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就是和赵良栋一起从贵州赶来的张勇和王进宝也表示反对,张勇认为根本不需要让川陕总督冒险也可以击败邓名:“我们不如陆师紧紧跟着邓名,水师若即若离,邓名需要让他的水师保持戒备,还要防备紧跟在他后面的大军,根本无法迅速逃走。只要要到叙州邓名才可能得到增援,这一路上他只能挨打不能还手,只要他一疏忽我们就咬他一块肉下来,一口、一口地咬,不必冒任何风险就可以获得胜利。”听到张勇的计划,李国英顿时眉头舒展,颌首道:“张将军这是万全之道。”
仗着自己和李国英一样都是旗人,赵良栋继续争辩道:“我军披甲估计能有邓贼的两倍,沙场经验更不是他手下那群几个月的新兵能比的,何必浪费这个时间?而且我军直接上门挑战,若是邓名不敢应战,那他气势就会被我压倒,邓贼手下的党羽也会知道大势不好。”
“若是邓名应战呢?”王进宝问道。
“那更是求之不得。”赵良栋大笑道:“邓名小儿,统兵时间满打满算也没有超过一年,我们兵多将广,正面交锋,难道还会怕了他不成?”
“可是如此就会给邓贼狗急跳墙的机会,若是用张将军之策,缓缓近逼,邓名即使交替撤退,也势必要不停地把后卫丢给我们。手下的党羽看到受伤就会落入我们手中,士气也会不断消磨。”李国英终于张口说出他的想法,而他说的都是以前被袁宗第和刘体纯追击时的惨痛教训:“很快就会连一战之力也没有,追击切勿心急啊。”
“只有畏敌如虎的懦夫才会这么说,我们胜券在握,没必要这么谨小慎微?”赵良栋不走脑子地脱口而出,完全没有意识到川陕总督是在讲述他自己的经历,接着又发出一声冷笑:“而且这是给邓名逃跑的机会,他退了几天后,完全可能丢下自己的大部队,带着亲兵逃走。”
李国英微微色变,冷冷地说道:“赵将军是在以己之心度人么?”
这时赵良栋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话对川陕总督十分不敬,连忙行礼道歉:“末将失言了。”
这时李国英手下的将领护主心切,也纷纷出言讽刺:“赵将军久经沙场,金蝉脱壳之计用的当然是炉火纯青,那邓贼满打满算也没有带过一年兵,怎么能用得好此计?”
赵良栋心中大怒,但刚刚得罪了李国英,他没有办法继续与众人争辩。倒是张勇和王进宝觉得自己连累了赵良栋,替他分辨了两句。
“好了,不要争吵这个了。”李国英挥手打断了部下们的争吵,本来在重庆最危急的时候,他就想进行交替撤退,李国英觉得这种撤退风险很大,操作起来困难重重;反过来,追击者相当轻松,只要跟在后面,等着对方犯错就可以了:“本官心意已定,就用张将军之策,水陆并进,衔尾追击邓贼。就算这次不能擒杀此獠,也要让他数年内不敢正视重庆。”
……
邓名刚刚撤离江津,后卫部队就报告清军跟上来了,留后的水师看到不计其数的清军在重庆水师的协助下渡过綦江。现在明军水师逆流行军,速度并不快,若是风力不够时还需要纤夫拖拽,因此也不敢落后陆师太多,没有长久地綦江附近监视而是返回陆师附近。
“李国英和赵良栋还真追来了。”在江津整顿俘虏花费了一些时间,当时邓名最担心的是清军不顾疲劳赶来挑战,若真是那样他也只能应战,希望一举击败体力不足的清军主力以保证大军安全撤退。结果清军并没有出现,这让邓名安心不少,现在得知清军还是追击而来后,邓名并没有感到一天前那么紧张:“清军这是胆怯了啊。”
“鞑子多半是想慢慢跟在我们身后,等待我们露出破绽。”卫士们都没有邓名那么乐观,尤其他们还听袁宗第讲过他是如何追击李国英。
“是的,但终归还是胆怯,袁将军的办法虽好,但终究是取巧,没有信心制服孤注一掷的敌人。我知道现在形势很险恶,但这样总比李国英带着全部人马,气势汹汹地开到我们营地前扎下阵脚好。”邓名扪心自问,若是自己有绝对信心击败敌人,那肯定不会尾随,而是一战定乾坤,让敌人一个都跑不掉。
接下来的几天,邓名行军速度变得越来越慢,拥有骑兵优势的清军在明军身后如影随形,若是明军行动速度稍快他们就冲上来尝试攻击明军的后队,而若是明军转身试图交战,清军骑兵就迅速脱离,不给明军骑兵粘上他们的机会。
