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周老弟啊,邓名那里真的不能谈一谈么?”众人都离开后,同样患有严重“恐邓症”的张长庚不再掩饰,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人明鉴,邓名反复无常,下官以为与他谈判无异于与虎谋皮。”周培公义正辞严地说道。
见周培公态度坚定,张长庚心里轻轻叹息,不过他也不强求,只是叮嘱道:“若是汉阳安如泰山自然最好,但若是汉阳有不保之虞,周老弟可别做什么宁为玉碎之事。确保汉阳安全是最为首要的事情。”
武昌这里的守将也有不少被邓名俘虏过,那次钟祥之战跟着张长庚逃走的是少数,被俘的是主流。至于普通士兵,被俘两次不算多,有些已经拿过邓名三次遣散费了。得知邓名来犯后,张长庚已经派使者星夜去钟祥抽调北方部队回援武昌。不过若是汉阳轻易失守,张长庚担心会发生连锁反应,让本来就不可靠的军队彻底丧胆。
第二天周培公就带着大批幕僚,押送着军辎进入汉阳。相比武昌城,汉阳这里的守备状况要差不少,城墙的厚度、壕沟的深度都大有不如。不过周培公觉得只要不被迅速突破城墙,那也足以坚守下去。
“邓名直扑汉阳而来,虽然气势汹汹但其实后劲不足。”周培公给幕僚和守将们分析道:“没有肃清四周的据点,他的兵力就无法尽数展开,而且随时有被我军骚扰粮道、信使的危险。我猜他的如意算盘就是一鼓拿下汉阳,恐吓我军,让西面堡垒的守军自行撤退。现在邓名利在速战,我军利在坚守,只要坚持几天,汉水上游的援军就会陆续返回增援我们,到时候邓名顿兵坚城之下,后路未靖,也就只有退兵一途了。”
分析完毕后,周培公就开始分派任务。现在汉阳城内集中了几乎所有湖广的鹰派文武,破家夺财之恨完全压倒了他们对邓名的畏惧。周培公和其他鹰派人士一样,知道要想夺还家产,就一定要先打破邓名的神话,不然湖广绿营一见邓名的大旗就打哆嗦,那还如何反攻明军、收复失地呢?
对于城门周围的梅花桩和壕沟,周培公没有花费太多精力进行布置,只是进行了一番简单处理。根据与邓名交战的一贯经验,对方的攻击重点从来不在城门上,周培公更关注城墙的安全。不过沿着整条城墙进行加固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即使周培公事先进行过一些工作也来不及。
因此周培公的主要反制手段都放在城内。他沿着整条城墙挖坑,每隔一段就埋下一口大瓮,安排一个耳朵特别灵敏的盲人,若是发现了明军有挖地道的迹象,清军就会对地下进行监听。之前周培公主持加固汉阳城防时,他就在城内修筑了一些浅渠,现在随着周培公一声令下,这些渠道也都被蓄起水来。如此少量的水显然不足以应付传统的穴攻,但周培公和其他清军将领在黄州等地进行过一番研究,他们发现对付明军现在的穴攻战术,只要很少的水就可以进行破坏。如果明军回归传统方法,那清军也有足够的时间挖池塘。
先派盲人进行监听,然后用少量的水迅速进行阻拦,这就是周培公的战术设想。明军新战术的巨大威胁主要来自这种战术的施展速度,一般来说,只要一天,明军就可以完成破坏城墙的准备工作。而清军需要在这段时间内在城墙内侧挖好沟渠,设置好用来监听的大瓮,工作量同样很大,时间非常紧张。
“如果不是事先进行了一些准备,那么就必须派兵马出城扎营,阻止敌人靠近城墙,直到城内做好准备。”遥望着明军的舰队,周培公在心里琢磨着自己这套战术的各种问题:“不过这次汉阳已经做好了准备,不需要拼命把敌军挡在安全距离之外了。”
虽然不打算与明军野战,周培公还是在每座城门外扎了一个营寨,部署了少量的士兵。明军挖地道最少也要一天,这些营寨可以有效地威胁正在进行土木作业的明军士兵,迫使明军出动更多的军队保护地道。这样清军就可以通过观察明军的部署,判明他们的主攻和佯攻。
除了沟渠和大瓮,周培公还请来了一批和尚助阵,其中不少都是白须飘飘的得道之人。若是邓名的爆破只是一个幌子,本质还是邪术的话,这些和尚能够有效地进行克制。除此之外,周培公还考虑到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邓名用的不是邪术而是五雷正*法——这不是和尚能克制的,必须要有另外的应对。
明军登陆后没有马上对汉阳发起攻击,而是先扎营休息了一天,然后就大举出动,分成好几队全力填平壕沟。见到明军的举动后,周培公不敢掉以轻心,急忙集结和尚和盲人,在各段明军尝试填平的壕沟后各就各位。
明军一直在闷头填壕沟,始终没有露出任何挖地道的迹象,一上午的功夫就有好几处壕沟被明军铺出通道来。
“奇怪。”周培公发觉明军的行动和当初在钟祥所见的完全不同。当时明军是先挖地道然后才开始填壕沟,事后周培公潜心思索,想通了其中的道理:明军需要先判断地道是否能够顺利挖到城墙根下,如果遇上大石或是地下水的话,明军就会另外选择路线。而先填壕沟很可能会变成无用功——只要不靠近城门位置,单纯填壕沟的话,清军很难对其进行干扰,但毕竟也是工作量很大的力气活。
但这次明军似乎完全没有挖地道的意图,虽然在城墙上看不到任何异常,周培公仍命令盲人一遍遍趴在那些埋入地下的大瓮上去听,但所有的报告也都是一切正常。
到处都是正常的报告,反倒让周培公更加不安:“难道真是妖术?”
