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在游击紧盯着的那个明军向他挥刀的同时,另外一个明军用剑击中了游击的肋下,这两个明军左右擦身而过的时候,游击看到又有一片寒光已经到了眼前。这是第三个明军挥过来的利刃,刚才他被前面的清军阻挡了一下,所以落后了同伴大约两个马身。“挡住……”游击努力地想举剑自卫,但还有东西从另一侧砸在他头上,这是另外一个稍微落后的明军骑兵从一侧掠过,一刀砍在他的头盔护耳位置。
“太多的人了……”游击被两把武器先后击中耳部和眼部,这是他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长枪真不好用,”张易乾又一次冒出这个念头,刚才他在追击中路的标营骑兵时,就不止一次地感觉到这点。在明军采用密集队形冲锋的时候,他的长枪只能向着前方,就算侧前方有敌人他也不敢去刺,因为一旦刺中敌人又没有能立刻拔出来的话,横过来的长枪就能把身侧的同伴一口气绊倒好几个。因此张易乾在这次冲锋的时候,已经扔掉了长枪,抽出了备用的马刀:“在这种队形中,还是马刀好用啊。”
一秒钟前,张易乾向一个将领模样的敌人挥刀,但没能击中对方的手臂而是被敌人用剑挡住了,这没有什么关系,张易乾用余光看到平行前进的同伴的长剑带过了那个家伙的腹部。在飞奔而来的马速下挨上一刀,就算对方用铠甲护体,五脏六腑也差不多震散了,不死也得当场吐血。
没有时间思考,张易乾再次向下一个敌人挥刀。这个敌人好像是旗手,他并没有看着张易乾而是望向另一个方向,同时正把已经横过来的旗杆奋力上举,去挡架刚才击中将官腹部的那柄剑——那柄剑正冲着旗手迎头斩下。
“你在看哪里?”张易乾挥出马刀的同时在心中嘲讽地想着,他正砍在这个旗手的嘴巴位置。连续作战让刀刃已经变得非常钝,张易乾的马刀在敌人的颊甲上一击,没有彻底斩进去。此时张易乾的马匹已经从旗手的身边驱过,巨大的冲击力把敌人的脖子打得向后弯曲,让这个敌兵的后脑勺一直贴上了后背。
脖子折断之后,旗手的双臂依旧在继续上举,把标营的军旗抛上半空,军旗升到了最高点,然后旋转着向地面跌落下去,在它落到地面之前,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把旗杆紧紧握住。跟在后排的明军接住了督标的军旗,一个翻转把它举起,让这面旗帜和三堵墙的军旗一起在明军的马队中飘扬。
如墙而进的明军横贯川陕总督的标营纵队,最右翼的清军面对的明军队形虽然已经开始松散,但每个标营骑兵也要同时面对两、三把砍过来的兵器,很多被砍中的清兵发出不能置信般的大叫声,在马背上旋转着身体,一时还没有倒下。更多的明军从他们身边掠过,一刀接着一刀,武器反复落在他们变得迟钝的身体上,把他们打得左摇右晃,直到他们最终跌落马下。
在明军步兵冲过来的时候,他们的统帅也拍马赶到,眼前的场面让赵天霸震惊地勒住了战马。
“仅仅一次冲锋而已。”赵天霸看着已经七零八落的标营骑兵,在两排骑兵之墙横扫整个纵队之前,只有少数的敌人甲骑抢先窜出明军的攻击范围,而留在阵中那三百左右标营甲骑此时都已经人仰马翻,很少的几个幸运儿七零八落地骑在马上,全身上下都是同伴的鲜血。
这些幸运儿目光茫然地拖着手中的武器,一动不动地呆立原地,在他们的四周,到处是无主的坐骑。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动不动的同伴,还有些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甲骑,在地上艰难地爬动,喷吐着大口的血。
那些逃出阵外的标营甲骑也不比阵中的幸运儿强多少,他们都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杀戮场,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的部队在瞬间就宣告覆灭的事实。
最靠近明军步兵的那些川陕总督的标营骑士,一直等到明军步兵杀到跟前仍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就这样呆呆地站着,被冲上来的明军士兵扯下马背,摔倒在地面上。而这时阵中的那些幸运儿已经开始瑟瑟发抖,手中的武器无力地跌落下地面。
“早降!”明军步兵呐喊着冲了上去。
“投降。”一个口尚能言的标营骑兵喃喃说着,迎着明军步兵举起了双手,其他人也纷纷学起他的样子。
只有最远处的几个甲骑,在明军步兵向他们冲过去以前恢复了自制能力,他们拨转马头,发疯一般地向东方窜出去,一边头也不回地逃走,一边扔下所有的负重,先是刀剑,然后是空剑鞘,接着是头盔和甲胄。
“只是一次冲锋,就歼灭了两倍于己方的骑兵,还是一方总督的标营重甲骑兵。”手下去抓俘虏的时候,赵天霸也刚刚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高速冲击措手不及的敌人,造成对方的重大伤亡,在以往的战场上并不奇怪。但根据赵天霸的经验,用松散阵型冲锋时,取得战果往往都是前排的少数人,后面的大部分人视野受到遮蔽,并不能第一时刻发现目标并调整好攻击姿态:“三太子是怎么做到的?”
