有事要忙。”

    说完便匆匆走了,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无奈的意思。

    “我爸现在飘了。”陈香铃说,“老觉得自己要做大老板了,劝不动。”

    陈文港长舒口气:“大人的事你不管。但要是遇到问题,你随时跟我说。”

    望了望天色,他们一早就来了,时间还早。

    他问陈香铃:“陪我去个地方可以吗?”

    陈香铃跟着他步行了二十分钟,沿山路到了另一个墓园。

    这个园区肉眼可见地豪华许多,大理石雕像一座接着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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