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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我来的时候看见了。”邓名带着卫士和少量成都的兵马赶来时,距离重庆很远就发现了清军的监视阵地:“每座营地里恐怕也都有数百敌兵。”

    “正是。”袁宗第点点头,随着明军陆续抵达,现在重庆的南岸已经聚集了两万多明军,其中七千人是袁宗第带来的,剩下的都是浙江兵和湖广壮丁。

    “嘉陵江那边呢?”邓名看了一会儿长江边上的敌营,又问袁宗第道。

    “我这便带提督去看。”

    两人又来到嘉陵江和长江的交口。明军在这里集中了大量的船只,修建了水营,时刻防备着清军水师突然从江里杀出来。

    “从这里向北,鞑子也修了一列连营,不给我们登上嘉陵江西岸的机会。”袁宗第说,由于重庆的存在,清军可以把长江里明军船只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若是明军强行逆流而上攻击入嘉陵江,以逸待劳的清军会占有很大的优势;但反过来,明军却对清军水师的动静一无所知,因此明军的水手需要轮番值班,时刻提防着清军偷袭:“这两天水营修起来后,我们算是松了一口气,虽然还是要保持警惕,但起码比前些天好了很多。”

    “为什么不派一支兵马去对岸呢?”邓名指着空荡荡的嘉陵江东岸问道:“如果我们在那里扎一个营,我们就可以派探马去观察清军的船只的位置。”

    “重庆的鞑子恐怕并不比我们少,若是派人渡江就会成为孤军,非常危险。而且鞑子渡过嘉陵江比我们渡过长江容易,要是李国英出动大军突然渡江攻打我们在北岸的营地,我们这里可能没法及时增援。”袁宗第轻轻叹了一口气:“去年要不是谭贼叛变,今天我们也不会有这么大的麻烦。”

    “倒是要告诉袁将军一个好消息。”邓名见袁宗第有些意志消沉,就把已经擒获谭诣和高明瞻的事情告诉了他。

    “哦,这真是好消息。”袁宗第喜上眉梢,接着又露出深深的恨意:“这贼害死了我上千儿郎,等督师把他千刀万剐的时候,我一定要在边上好好看着。”

    受到这个好消息的影响,袁宗第兴致显得好了一些,又恭贺邓名道:“多亏了提督,我才能重振旗鼓,此番带来的兵马比一年前还要雄壮;对了,末将还没有向提督道贺呢,提督在南京杀得鞑子失魂落魄,还带回了这么多的粮草,不然长围重庆还不知道要去哪里收集军粮。”

    “袁将军打算长围吗?”

    “是的。城内有两万多鞑子,沿着两条江岸连营,恐怕无法轻易拿下。就算现在他们缩回城中,让我们用提督的破城之术炸塌城墙,恐怕也难以靠巷战取胜……”说话间,邓名和袁宗第听到对岸传来一阵号角声,袁宗第停下话语,眯着眼睛向重庆城边看去,邓名见状也一起向对岸张望。

    有一队远远看上去像是蚂蚁般的骑兵从重庆城中开出,在清军营地驰过。

    “这就是李国英那贼的标营。”袁宗第告诉邓名,几乎每天李国英都会亲自带队巡营:“李贼的标营估计至少有八百个重甲骑兵。这支标营跟着李贼很多年了,与蜀王(刘文秀)、贺将军(贺珍)、孙可望他们都交手过,不可小觑啊。”

    “嗯。”邓名看着那队清军的骑兵,意识到这支敌军的存在让明军的登陆变得更困难,从船上下来的明军恐怕还没有站稳脚跟,这支骑兵就会杀到眼前。

    袁宗第也证实了邓名的猜测:“即使我们在远处登上北岸,只要李贼设在那里的营地拖上我们一会儿,他就能带着重庆的骑兵赶到,让我们修建不起营地来。”

    “所以我们无法在重庆附近登岸,那靖国公打算如何长围重庆呢?”