“找这个速度走下去,我们一个月都未必能到叙州。”邓名承认清军的战术非常讨厌,而且造成明军的高度紧张,每次明军回身都要防备清军主力上来交战,需要全军协调一致,而掌握了交战主动权的清军则不需要如此:“李国英躲在后面,让士卒充分休养。但我们却一次都不能大意,如果我们鲁莽地分兵驱赶敌骑,清军的主力就可能一起扑上来,那就不可收拾了。”
又过了两天,清军变得越来越大胆,一些清军步兵也在骑兵的掩护下,在明军附近从事骚扰工作。经过这段时间的适应后,李国英把追击节奏也控制得更好,每天都紧贴着明军后卫扎营,除了骚扰明军樵采外,还组织过几次夜晚劫营。虽然明军严密防范让清军的劫营都没获得成功,但李国英一点儿也不着急,因为他本来也没指望一上来就能把明军击垮。
“当年袁贼,刘贼就是这样折腾我的。”李国英看着不远处的明军营地,又想起了十几年前的种种困窘局面,被闯军日夜袭扰,士兵一天天变得更心浮气躁,就算李国英亲自指挥断后部队都没有用。当士兵因为无休止的骚扰而身心俱疲之后,就会开始失去斗志,甚至会有人自暴自弃地放松警戒。
当时李国英绞尽脑汁也拿不出对策,把袁宗第和刘体纯恨到了骨头里:“真是风水轮流转啊。”现在李国英心里有一种类似猫捉老鼠的快意,同时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急,慢慢来,邓名会变得越来越急,很快会赌气停下部队和我对峙,然后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挑战,我不要搭理他,继续骚扰,直到他军心崩溃。”
……
“李国英他这是和我们耗上了。”今天明军没能走出几里,因为后卫受到了很大的压力,所以全军都不得不停下来掩护断后部队能够安全脱离。
这两天明清两军的小规模战斗也变得频繁起来,这导致明军出现了一些伤员,邓名下令把这些伤员装上船,一定要保证他们先走:“还好伤都不算太重,但迟早会出现连坐船都不行的重伤员,如果不抛弃伤员那全军都别想走了。”
“我军并没有军粮问题。”虽然邓名把大批的军粮都运走了,但明军携带的军粮吃一个月没有任何问题,如果必要还可以从成都把粮食运回来。
“那样就夜长梦多了,我们不知道剑阁那里会不会有什么变数,会不会有新的清军入川,而且我们还得早日回到都府开荒呢。”邓名在缓慢前进的同时,派出大量士兵在前方侦察地形:“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要和李国英好好打一仗。”
“李贼多半不会应战的,”李星汉说道:“他现在一门心思取巧。”
“不错,帅胆即军胆,统帅一心取巧,将士自然情怯,现在我们需要用一些手段,让李国英肯和我们堂堂正正地打一仗。”邓名下令召集所有的尉官——
笔者按,今天的第一更,下午两点左右争取第二更。
第50节追击(中)
笔者按:今日第二更。
这次会议召集的尉官超过二百人,无论是战兵还是辅兵部队中的军官都接到参加会议的命令。虽然邓名给予辅兵和战兵同样的尊敬,也给辅兵建立编制、安排专门的带队军官而不是像其他军队那样任由战斗部队人员驱使,可以往邓名从来没有同时召集两种军官过。若是邓名有什么关于辅兵的训练或是工作需要,他会召集负责军官,但那时就没有必要让战兵部队的军官列席了。
“坐。”随着邓名一声令下,二百多军官一个个纹丝不动地坐在自己的马扎上,挺直腰杆看着前台的统帅。
最近的军事形势在座的军官都有所了解,所以邓名并没有大肆渲染明军的困难,简单地说了两句,马上直奔主题:“这几天来,我听到无论是战兵还是辅兵部队,都开始出现一种声音,那就是把贵州的一万俘虏扔下,让他们帮我们拖清军几天。我认为这种想法要不得,首先,一旦放弃这些贵州百姓,我军的官兵也会知道我们对死缠烂打的清军无计可施,我和在座的诸君也都没有摆脱困境的信心;今天能够放弃贵州百姓,那么明天是不是就能放弃湖光新兵了呢?后天,是不是就会把更不重要的辅兵弃若敝履了呢?不,我不会开这个头!我们要让将士们相信,我们作为军官是有办法的,是不会抛弃士兵的。”
看到眼前的不少人都微微点头,邓名就继续说道:“除了军事上的问题,这也有关良心,我们就好像是一群被恶狼追赶的旅人,我们手中还有棍棒,还有气力,我们为什么要把走不动的同伴扔下,而不回身去打狼呢?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反正我宁可把狼打死,也不会扔下同伴独自逃生。”