眼看明军已经把壕沟填得差不多了,周培公不敢怠慢,连忙命令和尚开始念经,顿时汉阳城墙背后响起一片梵音。慈眉善目的大师们端坐在蒲团之上,一边有节奏地敲着木鱼,一边大声吟唱着,吐出一段又一段法力无边的经文。
城西的明军填平了一大段壕沟后,有大批甲士开始在壕沟后列阵。
“不好!”周培公见明军已经摆出攻城的架势,急忙亲自赶到这里。盲人们不断地报告没有异常,大师们洪亮的诵经声直冲霄汉,城墙上的清军一个个睁大眼睛望着明军的阵地,盼着突然有个披头散发的妖人从阵后冲出,冲着汉阳城墙大喝一声:“何人破我法术?”然后吐血而亡,但他们也一直未能如愿。
“难道真是五雷正*法?难道苍天果然不佑朝廷吗?”周培公心里嘀咕着,他怀疑自己最担忧的事情会发生。经过周培公的潜心研究,发现五雷正*法并不是施法人本人的神力,而是要请动天庭的力士打下雷霆。如果邓名使用的真是这样光明正大的法术,那就证明天庭依旧在眷顾南明,可以肯定天命没有发生任何转移:“若是如此,我又该何去何从?”
虽然心中迷茫,眼前的难关还是要过。周培公下令使出杀手锏,随着他一声令下,无数清军就在这段城墙上的地面上贴满了写着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尊号的黄纸条,还摆了不少他们的牌位。
既然五雷正*法要通过天兵天将发动,那他们总不能朝着玉皇大帝和泰上老君的牌位上砸吧?
尽管如此,周培公还是远远避开了那段城墙,毕竟不知道神仙们到底都是怎么想的,此外若是遇上个眼神不好或者性子鲁莽的神仙岂不糟糕?
对面的明军已经排列完毕,周培公一会儿仰头望天,一会儿低头观敌,他既没有发现天上风云变化,也没有看到有妖人出来吐血,盲人们依旧声称地下无异常的响动。终于,周培公发现明军的队列向两侧分开,不过中间出来的不是披头散发的妖人,而是几辆类似冲车的东西。
“这是什么,大钟吗?”看到奇形怪状的车辆后,周培公心里升起一个疑问。
在邓名第一眼见到刘体纯的新式设备时,也把它们看成大钟,除了材料全是铁的,这种爆破装备和寺庙里的大钟形状非常接近。现在这几口铁钟厚实的内壁中盛满了火药,装在新设计的攻城车上,被明军士兵向汉阳的城墙推去。
刘体纯前几次使用地道爆破时,虽然穴攻的速度、效果都提高了很多,但依旧要耗费一天一夜的时间挖地道。而且穴攻受到很多限制,比如重庆城就不适合地道爆破,城墙位于岩石山上,可供明军挖掘爆破的位置不多。
为了进一步缩短准备时间,并尽可能地排除地下水、岩层的干扰,刘体纯设计了新型的爆破车。最前方的铁钟是主要的爆破装置,下面是一辆坚固的木制运输车。在推进的过程中,铁钟的正面会加上一块防火板;抵近城墙后去除防火板,把钟口直接顶在城墙上;卸除下面车轮后,沉重的爆破车就坐在地上,把铁钟紧紧固定在城墙上。
这种车辆的重心远较云梯车低矮,总重量也要轻得多,因此推进速度比云梯车要快好几倍。一旦通过壕沟让铁钟顶在城墙上后,扳动撬杆就可以让轮子脱落,使得车辆失去移动能力,用不了几秒就算布置完毕了,再将导火索点燃就可以撤退了。
这种外侧爆破对付南京那种超级城墙未必有效,但是对一般的城墙却有很大破坏力。据刘体纯的研究,就算铁钟被炸裂,也会给城墙结构造成严重的破坏,高耸的城墙很可能会发生坍塌。
在邓名的理解里,这其中的道理大概类似后世里匪徒炸银行的金库,只是黑火药燃速太低无法在开放空间形成爆炸,但在铁钟抗不住压力而碎裂的那一刻,爆炸已经出现,冲击波对城墙的结构造成了破坏。
根据邓名的侦察,武昌、汉阳大概有两万多清军,估计披甲超过了六千,即使不考虑周围的援军,城内还有大量的市民和态度暧昧的缙绅。如果想采用巷战拿下武汉未必做不到,但明军的伤亡不会很小,还会耗尽明军的机动兵力,变成驻守部队。再说占领武汉无法实现利益最大化,如果张长庚识趣的话,武汉在他手中比在邓名手中更有价值。
昨天发现汉阳升起了周培公的旗号后,明军并没有立刻发动进攻而是盼着对方的使者,但苦等了一天也没有见到有人来,邓名这才意识到武昌的形势发生了变化。今天明军一口气推了四辆爆破车上去,既然张长庚和周培公生出较量一番的念头,那邓名就决心在这汉阳城下,用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量将其粉碎。