……
在赵天霸感到惊奇的时候,邓名已经带着骑兵向下一个目标前进。
在发起第一次冲锋之前,邓名本打算反复攻击这支对明军形成巨大威胁的甲骑部队。横扫标营之后,邓名调头准备进行重整,按计划发动第二次冲锋。
可是取得的战果远远超过事先的想像,眼前的场面让每一个明军骑兵都立刻意识到,片刻前还是明军劲敌的这支重装骑兵部队已经完全被打垮了。剩下的敌骑士气完全崩溃,连重整队形的意识都没有了。友军步兵已经向这群吓傻了的敌人扑过去。邓名失去了继续攻击的**,就带着三堵墙跑向张勇的侧翼。
“那个麻将牌旗下的敌将是谁?”
站在高处指挥进攻的张勇,清楚地看到了标营毁灭的全过程,他惊骇至极地伸手指着三堵墙的军旗方向,向左右询问敌将的身份。
此时张勇身边的亲卫一个个也都脸色惨白,看到标营四百重骑兵在转眼间就被摧毁后,这些人感到全身的血液好像都被抽干了。包括张勇的亲兵军官在内,山顶上的清兵一个个都两腿发软,摇摇晃晃随时都能倒在地上。
“提督!”
“提督!”
和刚才赵天霸周围的士兵一样,与王进宝和张勇交战的明军在看到三堵墙的军旗后,也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回答了张勇的疑问。
“是邓名来了!”正在一线挥剑指挥作战的王进宝首先明白过来。方才他仗着身先士卒、沉着应战,勉强顶住了明军的攻势。在王进宝的前方,明军士兵被后方的异常情况所吸引,稍稍放缓了进攻速度,没有马上再次冲上来,现在有一些士兵正向着骑兵的方向欢呼。
虽然没有看清丘陵的另一边发生了什么,不过王进宝马上认出了那张擎在明军骑兵手中的标营军旗。
“标营……标营已经被歼灭了吗?”王进宝和邓名在昆明有过一面之缘,大火过后,王进宝曾经无数次在营中诅咒痛骂邓名,发誓要把这个胆敢向他假传命令的骗子千刀万剐。每次痛骂邓名之后,王进宝都会更加鄙视对方的怯懦——如果邓名敢于和他堂堂一战,王进宝觉得自己能够把邓名揍得体无完肤,对此王进宝深信不疑。
不过这个牢不可破的信心渐渐开始动摇了,听到邓名在湖广和南京取得的一个又一个惊人的胜利后,王进宝逐渐开始把邓名归为吕布一般的人物,能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不过王进宝仍然认为自己可以靠统兵的经验击败只有匹夫之勇的邓名。当然,遇上邓名也必须小心,王进宝是绝不会和吕布单挑的,就是带着亲卫群殴也要避免。
“标营的甲骑不是才迂回过去的吗?”王进宝感到身体正不由自主地发抖:“刚才传过来的冲杀声是他在攻击标营吗?他一转眼就打垮了四百甲骑吗?畜生啊,他还真是吕布啊。”
最后一点信心也在土崩瓦解,王进宝看着远处邓名那二百来人的骑兵,知道自己虽然经验丰富,也绝不可能用这么一点骑兵在眨眼间击败四百甲骑,就算兵力再多几倍也远远做不到。
“赵良栋,你还说什么用一千披甲兵就能打垮他五千兵!”王进宝失控地大叫起来:“可这家伙绝对是吕布啊。”
……
看着邓名在远处从容地开始整队,张勇魁梧的身体也开始颤抖,他手中的主力已经派出去牵制赵天霸的步兵,现在将旗旁边只有辅兵和一百多个亲兵而已。
“他一次冲锋就全歼了四百甲骑,我这一百个亲兵怎么够他打?”张勇心中满是绝望。背后的辅兵在看到三堵墙的威势后,已经开始喧哗着逃走,没有人去阻止他们。张勇的亲兵有人也偷偷向后挪动脚步,满脑子都是跟着一起逃走的念头。
“大人,大人。”一个心腹军官惶急地拉扯着张勇的甲胄,音调里都是哭腔:“不好了,王将军跑了!”
