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42章

    话音落地的刹那,程菲蓦地一怔。

    周清南用的词不是担心,不是不想,而是害怕……她一直以为,他们这种人过惯了刀刀锋舔血的日子,是不会再有害怕这种情绪的。

    该不是她耳背听错了吧?

    程菲有点不确定,目光定定盯着男人冷峻如画的侧颜瞧,正想再向这位大佬求证一下,漂亮的乘务员小姐姐却已再次出现。

    “各位旅客,我们的飞机即将起飞,请您系好安全带照看好小孩,不要离开座位在机舱内走动。谢谢!”

    身着制服的乘务员声线甜美,说完一遍字正腔圆的国语后,又面朝全体头等舱乘客说了一遍英语。

    程菲未出口的话语就这样被打断。

    她低头系安全带,忽地眸光微闪想起什么,不由又咬了咬唇瓣,懊丧地叹出一口气。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挥刀斩情丝,要对他冷淡下来的,结果每次见了面,八字箴言就会被自己忘到九霄云外,眼神、心思,不由自主就会跟着他转……

    真是的!

    从现在开始到下飞机,她坚决不再跟他说一句话!

    程菲正色握拳,打定了主意,之后便点亮手机屏幕,准备边吃蔬果干,边看提前下载好的来打发时间,完全当身边的大佬是个透明人。

    然而,计划实施了不到两分钟,便被无情打破。

    耳畔冷不丁传来一道低沉慵懒的嗓音,问她说:“你会不会讲故事。”

    大概是正在假寐的缘故,周清南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儿沉,也有点儿哑,莫名的性感又撩人。

    程菲:?

    程菲卡壳半秒,随之茫茫然地转过头,看向仍旧闭着眼神色懒倦的大佬。

    他刚才问什么来着,会不会讲故事?

    程菲支吾了下,一头雾水地问道:“周总在跟我说话吗?”

    闻声,周清南稍顿半秒,接着便撩开眼皮朝她看来,眼白隐隐散布着几道红血丝,眸光幽沉,深不见底。

    周清南:“我旁边除了你以外,还有第二个人吗。”

    “……好的。”程菲这下确定了,这位大佬确实是在向她本人提问。

    虽然不知道周清南问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良好的职业素养使然,程菲思考两秒后,依然很认真地回答:“算会吧,我大学的时候去福利院做过义工,那段时间经常给小朋友讲故事。”

    周清南:“讲一个给我听听。”

    程菲:“?”

    程菲本来就迷茫,这下更呆了,眸子睁大,用一副格外困惑的眼神看周清南。

    周清南这时已重新阖眸,漫不经心道,“我睡不着,麻烦程小姐讲个故事帮我催眠。”

    “……”

    你是三岁小朋友吗?讲个故事帮你催眠?我一记天马流星拳直接给你砸晕岂不是更快?

    程菲无言以对,抬手捏了捏眉心,静默好几秒才重新做好表情管理,冲身旁的大佬露出一个温柔微笑,道:“周总,您可能有点误会,我说的会讲故事,仅仅是只限于六岁以下小朋友听的故事,就比如说小红帽和大灰狼、搬南瓜的大脚巨人这种。”

    周清南合着眸眉眼沉静,再自然不过地回答:“那就搬南瓜的大脚巨人吧。”

    程菲:“……”

    那一刻程菲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又向这位爷确认了一次,最终得到肯定答复。

    一时间,程菲风中凌乱。

    但凌乱归凌乱,人周大佬毕竟是她们新栏目的赞助商,程菲自问爱岗敬业,绝不将个人情绪带进工作。

    因此,她很快就收拾好心情,耐着性子压低声,给身边这位超级残暴杀人不眨眼的黑老大,讲起了儿童故事:“在很久以前,遥远的魔法森林里住了一个小矮人,他非常喜欢吃南瓜,所以给自己种了一大片南瓜。后来,收成的季节到了,小矮人就背着自己的小背篓哼哧哼哧地来到地里,准备收南瓜,可是小矮人实在太矮也太小了,每次只能往小背篓里装一个南瓜……”

    “天呐,这么多的南瓜,我得搬到什么时候呀!”程菲控制着音量的同时,也不忘声情并茂,“小矮人苦恼地想。忽然,他灵光一闪,想起了自己的好朋友,大脚巨人!”

