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是陆岩发的微信消息,告知他:周清南面上神情冷漠,看完,懒得回复,径自又将屏幕给熄灭。
昨晚周清南回尹华道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他进屋以后没开灯,独自坐在沙发上抽烟,没一会儿功夫,樊放和贺温良就来了。
这两人都是盘踞一方的龙虎,在道上的名声响亮,人人畏惧。但周清南在梅家的地位要高出他们一大截,就好比龙虎见了真太岁,是龙只能乖乖盘着,是虎也只能乖乖卧着。
他们知道自己捅了娄子,进屋以后既不争辩也不解释,恭恭敬敬招呼了一声“周先生”以后,就乖乖站到了一边,等话事人训诫。
周清南本就心情不佳,见了面没工夫和这两人闲扯其他,直接便开门见山,淡淡道:“两位老大,动了叶海生的儿子,这事儿想怎么了?”
叶海生是丰兴集团的老总,早年经历和梅凤年差不多,都是由黑转白最成功的的代表性人物之一。
最重要的是,叶海生年轻时候就跟梅凤年是死对头,现如今,两个教父级角色纷纷摇身一变成了“正经”生意人,在各行各业里的竞争也日益增多,叶海生更加看梅凤年不顺眼,时不时就会给梅家使绊子。
前几个月叶家安插在梅氏内部的眼线立下大功,居然将梅氏跟“红狼”组织合作的事给扒了出来,可以说是拿住了梅家一个最重要的把柄。
梅凤年勃然大怒,把家里的古董花瓶砸了个遍。可砸完瓶子发完火,冷静下来,又不得不思索应对之策。
毕竟现在是法治社会,他不可能直接找人活埋叶海生全家,思来想去,这只千年老狐狸想出一个法子,那就是把叶家也拉下水,跟“红狼”组织合作,让叶氏跟梅家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梅凤年这手算盘打得精妙,分点残羹剩菜给叶家,自己挣大头,既能保全自身利益,又能防止叶海生在背后捅刀子。
于是,这对几十年没同桌吃过饭的老冤家,在三月底的时候见了一面。
席间梅凤年颇为主动,表示想要跟叶海生冰释前嫌,今后一起赚大钱发大财。
可叶海生能混到现在这个位子上,自然不会是个吃干饭的酒囊饭袋,他虽也心动梅凤年手上那份“大买卖”,但这份买卖毕竟牵涉太广,他心有顾虑,加上对梅凤年充满戒备心,并未当场答应。
只告诉梅凤年,想要拿回那份被窃取的内部资料,只凭一点口头上允诺的好处当然不可能,要拿出更多诚意。
因此这几个月,梅凤年光是陆陆续续送叶氏庄园的金条,都将近四十公斤。
然而这些金条就像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扔进叶家这个无底洞,连泡都没冒出一个――叶海生还是那句话,和“红狼”合作的事需要认真考虑。
梅凤年恼火得不行,又拿叶海生没办法,双方就这么僵上了。
谁能料到,梅叶两家再次打破僵局,会是以这么个滑稽又离谱的方式?
那头。
听完周清南的话,脾气暴躁的樊放先沉不住气,终于出声:“周先生,我知道梅老最近想跟叶海生谈合作,但是说实话,我认为根本没有必要。”
周清南闻声,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身子懒洋洋靠回沙发靠背,问樊放:“那放哥有什么高见?”
“他拿了咱们的把柄,捏得死紧,不肯把东西交回来,我们就想法子把他的手掰开。”樊放的眼神阴森病态,语气也恶狠狠的,“掰不开,直接剁了不也省事?”
樊放接着说:“如果梅老和周先生您不方便动手,这件事就交给我,我来搞定叶海生。”
此言一出,边儿上立即传来一声轻蔑的嗤笑,讥讽意味十足。
樊放皱眉,不爽地瞥向贺温良,阴恻恻骂道:“你他妈猪食吃多被噎了?还是在笑你妈啊。”
贺温良冷冷看樊放一眼,语气冰凉,文质彬彬:“你来搞定?怎么搞?绑了叶海生的女儿找人轮她,然后把视频发给叶海生,逼他就范?还是直接把刀架在叶海生脖子上,让他把资料还给你?”
贺温良说的样样都是樊放能干出来的事,樊放听完顿时有点恼羞成怒,眉头拧起一个结,没有吭声。
“有时候真想劝你多读点书,多吃点路边黄(猴脑)补补脑,叶海生是什么人,梅老斗了几十年都没把他斗垮,凭你那点下三滥的手段就想摆平?”贺温良语速平缓而温和,稍稍一顿,轻声,“总是在周先生面前这样出洋相,换成我是你,早就找块豆腐撞死了。”
樊放大怒,抬手狠狠指向贺温良,道:“姓贺的我告诉你,你他妈少在这儿装逼!你给老子记清楚,昨晚是你手下的人先动手!叶海生要给他儿子报仇,就他妈该把你五花大绑送过去!”