“什么!”张勇大叫一声,转身向王进宝的阵地方向望去,只见原先竖在那里的大旗已经消失不见,山头上的清军斗志全无,正狂呼着向江边和东方跑去。而原先被挡在坡下的明军也已经反应过来,正呐喊着发起追击。
“各自逃生吧!”张勇飞起一脚,踹倒了自己的将旗,悲痛地对亲兵们喊道:“逃命吧,我们回重庆见。”
……
本来还在僵持的战局转眼间就天翻地覆,邓名带队沿着大道追击了一段,把企图夺路而逃的清军都赶到道路的两边,明军步兵很快跟上来占据了道路。
“让辅兵开始搜山。”邓名对赵天霸说道。明军控制了道路后,那些逃上山的清兵根本跑不掉,也不需要派战兵去攻打他们,辅兵就能把他们都搜捕出来:“我先去迂回中路清军的后路,然后再继续向南切断南路清军的退路。你分五百步兵跟上我,你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向大营方向反攻。”
“遵命。”赵天霸恭敬地答道。
在邓名带着七百步、骑兵横插中路清军的侧后时,王进宝正在长江中与激流拼搏。
全身的盔甲、衣服都被王进宝扔在岸上了,赤条条的王将军一边奋力地向南岸游去,一边在心里默念着:“就算你是吕布也没用,进了水那就是我的天下了。”
虽然是陕西人,但王进宝自幼就习水,喜爱并且擅长游泳,年轻时,常常以水浒中的浪里白条自诩。成为一员将领后,王进宝也没有丢下这个爱好,率领大军征战途中,看到名江大川也常常会跳进去畅游一番。被洪承畴调到湖广听用时,王进宝曾经在洞庭湖里游过整整三个时辰,把他的心腹亲兵都吓得不轻,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上岸时王进宝面不改色、呼吸不急,若不是感到有些冷,他就是在水里再多呆两个时辰也没什么问题。
横渡长江对王进宝来说不过是等闲事,无惊无险地爬上北岸后,王进宝先是甩掉身上的水,然后迅速地揪下一把树叶擦干了身体。
“刚才我顺流而下数里,再往前走一段就应该能看到我军的水师了。”王进宝一刻也不停留,向前急奔。很快,一艘打着绿旗的船只就出现在王进宝的视野里。
“嘿!嘿!”王进宝一边大声叫喊着一边跳着,向那艘船使劲挥舞双臂:“我是王副将!我是王副将啊!”