邓名的话激起了不少军官的热情,都嚷嚷他们之所以参加张煌言的义勇军,就是为了要和清军血战到底。
“如果让清军这样阴魂不散地缠在身后,我们每次失误都可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这是我们不能容忍的;与清军打一仗,把他们打垮、打跑,我认为会是损失最小的办法。而且我们有力量打垮他们,这些天来,我军官兵被清军追赶,人人心里都憋着一口劲,而李国英却没有一战的勇气,他手下的士兵肯定也察觉到了这点,都在想着取巧获胜,已经失去了追击的锐气。”
在座的军官大概没有人反对和清军打一仗,就算知道身后清军实力强大,不少人也觉得与其每日提心吊胆,还不如一战决胜负——正如袁宗第所说,在刚被缠住的时候,被追击者的士气会出现上涨,但如果长期求战不得,则会开始低落。
所以大部分军官现在最关心的就是清军肯不肯与明军一战,还有一些头脑灵活的人更感到奇怪——今天的议题听上去会是如何与清军作战,这主要是战兵的工作;就算需要辅兵配合,按照邓名以往的习惯,他也会另外召集一个会议,而不是让大批辅兵部队的军官坐在这里浪费时间听喝他们无关的任务。
“在向前二十里,有几个较大的山谷,丘陵连绵,是用武之地。”邓名命令挂上一副巨大的地图,这都是他让前锋探马仔细打探来的。看到这张地图后,不少军官也都感觉这是个交战的好地点,不过追击清军前进的十分谨慎,李国英的标营骑兵从来不靠近明军的大队步兵;虽然总督标营的实力超过明军的骑兵很多,但为了避免被粘住他们也一直谨慎地拉开与明军同行的距离;至于清军的大批步兵,更是在标营后面行军,不给明军形成遭遇战的机会。
这几天明军主力移动速度非常慢,所以邓名有充足时间收集地理情报,听着邓名仔细地介绍地形时,不少军官都生出新的疑惑:“难道提督要在这里设伏?可提督让虎帅和袁将军的手下教过我们各种侦察手段,难道敌人会不懂这个么?”
尤其是现在清军知道明军就在眼前,更不会鲁莽地进军,不少军官回忆着自己接受过的侦察训练,感觉埋伏不被识破的可能性非常小。
“为了引清军入榖,我打算进行一次前无古人的诈败行动,因为没有前例,所以我不仅需要在座诸君的配合,也需要全军将士的努力。”
诈败是一种很常见的战术,比如贺珍对李世勋的手段就是典型的诈败,不过这也需要对方麻痹大意,因为有经验的指挥官有很多种方法来判断敌人是真的溃逃还是佯败。最简单的就是观察旗号,如果旗帜没有被大量丢弃,那就说明对方的各级军官还有可能恢复对军队的控制,这时就要小心;其次就是观察对方是否还存在大规模的成建制部队,若是对方还能控制住很多部队,那就远没有失败。
以李国英的谨慎,这种诈败多不会成功,而且现在清军甚至不打算与明军交战,就是想诈败都没有机会。不过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提问,显然邓名还没有说完。
“我计划进行一场长距离的溃败,我军要溃败二十里,从这里一直溃败到预定战场上去。”邓名指了指地图,他刚提出这个计划时,赵天霸他们都认为提督疯了,因为这样的溃败无法伪装,真要是诈败二十里,一定会变成真的全军崩溃。
但台下的军官们似乎比卫士们对邓名更有信心,他们没有像卫士们那样一听到邓名的开头就失声惊叫,大都聚精会神地听着邓名的下文。
“从来没有人能够进行这样长距离的溃败,因为跑不出十里,建制就会开始混乱,士兵找不到军官,军官也找不到士兵,至于辅兵更会想没头的苍蝇一样乱窜。”想避免建制混乱就要有秩序地行军,但那样对方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不是溃败:“就算在二十里外竖起旗帜收拢散兵,惊慌失措的士兵也不会听从指挥,而且没有一两天根本收拢不了散兵,这之前追兵早就杀到了,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士兵就会四散奔逃。”
若是一支军队溃败了二十里,那不会再有任何指挥官会怀疑这是诈败,就算敌人的统帅一开始存着诈败的心思,此时也会完全失去对军队的控制。
