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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所以,各军可以征兵,也可以把同秀才征为士兵?”刘曜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杨有才却突然惊喜交加地问道。

    “什么?”任堂一听就急了,把平民收入军籍是一种惩罚,强拉壮丁虽然是大明残余领土上的常见现象,但并不符合法理。他听杨有才的意思要把这种违法的行为合法化,急忙出声阻止:“这当然不行了。”

    杨有才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以前把非军户征为士兵都不合法,更不要说征秀才;任堂出言呵斥的时候是出于义愤,认为邓名只是没有仔细考虑,失言而已。

    但出乎他们两人意料的是,邓名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仰天开始看屋顶,显然在郑重其事地思考这个问题。

    “提督,提督!”见到邓名开始思考杨有才的提议,任堂已经非常不满,他连声呼唤着。

    邓名思考了一会儿,觉得现在立刻抛出兵役制度震动太大,一次给百姓太多的信息容易造成思想混乱。高明瞻的军队可能已经越过剑阁,眼下不是拿出太多改革方案的好时机。

    “杨帅说得有理,我认为原则上是没错的,军队应该可以根据需要从平民中征兵。不过这个比例一定要把握好,因为如果征兵过多,就没有人种地了。”邓名觉得将来如果实行兵役制度的话,那服役一定年限后退伍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过,这种底牌要等开始讨价还价的时候再拿出来,暂时没有透露给军方的必要:“我觉得,士兵可以视为服兵役的同秀才,为了军队的战斗力,需要在军中取消一部分同秀才的待遇,而为了奖励他们放弃这部分待遇,官府会付给军饷。除了你们给士兵的那一份外,我还会支付给他们一份军粮,不过暂时可能要先付欠条。”

    如果邓名有二十年的准备时间,他就会尝试教育百姓质疑封建等级制度,不过现在他没有时间来消除百姓对士人的仰视心理,所以干脆把底层提升到高等级的位置上。不是小民要给士人磕头么?好,现在大家都是士人老爷了。

    在军队中邓名也打算照此办理,以后从军官到士兵,可以拥有一个等同缙绅的身份地位。想到这里,邓名忍不住走神,想到了自己画的那几张高跟鞋草图,直到现在为止,邓名还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来提高妇女地位,这可是对劳动力和创造力的极大浪费。

    把士兵的待遇提高到可以和平民相比的水平上,邓名再出一份军饷帮助稳定军心,刘曜和杨有才觉得基本达到了此行的目的。

    “那给官兵的这个功名该叫什么呢?”杨有才关切地问道。即使身为高级军官,但只要是军人身份,在缙绅面前就会感到矮人一头,因此这个待遇杨有才也很想要:“比同秀才又差了一些,那再加一个‘如’字怎么样?”

    “如同秀才?可以,就用这个名字吧。”邓名答应了。

    “此外还有一事。”刘曜一欠身,又道。

    “请讲。”

    “末将听说同秀才不可以持有弓弩,但可以佩戴刀剑、火器?”

    “正是。”

    “哎呀,提督有所不知,这条规矩是国朝初期定下的,秀才可以持刀剑,但不能有盔甲、盾牌、弓弩和长矛。只有刀剑在身,秀才固然能够对付劫道的山贼土匪,但没有盔甲、盾牌、弓弩、长矛,就无法对抗官兵。”刘曜急忙给邓名解释起来:“其它的也罢了,这火器却不可小觑,如果制作精良,威力恐怕比弓弩还要大!”

    邓名心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卫队中还有好几把火铳呢,不过我的目的没有必要现在就说出来。”

    “应该禁止同秀才拥有火器。”刘曜和杨有才异口同声地说道:“虽然好的火器难寻,但万一民间拥有了,那就是非同小可。”

    “祖宗之法不可变!”邓名断然拒绝道:“祖制里不禁火器,那就不能禁。”

    “正是,祖宗之法不可变。”任堂刚才已经彻底失去语言能力了,听到这句话后感觉突然恢复了活力,大叫起来:“提督明鉴,功名不可轻授,就是同秀才和如同秀才也不可以。”

    “事急从权。”邓名不为所动。

    他对刘曜和杨有才说道:“将来官兵如果受伤致残的话,我觉得不一定还要呆在军中,可以离开军队。”邓名的最终目的是要在将来推出服役的年限问题,但这个伤残问题可以用来做一个突破口:“还有那些劳苦功高的将官,将来若是岁数大了骑不了马,都应该允许退伍免除军籍。我在考虑,朝廷可以授予这些退伍的军人举人……不,同举人功名。”