    ……

    周清南安静地闭着眼,视线中是一片暗无天日的黑。

    听着耳边姑娘轻缓温柔的嗓音,他一阵恍惚,莫名便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年的滨港还没有大规模开发,雾霾不重,每当夜晚降临,天上便繁星闪烁。

    那年他只有十岁出头,无父无母,游走在破败老旧的街巷中,是所有人眼中的灾星和瘟疫,没有任何同龄的孩子愿意接近他。

    那天,一个星河绚烂的夜,他实在太饿,壮起胆子抢来两个干面包,还没啃完,便被追上来的老板一顿毒打,伤痕累累蜷在街角。

    也是那天,夜星引路命运垂怜,一抹小小的白色身影走进了他模糊的视野,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般,在他面前的脏地上放了一支廉价棒棒糖。

    那一夜,小少年以为自己会死。

    但他最终没有。

    他颤着手拆开糖纸,将棒棒糖放进嘴里,咬得粉碎。

    劣质甜浆的味道在唇舌间爆裂开,就是靠着那零星半点能量和养料,咬牙撑到了天亮。

    从那天起,周清南就告诉自己:死不成,就得好好活,还他妈要活得像个人样。

    滨港市人民医院,住院部骨科病房区。

    顾静媛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旁边的床头柜上摆着一份银耳粥,装在保温桶里,显然是刚熬好就给紧赶慢赶地送到了医院,桶沿上方还冒着热气,白雾袅袅。

    瞧着那份新鲜现熬的粥,隔壁床新来的阿姨羡慕得不行,忍不住数落身边的丈夫:“你瞧瞧人家的老公,媳妇住院了,还亲手给熬粥,你再瞧瞧你,随便在医院门口买两个包子就把我打发了!”

    阿姨的丈夫是个身形矮壮的中年人,黝黑而敦实。听阿姨说完,他皱了下眉,下意识往旁边病床的方向瞟了眼。

    只见窗边站着一道高大人影,肩宽腰窄大长腿,正以一种很闲散的姿态靠在窗台上打电话,光看那背影身材,怎么瞧都不像是他们这一辈的同龄人,还以为是个三十出头的帅小伙。

    对方打着电话,说话的声音也低沉而醇厚,像酒,却不过分浓,痞气和稳重融合得恰到好处。

    中年大叔打量了陈家槐几眼后,便将目光收了回来,压低嗓子酸溜溜地回妻子话:“人家一看就是能挣钱的,我每天起早贪黑下工地,累都累死了,哪儿来的闲工夫给你熬粥啊!知足吧,有包子吃就不错了。”

    说完,中年大叔懒得再搭理阿姨,拿起水壶到开水房接水去了。

    阿姨冲丈夫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脑袋转回来,继续用艳羡的表情望着一旁的顾静媛。

    顾静媛离得近,早就听见了旁边两个人的窃窃私语,但她脸色冷淡。懒得解释,自顾自拿起勺子便舀起一勺粥,呼气吹凉,吃起来。

    病友阿姨没忍住好奇心,问道:“?G妹子,你男人是做什么工作的呀?看他每天陪着你又不用上班,在哪儿发财呀?”

    顾静媛吃着粥眼皮都没抬一下,随口道:“收债的。”

    病友阿姨愣住,像是对这个职业很陌生,“这行当挣钱吗?”

    “挺能挣的吧,一个月小几万不是问题。”顾静媛淡声说。

    病友阿姨一听,眼睛顿时放亮光,又想到自己老公在工地上每天累个半死也只能挣点糊口钱,当即好奇道:“那怎么入行,你们有门路吗?”

    顾静媛:“?社会需要什么门路,胆子大,敢砍人,老大出了事敢背锅坐牢不就行了。”

    病友阿姨:“……”

    病友阿姨挤出个干笑,之后就一句话都不敢再跟顾静媛说了。

    不多时,护士进来叫了病友阿姨的名字,让她去楼下的放射科做检查。

    阿姨忙颠颠应下,出门时正好遇上丈夫打水回来,赶紧拽着人就从病房里出去了,箭步如飞,跟背后有罗刹鬼似的。

    病房里瞬间安静。

    顾静媛抻长脖子瞧了眼病友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

    “你无不无聊。”陈家槐挂断电话走过来,凉凉道,“到处说我坏话,谁告诉你我现在是?社会?”

