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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袁将军和贺将军,怎么早没有派兵增援奉节?”邓名听完后立刻问道。

    “他们二人都不知道督师的心意,”使者感觉邓名似乎有些不满,就把文安之的意思复述给邓名听:“两位将军本来都在训练士兵,当时文督师人在夷陵,他们不知道文督师是不是有意全力攻下湖广,所以就没有立刻派去援兵;后来见到文督师的传檄后,立刻都派了五、六百精兵,日夜兼程赶去了奉节,差不多和文督师前后脚赶到的。”

    “所以没人会去救万县的,”邓名轻叹了一声:“熊千总若是求救的话,恐怕没人会给他派去援军的吧。”

    任堂听得眼睛都瞪大了:“提督此言何意?难道提督觉得熊贼投降献城,不是罪该万死而是情有可原么?若是提督这样想,那置誓死抵抗的将士于何地?”

    “我没有说誓死抵抗不对,我也没说会轻饶了熊千总。”邓名摆摆手,表示不想讨论这个问题:“我只是觉得,这次鞑子攻占万县、威胁奉节,实在有很大的原因是我们考虑不周,通讯不畅,才给了鞑子这样的机会。”

    既然奉节暂时无忧,邓名就放下心来,继续按部就班地向夔东运送物资和兵力。

    这时任堂的目光转移到了邓名那摞草图上,看着最上面一张纸上弯弯曲曲的线条,任堂好奇地问道:“提督是在画地图么?”

    任堂凑近一些,盯着那图认真地看着:“好像不是长江,哦,我也不知道上游是怎么走向的,这条交叉的线条呢?难道是汉水?”

    邓名哈哈大笑起来,半天后止住笑,摇头道:“和军事无关,我随便画的。”

    任堂的问题也引出了邓名的一个疑问,他问周围的四个卫士和那个使者:“你们觉得女人的小脚很好看么?”

    任堂一愣,而周开荒和李星汉则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笑意:邓先生虽然智勇双全,但终究也是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啊,能放下身段和我们讨论这种男人的问题,更说明邓先生信任我们啊。

    “当然喽,”武保平答道:“女人家脚尖弓短,才好看啊。”

    众人纷纷称是,任堂虽然是个士人,但终究也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同样笑道:“正是,十分颜色,至少有三分在尖尖的脚上啊。”

    “哦。”邓名点点头,这几天他听说钟祥的裹脚布卖得很好,价格翻了好几番。由于浙军小脚家属的示范作用,不少明军军官又在李来亨耳边抱怨,导致虎帅采购了一大批这种奢侈品,打算等返回夔东后再分给手下军官,听到这个风声后,不少女营的妇女也去询问这种奢侈品的使用方法。邓名当然不赞同这种制造残疾人的行为,但他自问也管不到明军高级军官的家里去,现在由于还有行军需要,加上闯营的传统,邓名估计不会有很多妇女变成残疾;但如果不想点办法,随着明军实力增强,根据地越来越稳定,军官待遇越来越好,邓名知道迟早会有大批的妇女受害。

    又说了一会儿,邓名视察军队的时间到了,就起身离开营帐,几个卫士也跟了出去。

    ……

    “先生这画的到底是什么?”巡营结束后,李星汉、周开荒、任堂和武保平四个人聚在一起,研究着他们从邓名桌上偷来的图画,李星汉凝神看了好久,绝望地叫道:“完全看不懂嘛。”

    “肯定不是船。”周开荒说道,刚才乍一看到这东西时,武保平就鲁莽地断定这是一种尖头船:“你看,这杆子在底下,你说这是桅杆?谁家的桅杆长在船底下?要或是舵,也用不了这么长的杆子吧?再说帆放哪?”

    “那你说是什么?”武保平无法抵抗周开荒的质问,就反问道:“若这不是独木舟的话,你说是什么?”

    “我不知道,反正不是独木舟,独木舟要这个杆子做什么?再说……”周开荒指着另外一张图上的画叫道:“这两个差不多吧,但是这张的船底……不,这个像船一样玩意的底上,是一个尖楔子,你家的独木舟还带木楔子的?”

    “这是军靴!”一直没有说话的任堂在苦苦思索后,终于不再沉默,信心十足地说道:“对,这是一种新的军靴。”

    “哦?”另外三个人又凑过去看,不得不承认任堂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尖头的靴子?还没有靴筒?”武保平仍对独木舟有些恋恋不舍。

    “尖头正好用来踢人。”任堂越看越有把握:“没有靴筒是为了省料子,我们现在还穷!穷人要穷过。”

    “那后头这个钉子和楔子是干什么用的?”周开荒拿手比划了一下:“若是靴子的话,这尖楔子得有好几寸了吧?这不好走路吧?”