    “同举人功名?”杨有才和任堂一起大叫起来,当然他们两人的喊声表达出来的感情完全不同。

    “敢问提督,同举人功名是什么样的?”杨有才提问的时候不由得声音微微发颤。举人拥有比秀才更多的特权,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免税,所以一旦中举,就会有大量百姓投其名下。

    “我还没有想好,不过既然在军中是如同秀才,为了保卫朝廷放弃了一部分功名待遇,那么退伍后给同举人待遇作为补偿,也是完全应该的。嗯,伤残再议。我想,军官若是免去军籍后,根据军中的等级,给予几百亩到几千亩的同举人待遇是很合理的。如果是将官级,上万亩的同举人功名也是完全应该。”

    任堂和杨有才的身体都在发抖,原因当然是完全相反的,不过邓名并没有放在心上。相比同秀才功名,同举人功名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了不起。首先,邓名并不打算只提拔有功名的人为官;其次,虽然现在刘曜他们因为惯性思维还没想到、短期内也不会意识到,但实际在低赋税的情况下,一个同举人功名并没有什么了不起。邓名口中的一万亩同举人待遇,听起来好像很不少,但其实只是一年一千元的退休金而已。

    只要欠条的信用能建立起来,邓名觉得再多给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件事可以慢慢议,规矩不要由我一个人来说。等打退了高明瞻后,无论是同举人功名还是征兵问题,军中各级将官可以先商议,然后报告给我,我虽然无智但可以御众智嘛。”

    “先生!”任堂再次鼓起勇气反对:“大家都知道您是为了鼓舞军心民心,所以要给一个同秀才功名,但有些待遇实在没必要给,比如徭役,比如携带武器,再比如不需要路引。”

    “祖宗之法不可变。”邓名绝不妥协。

    “不对啊。”任堂立刻指出:“同秀才不免除兵役,可祖制是要免除的。”

    “事急从权。”

    “既然如此,那就不一定要给同举人免税!”

    “祖宗之法不可变。”

    “没有科举就不能授予功名!”

    “这是事急从权。”

    ……

    此时,高明瞻已经在广元誓师,带着上万绿营兵马向剑阁进发,他还不知道邓名已经赶到成都。

    第030章

    剑阁

    保宁,川陕总督李国英正在准备南下重庆。

    前几天有准确的消息传来,邓名已经返回奉节,万县得而复失,现在明军已经表现出对重庆的攻击欲望。

    “我早就说过邓名是前明宗室,是朝廷的心腹之患,奈何忠言逆耳啊。”李国英叹息一声。谭弘、谭诣战败后,李国英就向清廷预言过邓名的危险,不过北京认为李国英耸人听闻,目的是推卸责任——这其实也没说错。结果在过去一年中,邓名在云南、湖广先后大展神威,最后更公然耀武于南京城下,让半壁江山震动。

    南京一战结束后,李国英常常收到北京的询问,让他详细汇报邓名出现前后的情况。但任凭李国英使出吃奶的气力,他也探查不到任何邓名在重庆之战的经历。眼看北京一遍遍催得紧,川陕总督就只好发挥想象力进行编造。不过除了瞎编的故事外,川陕总督也不是完全没有真凭实据,拿下万县后他得到几张邓名亲笔画的皇宫风物图。李国英本人因为没有见过皇宫,所以不知道真假,就让人把其中一张画着金水桥的图画递送北京。

    除了金水桥的图画外,还有画着宫殿的图画,但李国英觉得质量很差,多半属于假冒伪劣。李国英虽然没有去过北京,但他曾听老大帅左良玉说过,北京皇城的城门叫“承天门”,非常雄伟,也是皇权的标志;而万县收缴上来的图画中,皇城城门的旁边却提着“天安门”这三个字,李国英虽然出于谨慎而没有把这些明显是伪作的东西销毁,但也没有上缴。

    结果仅仅十几天后,北京的使者就赶到保宁,要李国英火速把献图的义士解送北京,一刻也不得延误,北京方面要亲自审讯此人。李国英能够从北京的命令中感到清廷的惊慌,不过献图的义士是没法解送北京了,那些义士都是熊兰的手下,现在又投回明军那边去了,还绑走了李总督的一千多名手下将士。

    虽然没有义士可交,但李国英手中还有几张图画,交不出人只好拿这些画交差。此番北京使者的首领是一个前锋营的将佐,李国英犹豫了一下,把那些天安门的图画也展示给那个御前侍卫看。

    本来李国英还以为这个御前侍卫会不屑一顾,和他一样立刻断定这些图画都是伪作。但出乎李国英意料的是,满洲军官看完后,神情变得异常严肃。尤其是读出“天安门”那三个字的时候,这个满人的声音都发抖了,立刻让川陕总督把所有有关皇城的图片一张不落地交上去。

    李国英见状大惊,不禁狐疑起来:难道从左良玉到其他士子统统都说错了?或是承天门还另外有个小名叫天安门?