    “重庆周围没有什么人烟,这几万鞑子的粮食都要靠嘉陵江运来,我们再耐心等上一个月,等更多的兵马到达后,我们有了鞑子两倍的军力,就可以去嘉陵江东岸安营扎寨了,然后向北进发,看看能不能切断嘉陵江的航运,这样鞑子就等于被围住了。”袁宗第对嘉陵江上游的地理也称不上熟悉,不过依他想来,这么长的一条江,总会有比较狭窄的地方,明军只要占据江岸的一侧就能封锁住航运。

    袁宗第的话让邓名沉吟了起来,他也不清楚上游的水文、地理,片刻后又问道:“我估计很难,李国英也会想到并且有所防备,如果真有这样的咽喉要点,他可能已经布防了。”

    “如果没有合适的地点或是鞑子防守得很严密的话,我军就可以继续向北走,从重庆到保宁这么长的路,他总不能处处守得密不透风吧。”

    “可是这样做就要将军队一分为二了。”邓名说道:“我军沿着东岸走得太远的话,就会失去和这边的联系,有可能会被重庆和保宁两面夹击。”

    “所以说我们需要有李贼两倍的兵力才行,如果李贼为了保护粮道而调兵从西岸跟着我们一路向北,我们这里的人马说不定就可以登上北岸了。”

    “等我们在东岸扎营后,不能直接让水师杀进嘉陵江么?”邓名又提出一个建议:“只要控制了航道,鞑子的粮道不就断了么?我们手下的浙江兵,虽然陆战未必比甘陕绿营强,但是水战应该不差的。”

    “提督所言极是,可是鞑子有大炮啊。”袁宗第苦笑了一声,若是真有这么简单的好办法,他当然也不会冒着风险进行分兵。

    “大炮?我没有看到啊。”邓名从成都一路乘船来重庆,并没有见到清军在江岸上布置炮垒。

    “有很多,我刚在北岸扎营的时候,李贼就用大炮轰我们的船,但我让所有的船都贴着南岸行驶,李贼见不容易轰到就不再白费力气了;等见到我军士兵和船只越来越多后,李贼就把所有的大炮都从长江边撤走了,肯定是部署到嘉陵江边去了,防着我们用水师强攻他的粮道。”袁宗第想了一下,又抬起手臂指着对岸的清军营地:“嗯,也不会都调走了,这些营地里应该还藏着一些,要是我们强行登陆就会抬出来轰我们。”

    据袁宗第说,李国英至少有四十门火炮,虽然口径可能都不太大,对长江另外一侧的明军没有多少威胁,但嘉陵江可没有长江那么宽,再说江面上还有清军的水师。在长江里,明军可以贴着一侧江边行驶,但若是打起了水战,那显然不可能这么布阵:“提督知道嘉陵江上游的地形么?”

    邓名摇摇头:“不知道。”

    “所以不知道清军会把火炮埋伏在什么地方,就没办法用水师进攻,只能分军沿着江岸向北走,看看能不能掐断李贼的粮道。”

    “再议吧。”邓名并没有立刻同意袁宗第的战略,虽然邓名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是现在还有时间,可以再考虑其它的对策。

    回到营帐后,邓名手下的卫士们也热烈地议论起来。作为袁宗第的旧部,周开荒居然认为这个计划行不通:“虽然我们从南京缴获了很多粮食,但是数万大军驻扎在外,消耗实在太快了;就算掐断了李国英的粮道,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重庆城内储存了够吃多久的粮食。围了三个月,要是清军还没有断粮,我们还围不围?不围那就是前功尽弃,继续围下去的话,要是六个月后清军还没断粮又该怎么办?要是李国英已经准备了一年的粮食呢?”

    周开荒说得很有道理,其他人都无从反驳。

    “大军驻扎在此,徒耗粮草,不用说对峙一年,就是对峙上三个月,农时也要耽误了。”周开荒认为还是应该设法登陆,然后强攻重庆:“李国英不怕,他的兵不需要种地,自有鞑子给他从其他地方运来粮食,可我们呢?我们这些人都要去成都开荒的。”

    “可是如此坚城,强攻必然损失惨重。”任堂虽然无法反驳周开荒的理由,但他却认为强攻重庆会是场异常艰苦的战斗:“靖国公说鞑子有四十门火炮,我们一门都没有。”