第14节肉票
明军把几辆爆破车先后推倒汉阳城墙前,让钟口基本靠在墙壁上后,就开始进行固定工作,先把轮子落下,然后把尾部夯入地下。固定完毕后,把铁钟的口顶上墙体,最后完成钟和车体的固定。这些士兵都经过刘体纯爆破小队的训练,由于没有清军的干扰,他们的工作进展非常顺利,很快第一队就完成了全部的工作,这队中负责指导的那个爆破小队队员还悠闲地进行了一遍检查。
明军进行准备工作时,邓名一直在远处观望,才几分钟的时候,就有一队发出布置完毕的信号:“比我想像的还要容易的多,简直比在夷陵的演习还要轻松。”
刘体纯给邓名进行演示的时候,派出一部分士兵在预定爆破的墙壁上扮演清军,用冷水模拟沸油、用布包模拟大石,对爆破队进行干扰。今天邓名同样给爆破车配属了大批掩护人员,他们举着特制的大盾,保护着车辆和那些负责固定的人员。
很快四台爆破车就都安放完毕,他们先后点燃了导火索后,一起快速向明军阵地这边跑来。
“看来以后使用爆破车的时候,还是要一台、一台地上,不要一口气放置好几辆。”邓名自言自语道,他一口气派出四辆爆破车是为了提升效果,但第一台安放完毕后,由于其他的车辆还在进行固定工作所以也无法立刻点燃导火索。为了等最后一辆安放好,其他三台的人员都无法从危险区域撤退,幸好清军反应迟钝,一直没有过来骚扰城下的明军,这才让明军无惊无险地从城前安全退开。
一直到明军退走后,这段城墙上依旧没有一个清兵,周培公事先已经告诉手下明军有快速突破城墙的手段,而到底用什么手段却没有定论。一些清兵早在钟祥见识过明军的手段,知道那些站在被摧毁的城墙上的士兵就算保住性命,也得缺胳膊少腿,早就躲得远远的。其他的清兵及时没有亲眼见过城墙坍塌时的威势,也从同伴口中听到过一些描述。今天周培公的部署更是把大家都吓坏了,看到城墙后一排排念经的和尚,还有贴了一地的黄纸符,再胆大的士兵也都惊慌失措,那些胆小的更是两腿发软,都在那里跟着大师们一起高诵佛号。
尤其是看到周培公和标营游击也都躲得远远的,士兵觉得连有官职驱邪的大人们都怕对方的妖术,哪里还肯过去送死?就这样,明军安放爆破车的时候,以周培公为首的汉阳守军就躲在两旁瞪眼看着。
即使邓名尽可能地把导火索编得一样长,四台铁钟依旧不是同时爆炸,随着几声巨响,汉阳城那边腾起大团的烟尘,阻断了明军的视野。
根据之前爆破夺城的经验,这个时候就应该让步兵发起冲锋了,但今天邓名按兵不动,带着卫士军官们耐心地等待尘埃落定。事先得到通知的明军也依旧排着整齐的攻击队形,心平气和地等着统帅的命令。
在汉阳城内,周培公感到脚下的城墙连续晃了几晃,他的视线同样被冲天而起的烟雾挡住了,完全看不到城墙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还是火药!”闻到刺鼻的硝烟味道后,周培公恍然大悟。
片刻后,大批的和尚们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从烟雾里跑了出来,木鱼早就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他们衣服和胡须上都沾满了尘土。
“去看看城墙怎么样了?”周培公焦急地命令道,他身边的标营游击从未见识过这种场面,正看着那团烟雾发愣,被周培公的喊声惊醒后,急忙向城墙后传令,让手下冲进烟雾去查看城防。
和李国英的标营一样,湖广总督的标营也是甲装骑兵,奉命跟周培公一起来汉阳的有四百多骑兵,其中一半被游击部署在城门外的营地里,打算在明军挖地道的时候伺机偷袭。剩下的都留在身边当作预备队,可以在必要时发起反冲锋或是掩护游击突围——视情况而定。
虽然听到了游击明确的命令,但标营的骑兵却畏缩不前,他们和顶头上司一样从来没有见过这番景象。早先周培公的装神弄鬼给这些标营骑士也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这些一直呆在城内的骑兵根本不知道明军到底都在城外干了些什么,见到烟雾腾空而起,大师们纷纷落荒而逃后,已经有不少清军骑兵惊呼“敌人妖法厉害,连梵音都镇压不住!”
