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程菲是真没想到这位大佬会坦率耿直到这份儿上,一时间竟然有些惭愧,心想:他既然都敢大大方方让她每个房间检查了,大概率就说明,他确实身正不怕影子斜,心里没鬼。现在倒是程菲不好意思起来,默了默,摆摆手,干笑着婉拒:“检查就不用了吧。”
“我说的话你反正也不信,眼见为实。”周清南转身继续往卧室方向走,语气自若,“不然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诈你。”
大佬放了话,再配合他当下的行为与态度,很显然,今天周清南是铁了心要让她搜家以证清白。
程菲无力扶额,站在原地纠结过来纠结过去,迟疑好几秒才终于定下心神,硬着头皮跟上去。
这间住所,程菲目测不出具体面积,直观感受就是一个字:大。
户型采用动静分区设计,下沉式超大横厅与卧室区域之间还隔了一条较为宽敞的走廊通道,两侧木纹墙上挂着一些现代画做装饰,多以抽象风格的线条为主,没有过多色彩。
简洁,硬朗,舒展,冰冷。
穿过走廊,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室内健身房,隔断空间的不是墙体,而是一扇落地的超大玻璃,整体观感很是开阔。
透过透明玻璃,能看见健身房里摆着许多专业健身器材,一个纯黑色的立式拳击沙包,还有一个小型的室内恒温游泳池。
主打一个壕无人性。
程菲从小生活在平谷区,怪她没见识,她确实没见过这么高端的全智能科技豪宅,跟在周清南往卧室区域走的过程里,顺便就把他家给暗搓搓地参观了一遍。
不多时,程菲看见周清南在一间卧室门口停下来,抬手拧开门把手,人站门口一侧身,让出条通道,回眸平淡无澜地看向她。
程菲早已经尬得不行了,站在原地硬是没有动。
周清南便出声,懒懒地说:“检查啊。”
程菲:“……”
“请。”他玩味地补了一个字。
大佬的倒装句,不仅极具特色,而且杀伤力强大。程菲身子一僵,没辙,只能默默走过去,象征性地往房间里看了眼。
除了家具陈设以外,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接着又是第二间卧室,第三间卧室,书房……
就这样,周清南领着程菲依次把这间屋子里的所有卧室都“搜”了个遍,始终不见周小蝶小朋友的身影。
“要不要再带你去看一下冰箱。”周清南忽然又道。
程菲困惑,掀高眼帘迷茫地望他:“看冰箱干什么?”
周清南浅色的瞳充满兴味地瞧着她,眉峰微挑,语气里缱出几分懒淡的揶揄:“不怀疑我杀人藏尸?”
“……”程菲被噎住,额头滑下一滴豆大的冷汗,只能还以僵笑,道,“周先生真是幽默。小蝶是您的亲骨肉,虎毒还不食子呢。”
周清南:“还想看哪儿?”
“没有想看的了,没有。”程菲冲他摇头摆手,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一本正经。
虽然现在已经基本排除周清南弃养女儿的嫌疑,但周小蝶毕竟只是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子,先是哭着打了一通电话求助,之后又突然人间蒸发,未免太过蹊跷。
程菲心里还是很担心,顿了下,又忍不住问周清南,说:“你今天一直没有见过小蝶吗?”
“没。”周清南随手从吧台上拿起一盒烟,敲出一根,丢进嘴里,再拿打火机点燃,淡白色的烟雾从他薄润的双唇之间逸出,瞧着慵懒又桀骜,“我刚起床。”
程菲诧异:“刚起床?”
周清南“嗯”了声,懒散地往吧台旁的高脚椅上一坐,一只大长腿毫不费力地撑在地砖上,眼神透过烟雾定定地看着她,轻声补充:“准确地说,我是被程小姐吵醒的。”
“……好吧,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程菲回了句,又焦灼道,“可是小蝶不在家,她一个那么小的小孩子,能去哪里呢?会不会出什么事?总不可能被人绑架了吧。”
周清南抽着烟,眉眼神色看上去很淡漠,一点不担心,甚至是毫不在意。
程菲轻皱眉心,想了想,又猜测道:“难道是小蝶听错了你打电话的内容,以为你要弃养她,又害怕又伤心,离家出走了?”