    “把城墙炸塌了,然后冲进去,拼着挨火炮轰几下吧。”周开荒依旧固执己见。

    “甘陕绿营可不是好打的,而且他们还有很多骑兵。”就连勇猛的赵天霸也反对强攻,李国英的标营打过很多场硬仗了,吴三桂击败刘文秀的那一场他们也参与其中,赵天霸不会低估对方的实力:“浙兵没有打过硬仗,楚人更都是才参军的新兵,袁将军手下的甲士……”赵天霸扫了周开荒一眼:“至少有一半也都是才披上甲胄的。”

    “是啊,要是伤亡惨重怎么办?我们还希望这些人能够到成都开荒呢。”虽然战争必然有牺牲,但任堂并不希望看见浙江人在甘陕绿营的大炮和铁骑下伤亡惨重。

    “所以要等我们人马到齐,巷战就是拼谁的人多,要是我们有两倍的兵力,应该也能赢,到时候还可以抓一批俘虏……”周开荒又说了几句,终于感到自己这么拼命反对袁宗第的提议不妥:“算了,靖国公的主意应该也是很好的,要是能少死人就迫降重庆,当然是最好不过。”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在嘉陵江东岸扎营呢?等我们人多了就分兵去断李国英的粮道。”吴越望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驻扎在这里?将来分军后还隔着一条长江。”

    不等邓名说话,穆潭就抢先说道:“因为我们南边就是贵州,靖国公肯定要防一手。”

    “哦?”大部分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除了邓名和少数几个卫士,大部分人乍一听还觉得吴越望说的好像挺有道理。

    “虽然娄山关那条路通过不了大军了,吴三桂也未必愿意管李国英的死活。但是一千人,甚至几千人的援兵还是有可能的,他们只要自己带上单程的粮食,快速赶来重庆没问题,反正到了这里就可以吃李国英的粮食。”穆潭马上解释道:“靖国公肯定是怕会有这样一支小部队突然出现,他们一到就先掐断了长江,然后还可以沿着南岸扑向铜锣峡,到时候我们没能切断李国营的粮道,自己的粮道反倒先断了。”

    “嗯,应该就是这个原因,所以靖国公在南岸扎营,这样我们至少能够把鞑子的水师堵在嘉陵江里,与成都的联系也不会断。”邓名觉得穆潭说得很对:“要是有吴三桂派一小支部队来送死,他们就会被我们挡住,李贼就算想支援他们,中间也还隔着一条长江呢。”

    现在浙江兵依旧执行军属分营制度,袁宗第确认邓名打算在战后把这些人统统运去成都后,就建议邓名提前把这些军属都运走,不要让他们在战场附近添乱。虽然闯营对这种分营制度很有经验,但那也是因为没有根据地而不得已的行为,既然现在成都是一个看上去还稳固的基地,那也没有必要再让家属随军了。

    这个建议邓名当然很赞同,当下游再有运输家属的船只从奉节开来时,明军就让这些船只不要停留,继续向上游驶去直接去成都。

    看到明军的船队一批接着一批从城前驶过,其中好像还有不少妇孺后,重庆城内的李国英也是惊疑不定。现在李国英还不知道高明瞻已经兵败成都,但看到明军这个架势后,李国英也感到敌人似乎对川西的安全非常有信心,不然怎么敢把战斗部队留下和自己对峙,把军属一批批运走呢?

    “为什么高明瞻那里还没有消息传来?”李国英又算了一遍日子,高明瞻什么时候从广元出发他是知道的,李国英认为高明瞻应该在新年前就抵达成都了,如果成都的兵力确实如情报所说那么薄弱的话,高明瞻应该早就平定川西了。

    而李国英事先给高明瞻的命令就是:一旦攻克成都,立刻派人快马加鞭来重庆报告,到时候李国英命令士兵们一起向明军喊话,估计就能打消了邓名围攻重庆的念头。

    一瞬间,李国英甚至怀疑高明瞻那里出了什么意外,不然也不会晚了快一个月还没有捷报传来,不过很快李国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自言自语道:“贼人最早的一批船队,是二十多天前才过去的,而且也没有几条船,应该运送不了多少部队。”

    李国英口中最早的那批船队,就是于佑明的那一批。当时明军才开始在北岸扎营,兵力还比较薄弱,李国英不认为敌将会在那种危险的时候把有战斗力的部队派离。

    “或许是高明瞻遇到了那支船队的贼人,所以觉得川西还没有彻底平定?”李国英认为那批明军应该也打不过高明瞻的三千五百骑步混合部队:“真是误事,就算还没有扫荡干净敌人,打下成都后也该派人来让我知道一下进展啊。该不会高明瞻到现在还没打下成都吧?三千五百多披甲兵,对付几万个农民居然也会这么费劲吗?”

