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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去找找有没有没主的马,我们还得去抓几个俘虏来问问。”邓名一连串下了几个命令,最后说道:“然后我们再回鞑子的中军帐看看,剩下的就交给建昌打扫吧。”

    ……

    两天后,建昌。

    “都找到什么了?”冯双礼问道,昨天一早建昌就听说东南方向发生了战斗,派出去的斥候还遇到了几个精神濒临崩溃、一见面就跪地投降的清兵。

    “找到了末将的军印。”狄三喜脸上的表情很古怪,战场几乎没有被打扫过,但在烧成灰烬的清军中军帐位置,狄三喜的大印被特意摆放在最明显的位置。

    狄三喜报告没有发现邓名卫士的尸体,也没有找到任何坟墓,看来邓名那边没有折损,而清军则是尸横遍野,还活着的也溃不成军。

    “那位殿下真是英武,二十人消灭了八百敌军,他这是不让我们有机会投降啊。”冯双礼听完报告后,吩咐狄三喜收拾屋子准备迎接邓名回建昌。既然对方还想建昌继续抵抗,那冯双礼估计邓名会回来和自己谈判,虽然理论上现在冯双礼还是被囚禁状态,但这个情况看来也不能继续维持下去了。

    但冯双礼失算了,邓名并没有出现。

    第045章

    南下

    在冯双礼等待邓名重返建昌的时候,建昌的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古怪。

    前些日子得知邓名乔装打扮进城闹事,大部分人都表达了愤慨之情——毕竟狄三喜是多年认识的老同僚,被打掉好几颗牙的凄惨样子很令人同情。至于邓名孤身入城的胆色,虽然这些人心里也有点钦佩,不过既然这份勇气是针对自己,那钦佩程度就要大打折扣,更多的是引起敌意。不少人的论调就是:你和我们过不去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去和鞑子打啊。大明的宗室都是一个德行,对外寇懦弱无能,但是一沾自己人本事全来了。

    大家心里也明白这种类比有些牵强,不过看到狄三喜说话漏风,引发了同仇敌忾心理,这种说法得到广泛认同。当时他们并没有想到,仅仅一天以后,邓名就真的去与清兵交战了。

    当八百多清军覆灭的消息传来后,建昌的官兵震惊之余就开始议论纷纷,并把两件连续发生的以弱敌强事件联系起来。对于冯双礼的士兵来说,多年征战下来,清廷一直是他们心目中的大敌,尤其是那些二十岁上下的士兵,从他们懂事起就一直听别人讲鞑子是不共戴天的仇敌,那些为鞑子打头阵的绿营也是仇恨的目标:这些人忘记父母祖先,为虎作伥、丧尽天良……

    可突然间,大家就要向不共戴天的仇敌投降了,把性命交在他们手中,也要去学那些数典忘祖的绿营了。这当然会引起军心动摇,幸好士兵们也都明白,敌人实在是太强大了,强大到连天子都弃国潜逃了,他们这些小兵投降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即便是有了投降的念头,而且也没有人会站出来反对军官的命令,但士兵们心中视清军为大敌的观念一时还不会完全扭转,对他们而言,得知一支骄傲的清军——前来接受投降的敌人遭到覆灭是一件很令人兴奋的事情。不仅仅是士兵,军官们彼此间议论此事时,也明显地对邓名有了几分尊敬。

    至于建昌附近的屯兵,他们对冯双礼或狄三喜可没有什么忠诚可言。当初狄三喜吹风要投降满清时,这些名为士兵实为农丁的人中的主流想法就是随波逐流:他们没有组织、没有武装、没有将领统帅,不可能也没有胆量去和狄三喜手下的军队交战;其次,这些人的想法也和狄三喜差不多:天子都跑了,难道要我一个种地的去为大明社稷而死?

    虽然这些人绝不会效法文天祥,为皇上的社稷流尽最后一滴血,但目前他们心里还是把清廷视为敌人,把自己看成大明人。邓名的胜利当然是大明的胜利,给建昌这里原本十分枯燥沉闷的生活带来了新鲜的谈资,兴奋的屯军们现在每天闲暇时就讨论这场发生在身边的战斗,每次讨论结束的时候,多半还会挖苦冯部官兵几句——屯兵现在的看法是:邓名到建昌来那天是手下留情了,不然倡议投降的软骨头狄三喜以及他的手下也会和鞑子一个下场。

    对于军心浮动狄三喜也有所耳闻,现在他的处境非常不好,心情也很不愉快。

    建昌的守军要投降本来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意思,而是从上到下都有此心,反对派不但人少而且也不坚定,有些人只是口头抗议但是没人想过武力抗拒。商议投降以来,建昌从未发生过一起流血或自杀事件。但本来应该做全军主心骨、顶梁柱的庆阳王不愿意背上叛徒的名声,那只好由狄三喜来出头背这个黑锅。