“千百年来的战争中,没有哪支军队能够在敌前溃败二十里来诱敌,因为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做的到。但我们和古往今来的所有的军队不同,我们是可以做到的。第一,我军没有强拉来的壮丁,除了不多湖广义士,无论战兵、辅兵都是投军舟山的义勇。”
大部分湖广招募的士兵也已经去了成都,现在留在军中的极少。
“我们还有军衔制度,无论战兵、辅兵都配属有军官,我们可以不要旗号,由军官带领分散行军,看上去就像是溃败了一样。路上建制混乱不可避免,所以我需要军官带上每一个遇到的失散士兵,不管他是不是你的部下;而士兵如果掉队,就要和遇到的军官共同行动,服从军衔最高的军官的指挥。这是我们能够进行这场诈败的第二个理由,我军不是将领、家丁、亲兵、战兵和辅兵等级制的军队。”
当邓名对周开荒、李星汉他们提出这个理由后,他的卫士们也认为似乎可以一试,不过尽管如此,就算有军衔制度可以帮助明军降低混乱程度,并缩短收拢部队的所需的时间,这种长距离的诈败仍然凶险无比。
“第三,以往诈败行动一般只有统帅本人、还有不多的一些心腹知道,派去诱敌的饵兵要不人数很少,要不就是被当作弃子抛弃给敌军。但这次不同,我需要在座的诸君人人参与,不仅你们要参与到这个计划中,你们手下的军士也都要参与,要在战前尽可能地熟悉地理。因为保密的关系,我不能太早通知全军,但最后每个战兵和辅兵都要了解我军的计划,明白我军要如何争取胜利。”
以往这种诈败一般都不会通知每个小兵,但邓名认为如果士兵了解统帅的战略决心,对消除他们的惊慌情绪会很有利,也有助于诈败过程中建制和士气的维持。邓名宣布明军会从今天开始停止前进,从明天开始,军官分批化妆成侦察部队,带着军士前去熟悉地形,并进一步制定出更严密的诈败计划。
“最后还需要清军配合。”邓名告诉在座的军官们,接下来的几天为了掩护明军的真实意图,邓名会向清军反复挑战:“李国英肯定不会答应,等我们做好准备后,就让水师先撤离,同时放出我弃军潜逃的风声,全军由军官带领,以小建制按照预定路线和计划向二十里外的集结地点分散行军。李国英弃军潜逃过两次,赵良栋几天前刚逃过一次,既然他们都这么干过,那他们就多半认为天下人都会在不利的局面下做出类似的举动。所以我认为他们会配合我的,认为这是松山之战重演了,大军尽出,包抄堵截我军。”
第50节追击(下)
松山、朱仙镇、郏县,这些近年来的著名大战都是军事训练课中反复提及的战例,在座的明军军官大都上了半年左右的文化课,对战斗的过程相当熟悉。
“和松山之战一样,我们的水师会在夜间突然撤离,然后各队举火离开营地。事出突然,李国英的胆子还未必有洪太那么大,他多半不敢立刻追击。但他迟早会感觉出不对,等天明后发现船只和我的旗号不见了,就会明白过来。这时他的侦骑也会向他报告,说撤出营地的我军全无旗号引导,建制溃散。”
邓名认为最迟到这时,李国英就会发动全军追击。而如果明军能够在清军抵达前恢复秩序,就赢得了一个局面有利的遭遇战机会。
“现在还不能对士兵们讲,不过迟早他们都会知道我们的军事计划。在撤退中我们不可避免地会出现掉队,每一个士兵都必须明白,我们的胜利、全军的生死存亡都取决于诱敌的成败,他们必须要尽可能久地保密。如果他们在被俘后主动向清军吐露了我们的军事计划,那就等于在谋杀他的同袍。”
向全军通报军事计划会有很大的好处,免得士兵真的以为邓名弃军潜逃了,以致军心溃散不可收拾。但这同样会给明军带来计划泄露的巨大风险。
两害相权取其轻,邓名还是决定在战前向士兵们通报真实意图,现在他说的话也是对在座军官们的警告:“在座的诸君,我知道你们都有朋友,都有绝对信得过的属下,但在我下令通报全军前,任何人都不能泄露计划,任何泄露都会增大我军失败的危险,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就是在谋杀我军的全体将士。”
把全部计划通报完毕,邓名给军官们一些时间思考,然后开始让他们提问题。一个又一个具体的问题被提出来,若是邓名已经考虑过的,就拿出答案与大家分享;若是邓名还没有想好的,就让全体一起讨论。
有人提出一个新的问题:“贵州的俘虏怎么办?”