    因为李国英对高明瞻一路很有信心,所以他在重庆的部署是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念头,就是打算让邓名知难而退。和袁宗第一样,李国英同样不想打一场消耗战,他并不知道邓名把很多甲兵留在湖广了,而料敌从宽,按照邓名带来三万甲兵来制定战略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忠县、铜锣峡等地,李国英都主动放弃,以节省兵力,同时拉长邓名大军的补给线。

    “平西王说赵良栋他们都同意支援重庆,怎么也没有下文了呢?”

    ……

    此时在邓名的营中,明军依旧拿不出什么速战速决的好办法。今天袁宗第提出了一个想法,就是让成都出兵,出剑阁偷袭广元,威胁李国英的后方。

    但邓名不同意。根据俘虏的描述,保宁和汉中还是有相当实力的留守部队的:“从都府到剑阁一路上没有岗哨,无法补充粮草,我们也不知道保宁的虚实。只要李国英在保宁留了几千兵,都府派兵去就是去送死,一旦败了就和高明瞻的下场一样,根本无路可逃。而且都府没有骑兵,陕西绿营可有,他们从汉中、西安增援广元也会很快。”

    当然,这些俘虏出发的时候,李国英还在保宁,或许现在保宁、汉中、西安都很空虚,但实际的情况明军无法查明,也就不敢赌博。

    “既然提督肯定不会从剑阁出发去偷袭广元,那么高明瞻兵败的事情也就没有必要保密了。”袁宗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干脆把高明瞻放出去,宣称我们正派遣大军出剑阁,攻打广元,李国英担心后路有失,说不定就会放弃重庆。就算他不放弃,只要派一些援军回去,我们这里的机会也就大了。”

    “我还没想好怎么利用高明瞻兵败这件事。”邓名听后显得有些犹豫:“袁将军的办法我也想过,可是担心吓不倒李国英。”

    “不妨一试。”袁宗第觉得总要试验之后才知道会不会成功:“对我们又不会有害。”

    第039章

    良机

    邓名苦思再三,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于是就同意了袁宗第的方案,第二天天明后就让士兵把高明瞻押到船上,命令数千士兵一起列于船上,向重庆的清军喊话。

    “高明瞻、谭诣被俘。”

    “我大军已经出兵剑阁,直捣三秦。”

    “尔等已成孤军。”

    “李国英还不早降?”

    昨天明军还准备了无数书信,此时也一起绑上弓箭,让水师向对岸射去。

    今天看到明军水师齐出后,岸边清军估计他们要有大动作,都严阵以待。川陕总督闻报后,也匆匆登上城头,观望江面上的明军动静,同时还让隐藏在嘉陵江中的清军水师戒备,随时准备冲出配合陆地做战。

    一开始李国英还以为明军打算试探进攻一次,见到明军的水师并不靠近北岸,而是在长江上一字排开后,也有些不解。李国英一边继续观察,一边让水师和标营不得轻动,想看明白明军到底有何打算后再做定夺。

    听到明军的喊话后,李国英身边的幕僚、部将无不人人变色,他们此时已经看到明军把一个人绑在当前的大船船头,就是距离太远,也看不清是不是高明瞻本人。

    明军喊过几遍后,就向岸边抛过来铺天盖地的羽箭,有一些落到的清军营地前。立刻就有士兵跑过去拾起,带回来交到军官手中,这些军官不敢耽搁,立刻让传令兵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些信件送入城中。

    很快第一封信件就被呈递到川陕总督手中,李国英神情严肃地打开书信看起来,里面称高明瞻、谭诣在江油被明军击败,进攻川西的清兵全军覆灭,这两人也都已经落到明军手中。接着又有更多的书信被其他的传令兵送来,一部分和第一封信内容一致,李国英匆匆扫了一眼就扔到一边。还有些则送来了明军的嘲笑,称四川提督邓名早已识破李国英奸计,正是邓名亲自带领一旅赶去江油消灭的高明瞻,现在邓名已经分遣一个偏将取广元、汉中、西安等地,本人则赶来重庆与李国英一会。