    正是因为投降派成为军中的多数,所以狄三喜掌权以来没有受到什么阻碍,由于他办事得力,雷厉风行地与吴三桂、李国英取得联系,迅速商议好还算不错的投降条款,所以狄三喜的威望始终在稳步提高。看起来,等求仁得仁的冯双礼去北京后,狄三喜接管军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没想到的是,邓名跳出来横插一杠,一下子把局势都搅乱了。首先,狄三喜的实干家、稳健派形象被摧毁了,现在冯部士兵和建昌屯兵议论邓名这个主角时,肯定要捎带上狄三喜和清军游击这两个配角。随着主角接连取胜,形象越来越英明神武,两个配角的形象就相应地不断往无能、窝囊、愚蠢方向堕落。虽然清军游击遥遥领先,不过紧跟其后的狄三喜也没有什么可高兴的,毕竟这场赛跑的区别只是第一、第二之分,而且还没法中途退赛。

    以前同僚对狄三喜不但客气,而且带着敬意,但现在这份敬意不见了。这两天狄三喜注意到三三两两的同僚常常背着自己嘀嘀咕咕,说话的几个人往往不是从容地高声交谈,而是一边说话一边斜眼看着远处的自己,还用手挡着嘴的一侧,仿佛怕声音飘到自己这边来。等狄三喜走过去的时候,交谈的人立刻停止谈话,挤出不太自然的笑容,然后和自己东拉西扯。狄三喜心里的这个别扭啊,那真是没法儿提了。

    如果只是当一个白鼻头丑角也就罢了,可由于邓名的胜利,让沉寂多时的主战派又发出了声音,声音还不小,并且在底层获得了支持。那些早在狄三喜之前就提议投降的人,现在反倒一个个三缄其口,因为没人知道吴三桂会对这次伏击事件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投降这条路已经不一定行得通了。

    不但是建昌冯双礼的部下,连城外四周的明军都相信冯双礼被叛徒狄三喜抓住关押起来了,虽然冯双礼取回权利后可以找个理由赦免狄三喜,但狄三喜深知自己的大白脸形象是抹不掉了。如果主战派重新获胜,狄三喜岂不成了罪魁祸首?冯双礼的确没有主持过任何投降工作,狄三喜无法指望庆阳王帮自己分担责任。若是有一天奉节追究此事,文安之为了安抚军心也许会赦免大众,但是说不定会杀几个首犯来严肃朝廷大法、震慑不轨吧?哪怕只杀一个,狄三喜也知道这个人是谁。不知道庆阳王和同僚到时候愿意不愿意出力保住自己的性命——为了一个远近闻名的废物,有没有必要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文安之?

    大白脸加上了白鼻头,狄三喜感到非常大的压力。

    ……

    在建昌官兵议论纷纷,等待邓名返回的时候,他带着十九名骑兵已经来到东川府的地界上。

    通过对几个俘虏的审讯,邓名吃惊地发现他们一举击毙的居然是东川府清军的最高长官。不过随后他就明白了,东川府人民已经逃散一空,建昌投降后东川也就没有什么占领的价值。

    比如保宁和重庆,两府之地加起来,一年的税收不过是三千两银子,而这两府清廷的文武官吏一年就要五千两银子的俸禄,至于驻军的军饷、行政开支、维持费用、运输所需,都统统要靠北京拨给。其中保宁府背靠着陕西省,陕西的税收状况较好,土匪山贼也相对较少,川陕总督李国英就利用职权从陕西迁到保宁一些户口。

    东川府位于川滇交界,情况比这些地方还要差。以前西营征战川滇时路过此地数次,与西营一起多次路过的还有被追击的官兵、追击西营的官兵、先追击西营随后又被西营追击的官兵等许多种;接着来的就是打着官兵旗号的土匪、打着西营旗号的土匪、还有什么旗号也不打的本色土匪,先后争夺东川府的控制权。

    乱哄哄地打了许多年,勉强保住性命的百姓不是西逃建昌就是南逃昆明。

    之后的几年,孙可望打算经营云南,就出兵到距离昆明没多远的东川府剿匪,搜寻可以迁到云南去的户口;又过了两年刘文秀开始经营建昌,又出兵到东川搬迁了一遍人口。

    吴三桂带着清军从贵州进攻云南,根本没有考虑过要出一支奇兵去东川府侧击昆明的计划,防守的明军也从未担心过来自北面的威胁,因为双方都知道东川已经空空如也,无法提供军队行动的后勤所需,哪怕是千人规模的小部队也不行。

    但是吴三桂在攻占昆明后,很快从云南征召了一万壮丁充作辅兵前往东川府,对东川府进行经营。这些辅兵修缮道路,还修建了许多仓库、驿站和烽火台。为了保护也是监视这一万刚刚征集来的辅兵,吴三桂还向东川府派去一千人的战斗部队,由刚刚被击毙的这个游击统领。根据俘虏供称,这三个月来他们一直在东川府监督辅兵修建仓库。据带军的游击说,目前还无法向东川府派驻地方官,等大量的仓库修筑完成,再运来更多的物资,就可以考虑让地方官上任了。

    从这些俘虏的话中,邓名了解到云南的清军现在物资相当匮乏,按理说东川府的建设应该不会有很高的优先级,毕竟吴三桂当前的首要任务是继续追击李定国,同时稳定在云贵的统治,设法恢复两省的生产,保证手下和向他投降的明军能够吃饱饭。而且吴三桂给建昌的命令也证明了这一点,得知狄三喜打算投降后,驻扎在东川府的清军战兵留下了一半人看家,带着五百兵和三百搬运辎重的民夫赶来建昌,要尽快把这里的粮食和民夫运到云南。