    那些关于皇宫内部的图片,这个御前侍卫都表示无法完全判断清楚,他虽然曾经进入过皇宫,但是很多地方根本没有去过,可那从那些他曾经到过的地方看,邓名画得没有什么错误。带着这些重要的资料,前锋营的军官急急忙忙地返回了北京,临行前这些北京的使者还询问李国英是否对邓名的身份有所了解。

    万县向清军投降时,有不少人称邓名就是三太子,李国英虽然将信将疑,但也没有相反的证据,就告诉使者邓名乃是朱慈焕。听说邓名是这个来头后,前锋营的人更加紧张,朱三太子的号召力非同小可。至于为什么不公开,李国英也说不个所以然来,不过他猜测可能闯营有关。

    北京的使者离开后,李国英就准备亲率保宁兵马南下,现在重庆由王明德镇守,城内有三千披甲兵,总兵力达到了一万多,但这些兵力显然不足以抵抗乘胜而来的邓名大军。幸好经过李国英一年的经营,现在嘉陵江水道的补给能力大大加强,能够供应两万以上清军在重庆常驻,眼下重庆城内还有一些积蓄,短期内部署个三万部队没有什么问题。

    “如果被邓名攻破重庆,那他就能连通东西两川,而且有了一个侵入嘉陵江水道的据点。”李国英反复盘算着自己手头的兵力,在保宁、广元等地留下必要的防守兵力后,能够增援重庆的兵力就会非常有限,大概只能有两千多披甲和八千多辅兵而已。而经过湖广和南京的连续胜利后,李国英估计邓名能够动员的甲士在两万以上:“也不知道平西王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

    对成都的进攻当然也占用了李国英相当一部分的兵力,向川西进攻的清军有近四千披甲和七千辅兵。李国英觉得如果把这支部队投入重庆方向的话,四川的僵局就会难以打开,所以即使得知邓名返回,李国英依然坚持原定的计划。现在李国英的打算就是赌一把,赌自己能够用利用两万多部队坚守重庆一段时间,争取出来平定川西的时间。

    在李国英看来,这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就算邓名能够动员两、三万的甲兵,这些部队也需要大量的辅兵支援,会消耗明军大量的物资,集结也需要较长的时间。李国英知道依靠夔东的产出,邓名完全无法供养这样庞大的军队,只能消耗从湖广缴获来的物资。只要能够拖延一段时间,李国英觉得邓名就会难以坚持下去,也可能会觉得得不偿失而主动后退,再次掉头去进攻能够为他提供大量物资的湖北。

    李国英又看了地图上的成都位置一眼,他命令高明瞻返回广元带领部队,如期展开对川西的进攻:“只要拿下了成都,邓名大概就会退兵了吧?”李国英判断邓名之所以露出攻打重庆的意图,就是觉得成都还有一定的价值,至少可以帮他养活部队军队。所以一旦成都失守的消息传来,邓名就该立刻失去继续进攻的理由,从重庆到成都之间都是无人区,明军勉强行军的话,粮草消耗太大,就算能够挺进到成都,高明瞻也可以把缴获的粮食都烧个精光,李国英看不出邓名夺回成都能有什么益处。

    “拿下成都、重庆,我这个川陕总督也就算是实至名归了,从建昌到成都要翻越大山,西贼应该兴趣也不大。嗯,这样我没有了后顾之忧,无论是夔东还是建昌都不会对我再感兴趣,我可以从容地积蓄力量,将来无论是平西王要再攻云南,还是朝廷调集重兵围攻三峡,我都可能分到一些功劳。”前不久高明瞻路过保宁,李国英曾经和他讨论过四川的战局,得知邓名率领大军返回后,高明瞻显得非常紧张。李国英努力给这个副手打气,表示自己会把邓名的主力拖住,让他尽快拿下成都,然后再移师重庆与自己汇合:“坚守一段时间就够了,高明瞻应该用不了太久就能拿下成都,若是平西王的援军能及时赶到的话,那更是高枕无忧了。”