绿营的船只虽然听不到王进宝的喊声,但注意到了他这个人,摇摇晃晃地向北岸驶去。
王将军即将脱险的时候,张勇仍在逃亡的路上。
一身小兵打扮的张总兵弯着腰,沿着路边谨慎地前进。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声传来,张勇敏捷地扑倒在地,闭上眼睛,呲牙咧嘴做出一副痛苦状,就此一动不动。
当年孙传庭与李自成大战,孙传庭的七省联军二十万人尽墨,张勇就是靠着装死得以从战场上生还——幸好闯军不以首级记功,所以闯军士兵没有砍首级的习惯。
几个明军的辅兵从张勇身边经过时,其中一个人俯下身,把手指放在张勇鼻前探了一会儿,然后站直身子,摇了摇头:“没气了。”
说完,这几个辅兵就从张勇的身边走过。等脚步声远去后,张勇敏捷地一跃而起,无声地继续前行。
李自成的士兵虽然不割首级,但对尸体可不怎么客气,用枪一个个地扎过来,不让装死的官兵漏网。当年闯营士兵一枪扎在张勇的大腿上时,张勇莫说出声,全身上下竟没有一块肌肉抖动分毫。不过张勇也就此落下了毛病,以后不但行走总是有些不便,就连骑马也常常牵动老伤、疼痛钻心,现在行军打仗的时候,如有可能张勇宁可坐车或是乘轿。
前面又传来了人声,张勇再次倒地不起,如同一块石头般地纹丝不动。张勇坚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初秦军被闯营打得全军覆灭,张勇等甘肃镇的官兵不敢回老家,更不敢去北京勤王,就一路向南逃去淮扬,在史可法的手下领取军饷。
再后来,满清大举南下,张勇等甘肃镇的秦军和江北军同僚一起投降了清兵,打起绿旗雄赳赳地跨过长江,替清廷镇压了东南各地的义军。等回到西北再次遇上闯营的老对手时——现在他们改称明军了,清将张勇也比之前更有底气:“这次我们可不比当年了,现在我们的背后有满洲大兵!”
不管是叫秦军还是叫甘陕绿营,总之还是官兵笑到了最后,张勇深信最终胜利一定是属于他、李国英还有其他各路前明官兵的。无论西贼还是闯贼,流寇迟早会被消灭,崇祯没有本事领导他们取得胜利,没关系,满洲太君有这个本事。
“三太子比李闯还狠,当年的三堵墙可没有这么厉害!”脚步声从身边经过时,张勇还心有余悸地回忆着刚才见到的场面:“不过他再厉害也不是满洲大兵的对手。再说,他这个不孝子居然忘了杀父之仇,重用那帮流寇!连自己的父皇都不放在心上,更不可能容得下我这种秦军老将。”
就这样一路东躲**,张勇总算也逃出了十里地,摸到江边,并成功地引起了一艘巡江的清军船只的注意。
第56节推测
李国英的重庆军加上贵州援军,前来追击邓名的清军出了一千督标甲骑,还有一万披甲和一万八千无甲兵。今日赵良栋按兵不动,李国英在大营留下了二百标营卫士和两千披甲,剩下的披甲都出发追杀明军溃兵。
在邓名击溃两路标营甲骑兵的时候,川陕总督正稳居营中,轻松地一边喝茶、一边思考下一步的行动,听说赵良栋没有出兵后,李国英略一思考就明白了他的用心,对左右微笑道:“赵将军果然心高气傲,既然如此,继续追击的时候就让赵将军为先锋好了。”
清军的水师对上游的水文地理也不是很熟悉,李国英让他们也不要慌张,等天明后江雾彻底散去后在出发跟踪逃走的明军水师。虽然邓名的坐舰不太可能追上,但装载着大量甲兵和武器的明军水师总体上不可能走得很快,轻装前进的清军水师就算晚出发半天,也肯定能够在明军抵达叙州前撵上他们——在李国英看来,叙州是距离最近、有可能让明军稍微喘息一下的据点,如果明军不得不一路逃回嘉定州那当然更好,意味着清军能够取得更大的战果。
忙着逃走的明军肯定没有什么斗志,也不会掉头增援被攻击的同伴,清军水师一路追赶,定能把大量的明军摧毁在江面上。和今天丢在这里的明军不同,乘船逃走的都是邓名的战斗部队,所以李国英还要派出搜索部队,剿杀那些弃船上岸的明军,这个工作他已经打算交给赵良栋了。
不管是水师尾随追击,还是让部队乘船去搜索两岸,若是能更好地了解当地的地理,就能做到事半功倍。李国英手里有一些上游地区的地图,但和这个时代所有的地图一样,细节方面并不非常准确,因此还是需要当地人做向导:“可惜这一带也没有百姓了,要是能抓到一些认路的贼人俘虏就最好不过。”
不过李国英也知道希望渺茫,邓名既然弃军潜逃,肯定会把熟悉地理的人都带走,而不会让这种人才留下来和无用的辅兵一起等死。但川陕总督还是存在万一之想,盼望能再多一点运气,让清军的追击变得更顺利。
“怎么俘虏这么少?”在大营里等待了两个时辰后,李国英一直没见到有大队的明军俘虏被押送回来,还不到他预想里的十分之一:“上万没有武器、盔甲,也不认路的浙江人,满山遍野地瞎跑,追起来还这么麻烦吗?”