    “吴贼一开始没想到建昌会很快向他投降,他刚刚打下昆明就派人到东川修路、修仓库,云南的人力、粮食这么紧张还要经营东川府,他是为了什么?”询问俘虏后,邓名就和卫士们讨论这个问题。

    “为了攻打建昌!”周开荒第一个喊出来。

    没错。既然周开荒都能看出建昌的重要性,那没道理吴三桂看不见。至于说建设东川是为了恢复行政统治,多半是吴三桂、或者说那个死去的游击说给这帮大头兵听的一个借口。东川府属于四川地界,是李国英的地盘,吴三桂怎么会用自己的粮食和人力为李国英解决地方行政问题?吴三桂不可能是助人为乐的热心人,即使李国英曾经是他的部下也没用。

    “怎么会只派一千人攻打建昌?”有的卫士脑子慢没反应过来,觉得吴三桂若是真想进攻,不会只往东川派这么点人——由于这八百兵被二十骑击败,就更觉得对方兵力实在太过薄弱。

    “当然不是。吴三桂手里人口、粮食都吃紧,要先供应云南使用。因为东川府一无所有,吴三桂暂时无法向建昌用兵。但他知道,一旦夺取了建昌,就切断了所有云南官兵的退路,让他们再也得不到任何粮食补给。所以吴三桂先派一千人在东川修仓库,运点粮食过去,等到手里兵马有富裕,建昌又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拿下,吴三桂也就会顺手把建昌取了。”

    建昌的明军军心涣散,是战是降争论不休,如果吴三桂真派五千兵马前来,拿下建昌绝对是轻而易举,仅仅这刚被消灭的八百清兵就能对建昌构成相当的威胁。但是现在不清楚吴三桂手里是不是有了几千富裕兵马,东川府那里仓库修了多少,已经运到了多少粮食。

    如果吴三桂很重视建昌的话,就会对明军的主降派竭力拉拢,对于这次袭击事件不予追究、不施加惩罚,就算吴三桂不清楚是不是建昌兵进行的伏击,但仍然可以对主降派表示他相信这是一起偶然的孤立事件,是建昌残余的拥明势力的对抗行为而和投降派无关,以此来进一步分化瓦解建昌明军。而下次吴三桂会派更多的军队前来,由更得力的将领小心地带领,到时候就不是邓名的二十骑能解决的了。

    邓名向卫士们叙述了一下自己的担忧,其中大部分人最后都被邓名说服,意识到虽然殊死一战击溃了八百清兵,但建昌的危机并没有解除,建昌军投降吴三桂的这条路也远没有被堵死。

    “我们是一不做、二不休,为了把建昌保住我们已经这么拼命了,那么也只有继续拼下去。”邓名想了想,再次提出一个建议:“我们打着建昌的旗号去进攻东川府,怎么样?如果留着东川府,吴三桂就能很快清楚这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能和建昌城里想投降的人继续通信。现在东川清兵的主将和半数兵力已经被我们消灭,剩下的一万多人大多数是辅兵,只有几百个战兵,还分散在各个仓库上……吴三桂能装作没看见建昌兵出尔反尔伏击了他的部下;但如果建昌兵攻打东川府,烧了他刚修好的仓库,杀了他的守卫,驱散了他修桥铺路的上万部队,那他还能咽下这口气么?”

    “如果他知道了这都是我们干的,而不是冯双礼、狄三喜他们干的,吴贼说不定还是能忍,毕竟他们只是知情不报,或是无能。”一个卫士答道。

    “只要我们把东川府烧了,他了解实情的机会就小了。如果有仓库和储备,他就算不了解实情也可以派兵来打,五千不行就派一万。而没有了这些仓库,他就要重新修了,就算他立刻再派来一万人,也要过三个月才能恢复到现在的样子。”邓名觉得吴三桂的口袋也不是无底洞,或许这一万人和其他物资就是吴三桂暂时能够用在这个战略方向的极限,这次打击能够长时间地让吴三桂对川西南的企图无法实现:“你们怎么看?”

    “大不了就是晚回奉节几天,要是建昌固若金汤,督师也不会嫌好消息来得晚。”并没有像邓名预想的那样出现反对意见,周开荒满不在乎地说道:“要是最后还是没能守住建昌的话,也晚几天把这个坏消息带给督师。”——邓名觉得周开荒的用词有抄袭自己的嫌疑。

    接着,李星汉也表现出充足的信心:“不就是五百人嘛,而且还沿大道分散在各个仓库附近。八百人都被我们消灭了,再说,我们还有突然袭击的优势。”——邓名觉得李星汉也有同样抄袭的嫌疑。

    “那就这么定了。”邓名立刻下令准备向东川进发。

    出发之前又回到战场,邓名在清军中军帐找到了清将的军印,仔细清洗过后小心地收了起来:“好的经验我们要发扬,这次还是要用真货。”

    至于狄三喜的大印,邓名则留在中军帐的废墟里,去东川这块印就用不着了,邓名决定物归原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还不辞辛苦地在废墟中央竖了一个木桩,把狄三喜的印放置于其上。

    “这个叛徒,先生还管他作甚?”周开荒觉得狄三喜这次是完蛋了,投降行动失败后作为策划建昌投降的主谋,文安之不会轻饶了狄三喜;冯双礼就算不想洗清自己,为了表达继续抵抗的决心,稳定建昌军心士气也得收拾他;至于其他附议投降的军官,为了表明心迹也得和狄三喜划清界限。