周清南:“猜来猜去有什么意义。”
程菲愣住。
“周小蝶有手机。”周清南语气凉淡,“你把电话拨回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对哦,今天周小蝶还给她打过电话。
经这位大佬一提醒,程菲幡然醒悟,忙忙掏出手机查找下午那通来电记录,找到之后,敲下回拨建。
嘟嘟嘟,嘟嘟嘟――
没一会儿,电话接通,听筒里传出小女孩儿奶声奶气的悦耳嗓音,打头第一句就甜甜地唤了程菲一声:“姐姐!”
“小蝶!”听见周小蝶的声音,程菲悬在嗓子眼儿的心脏终于往肚子里回落几分,担忧不已,“我刚到你爸爸家,找了半天没见到你人,你在哪儿?”
周小蝶嘻嘻笑,回她:“我在儿童乐园玩呀。”
程菲:“……儿童乐园?”
“对呀。”听筒那边的背景音十分嘈杂,充斥着各种小朋友的尖叫和欢笑声,周小蝶兴冲冲地道,“这儿的滑滑梯比我老家的大好多,还会发光耶!可好玩了!姐姐你要不要一起来玩?”
“你一个人吗?”程菲还是有点紧张,“你一个小朋友,独自出门很危险的,遇到坏人怎么办?”
“陆岩叔叔跟我一起的。”
“陆岩?”
“嗯。”周小蝶说话的声音甜糯,语气也充满童真,可爱得让人心尖发软,“陆岩叔叔来找爸爸,但是爸爸还在睡觉,我就让他带我来儿童乐园玩啦!”
程菲越听越疑惑,脑子里跟搅了一团乱麻似的,“可是,你不是打电话跟我说,你听见你爸爸在联络福利院吗?”
听筒那头的小姑娘迟迟地呀了一声,???宓厮担骸拔易鲐?梦被吓哭了,醒来之后迷迷糊糊就给你打了个电话,对不起呀姐姐。”
……好……的……吧。
真相水落石出,程菲听后,闭眼默默扶额,最后只能有气无力地挤出个笑,回小蝶:“那你慢慢玩吧,玩开心,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哈。”
“好哦!”周小蝶像是忽然又想起什么,问,“姐姐你现在在我家里吗?”
“嗯。”
“那麻烦你跟我爸爸说一声,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了,陆岩叔叔说要带我去吃炸鸡和汉堡包!”
“……哦。”
说完程菲便挂断了电话。
一室寂静,只余一阵秋风扫落叶的声音。
程菲捏着手机呆立原地,僵硬了起码十秒钟,才鼓起勇气,机器人似的一卡一卡转动脖子,望向了半倚半坐在高脚椅上抽烟的男人。
周清南指尖夹烟,一双漂亮的浅色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左侧眉峰玩味地轻佻,那表情散漫流气吊儿郎当,就像在说“来,开始你的表演。老子倒要看看你这张嘴皮又能翻出个什么花儿来”。
程菲自幼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大导演,对自己的定位也一直是“必将为中国电影事业留下辉煌一笔”的未来新星。
电影人的共情能力都是很强的。
程菲换位思考,尝试从周清南的角度纵观了一下这起乌龙事件。
忽然就发现,这位大佬的脾气真挺好的。
试想,你睡觉睡得正香,忽然被一个煞笔狂摁门铃吵醒,完了你开了门,看见这煞笔不仅没有丝毫歉意,还大大方方私闯民宅,把你家从里到外搜了个遍,指责你要弃养女儿不负责任,你会怎么办?
换成程菲,她肯定会把这煞笔给爆锤一顿。
这么一对比,这位黑老大的个人素质真不是一般的高啊。
程菲窘迫至极,一张白皙的脸庞转眼家就红了个透,僵滞好半天,才支吾着挤出一句话来:“小蝶说,她今天晚上不回来吃饭,陆岩带她吃汉堡包。”
周清南还是好整以暇地瞧着她,不出声。
“那个……”程菲自知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原来是小朋友做噩梦了,也怪我接电话的时候没问清楚。误会。周先生,给你添麻烦了。”
程菲最后一个字音落地,周清南眸微垂,静了静,继而便随手将还剩半截的香烟掐灭,丢进烟灰缸。
丢完,他起身移步,不紧不慢地便往她走近过去。
这间屋子的空间分明开阔,光线也明亮通透,但随着周清南走近,程菲仍旧敏锐察觉到周围的磁场变化。
清冽的,冷戾的,充满危险的荷尔蒙气息,转瞬侵入她鼻息之间。
彼此距离缩短,程菲心口突的一颤,心跳漏掉半拍,下意识往后退半步,本能地逃离。
“你在我这儿闹了多少次误会,给我添了多少次麻烦。”
在离她还有半步远处,周清南步子停下,嗓音听起来平缓而随意,“自己还数得清么?”