听说众将已经追出十几里后,李国英更是疑惑丛生,溃兵中有少量飞毛腿逃得快不奇怪,若是熟悉道路的本地人,比如松山大战中的平西王,那就是全身而退也很正常。但上万明军溃兵,个个都能飞也似地逃走就让李国英感到有些难以理解了。逃得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良好的组织,得到充分信任的向导,若是一支军队在溃败时还能这点那绝对是天下强军,但若真是这样的精锐部队,邓名有怎么舍得扔下他们呢?
“这批俘虏一定要好好问问。”本来李国英并不打算过问手下将领如何处置今天的俘虏,他身居总督高位,根本不把这种除了当苦力就没有其他用处的俘虏放在心上,但今日的情况让李国英起了好奇心,打算亲自审问几个俘虏,了解一下他们是怎么做到逃得这么快的。
几个将领都派人向大营报告,说被抓到的俘虏众口一词,称邓名弃军潜逃。
“有些贼人答话时目光闪烁,吞吞吐吐,”王明德的一个传令兵向李国英报告道:“王将军就把他们一通好打,吃痛不过,就有人称,今天是邓名亲自筹划的诈败,打算败退二十里,然后伏击我军的追兵。”
虽然是在川陕总督面前,说到此处时那个传令兵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哈哈哈哈。”李国英大笑起来:“诈败二十里,然后伏击我军?王将军打得太厉害了,哪里能这样问话?”
一般刚通过科举、当上一方父母官的士人,往往都对严刑逼供的效果深信不疑,但李国英见多识广,知道刑法也得适可而止,因为被审问的人吃不住严刑的时候,说出来的不一定是真话,也可能是顺着审问的人的意思乱说一起。因此用刑不但要控制火候,还不能问含有倾向性的问题,不能让俘揣摩到审问者心中的猜测,否则他们就会为了免去皮肉之苦而确认审问者的怀疑。
“是,总督大人明见万里,王将军已经把那几个问话的人臭骂了一顿。”传令兵笑着答道,王明德听到手下军官的报告后,立刻就把负责审问的人责备了一番。
“二十里,哼哼,怎么不说诈败二百里呢?”李国英连连摇头,这种口供没有任何价值。
“倒是没有,几个改口的俘虏,说法都一样,都是诈败二十里,一里不多,一里不少。”传令兵答道。
“王将军要好好教导他的手下了。”至此李国英已完全明了,肯定是负责审问的那个军官心中有这样的怀疑,而且在俘虏面前前表现得太明显了,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到这么荒唐的口供。口中虽然责备,但李国英脸上却并没有丝毫的怒气,因为他知道审讯技巧也要靠经验得来,这种失误是很平常的事情。
“总督大人责备的是。”传令兵也明白李国英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只是在表达对王明德的关心:“卑职先退下了。”
“嗯,去吧。”李国英挥挥手,这几个俘虏的口供反倒说明敌军确实没有特殊安排,因为这些士兵若是知道什么更重要的情报,肯定会吐露出来换取平安,甚至会编造重要情报来度过眼前难关。但他们明显被打得很苦,仍只能顺着审问者的瞎猜而顺嘴乱说、而拿不出一丝一毫的重要情报。
心中的疑惑得不到任何解释,这让李国英的好奇心变得更重了:“没有一个本地人,都是浙江兵,他们到底有什么秘方能够逃得这么快呢?”