没有人相信贵州的俘虏能够像舟山的义勇兵一样保守秘密。
“这就是我说暂时不能泄露计划的原因。”邓名答道。
但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部下们满意,迟早俘虏们都会知道。
“是的,当我军开始撤退的时候,这些贵州的百姓肯定会听到一些风声,就算士兵人人守口如瓶——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他们也能看出一些异常。要是他们向清军报告,必然会引起李国英的警惕。”邓名对这种疑虑并不是没有预料,实际上他的卫士已经提出过这个问题:“俗话说,死人的嘴是最严的,如果我把这些贵州百姓都坑了,就不担心他们泄密了。”
有些浙江军官心里已经在转这个念头,但被邓名点破后,这些人就没有出声接话。
“幸好还有另外一个办法,就是让水师把这一万贵州百姓都运走,我们的水师虽然运不走全部的军队,但是一万人还是挤得下的。”邓名对在座的军官们说道:“与其说这些贵州人是俘虏,我更愿意把他们视为被清军劫持的百姓,而我们至少现在还是军人,有时候,军人需要为百姓断后,需要留下和同袍同生共死,这样,当他退伍后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俸禄。”
“如果这样办的话,”又有一个军官说道:“若是李国英发现贵州百姓居然都没有逃回去向他投降,不会感到奇怪吗?在正常的情况下,我们肯定不会把贵州的百姓用船送走吧。”
“如果他能平心静气地想上一天,就像他在重庆时那样时间充裕,他或许会起疑,不过我觉得他这次应该没有这么长的时间来想;而且就算起疑,难道他会为了根本不重视的贵州百姓,就不追杀我们的溃军吗?他废了这么大气力,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候么?”
制定了分批去熟悉道路地形的时间表后,邓名宣布散会。
回到自己的中军帐后,他立刻提笔给李国英写挑战书。袁宗第曾经绘声绘色地描述过李国英和其他人被追赶时的窘况,在袁宗第看来,徒劳无益地尝试向敌军挑战,就是崩溃的先兆。
……
发现明军停下脚步后,李国英立刻命令清军止步,与明军相隔数里对峙。
“贼人已经开始失控了。”自认为经验丰富的李国英做出了判断:“呵呵,这个邓名还真是年轻啊,我还以为他能多坚持些日子呢,竟然这么早就无法继续行军了。
以前每当李国英感到士兵开始焦躁不安时,就会不情愿地停下脚步,原地扎营以安抚士气。不过这种工作非常辛苦,而且恢复行军后士气仍然会迅速低落
当听说明军那边送来挑战书后,李国英先是一惊,接着就心花怒放,如果不是要在部下面前维持川陕总督的威严,李国英差点就笑出声来。
尽管如此,当明军的使者把挑战书递上来时,李国英的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把战书读了两遍后,李国英春风满面地抬起头,看着下面正等待答复的使者。
“不知李总督如何答复邓提督。”见李国英抬起头,明军使者急不可待地问道。
“唔,本官这两天身体不适,等本官痊愈后,自当统兵出营,与邓提督堂堂一阵。”李国英拉着长调说完后,就命令左右把明军的使者送出去。
第二天邓名又派使者送来战书,李国英听说后微微一惊:“他这么心急吗?”