    “狄将军已经抵抗了十几年了,直到现在这个最后关头才动摇。”邓名对历史上能坚持抵抗到最后的人十分敬佩,他觉得能支持到永历出逃才投降的人也很不容易。和谭弘不同,狄三喜没有杀同伴以取媚清廷:“投降是庆阳军全都参与的事情,庆阳王本人也不闻不问,我看杀狄将军是不合适的,他并没有杀过自己人。”

    ……

    “吴三桂他这是要打我们啊。”经过对清军俘虏的进一步审讯,狄三喜得出了和邓名同样的结论。吴三桂如果是帮助地方官搞建设,首先应该去修衙门,可是清军这三个月不好好修衙门,却沿着大道修了一溜烽火台和仓库是打算干什么?

    好几天过去了,还是没有邓名一行的踪迹,狄三喜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们会不会去打东川府了?若是吴三桂辛辛苦苦修起来的仓库被东昌来的人一把火都点燃了,那无疑会暴跳如雷,就是还有人想投降也得盘算、盘算吴三桂会不会杀人泄愤。狄三喜回忆着从邓名眼中看到的坚定之色,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无疑会尽力阻止清兵攻打建昌,那去东川搞破坏显然是釜底抽薪的一招。

    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狄三喜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众人口中愚蠢的典型。一方面,狄三喜希望邓名收拾更多的清将,越多越好,在这场排名大小蠢货的竞赛中,运动员越多那狄三喜就越不起眼;但矛盾的是,狄三喜的名字总是会和邓名的一起被提起,若是后者屡屡得手,就会引发更多的议论,狄三喜这个配角也就得一次次跟着出场,从这方面讲狄三喜又希望邓名立刻被大家忘掉。

    “成了叛徒、笨蛋,做了所有的事、背了所有的黑锅、最后被所有的人讥笑……”狄三喜坐在椅子上想着心事,越想越是伤心,眼泪都差点掉出来两颗——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狄三喜忧伤地摸着自己的腮帮子:“还掉了四颗牙。”

    “东川再下去一点就是昆明了,要是那位殿下顺便再去一趟昆明,让洪承畴、吴三桂、赵良栋他们吃个瘪,哪怕只让其中的一个家伙吃个大亏就好了。”无论邓名在东川打得怎么漂亮,自己还是要被指指点点,狄三喜幻想着,最好洪承畴、吴三桂和赵良栋也能参与到这场竞赛中,有了这种明星级的运动员,那观众的目光就再也不会集中在他狄三喜的身上了:“最好比我吃的亏还大才好。”

    不过狄三喜也清楚自己是在做白日梦,别说只有二十人,就是两万人都很难让这三个老油条吃亏。让他们灰头土脸,那是晋王带着十万大军都没能做到的事情,难道还能指望只有十九个手下的邓名么?狄三喜知道自己的梦不会成为现实。

    “如果他真的去了东川。”想着、想着,狄三喜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快了起来,他还没有和其他同僚甚至老长官冯双礼分享自己的猜测,而是独自琢磨是不是能做点什么,一举改善目前糟糕的形象。如果东川被邓名成功袭击,估计投降派就彻底瓦解了,短时期内清军也无力北顾,狄三喜不想被当作替罪羊,他苦思着对策。

    第046章

    扫荡

    绿营千总陈江汉站在烽火台上,向西北方向眺望。他的老长官跟着吴三桂大帅一路从陕西、四川杀到云南,然后又被派到东川来镇守。虽然手下兵力不多,但陈江汉看到老长官很兴奋,因为这是独当一面的工作,只要做得好就能独享功劳。要是长官能够更上一层楼,陈江汉当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作为镇守东川部队的军官,陈江汉是少数知道东川建设真实目的的人。虽然下面的小兵和辅兵不应该知道太多,但这些监督修筑烽火台和仓库的监工军官需要知道,他们必须明白修建这些设施的目的,才能更好地完成任务。他们来到东川的唯一目的就是为进攻建昌做准备。长官也给他们透露过一些情况,吴三桂的期望就是用半年到八个月的时间沿着大道修建起一批仓库,位于中间地带的仓库中,要能供应三千到五千军队和一千匹马从东川向建昌往返行军所需的粮草,而在最靠近建昌的位置,则要储备同样规模的人马战斗一个月所需的辎重。

    这并不是件轻松的任务,工作量很大而且要求得很急。东川的清军一边向前修筑,一边向前运输,刚开始进度稍慢时,还不断受到昆明的催促。为了预先储备五千军队一个月作战所需的辎重,昆明至少要养活施工队一万多人一年之久,而且运输耗损也不在人员消耗之下,给作战军队储备下的每一石物资,付出的成本都在五石以上。

    四周的军事形势渐渐变得越来越好,东川府的工作也进展顺利。虽然没有人烟,无法从当地筹措人力、物力,但同样也不需要防备土匪或是明军零星小队的骚扰,每天只要认真督促辅兵修筑就可以了。和平的日子过久了,让人有一种战争似乎已经结束了的感觉。