    “这是震慑敌军用的,”任堂胸有成竹,脸上露出一种万事尽在掌握的微笑:“穿着这种靴子,然看上去就要高很多,对面一看我们这边都是铁塔一般的汉子,鞑子的腿自己就要软上几分。”

    ……

    余姚。

    听到从街道上传来的“城破啦”的喊声时,胡府里的人都惊讶不已,昨天浙军才到城下扎营,没想到今日明军就能一鼓破城。

    惊慌的喊声逐渐平息,很快就传来新的喊声,是明军的安民宣告。

    这次带兵攻打余姚的是张煌言,城内百姓都知道张尚书军纪严明,等到明军完全控制城池后,很快就走出家门回到街市上。不久胡府的仆人也打探回消息来,说明军动作神速,一早上就挖塌了东面的城墙。

    “哦。”胡缙绅点点头,下令收拾行装,打算带着全家老小去乡下避难,等清军收复余姚、停止洗城后再回来。

    日落后,看门的老仆看到胡缙绅一个人走了过来,连忙问道:“老爷,有什么事么?”

    “你先下去吧,我在这里等一个老朋友。”胡缙绅把门子打发走,守着一盏蜡烛独自坐在门房里。

    一直等到子夜前后,胡缙绅突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他急忙走到门前,放下门闩拉开一个细缝,黑夜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胡兄。”来人轻声确认道。

    “快进来。”

    胡缙绅把一身黑衣的人放进大门,两人齐心合力关上大门,落下门闩。接着两人一前一后,步履匆匆地走到后宅,来到一幢偏房前——余姚的人都知道,乐善好施的胡老爷几年前收留了一个流浪到此的北方落魄读书人,后来还招他入赘,这间偏房就是名叫王士元的士子和胡小姐的居所。

    虽然是在自己家中,胡缙绅却表现得像是在做贼一般,轻轻地扣了扣女婿的房门,门“呀”的一声打开了,胡缙绅和黑衣人都一闪而入。

    屋内,穿戴整齐的王士元一脸严肃地看着岳父和黑衣人。

    回身把房门小心地关严后,黑衣人转过身来,面对着王士元站好。

    像是猜到了对方即将的行动,年轻人急忙向前两步,低声叫道:“张尚书不必多礼。”

    但黑衣人充耳不闻,仍是大礼拜倒,口中唤道:“微臣张煌言,叩见大王。”

    第18节拒绝

    王士元本名朱慈焕,是崇祯皇帝的五皇子,李自成攻破北京后其三哥、四哥不知下落,王士元也就是朱慈焕俗称朱三太子。张煌言虽然和朱三太子没有见过面,但作为明朝的忠臣,他见到王士元自然也会大礼参拜。

    之前朱三太子藏身余姚胡缙绅家中一事,张煌言也有所耳闻,曾几次派人到他老朋友胡缙绅家中,试图把三太子接到舟山明军基地中,但每次都无功而返。不但没有接到人,而且胡缙绅还屡次嘱咐张煌言的秘使,让他们不要对位宣扬。

    对此张煌言心里相当不满,觉得胡缙绅没有把三太子的安危放在心上,但他也无力进攻余姚,带兵来保护三太子脱离清军控制区。在南京城下时,邓名把记录有爆破技巧的笔记赠给了张煌言和郑成功,又帮浙军训练了几千甲士,让张煌言的实力远较出兵前强大。马逢知起义后,不敢在江苏境内多呆,更不敢越过长江进攻江北,就带领兵马南下围攻杭州,经过大肆扩充兵力后,现在马逢知已经拥兵十万,把杭州包围得水泄不通。趁着马逢知吸引住了浙江清军的主力,张煌言就在杭州湾登陆,直取余姚,一方面是为了呼应杭州城下的马逢知所部,一方面也是为了来保护朱三太子。

    张煌言并不敢说能够顶住清军的反扑,也不知道胡缙绅是否愿意抛弃产业前去舟山,为了老朋友将来的全族安危考虑,张煌言就只身来见朱三太子和胡缙绅。如果后者不愿意离开家乡的话,张煌言就打算秘密将朱三太子带走,不泄露胡缙绅的义举,以免他的家族遭到清军的报复。

    行礼完毕后,张煌言就站起身,询问了一番王士元这些年来的经历,然后稍微发泄了一番心中的不满,责备胡缙绅道:“为何迟迟不让大王去舟山?置大王于险境,岂是忠臣孝子所为?”