清军水师开始向上游进发,李国英就让人去吧赵良栋找来,与他商议后续的追击问题,他们二人都绝对没有想到,此时邓名正在包抄中路,已经与该方向上的清军发生激战。
在两个人交谈的时候,又有几个将领派回使者,和王明德一样,他们都或多或少从几个明军俘虏口中,撬出了邓名诈败二十里,然后掉头反击的方案。
第一次听到这个报告时,赵良栋微笑不语,看着同僚在总督大人面前出丑。一个接着一个,好几个同僚在李国英和赵良栋反复出着同样的丑,赵良栋的笑意终于散去了些许。
“邓名事先花了四、五天时间,派出上千人熟悉周围地理道路,今日在这些向导的带领下全军撤退,在二十里外预先设下集结地点,诱惑我军追击,等我军追到后就伏击官兵;任堂留在贼营中,为的也是在邓名发动伏击后截断我军退路。”又是一个传令兵来到,向李国英和赵良栋大声报告着他长官获得的情报,和其他人不同,这个传令兵的长官胡文科是一个才刚刚被提升为游击的将佐,战场经验并不多,得知此事后胡文科大惊,派回传令兵的同时已经下令部队停止前进。
如果不是已经听到无数相同的报告,李国英说不定会讥讽胡文科几句,但现在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捻须沉思片刻,才问道:“被胡将军捉住的那个贼人,在邓名手下官居何职?”
“禀告总督大人,就是一个小兵。”传令兵答道。
“多么小?”李国英追问道,如果胡文科捉到的是一个明军将领,那么此事虽然荒唐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连千总都不是吗?”
“回总督大人,不是,就是一个小卒。”
“至少是个把总吧?”李国英仍不甘心。
“连披甲都不是,就是一个背送盔甲的无甲壮丁。”传令兵老老实实地答道。
“胡将军连一个壮丁的话都会信吗?”李国英怒道,他这怒气倒不是因为胡文科相信了俘虏的报告,而是因为川陕总督心中的不解越来越多,他因为想不通而开始烦恼:“难道胡将军想要怎么打仗,会告诉手下一个小兵么?尤其是设伏这种大事,会让一个无甲兵知道吗?”
把胡文科的传令兵轰出中军帐后,李国英余怒未消,再也顾不上和赵良栋说话,而是沉思为什么会有这么俘虏供出一样的情报。但李国英怎么想也想不同,这让他感到怒火烧得更旺。李国英曾设想这是邓名逃跑前用来安抚军心的谎话,好让明军帮他拖延更多的时间,但转念一想,这个猜想更是漏洞百出。若是邓名想让被抛弃的部队帮他拖延更多的时间,那就应该竭力隐瞒自己弃军的消息,至少李国英以前每次下定决心弃军潜逃时都是这么做的。抛出这个消息首先扰乱军心,其次这些溃兵逃离大营后会迅速崩溃,很难帮邓名争取时间,李国英不觉得邓名会蠢到这个地步。
抬起头,李国英看到赵良栋也若有所思,就出言询问道:“赵将军怎么看这件事?”
“末将倒是有个想法,就是有些荒唐,若是说错了总督莫怪。”赵良栋刚才也苦思良久,才形成了一个猜想。
“快快讲来。”李国英精神一振。
“或许邓名真的是想诈败二十里,也确实是他安排的探察地理,”赵良栋觉得若是俘虏所言为真,那很多事情就能得到解释了:“所以贼人才能跑得这么快,而且被抓到的人才会都用同样的说法。”
“这太荒唐了。”李国英不假思索地答道:“兵败如山倒,别说二十里,就是乱跑五里都是大乱难整。”今天早上李国英很仔细地观察过明军的队形,他很确信明军不是有秩序地成建制撤退。
“总督大人所言极是,诈败二十里,军马十停去其九,就是孙吴复生、武侯再世也束手无策。总督大人深通兵法,末将佩服之至。”赵良栋先是一声恭维送上,然后话锋一转:“但邓名乃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冒得大名,他的兵法韬略,怎么能同总督大人相比?”
“哦?”李国英先是一愣,片刻之后脸上露出难以置信之色,其中还搀杂大喜若狂的神情,向赵良栋的方向俯身过去,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赵将军难道是说,邓名真的诈败二十里了?”