在标营游击催促手下上前时,周培公也命令身边的士兵沿着城墙上前探察,但城墙上的这些清军士兵比城内的骑兵更糟,比较聪明的一些士兵看到周培公准备的那些玉皇大帝、太上老君的牌位后,悟出邓名使用的原来是五雷正x法。这些聪明的士兵立刻与其他同伴分享了自己的发现,等到烟雾腾起后,清军士兵都非常确信,天庭力士明显是发了疯,他们连玉皇大帝的尊位都敢用雷劈,又怎么会在乎凡人的死活?要是他们再来一记怎么办?所以任凭周培公威逼利诱,清军士兵死活都不肯上前去顶雷。
眼前的烟尘渐渐散去,任堂看到大段的砖墙已经无影无踪,碎砖和墙壁内的夯土铺满了爆破x处周围,失去了砖墙后,被震松的夯土层也垮了下来,原先的汉阳城墙已经变成了一个斜土坡。
“这么大的一个豁口,应该能够让周培公意识到汉阳x根本无法坚守了。”任堂转头对邓名说道,明军上下无意通过肉搏巷战夺取汉阳,这样一场夺城站可能会导致数百明军阵亡,上千负伤,对成都明军来说,这么大的损失如果能避免还是最好避免。
“不错,”邓名点点头,那天他和李来亨讨论周培公问题时,他向对方指出,只有活着的肉票才有价值,而现在对邓名来说,汉阳就是他手中的肉票:“下令吧。”
“遵命。”任堂大声应道,转身向身后的旗手传达了邓名的命令,接着他回头对邓名笑道:“恭喜提督肉票到手。”
那天邓名和李来亨讨论时,任堂也在边上,随着相处日久,他对邓名的思路也变得越来越熟悉。在商议对汉阳的作战计划时,任堂就引用了邓名的肉票理论,称要想从张长庚手里要赎金,那就需要两个要素,第一当然肉票的存活,第二就是要让对方意识明军有撕票的能力。
差不多在邓名看到豁口的同时,周培公和标营游击也看到了现场的状况,看到那可怕的大缺口后,周培公感到胸口好像被一把铁锤狠狠地撞了一下。那并不十分陡峭的斜土坡根本无法阻止大批军队通过,而如此长的缺口更是难以修补。
“敌军还没有冲进来吗?”过了片刻,周培公才意识到这点,他猛然发现周围的清军官兵都在望着那个缺口发愣,要是刚才明军发起冲锋,现在他们肯定已经冲进城内,与清军展开巷战了。
城外的明军突然响起了大片的齐声欢呼,听上去就好像是已经取得完全的胜利,在这片欢呼声过后,明军转身整齐地离去,向他们的营地返回。
“邓名退兵了?”看到这奇异的景象后,标营游击的一双眼睛瞪得好似铜铃那么大。城外的明军渐行渐远,看到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标营游击无力地靠在墙垛上,被死里逃生的喜悦和无法理解的疑惑两面夹击,脑子里乱成一团。
在明军大部队后退的同时,几个明军骑兵纵马驱驰到汉阳城前,大声地向城楼上喊话,声称他们有战书要交给周知府。
城楼上的守军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们不敢怠慢,一边搭起弓箭严阵以待,一边急速派人来周培公这里通报。
“战书?城墙都垮了,他们还下什么战书?还要约我们出去野战吗?”标营游击听到这个消息后,感到自己的思维更加混乱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城墙豁口,突然一个机灵,回头焦急地喊道:“不许放箭!”
虽然不知道明军到底在想什么,但眼下这种情况显然是能拖一刻是一刻,标营游击生怕城楼上的军官鲁莽从事,把明军的使者射死了,导致邓名大怒回师。虽然明军已经走远,但他们走回来之前,清军肯定是无法把城墙修起来的,就是他们回营睡一觉再来,清军都未必能把缺口堵上。
“大人放心,”传令兵急忙答道,城楼的守将也已经看到城墙这边的情况,知道若是明军冲进城就是一锅端,哪里还敢挑起事端:“我们只是搭箭戒备,绝不会放箭。”
“搭什么箭?”游击闻言大怒,他手臂向身后一指,指向城墙豁口方向:“这么大一个口子,邓名还会去冲城门吗?快回去,把弓收起来,万一手滑把箭射出去怎么办?”
“本官这就过去。”周培公脸色阴沉地说道,听到传令兵送来的口信后,他倒没有像标营游击那么激动,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了一下,现在他已经大概猜到了邓名回送来时什么样的战书。
走到城楼上,周培公下令射手们都把弓放下,从城垛上探出身去,冲城前那几个明军骑士喊道:“我就是周培公,你们是有战书要给我吗?”
确认对方就是周培公后,一个骑士弯弓搭箭,把一封书信射上城头,同时大叫一声:“邓提督不愿伤害汉阳百姓,邀周知府出城决一雌雄。”
完成任务后,这几个明军骑兵就拨转马头,疾驰追赶大部队而去。
“什么?邀我们出城决战?”跟着一起赶回的标营游击听到后,大叫道:“邓名手下足有七、八千披甲,汉阳城内只有不到三千,我们怎么会出去送死?巷战还能多抵抗一会儿。”
“恐怕也多抵抗不了多久吧。”周培公冷冷地说道,此时已经有士兵把战书拾起,双手捧着呈给周知府,伸手将书信取过,周培公扫了面色惨白的标营游击,凑在他耳边小声安慰了一句:“放心,本官敢拿性命担保,这书信里肯定不是约我们出去决战。”
“多半又是要赎城费。”周培公一边拆信,一边小声嘀咕了一声。
说话的声音非常小,其他士兵都没有听见,但紧挨着周培公的标营游击确实听了个分明,他脸颊声的肌肉一抖,飞快地环顾周围一圈,看到清军士兵都离得比较远,马上向周培公身边凑近了一步,低声说道:“知府大人,若是如此,最好还是答应。”
周培公闻言苦笑了一声,却没有应声只是继续拆信。
“我有点选吗?”周培公心中反问了一句,作为武昌府的知府,兼汉阳的守臣,若是汉阳失守,被朝廷知晓,那他丢的可不只是官职,连性命也保不住:“不过邓名实在欺人太甚,他言而无信,上次骗我说给我回扣,一旦事成就让李来亨抄了我的家。”
想到这里,周培公已经是怒不可遏:“这次又要逼着我赎城?是不是又想说给我什么回扣?邓名一再戏耍,真是奇耻大辱。哼,士可杀不可辱,我大不了就死在汉阳,又有什么了不起?对,我就是死也不再受辱!”