李国英重复了一遍昨天的借口,又把使者和战书一起送出营外。结果邓名显得更沉不住气了,下午就派了一队人马来营外骂阵。
开始明军骂得还比较含蓄,暗示李国英不敢应战,然后就明确指出李国英是个胆小鬼,最后就污言秽语一起上了。听到明军越骂越难听,李国英就下令敲锣打鼓,把明军的声音盖过去,同时让侦骑兵加紧监视明军的动静。
明军在营门外辱骂总督大人,但被辱骂的人和他的两万五千多手下却非常高兴。虽然不知道明军营中的具体情况,但明军表现得越心急,就说明了他们的情况越糟糕,经过军官、士兵的口口相传,很快全体清军都明白了这个道理。
于是清军纷纷竖起耳朵,竭力从锣鼓声中寻找着敌人的谩骂声。
“听,他们还在骂总督大人。”一个士兵满脸喜色地说道:“他们已经骂了整整一天了。”
“是啊,哈哈,他们骂得真是难听啊。”另外几个清军士兵也拍着大腿笑道。营外明军对川陕总督骂得越是不堪入耳,川陕总督的手下越是爱听,一个个都发自内心地欢喜:“看来我们很快就能领赏,然后回重庆去喽。”
士气高涨让李国英也很兴奋,在他看来邓名简直就是在帮他。等到下一天明军又派使者来送战书时,李国英童心忽起,下令不放使者进营,同时让各营都打造一丈高的木牌,上面大书“免战”二字,每个营地门口都摆上一个。
看到评书里的东西都出现在军中,清军士兵更是人人大笑不已,他们嘻嘻哈哈地把免战牌挂上营门。被激怒的明军于是又出动大批士兵来清军营地前谩骂,守卫在营墙上的清军士兵都用嘲讽的目光看着这些骂阵的明军。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是头脑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来,邓名战败在即,清军只要坚壁不战,就可以坐看明军自败。
再过一日,邓名派来的人除了战书,又送来一份礼物,见清军不放他们进营,就把东西放在营门前自行离去。
守卫营门的士兵把礼物送来中军帐中,李国英和众将开封检视,发现其中竟然是一套女人的衣裙。
“哈哈,哈哈。”虽然是在众人之前,但李国英再也忍耐不住,仰天大笑不已:“邓名小儿,当真无用,竟然这么几天就军心丧尽了。”
李国英当初在重庆扮演空城计时的诸葛亮,现在又扮演五丈原的司马懿,邓名这么凑趣,世上还有比这更体贴的对手、更愉快的享受么?李国英看了箱中的衣裙两眼,风趣地对众人说道:“可惜老夫乃是朝廷命官,一举一动关乎朝廷体统,不然老夫真想笑纳了邓名的礼物,让三军将士看看老夫的心胸气量。”
周围谀声如涌,李国英下令把这套衣服挑上旗杆,传示各营。
这几天来,探子报告明军军营有进有出,但没有大队人马离开过。李国英知道明军主力还没有彻底崩溃,不过看到邓名送来的裙子后,他更加深信这一天近在眼前。
“启禀大人!”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熟睡中的川陕总督突然被卫兵叫醒:“贼人大营出现乱像。”
“什么乱像?”李国英闻言一跃而起,转眼间就睡意全无。
还没走到营墙上,李国英就听到一阵阵杂乱的喧哗。登上了望台后,看到营墙上的卫兵正冲着明军营地的防线指指点点,举目所及,到处是火把发出的点点亮光。
这些亮光数也数不清,好像有一两万之多。从军多年的李国英一瞥之下,就看出其中全无章法,成千上万的敌人零零散散,多则十余人、少则数人,争先恐后地向西方离去。
第51节诈败
眼前明军溃散的情况让李国英有些出乎意料。
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明军没有排开掩护部队,也不是有秩序地梯次行军,而是一群一伙地向西方的山区涌去。
“邓名这是要干什么?眼看就要天亮了,他就算想行军难道不能再等一个时辰么?”李国英想到,就是举着火把行军,部队也很容易发生混乱,如果没有绝对的必要,自己是不会选择夜间行军的。
川陕总督正在大惑不解的时候,突然营门的士兵报告有一个外面的哨探要求回营。这些探子都是李国英部署在明军营地附近的,以防明军大举出动来劫营,在正常情况下他们会一直等到天明后才返回营地,这也是为了安全——以免明军冒充混入。尤其对手是邓名这种敌人时,李国英更是丝毫不敢大意,洪承畴、胡全才、郎廷佐,已经有太多血淋淋的前例了。
李国英环顾了一下营内,清军官兵大都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明军不可能发起偷袭,就下令道:“放他们进来。”
营门的士兵弯弓搭箭,指着营门外的黑暗地区,营门后的士兵也刀剑出鞘,在打开营门的时候全神戒备。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来人身后没有跟着明军的敢死队。在放进己方的夜探后,士兵马上把沉重的营门再次关上,当结实的门闩落下后,墙上和门后的清军士兵才解除战斗戒备。
探子迅速被带到李国英面前,不等探子行礼完毕,川陕总督就急匆匆地挥手让来人站起:“贼人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一个潜伏在明军营地附近的探子,大约在半个时辰前他听到从一座敌营中传出阵阵呼喊声,都在说邓名弃军了。很快这喊声就传遍了所有明军的营地,接着就有大批的明军士兵举火离开。
“邓贼弃军了?”李国英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臂也忍不住微微发抖。
“正是,标下还听到有贼人头目在传令。”这个探子告诉李国英,他听到还有人在喊,说邓名传令全军去东面集中,准备全速离开。
“哦?“李国英立刻问道:“出营的贼人可否携带旗帜,是否有掌旗引领?”