    看过这些信的内容后,李国英身边的众人无不脸色剧变,川陕总督抽调保宁、汉中等地的主力前来重庆,后方已经非常空虚。如果邓名真派遣一支数万的大军出剑阁,广元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就是汉中估计也会被明军一举拿下,甚至西安都会受到严重威胁——现在陕西既无精兵,也无大员坐镇。

    即西安挡住了明军的攻势,这对重庆的危局也没有丝毫益处,一旦明军掐断嘉陵江航运,从保宁到重庆的数万清军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这一带以前张献忠和川军就征战多年,最近几年来刘文秀、吴三桂又多次拉锯,早已经没有任何给军队提供粮草的能力,失去了与关中的联系这支清军就会落得和高明瞻军一个下场。

    或早或晚,川陕总督周围的人都想明白了眼下自己的处境,顿时人人脸色发白。位于他们中间的李国英虽然仍强自支撑,但他心中此时也是惊涛骇浪,受到的震动一点不比幕僚和部将少。和手下不同,他们对后方空虚的情况知道的并不全面,对各地驻军的具体数字也不是处处清楚,但李国英很明白后方到底空虚到了什么地步。保宁、汉中是洪承畴五千里防线的最北端,有大量的堡垒和工事,但没有充足的守军再坚固的防线也发挥不出威力。若是几万明军从剑阁杀出,那这条清廷苦心经营多年的防线眼下根本就是纸糊的,一捅就破。

    “呵呵。”李国英强自镇定:“此乃贼人虚张声势,定然是他们知道了高巡抚已经攻破了成都,邓贼不得前进,就想乱我军心罢了。”

    这时又有城外快报,有一些认识高明瞻的军官靠到岸边去看,觉得被明军绑在船上的人好像确实是高明瞻本人。

    刚刚被李国英安抚得稍稳的人心,顿时又都提起来了。

    看到周围的人都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李国英只好派几个手下出城去江边,把明军船上的人看个清楚然后回来报告。

    几个幕僚、部将领命而去后,城头上的人纷纷交头接耳,李国英虽然一言不发,但心里也急切地想知道真假。

    “若是高明瞻、谭诣真的战败被俘,那么重庆大军就已经陷入险地,如果立刻弃城撤退,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逃出险地。”李国英在心里琢磨着,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自全速赶回保宁坐镇,同时把水师和标营带回去:“贼人在嘉陵江上没有水师,很难让几万大军迅速渡江,辎重运输也不容易,只要我急行返回,维持住军心士气,再加上水师巡江,标营驰援,还是很可能保住广元、保宁一线的。这样大军也可以徐徐退回,不至于全军覆灭。”

    不过李国英也知道,现在清军深入四川腹地,已经成为悬军,若是不留下足够分量的大将断后,恐怕自己一走重庆这里的军队就会崩溃。那样就算李国英能手守住广元、保宁,川陕的主力也会覆灭在从重庆撤回保宁的这一路上。

    想到这里李国英看了一眼王明德,在心里想到:“上次高明瞻弃城脱逃,王将军独力守孤城、力抗强敌,没有动摇投降,这份胆色很难得了;这些日子来他指挥军队进退有度,看起来军略也很了得……嗯,若高明瞻兵败一事为真,我就立刻带标营和水师回师,让王将军主持重庆大局,想必他能把这些甘陕绿营妥善地带回去的。”

    重庆城头上的人目送着那几个前去分辨真伪的人疾驰出城,向着江边奔去,只见那几个人在江边停留了一会儿,就拨转马头,飞也似的向重庆赶回来。

    “见到这几个人来后,贼人又把船只驶近北岸一些,显得有恃无恐,船上的人多半是高明瞻不假。”看到江面上明军的动作后,李国英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等看到探子全速赶回后,他心中已经明了,明军手中的那人定是高明瞻无疑,不然手下的动作也不会这么慌乱。

    派去查看的人满头大汗地跑上城头,不等冲到李国英近前,就大声哀嚎道:“总督大人,大事不好啊,高巡抚真的被俘了啊。”

    “嗯。”李国英虽然仍是一脸沉着,对这个消息也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等他听到噩耗后,胸口仍好像是挨了重重地一锤,板着的脸孔也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

    高明瞻进入剑阁的时间李国英很清楚,对高明瞻大概什么时候能到江油也心里有数:“高明瞻兵败了这么久,竟然我还没有得到消息,那肯定是被贼人一网打尽,没有一个士兵能够逃脱。天啊,一万多步骑,竟然没有一人一马能逃回广元报信……邓名的大军到底是什么时候从重庆过去的?我怎么全然不晓?”