周培公猛地把书信展开,用力之大差点就把它撕成两半,见状标营游击也是一惊,生怕周培公倔脾气上来,要全军与汉阳共存亡——才半天城墙就垮了那么大一段,明军要是决心进攻这绝对是有死无生,就算拼死补上也没用,明军大不了再花半天工夫再拆一段城墙。
“若是知府大人宁为玉碎的话,”标营游击心思转得飞快,在来之前张长庚已经交代过,无论如何汉阳都不能有失,若是发觉明军有意图并有能力攻破武昌的话,那就是城下之盟也要先答应了再说——湖广总督若是把驻地丢了,朝廷绝不会饶他一命:“总督大人可是说过,汉阳有失倒霉可不止知府大人一个,就是总督大人也无法向朝廷交代。现在武昌也就几千披甲,邓名这拆城墙速度实在太快了,武昌也危险了,要是武昌丢了,总督大人就性命难保了。嗯,若是知府大人发怒,我无路如何都要拖住他,然后派人急忙报告总督大人。”
游击打定了主意,又偷眼去看周培公的表情,发现后者满脸的怒容已经散去了大半,正在把那份战书看第二遍。
仔仔细细地又把战书看了一遍后,周培公把书信轻轻地卷起来,然后把标营游击拉到了一边,小声和他商议起来:“邓名果然是来要赎城费,还指名道姓要本官出城与他谈判。”
“这……”作为张长庚的亲兵统领,和谋杀胡全才的同谋,标营游击当然知道周培公多次与邓名私下谈判,但那时周培公只是张长庚的一个幕僚,一个年轻举子罢了,但现在周培公已经是堂堂的武昌知府、朝廷命官,如果邓名翻脸把他扣下怎么办?
“你看着城墙,一炷香都不到就垮了,本官看汉阳是没法坚守了,若是这汉阳不保,邓名挟大胜之威,再攻武昌的话,恐怕武昌也要遇险。”周培公长叹一声,脸上一片凄然,刚才的怒色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接着周培公脸色又是一变,显出一副决绝之色,慨然对游击说道:“总督大人待我不薄,值此危急之时,我不挺身而出为总督大人分忧,更有何人呢?”
不等感动的标营游击插话,周培公就把手一挥,毅然说道:“本官今夜就乔装潜出城,与邓名商谈停战罢兵之事,你可速速报与总督大人,要他另派干吏前来,若是本官遇到什么不测,也有人可以接替本官的职责。”
和游击商议完毕,周培公又提笔写了一封信给张长庚,详细叙述了当前的危机局面,明确告诉湖广总督已经无法靠军事手段保住汉阳了,同时周培公也向张长庚保证,他一定会在邓名面前据理力争,尽可能为湖广总督争取利益,并全力缩小朝廷将受到的损失。
和标营游击分手后,周培公回到衙门,坐定后把藏在袖子里的战书又掏了出来,轻轻展开第三次看起来。
在这封信里,邓名开门见山地向周培公表示了歉意,称他对李来亨的胡作非为事先毫不知情;道歉过后,邓名说他已经要求李来亨把周家的家产统统交还;至于李来亨的附带要求,也就是要求周培公全额纳税一事,邓名也直言不讳;不过紧随其后,邓名又称他已经想了一个补偿方案,以弥补李来亨这个不合理要求带给周培公的损失。具体内容这封信写不下,邓名约周培公面谈,并表示若是周培公知道有其他湖广缙绅和他情况相同,邓名愿意一视同仁给予补偿。
“邓提督啊邓提督,这李来亨到底是不是你的部下啊?”周培公看完信后,把它放到火上点燃,亲眼看着信被烧成灰烬:“到底会是什么样的补偿?我当然知道很多人都被你的这些‘部下’抄家、征税了,若是你能给补偿的话,这对我来说可是一大堆人情啊。”
第15节双赢
自从回到衙门开始,周培公就一直在思索对邓名谈判的策略,由于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过妥协,周培公的心情非常紧张,其间一次次涌起的怀疑情绪更屡次打断了周知府的思路。之前与邓名的几次谈判交锋,周培公无一例外地遭到惨败,虽然他可以自我安慰并没有被对方占走太大的便宜,但周培公心里也很清楚,那完全是邓名手下留情,出于一些他还不清楚的理由故意留一些好处给自己。
经过一下午的紧张思考,周培公发现这次谈判自己的形势空前不利,汉阳已经近乎不设防,明军表现出空前强大的攻城能力。而汉阳和武昌已经直接关系到周培公和他的恩主张长庚的身家性命,把清军将领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要是对方用力再推一把也就罢了,那时也只有鱼死网破地拼命,但邓名摆出一副要推不推的架势,反倒让人更加难受。
在天黑前,武昌的使者飞马赶到,给周培公送来了湖广总督的急令。之前张长庚虽然非常担忧,但也盼望着周培公能创造奇迹,在汉阳城下挡住不可一世的邓名,至少也要为武昌争取一些时间。等钟祥等地的清军返回后,张长庚才有希望在武昌力挽狂澜。但事情比张长庚预料的还要糟糕,被寄予厚望的汉阳城和周培公集团,竟然连半天都坚持不住。
接到标营游击和周培公先后送来的急报后,张长庚差点当场昏过去,他知道要是邓名一天就打下了汉阳,那武昌的军心很可能就要土崩瓦解了。虽说清军可以退到湖南、鄂东节节抵抗,邓名也可能会停下脚步来消化胜利果实,但那一切都与张长庚无关,就算有功劳也是下一任湖广总督的了。
看过周培公的报告后,张长庚长出一口大气,就在刚刚那一刻,张长庚已经有了亲自上阵与明军厮杀的念头。如果明军真的杀进武昌,没有任何退路的张长庚也就只剩下一条路,送家人出城逃走,然后披甲出战,最后战死在湖广总督衙门前的台阶上——他也会这么做的,为了家人能够活下去。
对战局彻底绝望的张长庚立刻给周培公写了回信,严令他全盘接受邓名的任何条件:只要邓名不要武昌和汉阳两城,那明军的所有要求都可以同意。当然,张长庚指示周培公要先虚张声势一番,尽可能地遏制邓名的野心,但清军的底线就是武昌、汉阳两城。