    虽然仓库的规模还远远没有达到要求,但最基本的运输、储备体系已经完成,这些设施完成后,物资就不再暴露在外,损耗随之大大降低。而且各个施工队也有了可以补给的仓库,不用再像以前一样完全依赖后方前送。万事开头难,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围绕着已经建成的据点继续扩建,相对一开始的风餐露宿要舒服得多也容易得多。

    同时建成的还有保护各个仓库据点的烽火台和瞭望台。由于没有明军和土匪的骚扰,这些建筑并不急迫,暂时还都是木结构,将来随着更多的物资逐渐运来,建筑物会进一步加固。有这些预警和侦查体系,施工可以安全地进行,储备得到很好的保护,大军开过来以后,可以安全地在东川府内行军。如果将来吴三桂决定增加出征的兵力,比如从五千人提高到八千人,作战时间从一个月延长到三个月,那只要进一步扩建沿途据点、运来更多的物资就可以了。

    但就在前些天,昆明突然发来新的命令,并转来建昌狄三喜请降的书信。吴三桂让东川火速派出人马帮助降将稳住部队,然后把建昌的物资和人力全部转移到昆明。吴三桂的命令中说,前去接受投降的绿营军抵达建昌后,要彻底地摧毁建昌的所有仓库设施,杀死所有不肯离开建昌前往云南的人,无论这个人是百姓还是军人。

    看完命令后,陈江汉的上司评价道:好日子结束了。

    陈江汉心里有些遗憾。建昌投降,吴三桂下令进行彻底的破坏,随着这个目标失去战略价值,东川这条军事通道也同样变得一文不值。等建昌的人和物资通过东川抵达云南后,可想而知昆明方面绝不会再投入任何资源继续建设东川——原本吴三桂就感到花费巨大,也就是为了剿灭云南的残余明军他才咬紧牙关投入,现在能够摆脱这个包袱他当然求之不得。把建昌的明军储存物资搜刮到自己手中,不但能收回成本,看起来还能赚到一大笔。至于建昌和东川以后怎么办,那就是川陕总督李国英须要考虑的问题了。

    因为意识到建筑工作肯定会被中止,陈江汉当然也没有了什么动力,尽管如此,他到这个时候也只是感到遗憾罢了,但昨天收到的新的命令则让他感到异常愤怒。

    就在昨天晚上,西北方的前一个据点有急使赶来,说收到了将军从四川行都司发回的紧急命令,命令中只简单地说了几句,通知他们四川行都司发生重大变故,将军受到来自建昌和成都明军的攻击,一支李国英派来的四川清军部队此时也在四川行都司,现在他们正节节抵抗并设法返回清军的控制区。在这样严峻的军事形势下,将军命令东川府的清军立刻开始坚壁清野,各个据点的军官应该马上着手焚烧所有的仓库和物资,带领辅兵疏散进山。凡是不能带走的物资都要立刻销毁,烽火台、瞭望塔还有宿营地都要彻底破坏,不留下任何可供明军休息的建筑。

    “这是什么荒唐的话?”接到命令后陈江汉就跳起来,几乎把送信的人推出去抽一通鞭子。使者表示他所在的烽火台也感到这个命令太令人震惊,不过这是更前方传递下来的,他们的长官也见过第一个开始传递命令的烽火台使者,对方说他所在的据点认真验证过公文上的印章,确凿无误,而且赶来报信的传令兵还手持他们顶头上司的令箭。

    “不行,我不能下令,除非我亲眼见到大人的命令和令箭。”陈江汉当时就表明了立场。他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顶头上司面前,向对方痛陈厉害:这些据点都是历经辛苦才修筑起来的,如果建昌不肯投降,这一座座仓库还是未来出兵讨伐四川行都司的根本保证。这个据点上倾注了陈江汉的心血,同时也耗费了来自昆明的大量钱粮,自行焚毁不仅陈江汉感情上无法接受,而且肯定会导致昆明震怒,于公于私他都不能接受这样的命令。

    这个表态倒是没有引起使者的反感,他对陈江汉报告自己的据点军官也有类似的想法,打算暂时坚守,若是明军没有杀到那就保住据点,若是明军真的来到再执行不迟。使者自称之所以前来陈江汉这里,是因为他的长官不能截留命令。不过若是陈江汉的反应是立刻烧毁据点的话,使者还会设法劝说他采用和他长官一致的态度。这个消息让陈江汉稍稍感到宽慰,当然他同样不敢截留命令,就把这个命令向下一站发去,但同样让自己的使者带去自己的个人意见。

    派走了使者后,陈江汉一夜无法入睡,他命令士兵取出好多天没有披戴过的盔甲,擦去武器上的灰尘。天亮后他登上高台,一个劲地向西北方眺望。整个上午都还没有什么变化,可接近午时,突然看到前方腾起了一柱青烟,笔直地冲上了天际,不久后这股青烟就变成了浓浓的黑烟。

    “点燃了烽火台吗?”陈江汉看着那道烟的形状和颜色,苦涩地自言自语道。烽火台并不一定只有在发现敌人靠近时才会被点燃,但这黑烟的形状说明他们现在确实发现了大队敌兵。

    “点燃烽火台。”陈江汉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对手下下令道。士兵们会用配好的艾草和稻草发出青色的烟,先断续两次,然后持续地发出青烟,如果情况没有变化就会一直如此,如果发现他们无法抵御的大队明军出现,烽火台上就会给燃料中加入许多煤炭,迅速地放出大量的黑烟。