    ……

    此时,高明瞻已经抵达了剑阁。三王内讧前,刘文秀对川北的压力很大,清军只把保宁当成一个前哨站看,防御重点在汉中,所以对攻打剑阁没有丝毫的兴趣;三王内讧后,吴三桂动员甘陕的全部力量去攻打云贵,当然也不会多看剑阁这个无足重轻的明军据点一眼。

    李国英第一次动打成都的念头,还是在谭诣投降后,当时他打算先花几个月时间稳固万县,然后在六、七月前后出兵,走剑阁、江油这条路攻打成都;但随后两谭先后战败,没有能够取得万县,重庆依旧受到威胁,所以这件事就此耽搁下来了。虽然一直没有余力发起进攻,但李国英对剑阁等地的侦查工作和诱降活动并没有中止,因此高明瞻对剑阁的兵力了如指掌。

    虽然知道剑阁只有一千多农民兵和几百妇孺,有武器的不超过一半,有盔甲的更是寥寥无几,但高明瞻并没有因此而大意,除了带了三千五百披甲兵外,他还带着十门大炮。主力部队秘密完成集结后,高明瞻才下令全军一起出动,向剑阁全速出发,他希望强大的军容能够彻底摧毁守军的斗志,顺利说服剑阁明军投降。如果明军不肯投降的话,高明瞻就会在当天使用大炮发起猛攻。

    可不等高明瞻率领主力抵达,前面的探子就报告剑阁已经空无一人,探马检查了剑阁附近的明军营房,无一例外都已经被抛弃了。

    “贼人大概二十天前就走了。”高明瞻亲自检查了剑阁后,得出了这样的判断,那时他才刚刚开始集结部队:“一年多以来,就没有发现剑阁的贼人出来侦查过一次,投奔过来的降兵甚至说,他们已经有两年多没有对嘉陵江进行侦查了。怎么会这么巧,我才一集结他们就出来侦查了?难道消息走漏了不成?”

    不过高明瞻心中的疑虑一闪而过,他觉得这事不太可能,知道清军有攻击成都意图的人并不多。在这里进行集结后,高明瞻一直禁止士兵随便出营,据他所知这个命令得到了很好的执行,而且甘陕兵和剑阁那里的明军又没有丝毫的交情,为什么要去通风报信?就算有,又是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至于会不会是重庆那边泄露的,高明瞻更是没有过丝毫的怀疑:首先重庆那边几乎没有人知道此事,少数高级将领如王明德虽然清楚,但他们肯定不会说出去,而且川西、川东明军之间的联络也并不频繁。

    “运气真不好。”思来想去,高明瞻最后认定是剑阁明军因为某种原因突然出来侦查,偶然地发现了自己的举动。

    高明瞻原本已经把驻扎在剑阁的这一千多明军视为自己的辅兵,打算尽数征发到自己的大军中协助搬运,没想到这一千多人力居然就这样逃出了他的手掌心。不但明军尽数逃走,他们还把所有的冬粮都搬一起走了,高明瞻看到那些空空如也的仓库后,知道此次出征需要的粮食也会比计划里的多一些。

    “看来降兵的话不能尽信啊。”去年投奔过来的那两降兵一个病死,一个在重庆战役中阵亡,高明瞻记得他们说过剑阁军心、士气并不高:“居然还能当机立断撤退,而且还一起撤走了,而且还能控制得住军队,没有人叛逃过来。”

    高明瞻当然不知道,接到成都报信后,剑阁守军立刻关闭了关口,然后一队队分头撤退的,远比他想像的要从容和有秩序得多:“不过他们大概是在二十天前逃走的,所以也不会知道我到底集中了多少兵力。”

    当时已经完成集结的清军大概只有三千多人,这些兵力把剑阁明军吓跑不奇怪,不过明军大概也不会认为清军会用三千兵力进攻江油。

    “呵呵,剑阁天险,贼人若据险扼守,还是我军大患,现在贼人仓皇逃走,将天险拱手相让,本官断定他们已经不堪一战了。”虽然没能抓做明军补充军力,也没能缴获剑阁守军的存粮,但高明瞻还是笑着鼓舞士气。

    听到统帅的话后,清军士兵也纷纷叫好,虽然甘陕绿营并没有把一千多农民兵放在心上,不过心里还是不可能一丝紧张都没有,现在剑阁不战而得让清军都松了一口气。

    “继续前进,向江油进军。”高明瞻下令道。

    在进军过程中,不死心的高明瞻还命令仔细搜索道路两侧,他仍盼着剑阁明军没有逃远,而是抱着侥幸心理躲在附近。不过清军的搜索队一无所获,道路两旁没有丝毫人类活动的迹象,最后高明瞻也只好放弃:“罢了,可能真是逃去江油了,反正到了那里把他们和江油的人一起抓住就好。”