“没有,标下没有见到任何旗帜。”探子毫不犹豫地答道。
“嗯。”李国英立刻断定这绝不可能是邓名有意下达的命令,绝对没有这种集结部队的办法,这多半是有些将领在为自己带着亲卫弃营而去找借口。
“难道真是邓名弃军了?”李国英又看了明军营地那边一眼,大批的火把正在远去,依旧是一副杂乱无章的模样。
这时又有几个探子在营门前要求入内,李国英虽然急于询问更多的情况,但依旧丝毫不敢大意,守卫营门的清军士兵也和第一次放人入营一样,全神贯注地加以提防。
这几个人果然如李国英希望的那样带回了更多的消息,一个靠近江边潜伏的探子报告,昨天落日后,就不断有人偷偷登船,而且还不举火,整整折腾了一夜。这个探子无法潜入明军严密戒备的停泊地,但他确信有不计其数的人从水路离开了明军的营地。
因为这些船只没有开向下游清军营地的方向,所以探子也没有发出战斗警报,而是继续潜伏观察。直到明军营中大乱,这个探子知道出现大变故,所以才偷偷返回。另外一个靠近长江的探子也证实了第一个人的说法,他同样听到江面上有大量船只驶过的声音。
还有人说他听到有明军在辟谣,说邓名还在,不过这声音被更多的呼喊声所压倒。总之明军营地里喊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说援军到了西边三十里外,要大家赶去会合。
“这都是无稽之谈。”李国英越听越是明白,看来邓名确实是逃走了,所以明军才会出现这种大乱:“邓名啊邓名,本官真是太高看你了,你居然才坚持了这么几天就逃走了。”
与李国英同营驻扎的几个清军将领此时已经忍耐不住,纷纷向李国英请战。但川陕总督稍微思索了一下,依旧摇头:“天黑追击,我们的军队很容易就跑散了。”
抬头看了一眼将要泛白的天边,李国英下令生火做饭:“先让士兵们吃一顿饱饭,等天亮后再追不迟。”
在李国英下令做饭的时候,其它几个营地的将领纷纷向李国英的大营派来使者。使者也不要求进营,只是一个劲地向营墙上叫喊,原来那些将领们也从哨探口中得知明军炸营的消息,就派人来向李国英报告,同时要求川陕总督下令全军出动,追击逃敌。
李国英让这些使者回去告诉各营将佐,让他们稍安毋躁,等到天明后再出发:“反正从这里到叙州的一路上都没有贼人的据点,这些贼人根本无路可逃。”
虽然李国英说得不错,但追击这种溃兵实在是白来的功劳,见天已经蒙蒙亮,张勇等人就把军队拉出营外,只等李国英一声令下就要出发。其它营地的将领见状也纷纷仿效,就是李国英身边的将领也按奈不住,纷纷要求出营列队,天一亮就立刻出发。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李国英发现江边确实空荡荡的,昨夜还在那里的明军船只已经尽数消失不见,邓名果然逃了。李国英估计邓名把最精锐的部队先带走了,剩下的明军战斗力不足为惧。
之前明军还抓走了一万多贵州辅兵,既然邓名逃走了,那么这些贵州兵应该大都趁机逃脱了,李国英一直想找几个人来问问,了解一下邓名的虚实。但等了这么久,一个逃归清军营地的贵州兵也没有,这不禁让李国英有些奇怪,难道明军把他们都坑了?
除了坑掉的可能以外,还有一种解释就是他们都被关在明军原先的中军营内。李国英已经发现还有一股明军没有离开营地,他派去侦察的探子回来报告说,原先明军中军营上空的邓名将旗已经消失不见,现在打着的是一个写着“任”字的大旗。据探子报告,营墙上的明军甲士看上去还有上千,正严阵以待,等着清军不可避免的攻击。
“定是任堂无疑。听说他是浙江人,张煌言的幕僚,后来跟着邓名来的四川。”马上就有幕僚向李国英报告他们所知的情报:“不过听说他已经是邓名的心腹啊,怎么没有跟着一起走?”