贺温良寒声:“放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当时砸在叶晋头上的那一棍子,可是你的手下打的……”
两个人正争执不休,沙发上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叮”。
争论声戛然而止。
贺温良和樊放意识到什么,纷纷悻悻收声,不敢再造次,齐刷刷垂下脑袋转向沙发右侧,等周清南发话。
刚才那声“叮”是金属打火机被甩开盖子的声音。
周清南给自己点了根烟。
火星子烧烈烟丝,他被淡白色的烟雾熏得微眯起眼,抽了口烟,好几秒才抬指掸烟灰,没什么语气地问:“叶海生的儿子现在伤情如何。”
樊放看了眼贺温良一眼,见对方没有答话的意思,便应声道:“伤情不严重。被打了一棍子,说是流了点血然后还有点儿脑震荡,别的没什么了。”
“叶海生手上那份资料是个大麻烦,一旦他哪天抽个风,把那玩意儿匿名交给条子,梅家整条船都得翻个底朝天。叶晋是叶海生最喜欢的儿子,在你们手上着了道,叶海生肯定会借此做文章。”
周清南抽着烟,脸色平静,说话的语气却寒意彻骨,直听得贺樊两人打了个冷战。
“梅老现在一门心思要跟叶家和解,你们在背后拖这么大一个后腿。”说到这里,周清南凉凉地笑了下,撩起眼皮看两人,眼神阴沉,“你们觉得梅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反应?”
樊放“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之前的嚣张气焰霎时间烟消云散。
他看着周清南,诚恳道:“周先生,我们知道自己闯了祸,也知道自己错了。”
贺温良思索几秒钟,也低眉敛目,恭谨地道:“周先生,明天一大早我就会去叶家登门请罪。”
此言一出,樊放立即面露惊异。
他不可思议道:“亲自去叶家?操,贺温良你疯了?叶海生现在正在气头上,你他妈现在去请罪,不是往枪口上撞?不怕叶海生直接一枪崩了你?”
“只要能让叶海生消火,不牵连到周先生和梅老,崩了我就崩了呗。”贺温良睨了眼樊放,唇畔挑起一抹讥诮的笑,“放哥,没有周先生和梅老,哪有你我的今天?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你这么怕死,怎么当上大哥的?”
樊放恼火:“你……”
悄然觑一眼沙发上的周清南,樊放一滞,只得乖乖闭嘴,把问候贺温良祖宗十八代的话全咽回肚子里。
“老子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会贪生怕死?”
须臾,樊放暗暗咬了咬牙,也终于下定决心般,对周清南道:“明天我也上樊家请罪去。”
话音落地,周清南缓慢吐出一口烟圈,身子微前倾,将还剩大半截的香烟戳熄在烟灰缸里。
他看都不再看樊放和贺温良,只是语气随意地撂下一句话,对二人道:“那我就等两位老大的消息了。”
程菲离开后,周清南便独自坐在会议室里等候。
不多时,两个衣着时尚的年轻员工从会议室门口经过。
大门没关严,两人透过门缝往里一瞧,一眼就看见一张冷峻如画的侧颜。
男人安静坐在会议桌前,正低眸看手机,窗外细碎的晨光照射进来,为他周身的轮廓镶嵌起一层光圈,就连他的黑色发丝也被镀上光泽。
这两个职员一男一女,都是今年和程菲同批次进台实习的,被对方的容貌气质惊艳,窃窃议论起来。
“这是谁呀?”先发出问句的女孩叫秦小禾,长头发大眼睛,长得很清秀。
“听说是徐总监的一个客人。”旁边答话的男生也很年轻,名叫韩邵阳,二十六七的年纪,打扮时髦,“对徐总监策划的新栏目感兴趣,过来谈赞助的。”
秦小禾闻言,缓慢点点头,接着又抻长脖子往门缝那边扫了眼,狐疑:“可是,这个客人怎么一个人在里面?徐总监人呢?”
