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眼神微妙,藏着深深的笑意,莫虞被看得受不了,别开头去。大殿前,有附近的村民前来进香祈愿,也有求签开光的,人数寥寥,香火并不旺盛。
白宗石就在檐下静坐冥修,莫虞走过去时好奇地凑近张望了下,见他鹤发白须,不似凡人。
正要挪到边上去礼貌等着,老人家陡然睁眼,眸光犀利。
“莫姑娘,你是哪里人?”
“峯池市人。”莫虞下意识答完,有点奇怪地摸了摸下巴:“道长,你怎知我姓甚名谁?方舟同你介绍过我了?”
莫虞去看旁边默立的方舟,他摇了摇头。
白宗石单手捏了个诀,视线虚焦片刻,定住:“一切世人皆为萦绊,自是你我曾有机缘际会,我才识得你。”
“我不曾来过这里……”
“你来过。”
白宗石肯定道。
莫虞笑了下:“怎么可能,这是我第一次登上庞山。”
白宗石摇摇头,转而道:“身顺天命,故能应人。心顺天道,故能应物……”
莫虞料想他是提前打听过自己,故弄玄虚说这些,无趣地耸耸肩,打算走开。
步子还没迈出去,却听白宗石叫住她:“姑娘,恕我直言,你现在做的事情,乃是逆天道而为之事。”
莫虞霎时僵住,背脊爬上来冷彻的寒意。
白宗石定定看着她的背影:“天行有常,不可能为你的意志而更改。你改变他人命轨的所为,终将环环相报应。”
话音冰冷如宣判,莫虞浑身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像是被这如天外来音的一句震得要现出原形。
方舟皱起眉,不理解白宗石为何这般严肃:“师父?”
白宗石并不看他,兀自直视前方。
方舟有点说不上来的不安,原地踌躇了下,走过去想拉莫虞的手。
连衣角都没碰到,被她一把推开。
莫虞冷冷瞥了方舟一眼,走到白宗石面前,弯下腰和他对视,神情平静得不可思议。
“报应?道长,我以为我已经受够报应了。”
白宗石只是合掌道:“勿要妄为。”
“你知道多少?”
“姑娘所能探知的,老朽同样能探知,但老朽不会这么做,更不会凭一己之力妄图改变什么。”
“我既然知道,为何不能改变?有的人可以登上顶峰荣华富贵,有的人就必须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夺走一切,在无人问津的角落了此残生么?!这难道是所谓天道?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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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
莫虞声音不算大,只是字字带着分明的恨意,足可让听者心惊。
白宗石依旧眼神空漠:“命里如此,各有机缘。”
莫虞攥成拳,手指掐进手心,对痛感分毫不觉:“若我偏不呢?”
白宗石淡淡扫一眼她眉心,那里有一根命线鲜红活跃,茁壮挣扎,却在尾端如快刀一剪,戛然而止。
“也不过是拨乱反正,各归其位而已。”
莫虞直起身,了然般地笑了笑:“那我不怕,我本来就没什么可失去的,再坏的我也经历过了……多谢道长指点。”
她看了眼方舟,歪了下脑袋,勾唇对白宗石补充道:“道长既然不打算窥探天机,也就不要妄加干涉了。”
高高悬空的心脏突然又落回肚子里,莫虞在台阶上微微眩晕,身形眼看摇摇欲坠。
方舟几步过去,正要扶起她,影子从前覆下,有人先他一步搀住了莫虞。
“小虞妹妹?”
山道上曲折的阶梯湿滑,莫启将莫虞扶稳,诧异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扫见莫虞背后的方舟,他松了手站定,微微笑起来:“你带她来的?”
方舟否认了,面色不知怎的不大好。
山路崎岖,沿途古木时不时落下几片雨丝,莫启因此打了柄伞,莫虞顺势钻到他伞底下。
莫启只如往常温和笑笑,陪她上去到廊下避雨。
方舟掌心落了空,侧头看着这对真兄妹从自己旁边走过去,似是扯了下唇角,眸光波澜不兴。
莫启订婚后蓄起了一点胡子,整个人越发气质稳重:“山庄一别,咱们家变故颇多,都许久没见妹妹了,在学校里都好吗?”
短暂的入狱生活看起来并没让莫启太憔悴,两人站在一起,反而是刚病一场的莫虞显得气血浮亏。
他肯定知道自己遭逢的事情,免不了她在其中参与,只是常人看来都会以为这是莫高卓主使。她只是一介学生,能有多少心思?