    胡缙绅脸上露出些尴尬之色,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而王士元则张口说道:“张尚书,是我自己不想去舟山。”

    “啊。”张煌言吓了一跳,略一思索变得更加生气,继续责备胡缙绅道:“是不是你担心三太祖会在路上遇到险情?你真是糊涂啊,我既然派人来接三太子,一定是有把握的,难道在这里就不会遇到危险了吗?”

    “我觉得这里更安全,鞑子想不到我就躲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依旧是王士元作答,他对外的身份是王士元的赘婿,和妾生子一样,这个身份也是极其受人鄙视的。甚至赘婿的身份可能要更差一些,是自己主动放弃祖宗,改认妻子的祖先为祖先,在这个时代一般人即使到了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也不愿意出此下策。王士元这么做,就会让周围人认定他是一个没有出息的小人物,既然没有人瞧得起赘婿,那自然也不会有人关注他。

    以前几次张煌言秘密派人来胡缙绅这里来,王士元都拒绝与使者见面,不希望张煌言继续与自己联系。今天实在躲不过了,王士元只好亲自出面,他认为张煌言就是想利用自己的身份做一面旗帜,号召更多的士绅、百姓起来反抗满清统治,而王士元根本不想当这面旗帜,所以就需要让张煌言死了这条心:“我已经改名换姓了,不是什么大王了,只想和妻子孩子好好活下去,还请张尚书不要苦苦相逼。”

    “这……”张煌言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煌言本人是英雄豪杰,二十几岁就挺身而出,冒着巨大的风险去说服已经投降清廷的武将反正,后来更亲自带兵与清廷交战,屡败屡战,对清廷一次次的劝降嗤之以鼻,抵抗异族、振兴中华的决心从来不曾动摇过。正因为张煌言是这样的人,所以他很难理解王士元为什么甘心苟且偷生,其他人也就罢了,但王士元是大明的皇子,是崇祯的遗孤,片刻后张煌言又一次把怒火投向胡缙绅:“是你!一定是你在蛊惑大王,你这奸贼,我张煌言与你势不两立!”

    “张大人小声一些。”听张煌言声音越来越高亢,王士元焦急地说道:“莫要让周围人听见了!”

    愣了片刻后,张煌言再次劝说道:“大王,这天下是您的祖业,是您的祖先栉风沐雨得来的,现在虏势虽然猖獗,但海内数十万忠义之士,仍打着朝廷的旗号,与鞑子浴血奋战。大王是烈皇的皇子,若是让天下人知道连大王都不肯为祖业一战,那这么多将士心里又会怎么想?”

    “那就不要让天下人知道我是先皇皇子好了。”王士元摇头道:“张大人,我已经不姓朱了,现在我姓王,是胡家的女婿。”

    “可天下的忠义之士……”张煌言仍不死心。

    “张大人口中的忠义之士,其中也包括闯贼么?”王士元眼中突然露出怒色,恨恨地说道:“这次在南京城下,张大人是不是也和闯贼合营,然后把酒言欢了?张大人口口声声说烈皇如何、如何,可记得是谁把我父皇逼死的么?”

    “倡乱的李贼已经伏诛,”虽然王士元的语气中满是责备之意,但张煌言却腾起了新的希望,毕竟只要王士元还记得他的父皇,就还有机会说服:“现在闯营余孽已经归顺朝廷……”

    “是清兵替我父皇报的仇,不是你们!”王士元打断了张煌言,喝道:“西贼也就罢了,可隆武、永历,为了替自己争夺天下、争夺我父皇的皇位,连闯贼都收留了,他们心里还有我父皇吗?”

    “大王……”

    张煌言还要再劝,但王士元已经不耐烦起来,站起身作出送客的姿态:“若是张大人还记得烈皇的话,就请别泄露我的身世,不要连累我岳父、妻子。”

    说完后,王士元就转身走回卧室中,胡缙绅则把张煌言拉出了他女婿的屋子。

    两人来到胡缙绅的书房里,见张煌言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胡缙绅就劝说道:“现在天子在位,不一定需要大王啊。”

    “当今圣上,唉,”张煌言摇了摇头,他有心想对这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发一通牢骚,谈谈当今天子的懦弱,但想了想,又觉得这终非臣子本份,就又打住了:“幸好江南提督邓名,还有点宗室的模样,令海内人心为之一振。”张煌言认为这个名字是化名,所以说起时也没有什么避讳。

    “邓名啊,”现在这个名字已经传遍天下,胡缙绅听张煌言说起后也是精神一振:“要说洪贼毙命真是大快人心啊,我听说后就痛饮了几杯,那时我还不知道邓名是个化名,以为是太祖高皇帝显灵,给社稷降下了一位中兴良将;后来邓名威震湖广,阵斩胡全才后,我才听到风声说他其实是为隐姓埋名的宗室;直到邓名围攻南京的时候,我才得知他原来是少福王。”