韩邵阳说:“徐总被台长叫去说事情了。”
“啊?”秦小禾蹙眉,“那也不能把这么重要的贵客,一个人撂在这儿吧……”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一道清甜女声从背后传来,礼貌地说:“不好意思,请让一下。”
秦小禾与韩邵阳微怔,回过头去。
只见出现在背后的年轻姑娘白衬衫牛仔裤,白净的脸蛋上略施淡妆,整个人宛如出水芙蓉一般清新妍丽。她怀里抱着一个深蓝色的文件夹,左手小拇指上还挂着一个卡通塑料袋,不知道装了什么。
“是你在替徐总监接待里面的客人?”秦小禾问。
“对呀。”程菲点头,笑笑,“新栏目的事我也做了一些工作,徐总让我先介绍一下。”
看着程菲漂亮脸蛋上的友善笑容,秦小禾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也没多说什么,侧身让开半步。
“谢谢哈。”程菲上前,推开会议室的门进去了,顺便反手将房门合紧,发出声门锁轻响,哒!
秦小禾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关紧了的会议室门,忍不住小声说:“真不知道徐总为什么这么喜欢程菲,大事小事全部交给她办,我都快怀疑她是不是徐总的亲戚了。”
“亲戚应该不至于,我看过程菲的简历,她老家和徐总的不是一个地儿。”韩邵阳回话,语气里也透着一分酸味儿,“只能说,人家会为人处世咯。”
“会为人处世?”秦小禾细细品味着韩邵阳的这句话,眉头越皱越紧,声音压低几分,“她该不会私下给了徐总什么好处吧?”
韩邵阳耸肩,“这谁知道。不过我听说,徐总后面要去京城开一个重要会议,连带赞助商去栏目取景地考察这么重要的事,她都交给了程菲办。”
“徐总监这么信任她,我倒要看看她到底几斤几两。”秦小禾轻哼一声。
韩邵阳笑容里带着几分奚落:“别到时候从兰贵县一回来,所有意向赞助商全部跑路,那才把脸丢到姥姥家。”
“那就看咱们程助理有多大本事啦……”
两人聊着天,走到尽头转了个弯,消失了踪迹。
程菲进了会议室,口中忙忙道:“不好意思,资料有点多,打印的时间比较久,让你久等了。”
会议桌前,周清南不着痕迹地将手机锁屏,放到一旁,抬起眼帘看向她,“还好,不算很久。”
姑娘的步速明显很急,从外面赶回来,额头上甚至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小巧的脸庞甚至是圆润挺翘的鼻头,都染着一层红晕。
周清南见状,道:“其实程助理不用这么着急,等不到你,我不会走。”
“……”
什么话啊这是,本末倒置,就好像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谈赞助新栏目,纯粹只是为了见她似的……
更炽烫的热意爬上面颊,蔓延到耳朵。
程菲没忍住,心跳的频率再次失序加快,表面上又不敢表露,只能用力清了清嗓子,打开文件夹,把打印好的一摞资料全部取出来,整齐摆放在周清南跟前。
“喏。”程菲说,“这就是我们栏目目前有的资料,请周总过目。”
周清南看了眼面前的文件,似乎对这摞死气沉沉的纸张兴趣匮乏,旋即便又重新抬眸,看向她。
他目光依次滑过她晶亮的眼、绯红的颊,再往下,看向她饱满珠润的粉色嘴唇。
猜测,她应该是才喝过水,两片唇瓣看着水盈盈的,纯洁里头透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欲感。
那一刻,周清南脑子里无端便升起一个念头,清浅的瞳色霎时转黯。
短短零点几秒,他已将眼神从她的唇离开,再往下,注意到她拎在小拇指上的那个卡通袋子。
周清南看着那个小袋子,问程菲:“东西在里面?”
程菲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不解地眨眼:“什么?”
“不是要请我吃猫爪蛋糕。”周清南懒洋洋地支了支下巴,“是不是放在袋子。”
“哦,对。”程菲连忙将手里的袋子举高,从里头取出一个独立包装的小蛋糕,给周清南递过去,说,“这就是我做的猫爪蛋糕,给你。”
周清南伸手接过,见这蛋糕果然糕如其名,是只小猫爪子的形状,整体呈蜂蜜色,蓬松柔软,小小一个,被装进了一个印着熊的透明食品包装袋。
瞧着很精美,跟甜品店里标价售卖的没两样。
周清南捏着蛋糕打量两眼,接着又掀高眼皮子瞅她:“就一个?”
程菲呆住。
周清南没说话,瞥眼她那个看起来沉甸甸鼓囊囊的小袋子。
程菲明白过来了――这位大佬这是嫌她给蛋糕给得太少。
她不禁有点好笑,回他道:“只是给你一个先尝尝,万一不合你口味呢。”
周清南没再说什么,动手拆开包装,咬一口,缓慢咀嚼。
看着他吃下一口蛋糕,程菲莫名便紧张起来。
她认真观察着他薄润的唇,观察他咀嚼蛋糕时腮帮的每一次蠕动,忽地出声,试探性地轻问:“怎么样,你觉得好吃吗?”