    已经有一个经略、两个总督死在邓名手里,清廷这边私下流传着一个说法,说邓名是高官的克星,对此李国英虽然斥为无稽之谈,但心里也难免有个疙瘩。

    “这次邓名是找上我了吗?难道我要步洪经略、胡总督、郎总督的后尘了吗?”李国英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没有更多的时间耽搁了,李国英目光一闪,就望向王明德,打算把稳固军心,带领重庆大军脱险的重任交给此人。

    “啊。”正在川陕总督张口欲望言的时候,被他寄予厚望的王明德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刚才听说广元遇险后,王明德就感到一阵阵天旋地转,绝望感铺天盖地地涌来,差点将王明德当场击倒。贼人撒谎!贼人在撒谎!这是支撑着王明德没有立刻倒下的唯一信念,当这个最后的指望也被无情地击破后,王明德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这次形势比一年前独守重庆还要险恶,那次王明德还能不停地安慰自己,说川陕总督和平西王随时回来增援自己,只要再多坚持几天就能盼来援军了。但这次王明德是与川陕总督一起被套进了罗网,而邓名甲士兵数万,这样强大的兵力除非调集周围数省兵力根本无法给重庆解围,但调集几省兵力那要到猴年马月了?

    “退兵吧。”王明德腿一软,一个踉跄竟然差点跌倒在地,等他反应过来后,立刻扑向李国英:“总督大人,火速退兵!”

    在确认高明瞻被俘后,周围的人也都目瞪口呆,一个个如堕梦中都说不出话来,他们都被王明德的这句话从噩梦中惊醒,一起涌上来劝李国英火速回师。

    没有回答周围人的求告,李国英死死地盯着王明德看了一会儿,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那是他对此人的殷切期望:“不能把军队交给此人,否则我一走,军队就会立刻瓦解。”

    城头上闹成一团,大家都忘记阻止消息扩散,很快各种谣言就在清军中传播开,很快就演变成广元已经丢失,现在大家都已经陷入死地。这些谣言传出城外,一直蔓延到江岸边上的清军中,在明军射来大批羽箭后,个别识字的军官就读了其中的内容,见到城内的乱象后,军中的不安逐渐演变成恐惧。

    李国英在长江北岸的营地中也隐藏了大炮和火铳,本来他们都全神贯注地等待着命令,随时准备迎头痛击登陆的明军。但现在无论是这些火器兵,还是弓箭手,都变得惶恐不安,有人甚至离开了自己的岗位。

    ……

    “清军好像有点乱。”邓名和袁宗第一直在岸的另一边观察清军的动作,他们等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有见到清军采取措施消除明军宣传的影响,而是听凭明军在船上不停地劝降。

    “好像江边的清军在乱动。”邓名努力地在马背上站得更高一些,想把对岸的情况看的更清楚一些,他心里突然一动:“这是不是我们突然登陆的机会?”

    “提督不可莽撞。”袁宗第急忙阻拦:“李国英乃是宿将,虽然事出突然,但他不至于手足无措。”

    “那怎么清军看起来正骚动不安?”邓名遥指着对岸的敌军:“而且李国英也不说击鼓,就这样由着我们不停地劝降,他是不是吓坏了,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

    袁宗第眯着眼又看了一会儿,微微点头:“鞑子是有些奇怪。”

    “袁将军也觉得如此吗?”邓名有些期待地问道:“我们是不是登陆,打一下试试看。”

    “不可,不可。”袁宗第琢磨了一下,说道:“李国英不至于此,事有反常。嗯,定然有诈。”

    “有诈?”