    “恐怕不是少福王……”张煌言摇头道,他告诉胡缙绅,福王一家都被清军抓到北京去了,以前从未听说过有幼子漏网的传闻,这个大概是误会了:“而且邓名也没有自称是少福王。”

    “那他到底是哪位大王之后?”胡缙绅好奇的问道。

    “不知道。”张煌言坦承道:“我猜大概是位远支,没有太大的号召力,所以就没提。”

    “那张大人肯定是宗室么?”胡缙绅有些不放心地说道。

    “谈吐不俗,举止间自有一股天家风范,而且文督师可不是莽撞之人……”张煌言列举了一些邓名的表现,还有郑成功、李来亨他们对邓名的态度:“而且邓名还说的一口凤阳话,若不是宗室,一个川人怎么会说徽音?”

    这个其实是张煌言误会了,邓名是天津人,给军队说相声时经常用天津土语来讲,而天津话和安徽话很近似。出了张煌言以外,其他很多人也认为邓名讲的就是凤阳话,至于两者细节上的不同,这些人要么听不出来,就算有听出来的,也认为这很正常——邓名出身的王府未必在安徽,口音当然会受到地方方言的影响。

    “听说天子弃国后,我的军中也是人心浮动,将士们都私下议论,连皇上都不想为祖业拼命,他们抛洒热血又是为了哪般?”一说起邓名,张煌言脸上顿时生出激动之色:“而邓名身先士卒,舍死忘生,见到宗室子弟亲自上阵,将士们也都有了斗志,知道天命仍在眷顾着大明,不然又何必降下这么一位宗室呢?大家都知道:无论鞑子气焰有多么嚣张,最终我们还是能驱逐鞑虏,光复神州的。”

    话匣子一打开就管不上,张煌言神采飞扬地讲述起邓名在南京周围的种种表现,胡缙绅听得也是心驰神往,在边上连连感叹:“高皇帝显灵了,高皇帝显灵了。”

    “正是,只要看到宗室上阵,将士们就信心百倍,忠义之士也深受鼓舞;一个远支宗室都能有这样的效果,何况天子、亲王?我已经上书天子,请他无论如何都摆驾回銮,收拾人心;还给鲁王和郑延平去信,希望鲁王能够重返前线。”说道鲁王,张煌言神色微微一黯,不过也就是一瞬而已,又说道:“若是五皇子能够出来振臂一呼,浙江人心必能大为振奋。”张煌言觉得,当东南士人、百姓看到三太子如神人天降一般出现在浙江,肯定会有不少人认为这是大明中兴的征兆,便是已经投身清廷的汉族官吏,恐怕也会受到极大震动:“胡兄一定要帮我,不,一定要帮大明,这也对胡兄的女儿、外孙也好啊,大明中兴,五皇子怎么也是亲王,令嫒不就是王妃了吗?”

    “张兄说的是!”胡缙绅此时也被英雄主义所感染,慷慨表示:“张兄且先回去,我明日一定苦劝大王,让他出来号召浙江的忠义之士。”

    “有劳胡兄了。”张煌言向着老朋友深深一拜。

    “张兄言重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胡缙绅激动地站起身来,他和张煌言相视而笑的时候,二人眼中竟然隐隐都有泪光。

    可惜无论是张尚书还是胡缙绅,都不清楚在邓名原来的世界里,王士元根本没有任何反抗清廷统治的念头,对抗清运动避之不及,唯恐引火烧身。在那个世界里,王士元每次泄露口风时,他的身份都会重新激起周围人的斗志,让他们胸中熊熊燃起抵抗异族统治的热情之火;无论是四明山、还是宁波、慈溪,王士元每一次化名避祸的藏身之所,都会有人站出来与清廷这座庞然大物殊死抗争;再比如在镇海,张月怀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得知房客是隐姓埋名朱三太子后,张房东就变卖家产,要联络豪杰一同拥戴王士元,起来与清廷斗争……可惜王士元每次都让这些破家舍命的人失望了,每次王士元一听说别人要抛下一切帮助他驱逐鞑虏,就马上仓皇遁走。

    与胡缙绅达成协议后,张煌言就返回军营。第二天处理完军务后,张煌言有些迟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在白天公开带人去胡府——昨天王士元明确表示不希望张煌言公开他的身份,更抬出崇祯皇帝来。