“末将觉得还真有这个可能。”赵良栋点点头,此时他也是心潮如涌:“若真的如此,我真应该去追加啊。”
李国英腾地站了起来,在营帐里踱起步来,若是邓名真的诈败二十里,那么现在他肯定已经溃不成军了。轻轻松松地打垮邓名,把川西明军主力一网打尽,李国英感到眼前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只是,”李国英觉得仍有一个疑惑得不到解答,他一边想一边说道:“伏击务求保密,本官当然不会想出这种自杀的计策,但假若本官处在邓名的位置上,那就要保守秘密,除了心腹将领一概不晓……嗯,不行,需要让众将都知道;告诉众将在何处集合后,先让披甲主力在预先位置埋伏……嗯,不行,人数还不能太多,否则会被发觉……让少量精锐预先埋伏好后,让人在营中造谣,让大军真的以为本总督弃军潜逃了——”说道这里李国英已经完全说不下去了,刚才他就断定此计断不可行,但认真一推敲,李国英才发现邓名这种诈败之计的凶险程度还在他刚才设想的十倍之上,复杂、混乱程度都是完全无法控制的。
“所以说邓名无知小儿,根本不懂指挥大军,也不懂得伏击首重保密。”赵良栋没有让李国英继续推敲下去,而是想当然地说道:“总督大人莫要把邓名当作一个精通军务的对手来看,他根本就控制不住军队,不懂得保密,也根本做不到保密。”
“赵将军所言极是。”李国英各种念头纠缠在一起,思路已经变得很不清晰,赵良栋的话给他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若真是如此的话,邓贼多半已经从诈败变成了真败,见到军队混乱不堪后就真的逃走了,总督大人当急击,莫要让他逃到水师中。”赵良栋毛遂自荐道:“敢请总督大人遣末将乘船急速西进,抄到邓名头里登陆将他截住,就算截不住他本人也要拦住他的大部分爪牙。”
“赵将军如何判断邓贼已经逃到哪里了呢?”
“邓贼肯定会尝试收拢一些部队,见无可挽回后才不得不真的逃走……”赵良栋给李国英分析了一番,又算了算时间,觉得三十里外登陆应该可以咬住邓名的尾巴:“不过如此一来,贼人的水师应该藏在上游,若是中途遇到贼人的水师回援,那末将也只好放弃,不过卸下末将的亲兵营后,水师可以追击一段,这次邓贼是真的要逃走了,而末将也可以阻拦更多的贼人登船逃走。”
“好。”李国英立刻掷出令箭,命令留守的快船火速去追已经开拔的水师,让他们马上返回:“兵贵神速,本总督本来还安排了一些船只巡江,现在也调回来,一并用来运输赵将军的亲兵营。”
在李国英下令的同时,逃上巡江船的张勇总算让水手相信了他的身份:“快快载我回去,我要向总督大人报告。”
……
前方赫然出现了一队列阵的清军。
“此军是何人领军?”邓名询问刚抓到的俘虏。
“是胡文科胡游击……”俘虏辨认了一下对面的军旗,向邓名回答道。
“新晋之辈。”邓名左右纷纷说道,俘虏交代得很清楚,对面的敌将刚刚升为游击,这是他第一次**领军野战,而且胡文科的部下也大都是新兵,远远不能与刚才邓名遇到的那些清将相比,更不用说更早之前遇到的张勇、王进宝相比。
“但在中路清军中,唯一能列阵以待的敌将,不可掉以轻心。”邓名轻声说道,其他清军将领自以为必胜地疯狂追击,士兵体力透支,队形也混乱不堪,遇到明军后一触即溃。
“前进!”邓名说完后,轻轻一挥手中马剑,带着部队向清军逼去。
虽然从赵天霸那里要到了五百步兵,但现在跟在邓名身边的又只剩下二百骑兵,由于明军一直高速推进,步兵和骑兵出现脱节。
现在中路清军几乎被邓名的侧击一分而二,近万清军被夹在邓名和周开荒部队之间,他们建制混乱,战辅混杂,根本无法攻击在他们退路扼险而守的小股明军,被歼灭只是时间问题。
而胡文科据守的山间小道,是中路这些清兵的最后希望,对此邓名志在必得,击溃这个清军游击身边的几百人后,邓名还可以乘势插入南路的王明德身后,把追击李星汉的数千清军也分割包围起来。
……
“邓名,是邓名来了。”
上百溃兵呼喊着向胡文科的旗帜处跑来,听到这些人的喊声后,胡文科和他的手下脸上都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对方都是骑兵,逃跑必死无疑。”胡文科强自镇定,命令步兵结阵准备抵抗:“不许溃兵靠近我阵,否则杀无赦!”