为了保证鹰派周培公不至于坏了大事,张长庚还派了两个家人来做副使,这两个人都是上次陪同周培公出使过邓名大营的,张长庚觉得他们也有不错的谈判技巧,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如果不是担心周培公搅局,张长庚一瞬间甚至动过调回这个鹰派旗帜另派谈判秘使的念头,思来想去,张长庚还是没有在这个关键时刻过于刺激周培公。湖广总督的两个家人来到汉阳后,还给周培公送上张总督刚烘好的大饼:“总督大人说了,若是这次能够迫使邓名退兵,那将来奏章上就写虁东贼已经杀进了城,多亏知府大人身先士卒才挡住了虁东贼,军民就在仗剑应战的知府大人身后把城墙豁口又砌了起来。有了这番功绩,知府大人荣升湖北布政使也就差不多了,离湖北巡抚也不远了,现在这俩位置可都空着哪。”
“不到三十的湖北巡抚?”周培公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心里很清楚这是张长庚用来安抚自己的说辞。周培公知道年纪太轻并不是最关键的问题,致命的问题是根基太浅,仅靠张长庚宠信,一个武昌知府就到头了。若是周培公想成为一省布政使甚至巡抚这样的高官,他需要有大批的盟友,不仅仅是官场上,地方缙绅的支持也必不可少,而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举子,周培公显然不可能有这么多有力的同盟,张长庚也不会硬把他抬到他根本无法胜任的地位上去:“总督大人这是怕我捣乱啊,这倒是总督大人过虑了,就算邓名不归还我家产,单单总督大人的知遇之恩,我拼命也不会连累了他。”
眼看出发时间将至,周培公简要向两个助手介绍了一下他的谈判思路:“邓名已经打破汉阳城墙,再谈任何军事上的问题都会让我们更被动,所以一个字也不要提,更不要说什么武昌几万将士枕戈待旦,这没有底气的吹牛不会给我们谈判带来任何好处。当今之计,只有一口咬定邓名悔约,就说我们一直严格履行之前和邓名的协议,但邓名却纵容部下掠夺湖北缙绅,而且又来攻打武昌——我们武昌就是再有钱也禁不住邓名这么一遍遍来抢。而且我们要表示对邓名的不信任,这次我们可以给钱,但他需要给出一个能让我们安心的保证,短期内他不会再来用武昌威胁总督大人。”
张长庚的两个家仆都听得糊里糊涂的,他们路上本来就是想咋呼一番,告诉邓名武昌还有不可轻辱的大军,而且更有十万大军正在赶来,可周培公一张口就把这想法给否决了。此外,这两个人还觉得,邓名根本无法给出周培公希望的保证,眼下火烧眉毛了,不得不答应明军的一切要求,只要过了眼下这关,张长庚就打算把钟祥一带的清军都调回来死守大武昌。
“首先,邓名根本不会信武昌还有数万可战之兵,若是你们不来或许我还能说两句,但你们都来了——要是武昌还有一战之力,总督大人又怎么会派你们来?”周培公微微摇头,在与邓名谈判时,张长庚和周培公虽然分歧不大,但这一点分歧却总是会让清军这边处于更不利的地位:“至于这种保证本官也知道邓名给不了,但本官的意图是利用这点讨价还价,让邓名少放我们点血。”
计议已定,周培公就带着两个张长庚的家人、还有标营游击的几个心腹卫士乔装出城,很快就来到了明军大营前。
守卫营门的士兵一边让人进去通报,一边就请周培公进营,这个军官客气地说道:“提督早就有了交代,只要周知府一到就立刻带进营,不要让周知府久候。”
身后的两个张家的人点头哈腰地道谢,周培公却沉着脸,昂首而入,脸上还有一丝含而不露的怒色——这当然都是做给明军看的。现在周培公最恨的却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两个副使,此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邓名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句关于队友的话。
事先邓名已经准备好谈判用的营帐,周培公被引进帐篷后,他看到帐中有一张细长的桌子,其长宽比例之大远超周培公之前所见。在这张长桌的两侧,摆着两列椅子,老对手邓名就坐在左侧那列正中的椅子上,身边还坐着几个明军军官。其中一个周培公也见过,是个浙江秀才,周培公还和他攀过交情。
“周知府请坐。”邓名和他的部下们一起站起身来欢迎。
周培公走到邓名对面的那把椅子上,拉开椅子就堂堂正正地坐下,跟他同来的两个张家家仆在经过搜身后,也被放进了这张谈判用帐篷,他们两个人战战兢兢地站在周培公身后两侧。
“这是本官的两位副使。”周培公大声说道。
“知道,我和这两位先生有过一面之缘。”邓名显然没有忘记周培公的这两个队友,他微笑着说道:“两位副使请坐。”
“提督让你们坐,你们就坐。”周培公听身后两人还在谦虚,不耐烦地叫起来。
等两个副使小心翼翼地坐下后,周培公先发制人,开口责备道:“李虎帅、刘皖帅抄掠江陵缙绅,这也就罢了;江汉的郝、贺二人更是强抢民田,如此行径,与土匪何异?湖广有识之士闻知,无不切齿痛恨,捐资助饷,请总督大人即刻发兵,擒拿郝、贺二贼!提督岂不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虽然下官与提督是敌非友,但提督如此纵容手下,也知道提督离败亡不远了。”
“周知府说的对。”周培公本以为邓名会辩解几句,至少拿出国难当头当借口,却没想到邓名满口赞同:“收税尚可再议,但郝、贺两位将军做的确实太过分了。”
周培公冷笑一声:“提督这真是欺人之谈,天下谁人不知他们都是提督座下大将,提督轻飘飘一句话就想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么?”