    大道这些年来并没有多少行人,无论是江油还是剑阁的明军都没有意愿去整理路面,上面已经杂草丛生,部分地段甚至已经和两边的密林融为一体。没有抓到俘虏导致清军极端缺乏熟悉地理的向导,一路上披荆斩棘的时候,高明瞻和手下对剑阁明军的愤怒日甚一日。等清军感到江油附近时,高明瞻和几个心腹商议,等抓到了剑阁的守军后,一定要找茬杀一两个军官,以泄他们的心头之恨。

    清军对江油的了解比剑阁要差很多,只能通过剑阁的降兵、还有截获的一些明军文书进行一些间接的了解。江油给奉节的报告要比成都送去的少得多,因此清军对它的了解比成都还要少,只知道城附近大概有两千左右的农兵。

    得知江油在望后,因为连日艰苦行军而有所下降的士气也顿时高涨起来,尤其是那些负责拖炮的清军,更是人人兴高采烈。这些天来,拖炮车、火药和弹丸的马匹累死了好几匹,高明瞻不可能把骑兵的战马补充给炮兵,只好用更多的辅兵去拉。清军纷纷攘攘,说苦日子总算快要到头了,马上就会有一批壮丁来做最重的工作,他们可以轻松一些了;披甲兵也兴高采烈地做着战前准备,互相勉励着一鼓作气攻克江油,缴获了明军的仓库后美美地吃一顿,然后睡个好觉。

    可很快斥候就回报,江油也已经空无一人。

    “什么?”高明瞻吃惊得跳起来,马上跟着斥候一起赶去江油。

    正如斥候所见,据说有两千人之多的江油现在一个人影都没有,城内的房屋大都像是很多年没有人居住过了,看上去随时都可能倒塌。在北门外有一片灰烬,看上去像是明军曾经用过的宿营地和仓库。

    高明瞻带着亲兵在废墟中来回搜寻着,突然弯腰拾起一把灰烬,摊在手掌中细看。

    “大概也烧了有十几天了,他们开始烧营地的时候,我们还没有进攻剑阁。”高明瞻站直身,垂下手将灰烬洒落地面,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失望,还夹杂着一些惊疑之色:“他们一早就知道我们会攻到这里吗?”

    高明瞻在空荡荡的江油等了很久,背后的军队却迟迟未到,直到等得不耐烦的四川巡抚派人去查问,才得知江油弃守的消息已经在军中传开。本来已经披上盔甲的清军士兵不等命令就把盔甲脱下掷于地面,辅兵也是怨声载道,有不少人已经在路边躺下,说反正也不打仗了,那干脆就先休息一会儿吧。

    高明瞻闻言先是生气,但转念一想,就同意了军队的要求,同时让亲兵去把此行的重要助手召来见自己。

    清军并没有注意到,在江油周围的密林中,有几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们的动静。

    ……

    成都。

    看到熊兰一伙儿出现在自己面前后,邓名惊讶地说道:“熊县令还真来都府了啊?”

    邓名本以为熊兰只是找个借口躲开文安之、袁宗第他们,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不辞辛苦来到成都。

    “特意前来为提督效力。”因为没有马匹,熊兰冒险带队趁夜偷越重庆,一直乘船到川西,但就是这样还是比邓名他们多走了快一个月,现在他和他的手下都瘦了一圈,粮食也差不多全吃光了。

    “辛苦了,赶快去好好吃一段,先休息一天再说。”邓名这话不完全是客套,熊兰等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和野人都差不多了。不过昨天龙泉驿把人数送来后,邓名居然发现没有几个人掉队,没看出来熊兰在某些时候还挺仗义的。

    “遵命,就是小人的部下还在后面。”

    “熊县令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给他们送粮食和衣服去了。”

    “多谢提督,不知道高贼是否已经快到了?”熊兰又问道:“卑职愿上阵杀敌。”