    “收债的和收保护费的有多大区别?”顾静媛说,“都是出尽招法掏人腰包。”

    陈家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条大长腿大马金刀地分两旁,身子微俯,手肘撑膝,流气地回她:“区别大了。一个是欺压百姓,一个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能比吗。”

    顾静媛拿勺子搅了下保温桶里的粥,静了静,忽然又说:“那你去云城干了这么些年,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陈家槐脸色微沉,眼帘低垂下去,没应声。

    顾静媛定定注视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只身去云城,再入江湖,不就是想着那一行龙蛇混杂关系广,方便打听那孩子的下落吗?”

    陈家槐还是没说话,低头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取出一根放嘴里,准备拿打火机点燃。

    顾静媛:“菲菲说过,医院禁止吸烟。”

    “……”陈家槐动作一滞,无语,随手把烟盒跟打火机丢柜子上。

    病房窗户没关严,一阵风吹进来,深蓝色的窗帘随风轻晃。

    过了好一会儿,陈家槐才淡淡地说:“阿城在天有灵,会保佑我找到他的。”

    飞行还算顺利,中途只遇到了三次微弱的气流颠簸。傍晚时分,夕阳遥遥悬垂在城市的边际线上,从滨港飞来的8794次航班于平南机场平稳降落。

    抵达目的地,程菲在座位上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随手将手机放回书包里,顺便拧开桌上的矿泉水瓶盖,喝了口。

    托周姓大佬的福,程菲也重温了一把大学时期在福利院做义工的时光,飞行前半程,她一口气就讲出了三个儿童故事。

    正准备再接再厉讲第四个时,听见身畔的呼吸声变得清浅而平稳。

    在她不遗余力地催眠神功下,杀人不眨眼的?帮大佬终于睡着。

    飞行的后半程,程菲又不用讲故事,又不用应付时不时抽风的大佬,乐了个自在,只顾着自己看看电视剧。

    因此,虽然经历了长达三个小时的飞行,到下飞机时,程菲的精神头还是相当不错。

    平南是个小城市,机场也不大,没给头等舱客户设立专属的行礼提取通道,只做了优先安排。

    不多时,靓丽的空乘组长上前恭敬示意,程菲和周清南便一同动身,跟同航班的其他几名乘客一起先去取各自的行李。

    等了没一会儿,零星几个行李箱便出现在了行李转盘上。

    程菲的行李箱是纯白色,上面还贴了一些卡通贴纸做记号,醒目得很。

    看见自己的白色行李箱,她大眼一亮,当即就准备伸手去拿。

    谁知,就在她手指刚碰上箱子提手的同一时间,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也覆了上去。

    两只手都是去够箱子,提手部分又小,程菲没留神,这一抓没抓到提手,反而直接抓到了那只大手的手背。

    “……”程菲愣住,下意识转了下眸,竟看见头顶上方不知何时多出一副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男人腿长个子高,就站在她旁边,微弓着身子去够拎她的行李箱,而她骨架纤细体格小,这个姿势这个角度,刚好便被罩进男人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里。

    程菲被周清南身上熟悉又好闻的男性气息熏得脑子发木,一双大眼惊讶地眨巴两下,甚至都忘了松手。

    周清南耐着性子等了半秒,见这小姑娘还是呆呆的,小手抓着自己的手背不放,只好轻声说:“一边儿站着。”

    “……”

    一听这话,程菲这才猛然回魂儿,右手像被烫到般飞快缩回来,忙颠颠地后撤两步,站到了旁边,双颊也不受控制地飞起红云。

    视线偷偷往转盘那儿瞟。

    只见她沉甸甸的行李箱到了男人手上,仿佛轻得成了团棉花,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就给单手拎起来,放到了地上。

    “……”啧,还挺有劲儿。

    程菲暗搓搓地偷看,视线顺着周清南的手,又看向他的手臂。卫衣袖子捋起来了点儿,露出的手臂肌理分明,修劲有力,可以清楚地看见青筋线条。

    她回想起刚才他手臂下劲时,那些青筋迸发时的力量感和爆发力,只觉心惊肉跳,心跳更快,甚至连嘴唇和舌头都有点发干。

    身上皮肤都变得燥燥的。

    就在程菲走神的当口,周清南那头已经把他的行李箱也从转盘取下。

    他两手各推一个箱子走到她跟前,淡声道:“你只有这一件行李托运,还是有别的?”