    “是啊。”袁宗第和李国英交手多次,觉得对方是个沉着的统帅,不会因为一个高明瞻被俘就失去自制力:“多半是想诱我们登陆吧。”

    “是吗?”邓名没有和李国英碰过面,既然袁宗第说李国英不至于此,那他自然没法反对。

    但袁宗第并不知道现在汉中、广元到底空虚到什么地步——虽然他和邓名猜想清军后方的留守部队不会很多,但绝对没有想到已经接近一座座空城——所以袁宗第也无法想像他和邓名随口一说,给李国英造成了多大的震动。

    “看不清楚。”邓名虽然无法反驳袁宗第的看法,但他还是感觉对面的清军似乎不太正常,也还没有彻底放弃发动一场突然登陆作战,趁着清军混乱予以突袭的念头:“叫一条船来,我到前面去看看。”

    邓名打算去江中的战舰上,近距离看看清军营地那边的形势。

    但这次卫士们纷纷出言阻止:“我们不知道鞑子把火炮藏在哪里了,提督不可轻身犯险。”

    “我又不是第一次靠近敌兵了。”邓名有些不以为然:“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船上可和陆战不同。”李星汉叫起来:“陆战我们可以护卫在提督左右,可在江面上就完全不一样了,要是提督的坐船被贼人的火炮集中了该如何是好?”

    “哪有那么巧?”邓名觉得这风险明显比持剑冲锋要小得多,再说对面清军火炮既没有这么高的命中率,威力也绝没大到能把船只一炮就轰沉的地步。

    “提督,以前都是兵马有限,或是情况危急。”赵天霸也不同意邓名离开安如泰山的陆地,去存在风险的江船上:“现在提督身边有数万大军,怎么还好总是和游侠一样呢?”

    “赵千户他们这是忠言啊。”袁宗第也在边上劝道:“提督现在身为万众之主,不要再做这种冒险的事了,若是提督的安危有所动摇,大军就危矣。”

    总之,没有人去给邓名叫渡船,见大家都这般想,邓名也不好坚持,只能留在岸边继续向模糊不清的对岸张望。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重庆城头突然响起两声炮响,接着就是一阵鼓声大作。

    李国英此时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一些,看到众将都围在自己身边劝自己退兵而不去操控部队后,梦醒过来的李国英勃然大怒:“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要是贼人突然登陆,岂不是要被打个措手不及?”

    从城头上望下去,李国英看到营边的秩序也垮,不少官兵在阵后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议论,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下面是怎么了?贼人杀上岸不就完了吗?”

    李国英当即命令开炮、击鼓,把城内外的官兵都唤醒。

    “马上炮击敌船!”李国英指着江上的明船喝道:“不许他们再继续蛊惑人心。”

    为了尽快恢复秩序,李国英毫不犹豫地把他的标营派了出去,城外的军队回到了岗位上,炮手也纷纷从隐藏的炮位开始向江面上进行射击。这些射击并没有给明军造成任何损失,不过见到清军炮铳大作后,明军也后退到更江面的另一侧。

    明军退去后,李国英当众宣布他不会从重庆撤退,接着不顾众人的劝告,返回自己的书房,独自坐在桌后思考对策。

    “撤兵是一定的,但不能太急了。”王明德的表现让李国英意识到,现在能够坐镇重庆,带着甘陕绿营安全离开的只有他一人而已:“我决不能走,否则官兵就会以为我和高明瞻一样,是抛弃军队独自逃生了。”

    除了王明德以外,其他部将的表现也让李国英很不满意:“精兵强将都去贵州了,剩下的都是洪经略挑剩的二流将官,若是赵良栋、张勇、王进宝在,断不至此。”

    斟酌了一番后,李国英决定再等两天:“邓名能够把高明瞻一鼓聚歼,兵力定然非常雄厚。但高明瞻也不知道我已经把保宁、汉中的兵力都掉空了,邓名也不会知道,他的偏将出剑阁后也会小心翼翼地进兵,所以我还有时间。”

    “等两天后,等重庆这里人心稍定,就派王明德带领水师返回和标营,所有火炮都用来封锁嘉陵江,我亲自带着军队缓缓后退。”李国英觉得这是挽救重庆清军的最好办法:“而且平西王还说会派援兵来重庆,我再等两天吧,要是这两天他们到了就带他们一起撤兵,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第040章