有那么一瞬间,周培公感觉谈判又开始进入了他预定节奏。邓名作为诸路明军的领袖,手下的错误就是他的错误,周培公没有想到邓名这么容易就承认己方有错,这对周培公下一步谈判很有利,可以抓住邓名这个理亏做些文章,无论是要补偿还是减少赎城费用都会有益,可谓公私两不误。
“他们哪里是我座下大将?”在下一个瞬间,邓名摇头道:“他们和我根本没有统属关系,他们叫我一声提督是给我面子罢了,我根本无法下命令给他们,他们决定任何政策更不需要得到我的事先许可。周知府这真是太高抬我了。”
邓名的这番话让周培公失神了半天,虽然对方的话乍一听好像有那么点道理,但本质上是绝对说不通的。因为李来亨、刘体纯、郝摇旗他们打着明廷的旗号,所以永历就是君父,他们就是臣子,这就是君臣大义。文安之是永历派来的监军大臣,邓名又是宗室又是文安之任命的川鄂统帅,只要李来亨一天不打起叛旗,或是永历一天不宣布李来亨为叛贼,那文安之和邓名就是李来亨他们的上司。
此时邓名仍在继续说下去:“我从未给虎帅他们发过军饷,他们的控制区内也没有文督师任命的官吏,他们的军队也不会听从我的命令,所以他们无论做了什么,都和我全不相干。”
“太无耻了。”周培公心里冒出这个念头。他承认邓名这招釜底抽薪非常凶狠,一下子就封住了自己所有的指责。但周培公感到难以置信的是,邓名居然会为了抵挡几句害处不大的指责就用出这样的招数。无论事实如何,没有一个君王会承认他指挥不动手下的军阀,因为这是一种耻辱。比如汉献帝,他不会公开承认曹操有自由行动的权利,这除了是奇耻大辱外,还会导致君臣大义的丧失——曹操自行其事只说明他是奸贼,汉献帝丧失了指挥臣子这个权利的使用能力,但没有丧失对这个权利的所有权。
历朝历代都一样,皇帝对军阀无可奈何,但尽管如此,军阀也是皇帝的臣子,皇帝绝不会把他们放在平起平坐的位置上,从任何角度来看,君臣大义的丧失都比实际权利的丧失更可怕。
但邓名显然不这么看,周培公吃惊地看着邓名身边的陪同,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可以接受邓名这样轻易地放弃了大义——尽管这只是一场秘密会谈。
“提督说的不错。”任堂看到周培公的目光扫到了自己身上,急忙表示了对邓名的赞同:“包括李虎帅在内,提督无权过问他的官吏安排、税收支出、军事安排,如果提督想从李虎帅那里拿到东西,就必须拿出东西交换,如果和李虎帅联手作战,就要按照出力大小分配战利品。与其说李虎帅他们是提督的下属,还不如说是提督的盟友。既然是盟友关系,那显然提督不能为同盟的所作所为承担骂名。”
本来任堂也觉得邓名的所作所为太过荒唐,只是近朱者赤,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接受能力又特别强,现在已经被邓名的逻辑深深影响了。无论是在南京还是在湖广,从君臣大义的角度看,郎廷佐、张长庚都是不共戴天的叛贼,可邓名就能毫无心理负担地与他们做生意。既然邓名都能给叛贼一张平起平坐的椅子,那把李来亨等人视为盟友也就没什么难以理解的了,至少任堂觉得克服后一种心理障碍的难度远远小于前者。
“虽然我不能为盟友的行为负责,但因为我满怀对湖广缙绅的善意,所以我主动与虎帅他们商议,希望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把没收的土地退还;虽然他们征收的税我一个子也拿不到,但同样是出于对湖广缙绅的善意,我愿意给予士人一部分补偿。”邓名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对周培公说道:“可惜由于距离遥远,武昌对我好像有一些误解,所以我此番提兵前来,就是为了让湖广总督和武昌了解到我的善意。”
虽然是在奏章里颠倒黑白的能手,但周培公听到这里时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提督攻打汉阳,炸塌了大段的城墙,难道也是善意不成?”