    就在张煌言迟疑不定的时候,外面突然报告有一位胡姓缙绅来访。

    “快请。”张煌言看见名帖后,心中一喜,连忙让卫兵把胡缙绅带进来。

    “已经……”见到胡缙绅后,张煌言就想问对方是否已经完成了说服工作,王士元是否已经同意把姓名改回朱慈焕,但张煌言才吐出了两个字就停住了,他看到老朋友脸上满是沮丧之色。

    胡缙绅告诉张煌言,他女婿今天一早就带着妻子到乡下躲避去了,临行前再三命令岳父不得向明军透露他的行踪,就是这件事也要等到下午才能去向张煌言报告。

    “啊。”听胡缙绅说完后,张煌言心里好似打翻了五味瓶,现在王士元肯定已经离余姚很远了,唯一知道他去向的只有胡缙绅,显然这个知情人也没有告诉张煌言的打算。

    对不忘大明的胡缙绅来说,王士元既然是烈皇的皇子,那就依然是他的君父,既然是王士元的吩咐,那胡缙绅就一定不会违抗,哪怕张煌言刑讯逼问他也绝对不会吐露一个字。而对张煌言来说,他虽然并没有把王士元视为君父,但作为明朝的忠臣,他也绝对不会强迫亲王去做什么事,只能尽力说服,说服不了也只好作罢。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必要在余姚多呆了。”张煌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看到邓名的表现,以及他激起的士气后,张煌言就一直幻想在浙东重复这样的壮举,幻想着能在浙军中打起明室宗亲的旗号,让士兵和百姓看到顶盔贯甲的皇子亲王。

    张煌言下令尽量将余姚的百姓迁向沿海,然后搬运去舟山,实在不愿意走的百姓则疏散到城外避难:“再派人去杭州马提督那里。”

    马逢知已经顿兵坚城下很久了,而达素不久前已经抵达南京,张煌言觉得如果马逢知不能在短期内拿下杭州,那就该考虑退向沿海了。

    “去问问马提督,他愿意不愿意和我会师,然后一起攻打宁波府,嗯,再向马提督稍微透露一下,我有办法快速攻破宁波的城墙。”张煌言并没有和马逢知分享邓名的爆破技术,毕竟对方还是刚刚反正的前清廷高官,张煌言对他还缺乏信任,更担心他手下见势不妙又会投降回清廷那边:“点到为止,不要告诉他太多。”

    ……

    在南京,奉命增援东南的满清大将达素在询问过长江江防后,对东南的局面深感震惊。

    “江宁、苏松还有江西的水师都全军覆灭了?”达素早就知道情况可能会很糟,但并没有想到居然能糟糕到这种地步。

    郑成功进入长江后,苏松水师就一直避战,可等郑成功攻打崇明岛后,守军只有力量坚守核心堡垒,为了不让郑军得到水师,守军只能自行毁掉船只。至于南京和江西的水师,被邓名的一场大火烧去了大半,剩下的也都被明军缴获,已经带回武昌去了。

    “是啊。”蒋国柱告诉达素,不光水师全军覆灭,东南清军的主力部队也遭到重创,根本无力镇压马逢知的叛乱。幸好苏州城池坚固,马逢知也是仓促起兵,由于准备不足没能拿下苏州,听说达素快到后又主动退向浙江,南京周围的局势才趋于稳定。

    邓名临走时把被俘的安庆知府都放了出来,把与知府一起被俘的清兵也交还给他,让他们带着安庆重返清廷阵营,芜湖等地也一概照此办理。

    对于这些文武官吏,蒋国柱也是一概留用——他根本不敢把这些人收押问罪,唯恐他们会和马逢知一起狗急跳墙造反,如果真发生了这种事,南京也没有兵力去镇压他们。

    不但自己不敢处理,蒋国柱还替他们向清廷求情,说什么这些人虽然被俘有辱体统,但却没有和郎廷佐一样背叛朝廷,现在朝廷乃是用人之际,还是宽带处理为好;蒋国柱还说,若是朝廷一定要追究这些人的罪过,那将来战败的官员知道没有活路,就会彻底倒向明军。

    此番达素带着一万北方绿营南下,清廷大概还会再给他派来一支数目差不多的援军,给他的任务是尽可能打击浙军、闽军,减少他们再次入侵长江的可能。

    “马逢知虽然号称十万,但其实都是乌合之众,”蒋国柱和梁化凤一个劲地恭维达素:“大将军一旦入浙,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剿灭马逆。”

    “只是现在东南水师全毁,大将军攻打舟山不太可能,”梁化凤给达素献计道:“以末将之见,大将军可以向朝廷上书,请求移师福建,直捣郑逆巢穴。”

    达素听得微微皱眉,有些不解地问道:“郑逆不是比张逆兵力还要雄厚么?你们说我打不了舟山,却能打金厦?”