    困境

    李国英打算再等两天,军心稍微稳定一些再开始有步骤地撤兵,可是邓名和袁宗第并不知道李国英的想法,他们看到的是清军安如磐石,哪怕连一支上千人的军队都不见撤退。

    “大概是广元一带还有不少清军的留守部队。”等了两天不见动静后,邓名和袁宗第分析道:“所以李国英并不太担心后路,只要派几个使者回去报警就够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没有办法把李国英吓跑。”袁宗第承认这个分析有道理,但袁宗第觉得李国英坚守不退也许还有其它的原因:“或许是李国英根本不信我们的话,认为我们在虚张声势。”

    “要是那样的话,他们就不会撤兵,一旦他们识破了我们是在虚张声势,就更会死守重庆。”

    “末将以为,提督不妨在几天后大张旗鼓地来到军中。”袁宗第提出一个新的建议,邓名虽然带着卫士和俘虏抵达明军营中两天了,但一直没有亮出旗号,这个消息还没有完全公开,袁宗第认为可以继续吓唬李国英:“李贼现在可能心存侥幸,认为我们在欺骗他,或者认为提督打败了高明瞻但也损失不小,一时无力攻打广元。所以提督不妨突然打出旗号来,李贼看见提督果然到来,就会认为提督的大军随时可能抵达,他此时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嗯,那就试一试吧。”邓名知道,如果重庆的清军不担心后路的话,是不会被吓跑的,现在只能指望袁宗第的判断正确,李国英只是心存侥幸罢了。不过邓名认为没有必要等到几天以后:“事不宜迟,这就安排一下,我明天就把旗号打出来。”

    “也好。”袁宗第点点头:“如果鞑子确实是故作镇定的话,趁着他们惊魂未定再吓他们一下,自然是最好不过。”

    “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们不能误了农时。”成都平原的无霜期长,庄稼可以一年两熟,而开垦荒地、首次种植需要的时间更长:“已经二月了,我们赶快把李国英吓跑,拿下重庆,然后我还要带人赶回都府去开荒、播种。今年必须抓紧时间种粮食,起码得收获自己的口粮。早一天拿下重庆,就可以早一天开始种地了,要是拖得太久,农活就要耽误了。”

    转天,李国英早早登上城头,认真地观察明军阵地,这两天他已经部署好分批撤退的任务,火炮也秘密转移到后方用来封锁嘉陵江,以防水师撤走后明军船只趁虚而入。第一个走的是当然是王明德,得到这个任务后他本人当然非常高兴,而不满的人大有人在,不少人都要求和王明德一起行动,李国英费了好大工夫才说服他们留下。

    今天又有一批明军船只从下游开来,又是一万多浙兵和楚兵抵达,现在对岸的明军人数已经超过三万五千,一眼望过去营地连天接地。不得不留下的清军将领望着对岸的明军阵地,一个个都心情沉重,站在李国英身边默然不语。

    李国英观察着明军的旗帜,揣摩着袁宗第各种部署背后的用意,他感觉明军似乎没有太好的追击机会,也未必能够第一时间察觉到清军的撤退行动。当然,李国英也不认为在袁宗第面前可以长期地隐藏自己的调动,不过明军察觉的越晚,他们作出反应的时间就会越长。等王明德走后,李国英就会开始一批批地把清军向上游撤去,彼此交替掩护以防明军追击,他本人当然会在最后一批,李国英觉得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清军拒绝服从轮替坚守的命令、而是争先恐后的逃回保宁。

    可是明军那边又有了新的动静,好像有无数人开始高声呐喊,这喊声是如此的响亮,一直从明军最西面的营地飘过长江,直达重庆城头。

    “贼人这是怎么了?”李国英有些不解地望向西方,那里的明军好像发生了骚动。

    这骚动快速地沿着明军营地向东蔓延过来,江对岸士兵的喊声也越来越响亮,很快李国英就做出了判断:“这是贼人在欢呼,他们正发狂了一般地欢呼,为什么?”

    左右没有人能回答李国英的疑问,重庆城头所有的目光都被骚动的源头吸引过去,那是一面高高的将旗,好像有一小队骑兵正擎着这面旗帜检阅明军营地。

    旗帜越来越近,不久就有江边的军官派人来报:“总督大人,好象是邓名邓贼到了,江对面的贼人正在狂喊着‘提督’二字。”

    “嗯。”李国英脸色沉重,轻轻点了点头,很快重庆城头也可以清晰地听到明军热烈的欢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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