    前方的烟雾变得越来越浓,而且不再是一根柱状。陈江汉摇摇头,这意味着整个据点已经在燃烧。他前面的这座已经是中途据点,既然连中途据点都失守了,更前面的主要储粮仓库肯定也已经焚毁了,那里的储备可都是民夫们从昆明一路运去的啊。

    不过陈江汉依然不打算放弃。东川这里没有任何居民,除了道路沿途的仓库也没有任何物资可以迅速收集,无论明军实力多么雄厚,他们只要还得吃饭那就无法快速深入到东川府的腹地。陈江汉打算再等等,如果明军到此为止,那么仅仅丢掉几座前沿据点总比全部丢光好。守住了自己的这座,恢复前面的也会容易许多。

    又过了一会儿,陈江汉看到有一队骑兵沿着大道向着自己的方向跑来,他眯着眼睛仔细地观察着,这队骑兵看上去也就二十个人上下,打着清军的绿旗。

    陈江汉的据点还没有经过加固,营墙都没有修起来,他站在瞭望台上眼巴巴地等那队清兵来到台下。这些骑兵才靠近据点,陈江汉就急不可待地高声冲来人喊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谁是管事的?”为首的骑士高举起一袋公文,同时扔过来一支令箭:“我是保宁千总李名,奉川陕总督之命前来。快,快,过来听我念一遍公文,我还要赶路。”

    “保宁千总?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陈江汉奇怪地自言自语。这时手下的士兵已经把令箭给他送过来,陈江汉看了一眼,没错,是他长官所有。

    邓名满脸都是不耐烦之色,总算看到一个军官模样的清兵在卫兵的簇拥下朝自己走来,他伸手就把命令从袋里掏出来,大声地念了一遍自己用清将名义写的焦土令,然后把公文递给对方,让对方核实下面的印章。

    这并不是邓名遇到的第一个不肯执行命令的军官,前面那个哨所的清军军官同样不肯烧毁据点,邓名和他争执不休,最后对方竟然起了疑心,喝令手下拿人。不过对方太高估自己的战斗力了,而且清军士兵听到命令后也有些迟疑,比不上邓名的手下反应迅速,没有能够拿住邓名不说,反过来据点的守官和几个守兵转眼间就被邓名的卫士杀了个干干净净。剩下十几个守兵也被邓名拿住,逼着他们点燃烽火台然后焚毁据点,据点周围的辅兵吓得一哄而散。

    “立刻点燃报警烽火。”邓名在对方核对印信的时候,指着烽火台上淡淡的青烟表示这个颜色不对,他对周围的清兵直接下令道:“马上带着壮丁离开,把据点烧掉。”

    “这烽火只有在看到大队敌兵的时候才能上黑烟,据点不能烧,除非将军亲口命令。”陈江汉听到邓名的命令后生气地抬起头。自从看到将军的令箭后,他周围的手下就有些不知所措,陈江汉现在心里也是乱成一团。不过即便印信是真的,也轮不到一个保宁千总在这里指手画脚,陈江汉问邓名道:“保宁兵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大人现在身在何处?”

    这个问题让邓名微微迟疑了一下,刚才那个军官好像也是这样开始的,先是因为地域问题而产生不满,进一步发展为愤怒,坚决拒绝执行命令并产生了深深的怀疑。邓名是要清兵执行命令的,不能跟他们在细节问题上纠缠,和在建昌那里一样,细节问题出现就说明已经有了怀疑的萌芽。

    “拿下!”邓名轻声喝道。

    随着这声喝令出口,八个卫士马上就跃身扑上,六个人对付陈江汉的护兵,另外两个则闪电般地把他抓到邓名面前。

    “你要干什么?这是东川,不是川陕总督的地盘!”被强按着在邓名面前跪下后,陈江汉还在大声争辩着,短短几秒还不足以让他醒悟过来。

    “斩!”邓名根本不和他争论四川是谁的地盘,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武三手起刀落,陈江汉的首级在地上滚动着,犹自双目圆睁。

    “副官何在?”邓名抬起头问道。周围的清兵都目瞪口呆,听到问话后有几个人就回头把目光投向一个呆若木鸡的人——他同样愣愣地看着地上身首异处的陈江汉,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顺着这些人的目光,邓名也把视线投了过去,口中厉声喝道:“立刻点燃烽火,然后焚烧营房,带队离开。”

    那个人听到邓名的喝令声后,抬起头看过来,他涣散的目光渐渐重新聚拢:“你们……来了就杀了陈头……你们这些保宁兔崽子……”

    邓名不听他再说下去,伸手一指:“拿下!”

    “你们要干什么?”那个清兵见邓名的卫士向自己猛扑过来,伸手就去拔刀,还大喊着:“弟兄们,拼了吧!”

    刀还没有完全拔出来,这个清军军官就被周开荒一枪扎个对穿。有些清兵还没有反应过来,有几个则同样拔出了武器,看到领头人已经横尸地上,这几个人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和邓名的卫士对峙着。

    “军情十万紧急!”邓名高喊起来,把所有敌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他把令箭和公文一起高高举起:“还有谁敢违背军令!”

    控制住清兵后,邓名等人监视着他们完成所有的焦土行动,然后把这十几个清兵叫到一起,问道:“这附近有什么好的隐蔽地点吗?”