莫启不提,莫虞也就当不知道,只是微微地笑:“哥哥大难不倒,这些都只是磨砺,将来执掌家业知道稳重了,会做得更好。”
“唉,罢了。我早就知道自己才能不在这个上头。”
莫启拦了一道雨丝在手心,语气漂浮:“莫启想要,我倒乐得撒手不管,只是我也不止是我……这次来观里道个别,就要走了。”
“走?去哪里?”
“兴许先去南美一阵子,中达在那里新设了分公司,我过去照料一阵子,承平无事,就去干我想干的事了。我在欧洲租了个庄园,有田有牧场,住过去打发时日,放羊牧牛,我想这样很久了。”
莫虞把手揣进口袋里,顺着他的描述遥想,不由笑了下:“怎么忽然看得这么开了,听起来倒是很惬意的生活。”
“我志向不大,在公司里天天挨爸的骂,挨董事们的白眼,我母亲走得早,不需要我着想,太太也是听爸的意思娶的,这样的日子没什么意思……可能现在阿岚也是这么想的。”
莫虞沉默了片刻,嘴角笑意变得古怪,像憋着不能捧腹大笑:
“哥哥,我每次见你,都觉得你给我一种耳目一新,特别单纯的感觉,像那种没有兄弟姐妹、在蜜罐里长大的公子哥。当然这纯粹是我的想象,这样的人我没见过。”
“……”
莫启抬了下眉毛:“你是说我虚伪?”
“当然不是了。”莫虞一脸“你怎么会这么想”的惊讶,略显夸张地睁大眼。
“我相信你,如果不是必须拼命奔跑才能留在原地,谁不想过自在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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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着她压低声音怒吼
莫启不置可否地转过身,把伞立在柱边。
“我有我的想法。”
莫虞亦步亦趋,跟到他面前着急道:“分公司从头做起太慢了,等你从南美站住脚回来,莫岚都已经继承完了,还有你什么事?”
莫启抖落身上的雨水看她一眼,啐笑着推门进去:“你这丫头,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不想掺和了吗?你费心把我挤走,现在又想让我回去是什么道理?”
莫虞撇了撇嘴,手撑到他门框上不让他合门。
父亲一定不会在这种状况下认回莫岚,现在局面倒转,不再是她隔岸观火看长房两子相斗,竞争者成了她和莫岚。
“哥,你再考虑下呗?积累这么多年的人脉势力,现在放弃不会太可惜了吗?”
“我怎么知道你又跟阿岚打着什么鬼精的算盘。”莫启笑容浅淡,嗓音清润平常,却是全然不容置喙地合上门。“松手。”
莫虞讪讪,面前的木门砰一下紧紧合上,差点落她一鼻子灰。
她还想去叩门,举起的手腕突然传来一股向后带的力道,把她按进一个坚实却渗凉的怀抱。
“哪里不舒服吗?”
莫虞抬起头,见到方舟漆黑的眼眸。
她的笑意慢慢隐起来,不动声色将手腕从他手心抽出。
“我没事,白道长没什么要跟你谈的吗?”
莫虞被方舟拦着去路,他依旧困着她在门扉边,低声道:“我想听你说。”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瞒了你一些事情,兴许你以后会知道,但我更希望你一辈子不知道。”
莫虞垂下脸,不能分辨自己心中的酸楚哀恸,多少来自于不愿回首的前世,又多少来自于自己的心虚愧难。
她也希望自己是名正言顺拥有一切,而不是瞒天过海地自欺欺人。
可她不能。
不争不抢不窃取,她就什么都没有。
方舟瞧着她颤动的眼睫、嗫喏的红唇,最是娇艳乖顺的模样,身上还带着虚弱的病气,却连他碰一下都不许。
冷冷注视她半晌,方舟眼里慢慢浮起一丝戾气,拇指用力抹了下她颊侧。
“真哥哥就那么好?”
“明明心里算计着他,见了他还要贴过去?你很喜欢你哥哥?”
莫虞被摸得嫩肤起疙瘩:“我哪有贴过去。”
“怎么没有,你从没这样亲近过我。”
莫虞一愣一愣的。
他嗓音带着寒风催的哑,勾了勾唇:“也是,嘴上叫哥哥,心里从不拿我当可以信的人看。”
莫虞还没抬起头,身子一轻,被他横抱起来。
体格修长的青年抱着她在寺院穿行,上下阶梯如履平地,引来一票讶异的呼声和围观。
房门合上,浮尘飞舞。
莫虞以为他要做什么,方舟却只是冷着脸给她又倒了盅药。
“你灵根未开,丹田混沌,哪里来的探知天意的本事?”