“当然!”邓名惊讶地说道:“这当然是善意了。”
见周培公脸上全是不能置信的神情,邓名微微一笑,道:“周知府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身怀利刃,杀心自起’?我有轻易攻破武昌、汉阳的能力,就好像有利刃在怀,那我为什么不用这把利刃去捅张总督呢?这当然是因为我满怀对张总督的善意喽。如果我不来炸汉阳的城墙的话,张总督就不会知道我利刃在手,说不定就会误解我对他有恶意但是没有施展的能力。因此我一定要把汉阳的城墙炸了,这样张总督、周知府才不会发生误解,才会意识到我的善意。”
“强盗!”邓名说完之后,周培公和任堂的目光在空中相交了一下,惊讶地发现他们心中居然对邓名达成了默契的共识。
至此周培公彻底哑口无言了,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驳邓名。
在气势上完全压倒对手后,邓名终于可以把他的解决方案抛出来:“对于那些有土地在虎帅他们控制下的武昌缙绅,我愿意出于善意帮他们承担一半的税赋。”
“如何承担?”周培公顿时又来了精神:“提督还给我们么?”
“我没有那么多粮食还给你们,”邓名摇摇头:“所以我必须先欠着,我打算给你们欠条。你们每向虎帅他们纳了两石稻米,我就给你们一百元,一百元就表示欠你们一石稻米。如果是其它的粮食,需要根据市价换算……”
在解释了欠条和粮食的换算后,邓名又告诉周培公:“除了我暂时没有这么多粮食还给你们外,运输粮食耗损极大,十分沉重要占用大量船只,所以我打算用盐赎回这些欠条。”
“盐?”周培公闻言眼睛一亮。他沉思片刻,想起明朝曾经施行过的一种政策,那就是用盐引鼓励商人给边军运输粮食,以此来解决边军的军粮问题。现在周培公看来,邓名似乎也是想用这种办法解决湖广明军的军粮问题:“这种欠条,就相当于盐引吗?”
“不是,直接用欠条交换盐,不需要另外付金银。”邓名摇头道。大部分拥有土地的缙绅还在故乡,逃到武昌的毕竟还是少数人——那些仍留在家乡的缙绅,邓名是不会给予任何补偿的,和以往一样,他就算有不同意见也不会直接插手盟友的内政。
邓名已经仔细计算过,需要付给缙绅的欠条数量有限,远远不足以消化川盐,这只是一个引子,用来打开湖广的贸易壁垒,并改善明军在湖广缙绅中的形象:“我会建立一个盐库,确保所有的欠条都能兑现成川盐。若是欠条都兑现完毕而盐还有剩余的话,我也会允许你们用金银兑换剩下的盐,算是我对你们纳税的额外补偿。”
“那提督打算以什么价格兑换盐呢?”周培公刚刚张口,就摇头道:“提督,这事我没法立刻答允您,牵连实在太广了,我必须要先回城,能不能改日再谈。”
除了湖广总督外,周培公知道还有许多人必须要去拜访,要询问他们的意见。
“好,不过此前,我需要你们撤退上游据点的守军,停止钟祥部队的调动,对此我会用按兵不动作为回报。”邓名说道。
“这个没问题。”周培公一口答应下来。他知道邓名为人谨慎,对邓名这个要求他早有预料,也知道对方绝不会在这个问题上退缩。第一次与邓名打交道的时候,周培公就发现邓名很重视安全问题,后来还有南京郑成功的前车之鉴,邓名更不会给清军利用谈判威胁他的机会。
现在汉阳朝不保夕,邓名要求清军从上游据点撤退对周培公其实没有一点害处,若是汉阳失守,这些据点毫无意义,现在倒是可以稍微增强一些防守能力;而停止调动钟祥的守军,在这种明军随时能夺取汉阳的军事形势下,也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还有赎城费问题,提督能否给个大概数字,下官也好回去和总督大人先商议一下?”周培公正打算告辞,却想起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赎城费?”邓名哈哈大笑起来,摆了摆手:“周知府误会了,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我满怀对湖广总督和缙绅的善意,这次纯属是为了补偿你们而来,根本没有赎城费一说。”
又惊又喜的周培公在离去前,忍不住又问了一声:“提督此次兴师动众而来,真的没有其他要求了吗?”
周培公扪心自问,若是他与邓名易地而处,肯定会狮子大开口,狠狠地敲一通竹杠,上次邓名给张长庚的使者优惠条件或许还可以用离间周培公与张长庚来解释,那这次邓名如此克制又是为了哪般呢?
“我的理念和常人不同,我一向认为一个人好不算好,大家都好才是真好。”邓名双手握拳,说话的同时挥舞着双拳以加强语气:“我更反对赢家通吃,输家损失的模式。双赢!我相信双赢才是人心所向,是未来一千年的合作模式。”
第16节盐业
周培公走后,邓名对身侧一人客气地说道:“没事了,叶老板先回去休息吧。”
被邓名叫到的人名叫叶天明,并非明军的军官,他一年前是刘曜的辅兵,退役后成为四川的盐商。现在成都有五个盐行,其中一个就是属于叶天明的。他受同行所托,跟着邓名一起出川。一路上,邓名不但教他认了几十个字,还向他传授了一些简单的数学。幸好叶老板不需要自己核算成本,不但邓名义务帮忙,他还有一个帐房先生。事实上叶老板已经破产,当然没有**雇佣帐房先生的能力,这些钱是成都的五大盐行凑出来的。
作为四川的盐业代表,今天叶天明被邓名邀请来旁听他与周培公的谈判,等下次教叶天明学习四则运算的时候,邓名还会顺便给他讲解一些谈判的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