“我……”程菲嗫嚅,莫名的心慌意乱,“很抱歉。”
“程菲小姐。”周清南道。
程菲暗自屏住呼吸,心跳如雷,面红耳赤,根本不敢抬眼,“您讲。”
“昨天晚上,你信誓旦旦说我们不会再见。”说到这里,周清南一扯唇,意味不明地笑了,“结果这还不到24个钟头,你就又跑我眼皮底下晃悠。”
程菲:“……”
“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很容易让人误会。”
“误会?”她嗓音有点哑,迟疑地抬起眼帘,望他,“误会什么?”
周清南微弓身,歪了下脑袋,眸子直勾勾盯着她看,轻声回答:“你对我有意思啊。”
第22章
男人语调寡淡,尾音部分带着松弛而随意的上扬,有点而戏谑,有点儿玩笑,又透着点撩气。
程菲听完,瞪大了眼睛,双颊温度嗖的蹿升更高,几乎是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你们?帮的中二青年都这么自恋装逼脸皮厚吗?”
大平层本来就很安静,加上层高开阔,程菲这句灵魂吐槽一落地,几乎在整个空间里形成了余音绕梁似的回荡效果。
你们?帮的中二青年这么自恋装逼脸皮厚吗。
吗吗吗――
也是直到最后一个语气词说完,程菲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愣神半秒,想刹车已经来不及,只能保持着发“吗”字的唇形僵在了原地,当场石化。
对面的周清南也是微微一怔。
一室之内寂若死灰。
安静,安静,令人窒息的安静。
程菲这会儿连原地自焚的心都有了。她呆立原地,想给自己找补都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只觉心如死灰,欲哭无泪。
对面半步远处,怔神刹那后,周清南盯着眼前的年轻姑娘,左侧眉峰轻轻一挑,眸光逐渐变得意味深长。
身为这句话里的吐槽对象,中二大佬本佬表示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有人敢这样当面骂自己了。
倒也不是第一次挨骂。
事实上,周清南打从十七岁出来混开始,在圈子里的名声就一直不太好听。这些年他跟着樊正天和梅凤年,一步一步从最底层的泊车小弟爬到这个位置,靠的就是一个狠字,遇佛杀佛,遇神杀神。
道上的各路牛鬼蛇神对他又恨又怕,私下里给他起了不少外号,什么刚修炼成人型的疯狗啊,什么六亲不认活阎王啊,火力十分集中而统一,主攻他的残暴狠戾。
再听听这小丫头片子骂他的内容。
自恋装逼脸皮厚。
角度清奇,用词犀利,还挺他妈别致。
周清南玩味又散漫地瞧着程菲,正琢磨着,又听见面前的女孩子开口了。
“哈哈哈。”
小姑娘俏丽的脸蛋上嘴角一咧,朝他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干笑了几声。笑完,居然还壮着胆子抬起一只白生生的小手,往他肩上重重一拍,“幽默吧?风趣吧?我跟你开玩笑呢!”
周清南:“……”
周清南微侧眸,视线下移,慢悠悠扫过那只拍在他肩上的白皙小手,又慢悠悠重新回到程菲脸上。脸色凉淡,不做声。
那表情就像在说:你猜我为什么不笑。
彻底冷场。
程菲:“……”
大佬不接招,这表情这反应,相当于把她殷切递过去的小梯子给一脚踹了开,打定主意要让她下不来台。
程菲那叫一个尬,笑容在脸上凝固住,迟疑两秒,默默将放在周清南肩膀上的爪子给缩回来,?宓溃骸昂冒桑?这个玩笑貌似确实不太好笑。”
说完,她垂眸思索起来:现在已经确定周小蝶的安全,加上这个大佬还给小朋友买了手机,也会让自己的朋友带小蝶去儿童乐园玩,也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冷漠没人性。
小朋友目前生活无忧,她也就没有再留在这儿搞谈判的必要了。
思忖着,程菲很快便又清了清嗓子,客气而礼貌地说:“那周先生,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您回屋继续睡觉吧,拜拜。”
说完,程菲扭头就准备开溜。
然而对面的大佬瞧着她,金口一开,风轻云淡地吐出句话:“程小姐大晚上闯进来,把我家里里外外查了个遍,现在说走就走,是不是有点儿不合适?”