莫虞手放在药碗旁边,心一沉,果然,他还是听到了,还是问了。
她抬眸和他对视,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居高临下。
“没有任何玄术不需要代价,我不管你怎么做到的,之前交换过些什么,都要求你立即停下。”
莫虞只觉他的命令莫名其妙,不知哪来的底气,看着天花板嗤笑一下:“你把自己当什么?我会听你的?”
方舟倏地抓着她手腕将她压下去。
莫虞以一个被压制的姿势倒在床被之中,微微睁大眼。
因着风寒发热,她脸色白里透红,衬得大眼睛茫然无辜,手腕落在方舟掌心里的脉搏却异常轻浅微弱,连通脏腑,皆是气血两虚的征兆。
廊下还只是浅薄的微愠酿成不由分说的怒意,方舟眼角都跟着抽动了下,突然迸开的情绪撕扯着他往两瓣分开,抵着她压低声音怒吼。
“你疯也有个界限,师父讲得还不明白?再这么虚耗自己,你活得过三十么?!”
你看到的将来,我是什么样子?
莫虞窝在凹陷的被子里,不可置信地抬头:“你什么意思?”
方舟握着她虚浮不堪的腕脉,犹然带怒:“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知道?你不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的代价?”
莫虞如闻棒喝地愣住。
重生是有代价的?什么代价?谁付出代价?
这个想法只消开一个头,就有一股寒意爬上背心,莫虞脸上很快变得煞白,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瑟缩绷紧。
“你说我会早死吗?”
方舟抓她的手微抖了下,将她抱起来,用力按着她的背后,把她的脑袋贴在胸前紧紧摁住。
“……不会的,不会的。”
莫虞听着他的心跳压抑不住的汹涌,懵然地眨了眨眼。
前世的自己死在二十多岁的年纪,眼睛一闭一睁就被带回了十七岁。
那些记忆不明缘由出现在她脑海里,自己处在可以改变命运的年华,一切宛若上天的恩赐。
她以为扭曲那根名为宿命的线就能得到缺失的幸福,面前这个人却告诉她,拆开的礼物里是沾着剧毒的糖果。
……荒唐。
莫虞发狠地用力捶方舟一下,在他怀里挣扎起来:“不!我不信!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你骗我!”
这一刻她对命定的仇人爆发出强烈的恨意,眼里的泪扑棱染湿睫毛,咬牙将他捶打挣脱开,压在他身上狠狠掐他脖子。
“凭什么?!这是我的新生,我不允许你来打搅,你已经什么都有过一遍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我不相信!我讨厌你!”
一颗泪珠正中方舟的眉眶,湿意模糊他的视线。
他眼神怔怔,强迫自己睁着眼,好好看清楚这一刻的莫虞。
她又无意识暴露出自己隐藏的想法了。
可她看起来真的好难过,也真的……
好恨自己。
要害受扼,方舟有本能的反制动作,但被他强压了下来。他闭了闭眼,按住她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勉强呼吸地哑声道:
“你为什么不能控制?这不是你自愿的,对吗?”
正一术法中有讲正神不上身,外道扶乩,邪祟上身,就会放大人的欲望,蛊惑人心,让人自愿献祭血肉之躯。
如果她是被邪祟污染,在不清楚的情况下做了什么交易……
他有责任要带他的公主抽出身来。
乘着莫虞咬着呜咽声上气不接下气,方舟慢慢地提开她的手,握在手心,把她重新搂回怀里,轻轻亲吻她染上粉色的眼角:
“这是你恨我的原因吗?你看到的将来,我是什么样子?”
后来的方舟,会是什么样子?
莫虞眼前那个冷漠又残忍的方舟形象瞬间变得清晰,他衣冠楚楚签署文件,轻描淡写将自己囚禁、交换联姻的场面也随之一闪而过。
莫虞还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却听到方舟贴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蛊惑她,语调温柔。
“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会是真的。”
“莫虞,我不会伤害你,你别害怕我。”
“这些东西干扰你对我的信任了,我们把它洗掉好不好?”
莫虞脸色遽然变了,惊慌抬头,眼带泪光地看向他朦胧的脸廓。
方舟脸色极淡,几乎没有表情,摸了摸她光滑湿润的脸蛋,轻声道。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低头,试图吻她湿润的睫毛。
莫虞却瞬间避了开,像躲什么脏东西似的把头甩开,躲得离他远远的。
“我不要!你放开我!你个贱人!”
激烈的拉扯中莫虞想往床下滚,方舟拽着她没让她躲开,收紧手臂把她扯回来,压在身下。
莫虞无法,只能回头看向他,头发遮在颊边,垂着眼放低声请求。
“你别碰我好不好?方舟你不要靠我这么近,我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