    “郑逆和张逆,都毫无陆战之力,所依仗的不过是大海相隔而已,”蒋国柱马上给达素分析道:“但是耿藩水师雄厚,本来就与郑逆在伯仲之间,这次江宁一战,郑逆水师也损失不小,耿藩足以对付。再说还有大将军坐镇,郑逆跳梁小丑,何足道哉?”

    “正是,金厦与大陆不过一水之隔,两个时辰就能渡过,只要登上金厦地面,郑逆也就只有束手就擒。”梁化凤脸上也是带着谀笑:“江宁城下,郑逆二十万大军,被末将三千人马就杀得溃不成军,又岂当得住大将军雷霆一击呢?”

    第19节防区

    蒋国柱和梁化凤都希望达素赶紧离开江苏,作为地方官他们根本不想养这么一支不受他们控制的大军,不仅仅他们二人这么想,其他江南的官员同样不愿意头上有这么一个太上皇。既然马逢知已经放弃江南前往浙江了,他们就盼望达素赶快启程去浙江,等援军离开了江南,也就不需要南京方面再承担这支援军的粮饷了。

    与南京方面不同,浙江目前省城告急,倒是希望达素前去增援,在两边的合力劝说下,达素也很快下定决心,向北京奏报江南已经稳定,请求朝廷批准他前去增援杭州。

    达素的资历非常老,他和鳌拜一样都是皇太极的白甲近卫出身,在松锦大战时已经是皇太极的亲卫指挥官。在松锦大战中,达素也和鳌拜一样立下功勋,等清军入关时已经是一方战将。在清廷镇压姜镶叛乱的历次战役中,达素又屡次立下功劳,深得清廷信任赏识。离开北京前,达素已经是顺治御林军的统领,得知郑成功威胁南京后,顺治一边准备亲征,一边就派出猛将达素立刻南下,希望他能力挽狂澜。

    在起草给清廷的奏章时,达素也有些犹豫,这几天梁化凤和蒋国柱的劝说起到了很大的效果,让达素心中生出攻打金厦的念头来。虽然这十余年来郑成功在福建大小数十战,屡次以少胜多击败清军,但那些毕竟都是绿营。作为一个满洲人,达素相当看不起绿营的战斗力,认为明军就算能击败汉军,也绝对不会是满洲八旗的对手,甚至不需要动手,只要在战场上张开满洲将领的军旗,就能吓得明军望风而逃。

    有这种念头的并不止达素一个人,当初尼堪就是这样认为,在衡阳之战中见到李定国诈败就毫无提防地发起追击,被李定国轻易消灭。从那以后,包括达素在内的满洲将领承认李定国与众不同,但对其他明军将领的蔑视依旧。

    这次的镇江之战,郑成功歼灭了大批的满洲八旗,北京在大受震动之余,也开始对郑成功另眼相看,达素在离开北京南下后,也曾把郑成功当成值得尊重的对手。但随后的南京之战又改变了达素的看法,尤其是在他抵达南京,询问过一些参与南京之战的兵将后,就认定并非郑成功有本事,而是管效忠太过无能,竟然连一群毫无斗志的流寇都打不过。

    达素并非没有野心,也希望获得更多的军功让自己更上一层楼,而环顾海内,适合他施展的地方不多了:贵阳在吴三桂手中,平西王更视云南为他的领土,不会轻易允许旁人插手——就算能达素也不想去,他并无兴趣替吴三桂做嫁衣;四川的邓名虽然名声鹊起,但是夔东还是太遥远了,达素也知道从下游佯攻三峡的难度极大,而且需要东南提供大量的船只和补给——这些南京一时间肯定凑不出来。

    “金门,厦门。”达素看着桌上的地图,口中喃喃自语着,自从萌发出移师福建的念头后,达素就要来了福建的地图,从上面看到金门和厦门这两座岛屿后,达素震惊于福建绿营的无能——十几年了,他们竟然连这么两个小破岛都攻不下,不但攻不下,更让郑成功有余力骚扰江南——这福建的地方文武到底要无能到什么地步才能把差事办得这么糟?