    一个面色惨白的清兵做出了回答,他是目前这些人中的一个小头目。邓名点点头,把他说的位置记录在一张纸上,然后还在这些清兵的帮助下画了一张草图,让这些清兵确认草图上画得不错后,邓名把图小心地折叠好,当着他们的面藏进怀中:“你们可能要在这里躲上十天到半个月,千万不要乱走,援兵赶来后会到你们藏身的地方找你们。”

    说完邓名又掏出一张纸递给为首者,告诉他道:“这是给你们的凭据,上面这是我的画押,如果我没事自然用不着,但如果我战死了,你们就拿着这张凭据,证明你们是听从我传达的命令坚壁清野的,任何罪责都由我一力承担。记住了,我叫李名,保宁的千总。”

    “谢谢李千总。”胆战心惊的小头目连忙把凭据收好,又讨好地道谢。还有几个人道:“李千总吉人天相,说这种丧气话做什么?”

    带走了所有的马,邓名一行把这个据点抛在脑后。

    跑出一段路后,他们停住脚步开始收拾身上的血迹。邓名收拾好后,趁着等待别人的功夫,掏出一个本子开始记录刚刚的那场冲突。万县一战后,他经常做这种记录,从奉节到成都的路上就记录了很多经验和见闻,但文字积累速度最快的还是到达建昌以后的这些天。

    “我们比第一次好,没有大动干戈,但还是差点跟他们打起来。”邓名记录完毕,就开始和同伴们探讨得失:“第一次,鞑子头目和我们争吵起来,他的手下对我们有了敌意和戒备心;这次我们没等到那个时候就动手了,但还是晚了点,看来只要对方首脑还在,就不会改变心意听我们的。”

    接着又讨论了一些战斗配合上的经验教训。邓名一行重新上马继续前进,很快就又有一个据点出现在他们眼前。

    “又是一个不肯服从命令烧营的。”邓名看着完好无损的营地,还有烽火台上那股淡青色的轻烟,对周围的人摇头叹气。

    抵达据点出示了令箭和印章后,邓名立刻问道:“这里谁负责,副手是谁?”

    见到为首的军官和副手后,邓名毫不犹豫地喝道:“拿下!”

    扑上去抓住二人,邓名的卫士不等命令就动手杀人,两个死不瞑目的清军军官身亡时,距离见到邓名不过十几秒而已,根本没闹明白自己为何而死。

    这时邓名才对面前一片哗然的清兵喝到:“我乃保宁千总李名,此二人公然抗拒军令,死有余辜。现在听我的命令,立刻点燃烽火,烧毁仓库、营房。”

    和上一站一样,邓名留下一份画押的证明书,让剩下的清兵带着辅兵逃到一个他们认为安全的隐蔽地点去等待救援。

    第047章

    自救

    每摧毁了一个据点,邓名就继续沿着大道南下。路上新的清军哨所不会知道他们的前站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算有清兵打算向后方报信,他们也不可能比带走了全部马匹的邓名一行更快;当这些报信的清兵来到他们的下一站时,看到的也会是余焰未灭的废墟。

    目前邓名最大的优势就是敌人不清楚有这么一支明军侵入了东川府,不知道东川守将已经兵败身死,他的印信也尽数落入明军之手。但这个情况是有时效的。

    邓名一行在击溃八百多清军后,不惜损耗马匹急行军赶到东川地界,试探了一下他们看到的第一个清军据点。确认敌人还不知道发生在建昌附近的那场战斗,就通过那个据点发了一批扰乱视听的命令,同时也是为了掩护自己的后续行动。

    但明军并没有把这第一个据点摧毁,因为里面有近百清军士兵,作为目前东川府内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储备仓库,那里的防备远比后方这些只有十几个守卫的哨所要严密,邓名没有把握轻易将其拿下。迟早会有建昌一战的清军溃兵逃到那里,让守军了解实情,意识到邓名一行的真实身份,所以邓名就决心摧毁其后沿途上的所有清军哨所,不让清军的传令兵能够得到补给和换乘的马匹。在这个没有无线电和电话的时代,邓名认为只要自己跑得足够快就不必担心身份过早地暴露。

    ……

    “啊——”

    一个全身着火的清军士兵,大叫着从熊熊燃烧的瞭望塔上跃下,重重地摔到地面上后还没有咽气,仍在地上挣扎。不过围着瞭望塔的明军并没有人去注意那一团在地上缓慢爬动的火焰,仍全神贯注地盯着塔上,观察着是否还有幸存的敌人。

    这个哨所的首领在明军抵达后被迅速除掉,但和前面的哨所不同,有个凶悍的清兵挺身而出,领导还在瞭望塔上的几个卫兵继续抵抗,对明军劝降充耳不闻。为了安全起见,明军只好开始围攻这个哨塔。最开始明军试探着发起了一次直接攻击,对方的战斗素质无法和明军这些百里挑一的干将相比,而且对方困守在一个简陋的塔台上,没有援军也没有军官,明军以为对方会一下子崩溃。

    可清兵虽然形势绝望,但并没有如明军期望的那样向攻击者投降,而是发狂了一般地抵抗,还打伤了刘晋戈——看来直接攻击是没有什么好处的。对付没有围墙保护的木制简陋塔台,最好的办法就是火攻。不过在塔下堆积薪火时可能会遭到猛烈的攻击,在邓名还有些迟疑时,周开荒就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用刀剑逼着营房里的清军辅兵去搬运木材、煤炭堆积在塔下。