“多半是不愿意舍弃这些浙江的同乡吧。”李国英闻言不禁起了惜才之心:“不管是邓名不带他走,还是他不愿意跟着一起走,他对邓名都不会再有任何效忠的念头了。派人去劝降他,告诉这个任堂,只要他向本总督投降,我保他和他的手下富贵平安。”
但任堂拒绝了李国英的劝降,站在营墙上对着使者大喊,说他生是大明人、死是大明鬼。
“真是不识时务。”没想到自己的善意竟会遭到这样的对待,李国英心中大怒,就想下令兵马攻打任堂的据守营地。但这个命令还没说出口,李国英心念一转:“没有必要为了这点穷寇折损兵马,先去追击那些逃走的。至于这个任堂,围他两天说不定就肯投降了。”
周围将领和李国英想的差不多,任堂和他的手下已经是瓮中之鳖,只要予以监视就可以了。到处都是随手就能抓到的俘虏,谁也不想在同僚轻松取得功劳的时候去啃明军大营这块硬骨头。
天亮后,李国英向探子又进行了一次确认,得知向西逃去的明军确实没有打着任何旗号,就下令全军开始追击。这种几乎白捡一般的功劳,李国英当然也不会忘了自己的标营,让他们一起出动,嘱咐务必要把逃敌尽数消灭。
在标营和大部分将领都争先恐后地向西追去后,只有赵良栋一直按兵不动。得知邓名弃军逃走后,赵良栋心里说不出的失望和难过:“看来邓名明显地实力不济,而且也控制不住这些新招的手下,可是那天张勇、王进宝他们就是不肯和我一起进攻他,被他的名气吓住了。后来李总督也是一样。要是早听我的,又怎么会被他这么轻易逃走?”
对赵良栋不参与追击,他的部下都有些不解。
赵良栋冷笑了一声:“邓名把精兵强将都带走了,这名为追击,实为抢功,我没兴趣参加。”顿了一顿后,赵良栋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满山遍野地抓俘虏,追一天下来他们也会累得够呛,等抓得差不多了,总督势必会让水师去追击邓名。邓名船重速度必然慢,会有一批船只被我军追上,船上的贼人只能逃到岸上。到时候其他人早已累得半死,只有我们一营可以动用,那么扫荡上岸贼人的事情只能交给我们来干吧?你们说,我们从这么多人手里能分到多少功劳?到底是追歼辅兵的功劳大,还是捕获邓名直属战将、精兵的功劳大?说不定我们还能抓到邓名的一两个心腹党羽呢。”
……
邓名带着卫士策马立于山谷的入口处,让每一个走过谷口的士兵都能看到自己。
士兵们从邓名面前通过时,纷纷举起武器向他致意。从这些士兵脸上的喜色中可以看出,他们对邓名虽然非常信任,但对他是否真的会在这里等待大军还是存在一丝疑虑的。在最后这丝疑虑被打消后,士兵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就好像不是大战在即,而是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似的。
那些背着盔甲的辅兵,不少人赶到时已经气喘吁吁,他们在看到邓名后纷纷快步跑起来,从邓名马前跑过,急匆匆地把装备送到山谷中。已经等待在那里的辅兵军官会从他们背上解下装备,交给早就急不可耐的战兵。
根据邓名的计划,任堂带领两千甲兵和没有搬运任务的辅兵继续坚守营寨,他的主要任务就是粘住离开营地的清军,迫使他们不得不与明军交战;剩下的六千甲兵分成四队交给赵天霸、周开荒、李星汉和穆谭统帅,邓名带着剩下的十五名卫士和三堵墙的二百名骑兵。
明军会呈扇面狀向西面、西南和南面后退。把军队分散开,除去为了迷惑清军外,也是为了能够充分利用道路,迅速后退重整。最后明军会在几个丘陵围绕的谷地中完成集结,通过山谷掩盖军容,然后向追兵发起攻击。击败敌军后反卷追杀二十里,任堂伺机截住清军的主力。战斗结束后,大军正好回营地休息吃饭。
熟悉了这么多天地理,每个尉官和他手下的军士都在这条路上走过三遍以上,邓名本认为全军能用一个时辰到一个半时辰完成行军,重整后还能休息上一个时辰,然后与匆匆追来的清军交战。不过从离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了,仍然有大批士兵没有抵达,迷路的人、与长官失散的人,数目之多远远超乎想象,更有大量的道路拥堵现象。
“幸好清军没有马上追击,否则我们就只能匆匆应战了。”战前邓名也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军队还没有走远,后队就被清军追上无法脱离,如果那样的话,邓名就会下令明军反身应战,彻底打一场混战。本来邓名认为清军只要不能迅速做出反应,自己的后退决战方案就能成功,但现在看起来需要的时间远比预先估计的要长。
“比我想象得要慢得多。”邓名轻声对身边的卫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