    “就、就这一个。”程菲脑子里还在反复回忆他手臂上的有力又性感青筋,脸色也不禁愈发红,支吾了下,才又挤出几个字,“谢谢你帮我取箱子。”

    周清南听完点了下头,转过身,推着两个大箱子便朝机场出口方向走。

    程菲见状微惊,赶紧小跑着追上他,诧异道:“我们就这么走了吗?不用等梁主任一起?”

    周清南侧目看向她,挑眉:“你想跟那蠢货一路?”

    “……不想。”程菲老实回答。

    周清南:“那等什么。”

    “可是……”小姑娘眉心微蹙,纠结着,“他毕竟是我的上级,我们是作为一个团队出来的,就这么抛下他走了,会不会不太好,显得我很没有团队意识?”

    “你不用这么瞻前顾后。”周清南语气随意,“梁瀚如果向你们总监打你小报告,你就全部推到我头上。”

    程菲没懂,迷茫:“推到你头上?”

    “对。”

    周清南说:“就说,是我硬逼着你跟我一起走。”

    程菲窘迫地道:“你无缘无故逼着我跟你一起走吗?太没说服力了,总得有个合理原因才能向徐总交差。”

    周清南直勾勾瞧着她,顿了下,续道:“那你就告诉她,我这个甲方爸爸蛮不讲理,就想黏着你一个,跟你单独相处。”

    程菲:“……”?

    第40章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此刻的程菲实在是格外好奇,很想知道这位大佬的父母双亲到底是何等人物,居然能教育出这么一朵闪闪发光的绝世奇葩来。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就周清南给出的这个理由,回给徐霞曼,徐总不仅会觉得她藐视上级破坏同事间的团结,还会觉得她脑子被门夹了。

    程菲默了默,不敢明着得罪赞助商甲方爸爸,只能强行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敷衍地回了句夸奖:“周总真是幽默,连开个玩笑都开得这么别出心裁。”

    周清南神色如常:“我像在跟你开玩笑的样子?”

    程菲闻声,愣了一瞬。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面前的大佬已经径自迈开长腿,直朝大门口走,边走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电话。

    ……不是吧?真走了?!

    大佬就是大佬,任性起来想干嘛干嘛,但程菲可不敢这么横。

    她被周清南的举动再次惊到,忙忙又紧赶慢赶地追上去,焦急得眉头打结,说:“周总,我们还是等一下梁主任吧,您不是我们台的人倒无所谓,但是我是梁主任的下属啊,我不能……”

    话还没说完,视野里忽然便怼进来一个黑乎乎的玩意儿。

    程菲呆了呆,定睛一看,发现是个手机。

    纯黑色曲线边,就是前一秒还被周清南捏在手里打电话的那个。

    “?”程菲狐疑,仰起脖子不解地望向头顶上方。

    甲方大佬耷拉着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瞧着她,指掌随意地掂了下手机,淡声说:“你们总监让你接电话。”

    “???”

    程菲更迷了,迷茫地眨了下眼睛,接着便很礼貌地伸出两只手,将那个黑色手机从周清南手里给接了过来,举到耳边,半信半疑试探地喊了声:“徐总?”

    程菲话音刚落,一道熟悉又磁性的女声便从听筒里传了出来,语气温和中不失威严,说道:“程菲,你和周总已经平安落地平南了,是吧?”

    一听电话那头真是徐霞曼,程菲的精神立刻紧绷几分,应道:“是的徐总,我和周总刚下飞机取完行李,目前还没跟梁主任会和。”

    谁知,电话那边的大BOSS在听完她的话后,却很随意地回道:“不用跟梁瀚会和了,在正式抵达兰贵之前,你一切都听周总的安排。”

    程菲万万没想到女魔头BOSS会做出如此叮嘱,人都傻了,九宫鸟似的怔怔重复:“一切都听周总的安排?”

    “嗯。”徐霞曼说,“从平南到兰贵县还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我刚才问过周总,周总的意思是这会儿比较晚了,你们坐了一路飞机也确实辛苦,今天就先在平南住一宿,第二天早上再出发去兰贵。”

    程菲听得微皱眉,下意识问了句:“那梁主任呢?”

    “他今晚就会启程去兰贵,先去跟当地政府的人员进行对接,确保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徐霞曼笑了下,续道,“不然等梅总和周总到了,再临时出点儿什么岔子,人家岂不是要笑话我们。”

    老大就是老大,果然深思熟虑面面俱到。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