    郑成功发起的南京战役让清廷损失惨重,不但今年的东南赋税基本不用指望,更让沿海地区都受到威胁,就连北方的山东也不得不加强海防,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防备郑成功的突然袭击。如果达素能够一举捣毁郑成功的根据地,把从广东到山东这大片领土都从明军的威胁中解放出来的话,达素知道自己一定能够获得北京的高度赞赏;而且这十年来,地方上耗费无数钱财都无法解决郑成功这个麻烦,反倒让他越打越强,从最开始的一万多人发展到近二十万,要是达素能够把郑军一举剿灭,也绝对是近年来少有的赫赫武功。

    “关键是如何渡过大海。”达素沉吟着,虽然只询问了几个南京之战的参与者,但达素认为自己对郑成功的战斗力已经很了解了,近二十万大军一天就被几千苏松水师的水手打垮了,这战斗力完全是乌合之众的水平。达素认为唯一的麻烦就是登上金厦,一旦踩上了坚实的地面,达素觉得带着百十个亲卫都能杀散闽军,将郑成功生擒活捉。

    最后达素在奏章上特意提到了一个人,那就是从郑成功那里叛逃过来的黄梧,达素要清廷把这个人派到他军中:“黄梧也是闽人,曾经替郑逆驻守金厦,应该对当地水文很熟悉。”除了黄梧以外,其他郑军的叛徒达素也希望清廷能够尽可能多地给他派来,比如刚投奔清廷不久的施琅,有了这些人带路,再加上福建的水师,达素觉得登上金厦的问题应该不大——只要登陆成功,就再也没有需要担心的了。

    ……

    钟祥。

    邓名并不打算立刻放弃湖北的领地,这里有不少人口,而且还有大片的耕地,可以支持数万明军所需。不过明军虽然新胜,但清廷仍然具有绝对的优势。如果清廷大举反扑的话,邓名并不打算和清廷硬碰硬,而是打算视情况退向夷陵、谷城等地,并尽量搬迁湖北人口充实根据地。

    得知邓名有意坚守湖北领地后,卫士中最兴奋的就是赵天霸,极力向邓名表示:他绝对不是匹夫之勇,同样拥有过人的统帅才能。赵天霸试图说服邓名交给他一半兵马,由他来镇守荆州。

    “先生可知道赵千户和我们说什么了么?”李星汉和任堂一起赶来邓名营中。

    “说什么了?”邓名一看二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是来打小报告的,于是就满足了他们的愿望。

    “赵千户说,当年关二爷都没能守住荆州,可见这地方非要派良将把守不可。”李星汉兴奋地起来,赵天霸一贯目无余子,最近几天总在众卫士面前自吹自擂他是荆州守将的最佳人选,摆出一副邓名座前首席大将的模样,这种目中无人的姿态让其他卫士心里都有些不痛快:“赵千户还说,若是他镇守此地,不但要把江陵守得固若金汤,还要兼顾襄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的才能不在关二爷之下。”

    “可是提督有言:江陵可守则守,不可守则应保护百姓徐徐退往川中,”任堂轻轻一摇手中的扇子——军务不繁忙时,任堂就会脱去盔甲,换上一身文人士子的打扮——等李星汉说完后,任堂就用不急不缓的语气开始给赵天霸拆台:“先不提赵千户从来没有统领过大军这件事,就算他有点本领,但心里存着要扬名天下的心思,恐怕将来不会按照提督的筹划来办,会耽误了提督的大事啊。”

    “嗯。”邓名本来并不打算让浙军和自己沿途招募的人留守湖北,但这几天经不住赵天霸反复在耳边啰嗦,心意开始发生动摇,已经在考虑留下一点部队,让自己的某个卫士统领,锻炼一下手下的统帅才能。但听万李星汉和任堂的小报告后,邓名感觉赵天霸确实不太适合这个位置,就是让他和其他夔东将领一起留在荆州也危险。

    邓名垂首思考的时候,任堂和李星汉一直仔细地观察着邓名的表情,发现邓名流露出赞同之色后,李星汉不禁心中大喜。

    “赵千户确实不适合留守荆州,”邓名点了点头:“还有,他这个骄傲的脾气得改改。”

    “正是,骄傲就容易大意嘛,当年关二爷那么大的本事,最后也是大意失荆州。”李星汉闻言更加兴奋,提醒邓名道:“当初若是先主留赵子龙把守荆州……”

    任堂轻轻咳嗽了一声,李星汉闻声马上对自己的发言进行修改:“当初先主留赵子龙和诸葛孔明在荆州,才是万无一失之策,可惜啊可惜,后来先主把子龙调去川中了,以致荆州有失。”

    邓名感觉李星汉好像话里有话,就狐疑地向他看过去,见状李星汉把胸脯挺得更直了,口中则继续说道:“赵子龙胆大心细,勇武过人,而且谦虚谨慎,实在是把守荆州的最佳人选……”