听见这话,程菲身形瞬间僵住,哭丧着脸转过脑袋,几欲落泪:“当时我说不用检查,不是您非要拉着我把每个房间都搜一遍的吗……”
周清南嘴角很轻地勾了勾,笑意懒漫,语气温和得让人毛骨悚然:“是谁先一口咬定我禽兽不如,要弃养亲骨肉?”
程菲被生生一噎,无言以对。
周清南说:“不自证清白,谁知道程小姐会怎么在心里骂我。”
“……”程菲有点狐疑地抬眸,瞟了对面的大佬一眼,“这句话听起来好奇怪,就像你很在意我对你的看法一样。”
周清南散漫地回:“人是群居动物,在意旁人的眼光很正常。”
程菲听后,觉得有点好笑,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嘀咕,“得了吧,你都干这行了还在意旁人的眼光?我还以为你们黑老大的心态都好到爆炸,以全民公敌人人喊打为荣呢。”
话音落地,屋子里再次静了静。
两秒过后,出乎程菲意料的事发生――只见对面的大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忽然侧过头,垂了眼皮低低笑出几声。
开始还比较收敛,只是垂着头轻笑,后面干脆直接装都不装了,高大身躯往旁边的木纹墙上一靠,眼底瞳光清明,浅溪似的,唇角弧度也格外松弛。笑得那叫一个晴空万里阳光明媚。
程菲:“……”
看着忽然破功、在她面前笑得跟朵向日葵似的冷酷大佬,程菲白净的脸蛋上流露出一丝迷茫:兄弟,你笑什么呢。
不是。
这一本正经说着话呢,我戳你哪根笑筋了?
程菲无语了,看周清南的眼神逐渐变得一言难尽,当时脑子里就生出个念头:这位冷酷黑老大的精神状况八成是有点问题。
不过还真别说,这颜值高的人就是不一样。
冷酷颓懒时有痞气的帅法,笑起来的时候眉目舒展开,清风朗月拂尘去,又活脱脱一个阳光开朗大帅比,充满了少年气。
程菲在心里啧了两声,忍不住又一次惋惜起这张得天独厚的上镜脸,心想:这么好看的一个帅哥,要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进娱乐圈当演员也不错,比他成天为了收点保护费打打杀杀靠谱多了……
就这样,在程菲交织着怜悯欣赏以及探究的注目礼中,周清南靠墙笑了差不多半分钟,才终于停下。
笑够以后,周清南又直勾勾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随后便长腿一迈,闲庭信步似的朝客厅方向走去。
程菲见他一句话不说站直了就走,人都呆了,禁不住蹙眉,朝着男人的背影追问:“那今天晚上的事,你到底想怎么解决?”
话音落地,那头的周清南跟完全没听见似的,不回头也不做声,自顾自进了他家的开放式厨房。
程菲无奈,只好跟过去,追在他背后耐着性子说好话,“周先生,我再次郑重地跟你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没有在电话里安抚好小朋友的情绪,没有把事情问清楚,这才导致了后面的误会。”
“我承认我一开始是对你有偏见,觉得你对小蝶那么冷漠,完全干得出送她去福利院的事。但是我现在已经改变想法了。”
“我相信你在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爸爸,也相信你和小蝶的亲子关系会越来越和睦。”
“如果你实在觉得气不过,今晚的事,我也可以给你一定的经济补偿当做精神损失费……”
没等她话说完,大佬神情淡漠胳膊一抬,打开了冰箱门。
程菲下意识往面前的冰箱扫一眼,只见偌大的冷藏室里空空如也,比周清南的脸还干净。
典型的不做饭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