周清南点头:“好吃。”
得到大佬的肯定,程菲心里的紧张感霎时一扫而空,继而便生出一种自得与喜悦。
她嘴角往上弯了弯,说:“我做甜品的手艺很好的,尝过的人都说我可以去开甜品店。”
姑娘说话的口吻带着一点儿洋洋得意的小傲娇,听得周清南忍俊不禁。
他低眸继续吃蛋糕,没有搭腔。
程菲在旁边津津有味看他吃,等他把第一个猫爪蛋糕吃完,她又从袋子里一次性取出三个,拿给他。
程菲笑吟吟地说:“喏,我还有五个,再给你三个吧,你自己再吃一个,剩下两个拿回去分给小蝶和陆岩,让他们也尝一尝我的高超手艺。”
周清南轻勾嘴角,客气而温和:“好。”
分配完猫爪蛋糕,程菲余光不经意扫过周清南跟前的那一摞资料,这才一拍脑门回过神,自言自语道:“差点忘了正事。”
说着,她一手拿另一份相同文件,一手拉开周清南旁边的办公椅,一屁股坐下去,看向他,换上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周总先看资料吧,有哪些你觉得有疑问的地方可以提出来,我当面为你解答。”
周清南笔直注视着眼前这张小脸,片刻,忽道:“可是我不太想看文件。”
“……好吧。”程菲只当他是嫌看文字麻烦,点点头,很善解人意地说,“那我念给你听吧。”
周清南:“我也不想听你念。”
程菲:……?
差不多得了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么难伺候是怎样?
程菲有点子无语,社畜之魂高燃,赋予了她和身旁大佬对视的勇气。
大眼瞪小眼,空气寂静。
周清南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程菲看,眸光意味不明。几秒后,看见眼前的小姑娘忽然眯了眯眼睛,接着便伸出一根纤细雪白的食指,朝他轻轻一勾。
凭空多出一根无形的羽,搔过心尖,窜起一股钻进骨头缝里的痒意。
周清南眸微沉,不动声色地滚了下喉,倾身朝她贴近,“嗯?”
“都说吃人嘴软,周总你吃了我的蛋糕就别为难我,让你看文件你不看,说我念给你你又不听。”程菲压低声音在周清南耳畔道,嘀咕说,“能不能别这么难伺候,好端端的,我又没招惹你。”
话音落地,周清南不禁挑了下眉,侧眸看她,反问:“没招我?”
程菲微微一怔。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瞬,她竟觉周清南看她的眼神带着浓烈的侵略性,露骨而又直白。
是狼看猎物的眼神。
周清南一扯唇,意味不明地笑了,问她:“程小姐还想怎么招惹我?”
程菲:“……”咦?
第33章
他离她太近,她鼻息之间萦绕的全是他身上冷冽又好闻的味道,整个人像是走进了刚下过一场大雨的森林,被熏得脑子发懵。
心慌意乱之间,程菲脸色更红,下意识往旁边斜仰数公分,将自己和男人的距离拉开。
“周总今天来是为了谈赞助。”程菲强自镇定地说,两只手掌心都湿漉漉的,竭力在暗中平复自己混乱急促的心跳,“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周清南注视着她的眼睛,淡声道:“程小姐真的以为,我来这里是为了你们那个新栏目?”
噗通,噗通。
程菲心尖蓦地一颤,十根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收紧,指甲盖滑过文件夹的磨砂封皮,发出一阵细微的“刷”声。
她心跳已然如雷,轻咽了下喉,表面上还是那副没事人的姿态,哦了一声,问他:“那不然周总今天跑过来是为了什么?”
周清南语气很冷静:“当然是为了你。”
程菲:“……”
等会儿。为了她?
难不成这位大佬真的对她有意思?他这样心急火燎杀到她们演播大厦来,莫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搞赞助是假,搞告白是真?
程菲本来还能强行稳住心神认真跟他谈公事,不料周大佬这句话一出口,她就彻底绷不住了,所有心理建设秒秒钟坍塌,塌得稀碎稀碎。
程菲又惊又窘,终于涨红了一张脸瞪大眼睛看他,低斥:“周清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里是我上班的单位是我工作的地方,这种话……”说到这里,她音量不自觉压低几分,抬手捋捋耳发,不好意思极了,“这种话你就算实在忍不住,也不能在这里说呀。”
周清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