    听李星汉喋喋不休地说了一会儿,邓名突然恍然大悟,猛然记起李星汉好像被湖广的歌女封为什么:赵子龙转世。

    “还有诸葛孔明,只有留下一文一武,同心协力才能保得荆州安全,不然光是赵子龙一人,恐怕是独木难支大树。”任堂听了一会儿后,也开始在边上插话。

    “正是,正是。”李星汉急忙表示同意。

    听到李星汉的赞同声后,任堂也露出微笑,又轻轻地摇起了扇子。

    现在已经是阴历十月底,任堂扇过来的风让邓名感觉有些凉飕飕的,差一点就脱口问道:“大冬天你扇什么扇子?”但话未出口,邓名心里又是若有所悟,他盯着任堂手中的扇子看了一眼:果然是羽毛扇,刚才还没注意。

    “说的对,”邓名点头道,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若是把这两个人留下的话,他们一样不会老实服从邓名的战略安排:“不过我不是刘备,我不打算死守荆州,不需要江陵稳如泰山,所以无论是关云长、还是赵子龙和诸葛孔明,他们都统统得去四川。”

    轰走了垂头丧气的李子龙和任孔明后,邓名就去找李来亨,商量由他独自防守江陵一事。对此李来亨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很快两人就达成一致意见:若是清军无力进行大规模反扑,李来亨就继续防守岳州,努力控制更多的长江江面;明军要提前进行准备,如果清军压力很大,就要提前搬运人口撤向江陵;夷陵是明军的底线,如果说奉节是三峡的入口的话,那夷陵就是出口,掌握此地不但能有效地掩护三峡,还能保持对下游的军事压力。

    现在夔东众军中,除了李来亨外,上次跟随邓名出征的四将实力也比较强劲,李来亨觉得刘体纯可以帮助他防守夷陵一带,这里距离刘体纯的巴东基地不远,中间的长江航道完全控制在明军手中,运输兵力和物资都不困难。

    “武昌不在我军手中,长江和汉水的航运就不畅通,虽然现在张长庚不敢招惹我们,但若是鞑子实力增强,张长庚还是会设法切断长江与汉水的交通。”李来亨表示他无法兼顾长江流域与汉水流域的防守,郧阳、谷城、襄阳乃至钟祥都需要另外派人负责。

    相比刘体纯,袁宗第的距离稍远,但也可以比较方便地支援长江流域,不过刘体纯加上李来亨实力已经足够强大,不太需要袁宗第参与;而从大昌到汉水流域非常麻烦,除非袁宗第把基地搬出来,否则很难支援汉水上游的作战。因此邓名就考虑让袁宗第充当奉节的后劲,不参与下游的攻防。

    “至于汉水流域,郝将军和贺将军不是快到了么?到时候交给他们便是。”得知邓名返回后,贺珍和郝摇旗都赶来钟祥见他,看起来也就是这一两天就能抵达。

    果然第二天邓名就见到了贺珍,虽然大宁距离钟祥更远,但贺珍一直时刻关注长江下游的动静,受到邓名退出南京的消息后,贺珍就立刻带着亲卫动身出发。途径房县的时候,郝摇旗还因为没有受到准确消息而没有出发,贺珍也没有在郝摇旗的基地停留等待,而是马不停蹄地赶路,结果比郝摇旗还先赶到钟祥。

    李来亨的部队之前就一直向岳州、江陵转移,先走的以女营和辅兵为主,现在留在钟祥城边的是李来亨比较精锐的一部分军队。贺珍走到城边后并没有立刻进来,而是先在李来亨城外的军营中转悠了一圈,看到兴山军穿着漂亮的棉衣,拿着崭新的武器。

    进城后,贺珍又在衙门旁见到了李来亨的一个军营,这批士兵的盔甲一看就是制作精良的上品,站在营门前的士兵举着高高的长枪,腰间的刀鞘也都是上过漆的。

    “小老虎你发大财了啊,”见面后贺珍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羡慕:“这一趟南京走的,啧啧,包袱全装满了啊。”

    “全靠提督运筹。”李来亨笑呵呵的说道,关于武昌的交易,他没有透露丝毫的口风。

    贺珍翻来覆去地想打探李来亨到底都捞到了多少东西,本来他以为这根本不会费多少心思,只要自己旁敲侧击地一问,李来亨就会竹筒倒豆子一般地统统交代出来。但出乎贺珍意料的是,李来亨今天居然与他打起了马虎眼,哼哼哈哈地就是不肯吐出个实际数字。贺珍从来没有见过、也绝没有想到李来亨竟然会有这样的心眼和表现,又惊又怒之下,就开始直截了当的询问具体数目。

    “这个等会儿再说,”李来亨说道:“今天提督还有要事和贺叔父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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