    “熊县令不必如此心急,现在还没有消息。”刘曜在江油、绵竹附近都留下了斥候,还建立了几个据点存储粮食和草料,到现在为止邓名还没有听到消息。

    让熊兰去休息后,邓名又赶去视察军队训练情况,现在成都已经打造不少木制的武器和盾牌,还编了一些藤甲。

    “武器还是不够、训练还要抓紧,江油等地都没有留守,清军赶到都府这里的时候也不会有任何损伤,他们军马齐整、士气饱满,我们不可掉以轻心。”邓名既有些期待,也感到一些紧张,他对刘曜、杨有才和卫士们:“建昌那里的援军还没有消息,这次就要靠我们自己,和清军堂堂正正的打一场了。”

    第031章

    战备

    卫士们对邓名的信心比他本人还要强,东征西讨一年来,遇到的强敌太多了,高明瞻和洪经略、平西王、湖广总督等人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厉害角色。因此卫士们的潜意识里都认为击败高明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的战前准备只是为了让胜利变得更容易罢了。

    这些天邓名的卫队和刘曜的亲兵抓紧时间通力合作,已经给上万名秀才进行了基本的训练,成千上万的新兵排列成密集的方阵,手持长矛,根据军官的口令,一起比划着刺击的动作,发出有节奏的“杀,杀”声。有些新兵穿上了新打造出来的藤甲,更多的人则在后背上背着一个木头盾牌。无论是藤甲还是木盾,防御力都无法与制式装备相比,不过总比一身布衣要强多了。经过训练后,士兵们已经懂得当遇到弓箭袭击时,如何尽可能地把身体藏在盾牌后面。

    听到邓名说,这次要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和清军堂堂正正地打一场,卫士们脸上都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赵天霸更是第一个大声表示赞同——他伤愈归队后,军队已经开始训练,因此赵天霸在军中的知名度要比别的教官落后很多。火烧昆明后,邓名离开昆明前写给吴三桂的公开信类似一封正面决战的战书,只是没有定下日期,赵天霸一直憧憬着这一天到来;在湖广等地的征战中,邓名虽然所向披靡,但始终没有机会统率千军万马摆开堂堂之阵,对此赵天霸也是感到有些遗憾的。

    “高明瞻无胆鼠辈,正好给这些新兵练练手。”赵天霸指出,无论士兵操练得如何娴熟,首次上战场依旧很容易发生崩溃,如果用大批新兵去与吴三桂、赵良栋手下的精兵对垒,那无疑非常危险,相对新兵而言,高明瞻就好对付多了。

    “不知道高明瞻到哪里了。”周开荒觉得若是用类似熊兰那种敌人锻炼初次上阵的新兵才好,四川巡抚高明瞻的手下无论如何还是要比万县的屯垦兵强不少:“若是能多些时间,我们就能把士兵操练得更好,伤亡也会更小。”

    “江油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可能敌人离我们还远。”邓名说道,他看看刘曜:“刘帅在江油留下的人都没问题吧?”

    把江油、绵竹等地的驻军撤回后,成都的北方已经完全没有人居住,因此刘曜留下的那批斥候让邓名有些担心,担心他们会遇到较大的麻烦,要是被清军抓住就更不好了。

    不过刘曜显得信心十足,对邓名拍着胸脯保证道:“提督放心,末将的儿郎都是从那里出来的本地人,多年来一直是在路上奔波的使者,闭着眼睛也认得清当地的道路;而且个个都机灵得很,往林子里一藏,鬼都找不到他们;只要不大意,鞑子绝对发现不了。”

    “这样就好。”邓名点头道,高明瞻缺乏向导,更没有本地的地图,在川北的深山老林里行军,速度肯定快不起来:“既然现在江油还没有来消息,那我们差不多还能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不知道新年以前高明瞻能不能赶到。”

    “等高明瞻赶到后,我计划兵分两路,一路诱敌,一路主攻。”邓名提出的方案类似万县一战的部署,他并不像卫士们和刘曜那么信心十足,所以打算采取一些手段削弱对方的战斗力。万县之战,邓名至少和谭诣都排开了阵型,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等见到高明瞻后,就打出我的大旗,高明瞻肯定以为是我在指挥大军,就会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而其实是刘帅在指挥……”

    在邓名看来,万县一战的经验可以再次使用,就好像历史上朱棣把这招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一般。由于没有高效的通讯系统和媒体,谭诣失败的具体过程不太可能被其他清军官员所了解,而邓名反倒可以进一步完善战术,避免以前出现过的失误。