早先下令停止追击,整顿军队后,胡文科还把自己得到的口供给同僚送去,但所有的同僚都比他资历深,胡文科遭到了他们的一致嘲笑。
同僚们的嘲笑让胡文科也犹豫起来,正在他迟疑的时候,战局突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邓名从北方直插而下,沿途没人是他一合之敌,一个参将、三个游击被俘,还有上万的部队拥挤成一团无法动弹。只有胡文科因为预先收拢了一会儿部队,现在身边有三百多士兵,体力也勉强堪战。
“大人,大人。”尽管执行了胡文科的命令,他的亲卫却没有一点信心:“邓名从北方杀过来,张总兵、王副将、还有标营他们应该都完蛋了吧?”
胡文科心里估计也多半如此,对面指挥官的威名带来沉重的压力,让胡游击已经快喘不出气来。但是,胡文科虽然没有野战指挥的经验,却很清楚在骑兵面前逃跑只有死的更快:“我们坚持片刻,片刻就好。”胡文科向西南方向指去:“前面官兵要想逃生,就会从这条道来,等他们一来我们就跑,有他们挡着,我们才有机会逃走啊!”——
笔者按:昨日那节中,赵天霸应该认为邓名是少唐王,已经修改。
第57节疲兵
对面的清军并没有展开队形形成一条较长的战线,而是猬集成一团,形成一个接近圆形的阵势。跟着同伴来到近前后,张易乾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前排清兵眼中的恐惧,他们虽然用武器朝着明军骑兵的方向,但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向后挤去,只是因为被身后的同伴挡住才无法继续倒退。
这样的情形张易乾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对方已经胆战心惊,之所以还没有立刻溃散就是因为明军逼迫得太紧,如果明军后退一段,然后悠闲地下马休息片刻,估计这些清军就会自己逃走。只是张易乾也知道邓提督时间有限,不能耐心地等清军自行撤退。迅速击溃这种濒临瓦解的敌人也不是不能做到,张易乾就知道一个很简单的办法,不过他和其他三堵墙骑士都没有提出来。
“提督。”看到清军的样子后,邓名左右的吴越望和李延鹏都几乎同时向他建议道:“我们稍微休息一下,让几个骑手在他们阵周围转上几圈。”
在卫士们看来,这些清军士兵虽然没有逃走而是留下来原地坚守,但支撑他们多半不是勇敢而是恐惧,主力退远一些,让少量骑兵围着他们绕圈恐吓,多半就能让清军不停地集体旋转。等他们在这种煎熬中耗尽了最后的斗志后,就会有人开始逃跑,一发而不可收。
但这也不是迅速解决麻烦的办法,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步兵向他们发起进攻,只不过现在邓名身后并没有步兵部队跟上。
“何必多此一举。”穿越以来,邓名几乎每个月都要上战场,激烈的时候更是无日不战,他很清楚怎样才能快速地解决麻烦。
“前军下马。”邓名毫不犹豫地大声喊出了命令,然后率先从坐骑背上跳下,把缰绳递给了一个靠后位置的三堵墙新兵。
听到邓名的命令后,所有的卫士和三堵墙的老兵都跟着下马,并迅速排成一个长列。
“进攻!”摆好阵势后,邓名就下令发起攻击。
面对这种情况时,骑兵下马步战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与步兵面对面地近身肉搏,毫无疑问会让邓名遇到更大的风险,所以无论是卫士还是三堵墙的老兵都没有提出这个建议。
虽然进攻的明军只有一百人,而对面的清军拥有三百人之多,但横列的明军却对清军的圆阵形成了三面包夹的态势。清兵互相推搡着不但发挥不出人数上的优势,反倒每个前排的士兵都要面对多个明军的攻击,在几个士兵被砍翻后,胡文科的余部就动摇到了无法维持阵型的地步,开始从没有明军的那一面逃走。
十几个清军被砍倒,上百个跪地求饶,剩下的一哄而散,邓名又喊了一声:“上马追击。”
后排的骑兵涌上前来,把他们的牵着的坐骑还给下马步战的同伴,然后率先向前追击而去。
邓名翻身上马后,就发现自己已经不用参与到追击中了,清军纷纷逃离道路,向高处和林中拼命逃去。
“这个清将还不错。”邓名喘着粗气说道,在清军全面溃败的情况下,邓名之前遇到的好几个清将身边只剩下少量甚至个位数的亲卫了,而这位胡文科竟然还能收拢大约他麾下几成的兵力尝试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