    不少辅兵被塔上扔下来的木石砸得头破血流,但不到半个时辰薪火就堆积完毕,随着周开荒一声令下,人们就把十几根火把丢了上去。

    又有一两个遍身是火的清兵从塔里摔了出来,很快整个塔楼就被火焰吞噬。这个哨所还活着的四个清军守卫都跪在地上,面无人色,近百辅兵也人人脸色苍白,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处置他们。不用给这批清军辅兵什么保证书了,经过这番惨烈的攻击战,邓名觉得不会有多少人还能相信自己是保宁兵。

    “我现在没有时间来关押你们。”邓名对这些等候裁决的清兵们说道,随着他这话一出口,本来就心惊胆战的清兵们都觉得大难临头,不少人已经在瑟瑟发抖。

    “把他们捆起来!”邓名指着那四个战斗兵,把他们捆起来后又堵住了嘴,邓名从清军辅兵里挑了几个人出来做头目,装模作样地清点了一遍人数,又掏出了一张纸,在上面草草写了几笔交给他:“向北沿着大道走,见到军队后把这张纸和这四个人交给领军的军官。一路上他们口里的布不许取出来!我保证你们平安无事。上面写明了你们这队有九十四个人,只要能留住九成以上,就是逃跑的不超过十个人的话,你们几个还有功劳!”

    “多谢将爷!”

    “多谢将爷!”

    壮丁们一个劲地道谢。九十四个人里包括刚才攻打塔楼时受伤的几名辅兵。邓名并没有说要走多久才能遇到明军军队,这帮疑神疑鬼的民夫估计会一直认认真真地向北走——现在邓名越来越发现细节的重要性。他们没有马匹,不可能去及时通报南方的下一站,而用担架抬着伤员,这样速度就更慢了,不过可能的话邓名还是要设法让他们向北走上一段路,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处理完敌兵的问题后,邓名就走到刘晋戈身边,询问他的伤情。

    “没事,没事。”刘晋戈嘴上说得轻松,但额头上全是冷汗,面孔也已经发白。

    刚才刘晋戈想冲上楼梯时被对方狠狠地砍了一刀,幸好有甲胄保护才没有造成致命伤,但这一刀切开了他身上的棉甲,在他的大臂划出了一道口子。

    打来水给刘晋戈清洗过伤口,周开荒又升起一堆火。他先是仔细擦拭自己的佩剑,清除了上面的锈迹和泥土,然后把剑尖放在火中两面烧烤,直到烧得通红。

    找了一根木棍让刘晋戈咬住,然后几个人把他牢牢按住,周开荒就拿着烧红的长剑朝他走过去。嘴里含着棍子的刘晋戈一直盯着周开荒的身影,当后者走到他身边后,刘晋戈猛地闭上眼,紧紧地闭着。

    滋~

    邓名看着周开荒用红色的剑尖在刘晋戈的伤口轻轻地点着,同时嗅到了一阵人肉烧焦的味道。这是一种很原始的对付金属创伤的办法,不过在这个时代也没有其它的什么好办法。利用高温消炎止血后,炎症可能会轻一些,身体强壮的人也许能熬过去。

    “好……好了。”给刘晋戈包扎好后,过了半晌,他才能够说话,不过他的声音还在发抖。

    刘晋戈不愿意脱队,可是眼下他需要的是好好休息,多喝水,以便渡过最初也是炎症来势最凶猛的一段时间。这个时候如果让刘晋戈继续着队伍,两天就能要了他的命。

    想了一想,邓名就对袁象说道:“你留下陪着刘兄弟,三天内不要让他乱走,明天大概会开始发烧,等到过几天退烧了,你们就先回建昌吧。”

    以前邓名总是觉得,如果袁象和刘晋戈出了什么差错不好向他们的长辈交代,但直到今天刘晋戈真的受伤后,邓名才发觉自己对这个问题还是太欠考虑,若是真把刘晋戈的命扔在东川而其他人都无事,很难保刘体纯心里不会有疙瘩。现在刘晋戈能不能熬过去还是未知数,邓名暗暗祈祷他能平安——这个小伙子壮得很,活下去的机会很大,以后再有这种特别危险的任务,一定不能让袁象和刘晋戈出来。

    刘晋戈还不到二十岁,属于年轻冒失的岁数,听到邓名的话后满脸通红,就要继续争辩。但邓名不打算和他理论,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伤员肯定不能跟队。

    比较麻烦的是现在属于无后方作战,伤员没有地方可以安静地休养,若是让伤员一个人留下,那就是把他遗弃给死神。让袁象陪着他自然也有政治方面的考虑,今天是刘晋戈负伤,那谁敢说明天不是袁象倒霉?既然邓名已经决心纠正以前的失误,那他就立刻让袁象也脱离战斗队伍。照顾伤员比参加作战的危险要小得多,但也绝不是轻松的工作,更不是非常安全的差事,这荒郊野外的稍微有点差错就能送命,甚至一群狼都可能要了他们两个人的命。

    袁象倒是很有信心,他保证一定会把刘晋戈照顾妥当,不过他对返回建昌倒是有点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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