    “末将以为不妥。”刘曜反对道,他第一条理由是这样会危及邓名的安全,不过这个理由对邓名显然没有什么效果;而第二条理由就有比较说服力了,刘曜称他从来没有统帅过大军。

    无论是刘曜还是杨有才,十几年前他们倒是跟着长官上过战场,但这些年来他们再没有打过一仗,也从未有过指挥几千大军与敌人交战的经验。

    “这倒是个问题。”仔细询问一番后,邓名发现刘曜和杨有才的战斗经验甚至还不如他的卫士,至于剑阁等地的军官,他们的情况也丝毫不比刘曜他们强。无论是刘曜、杨有才,还是剑阁、江油等地的守将,他们或许能带着几百个士兵服从统帅的指挥,但却无法胜任在战场上调遣数万军队的工作,也都完全没有这个自信心。

    赵天霸听到这里,眼睛顿时亮起来,站出来毛遂自荐道:“提督,卑职自幼就在晋王手下效力,多次作为晋王的亲随经历战阵。”

    邓名盯着赵天霸看了一会,从军事水平上讲,赵天霸确实是比川军将领更合适的统帅人选,不过比较麻烦的就是威信问题。

    边上的李星汉看得眼热,也急忙出来抢位置:“提督,万县一战就是卑职为提督统帅中军的,这次不如还是老规矩,让赵千户在提督身边随卫,卑职愿意在刘帅身边协助。”

    “什么叫你统帅中军?”周开荒也沉不住气了:“明明是你和我各领一半,怎么都成你一个人的功劳了?不过提督,李千总说得不错,还是让赵千户在您身边随行吧,统帅军马他可是不如我们有经验啊。”

    邓名的这些卫士虽然年轻,但都参加过数次大战,既然邓名不亲自指挥,刘曜和杨有才也不反对由得力的卫士统筹全军。

    经过一番思考后,邓名依旧决定把这个重任交给赵天霸,上次在万县由两个人分掌军权也是迫不得已:“三军不可无主,就由赵天霸统帅中军。”

    “遵命,提督!”赵天霸激动不已。

    邓名曾经多次讲过朱棣的靖难史,在朱棣一次次以身诱敌时,从来都是由资格最老、最得燕王信任的大将张玉负责统帅中军。现在邓名把这个职务交给赵天霸,那么赵天霸当然可以自认是邓名心目中最受信任、最有能力的手下喽。

    “总算能名扬天下了。”赵天霸心中一阵阵狂喜。这次一旦击败高明瞻,负责指挥中军的大名肯定可以列在功劳簿的第二,随着此战的消息而远近传播。赵天霸在心里念叨着:“高明瞻,你快点来吧。”

    ……

    高明瞻此番出征成都,还带来了一员大将,此人正是谭诣。在万县一战中把自己的兵马丢得干干净净,谭诣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博取功名富贵的资本,只剩下一个闲散侯爷的身份。丢掉了军队后,无论是北京的清廷还是川陕总督衙门,对谭诣都失去了兴趣。这次李国英要去重庆迎战邓名,谭诣几次登门求见,自称是四川一带对邓名最了解的将领,想要跟随在川陕总督左右,但李国英却根本不想带他去。

    最开始李国英认定谭诣是个无能鼠辈,明明兵力两倍于邓名,却被对方转眼间就杀了个精光;后来虽然因为洪承畴、胡全才的遭遇,李国英对谭诣的看法有所改善,但对谭诣的成见既然已经形成了,一时也难以完全扭转。除了李国英以外,高明瞻和王明德对谭诣也是持同样的看法。这次高明瞻之所以把谭诣要来,主要还是因为他曾是川军将领,对成都周围的环境有一定的了解。

    高明瞻把谭诣叫来后,就问道:“江油和成都的关系如何?”

    “两地基本不通音讯,都府根本控制不了江油这里。刘、杨不过是两个自守之贼,以前就是两个小千总,如果不是都府实在没人,而且没有人愿意去,他们也拿不到总兵、副将的头衔。”谭诣回答道。

    谭诣从来就看不起刘曜和杨有才,认为这两个人既没有兵力,也不想着扩大影响、控制成都周围的地区。不过这两个人倒是挺忠诚老实,谭诣在万县的时候,常常见到从成都前去奉节的使者路过,带着刘曜给文安之报平安的书信。

    “那么江油的人都到哪里去了?”高明瞻过去听说川西各自为政,既然都是互不统属的军阀,清军攻打江油的时候,就不必担心成都的援军。而江油的明军更不会放弃自己的根据地去成都——反正都是寄人篱下,为何不干脆投降更强大的清军,而要去朝不保夕的成都呢?

    “这个末将也不清楚。”谭诣同样摸不到头脑。若是江油这里的人马都去了成都,那就说明之前的情报有误,刘曜对川西各地还是有一定控制力的:“或许他们是去了绵竹?”

    除了成都,附近剩下的明军驻军地点也只剩绵竹了,这也是高明瞻预定的目标之一。

    “但愿吧。”高明瞻叹了口气。对清军来说,江油的明军与绵竹的守军合流总比投奔成都要强一些,尽管绵竹并不在江油到成都的最短路途上,但既然那里有人口和粮食,清军还是要走上一趟的。

    现在最大的麻烦就是清军依旧没有向导,从江油到绵竹不但要翻山越岭,还要越过一些河流,若是没有向导的话,清军就不知道哪里有比较好走的山路,哪里有渡口和桥梁。现在清军依旧要自己背负着全部的粮秣,还要携带沉重的大炮,如果在山里走了冤枉路,那这苦头吃得可就太大了。

    “大人!”正在高明瞻和谭诣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有斥候赶来,他们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那就是他们遇到了明军隐藏在林中的哨探。

    “贼人有多少?”高明瞻和谭诣顿时都一脸严肃。这些探子很可能是明军高层派来的,如果这样的话,那清军就有可能会遭到伏击,虽然甘陕绿营对四川农兵并不畏惧,但提高警惕总是必要的。

    斥候报告他们并没能抓住或是斩杀明军的探马。被清军发现后,两个明军探马就以最快的速度逃走。不过虽然没能抓到活人,但尾随追击的清军还是有很大的收获,他们发现了这两个明军探子的临时宿营地,逃走的明军来不及纵火,因此宿营地中的东西尽数被清军缴获。

    “地图!”见到斥候掏出的东西后,高明瞻惊喜地叫道,一把将其抢到自己手中。

    “嗯,这里是江油,这里是绵竹,这里是成都,我们现在脚下的大道通向……从城北绕过去,有一条小路……这里有桥梁……”和谭诣仔细研究完地图后,高明瞻仰天大笑:“真是天助我也,我们几天后就能抵达绵竹,十天内就能抵达成都。”

    ……

    几天后,成都附近的明军仍在争分夺秒地操练,赵天霸和川军将领们一遍遍地仔细推敲旗号规则。

    “提督,我们休息好了,随时可以上阵。”熊兰精神抖擞地来向邓名报到。这几天他和手下得到了充足的休息,粮食也管够吃,万县的这二百多人很快恢复了体力,士气也变得十分饱满。

    “嗯,不着急,高明瞻刚过江油,现在正在江油、绵竹之间的山里乱转。”邓名答道,成都这里已经接到前方探马送回的警报。

    “乱转?”熊兰微微一惊。

    “嗯,是的,我们做了一些假地图,交给前方的探马。”邓名并没有隐瞒的意思,而是把真相告诉给了熊兰:“探马会假装被鞑子发现,然后丢下这些地图逃跑,让鞑子把地图拾去。”

    在邓名的印象里,好像二战时期很多人都伪造地图,不过这个时代似乎却没有人这么做,所以邓名刚提出来时,刘曜等人都有些接受不了。最后邓名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让刘曜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又请教了熟知当地地理的人,才制造出了这批假地图。

    “高明!”熊兰无法掩饰他的惊讶,紧接着又好奇地问道:“地图上都有什么?”

    不等邓名回答,熊兰就自行猜测起来:“提督会在无法通行的路后边画上根本不存在的小道,而把正确的大道标注为死路,很多年久失修的桥梁在地图上也会依旧存在……不知道卑职猜得对不对?”

    “很对。”邓名微微一笑,熊兰的反应非常迅速,和赵天霸、任堂等几个特别出色的卫士不相上下,而刘曜、杨有才还有刘晋戈则根本无法与他相比:“本来正确的大道我不会标记为死路的,那太容易看破了,我只是让它看上去显得比较远,而且要穿山越岭,远不如那些本地人才知道的小路方便。”

    既然这个时代的人没有伪造地图的习惯,邓名也就不担心它们会一下子被高明瞻看破:“当清军发现第一座地图上应有的桥梁早就不存在后,还会认为这可能是个小错误。等他们发现所有该有的桥都没有,地图上明明白白的道路最后都指向深山后,倒是能醒悟过来了,不过那就说明他们也差不多把所有的冤枉路都走过了一遍。”

    邓名转头眺望着北方,轻声说道:“已经查明这支清军有超过五百名骑兵,三千多披甲的步卒,好像还有大炮。迟早他们会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一定抓紧最后的时间,努力训练部队,一定要把他们击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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