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每天要忙的事情那么多,公司要降本增效、市场要扩张、不稳定的势力要铲除、利率股价也要关注,还有家族里的大事都等着他定夺。区区一个莫家假千金,在外面花天酒地挥霍青春,真的不值得他关心。
对,每天一份送到他手上的莫虞照片、她的行程信息、她在跟什么人交往……他关心这些,只是因为不能允许她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情。
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罢了。
于是。
方舟在一个深夜惊醒,胸膛急促地起伏,身后被汗水浸得湿透。
梦里她蒙着朦胧光晕的白皙身子、含泪的眼睛都历历在目,她娇笑着搂上他的脖子,像一尾美人蛇绞紧他的呼吸……
看清楚被单上那一块泅湿的痕迹,方舟心里窝着的那把闷热燥郁的火烧到了顶峰。
“操。”
跟死水一样平静了十几年的心绪跌宕得剧烈,方舟把她的照片统统扔进了碎纸机。
看着那上面私家侦探偷拍的,眉眼精致得像仙子般,或沉静黯然或妩媚热情的她,一点点被锯齿割碎,他的血液慢慢平静下来。
这样就对了。
然而获得短暂的宁静只是表象,更为深层的激素分泌、荒谬的荷尔蒙作用,长久地影响着他的大脑敏锐度。
工作时频繁走神,每逢酒宴都要下意识寻找她的所在,哪怕明知她不会来做什么好事。甚至在谈订单时随口买下了一座园艺研究中心,只因为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她曾捧着别人送的白玫瑰,抬起礼帽的帽檐露出笑意,赏了那人一个手背吻的机会。
听说小公主喜欢养花,而且只养最新鲜的花。
她的家里,一定养了白玫瑰吧。
从此他名下就多了一座花卉庄园和一个研究中心需要按时打款。这跟他的area没有一点关系,真是蠢到家了。
要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他还像个变态一样疯狂惩治那些被她偷偷从酒宴上带走的男人,让他们轻则倾家荡产,重则锒铛入狱。忍着厌恶唾弃一次次按下关于她的负面新闻、驳回族人义愤填膺要求处置她的申请……
理智和行为的长期首鼠两端让方舟终于忍无可忍地濒临崩溃。
他派人把她关了起来,亲自给她选定了一门羞辱性质的婚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对他不值一提,他依旧是果决独断的家主。
方舟同样料定莫虞会来找他。
于是在原定婚期的前一天,他主动去了关押她的塔楼。
方舟只是想去看看这个大小姐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他念念不忘的。
那场卯着劲无声斗狠的性事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和她融为一体的刹那,失控的身体告诉他——
他在狂喜。
他高兴什么?喜欢什么?
莫虞?
不可能,绝对。
男人很容易把见过裸体的美艳型女人当做自己的性启蒙,他之前又恰好撞见过她和人行事,大小姐养尊处优,的确姿容绝色。
他只是……受到了迟来的生理本能的困扰而已。
方舟顶多承认,自己的身体喜欢她。
那就养在身边吧,娶她是不可能娶她的,也没时间像男女友一样交往,最多一个月见她一次,包养她做情妇……倒是比较合理。
这样一来她不用再花基金里的钱,他也不需要再收到家族长辈的告状,他这些年已攒下大笔资产尽可以任她挥霍——只要她不是把钱花在男人身上的话。
任意和男人寻欢作乐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情,必须阻止。
方舟这样想着,垂眼握上她藕段似的手臂,才真实地感受到莫虞最近过得不太好。
消瘦,病重,呼吸微弱。
没人照顾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吗?还得靠勾引他上床才能保住地位。
以前那么骄傲被众星捧月的小公主,被他像个妓女一样肆意粗暴地肏弄,疼得泪花在眼睛里打转,如果她能做到的话,现在一定会捅自己一刀吧?
但是虚弱成这样,什么也做不到。
可怜兮兮的。
方舟解开自己的衣服为她披上,想把这只营养不良、爪子快被磨光的落魄公主抱起来,但她忽然就喘不上来气,抓着他的袖子呼吸沉重,面部完全失去血色、瞳孔放大。
从他沾沾自喜地以为可以拥有她,到她闭上眼睛再也睁不开,中间不过十分钟而已。
方舟一开始还不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把她抓到自己怀里检查她的生命体征,反复呼唤她的名字,不愿相信事实地以为她在故意耍他。
“莫虞?莫虞!”
可不论他怎么摇晃呼唤她,莫虞都丝毫没有反应。
身体也在逐渐冷却,不,她的身体本来就比正常体温冷不少,他触碰她的时候注意到了,却完全没有在意。
阁楼的窗玻璃破了一个口子,呼啦啦地灌进来寒风,她的床就在风口上。
她住进来的时候身体情况已经不太好,所以他看过她的检查报告立即派了医生来照看,但莫家人一贯趋炎附势,大概率是欺她眼下无依无靠,完全没有把她的病当回事。
“该死,他们怎么给你调养的,到底病得有多重……”
恐惧像深河的漩涡袭卷了方舟,生平少有的,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手指在屏幕打滑地拨出急救号码,通知等候的佣人赶紧上楼,搂着她逐渐冰凉的身子,他感觉到自己也变得胸闷气短,还有陌生的湿凉液体从眼眶掉出来。
“莫虞莫虞莫虞……”
方舟徒劳地念着她的名字,下巴抵着她失温的额头,第一次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彻头彻尾的后悔。
岂止莫家人没善待她,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第189章
番外二:方舟的回忆(下)
抢救室前走廊空空荡荡,男人身上的制服褶皱凌乱,扶着额头盯着地面长久不语。
助手立在这气压分外低的一片沉重中,一时难以辨清家主的喜怒。
是因为大小姐有什么冒犯的言行而不悦,还是因为……
助手借着递上帕子的功夫低声询问:“家主,您怎么……亲自来看了大小姐?她情况还好吗?”
方舟接过手帕擦拭指尖的血,半晌没开口,抬起的脸苍白而冷峻。
“塔楼的人该收拾了。从重处理,以儆效尤。”
“是,他们也太不知天高地厚。”助手察言观色,顺着方舟的话说:“大小姐毕竟还是本家的人……”
方舟听到这里默了一默,忽而道:“我想娶她。”
助手一惊,“谁?”
“莫虞。”
“大小姐?可是她不是被您卖给那个……”
助手噤声不敢说下去,只能默默吐槽家主是你亲自给人家定的婚事你不记得了吗?小虞小姐那么个身娇体弱的大美人,要把她扔给个残暴的老男人您怎么想的?
“我后悔了。”方舟攥紧拳头,咬着牙道:“其实看到那个求婚帖的时候我就不想同意的。”
当时他分明是……气得快疯了,恨不得按照往日惯例把那个老男人整治一顿,凭他是谁,也配沾染莫虞?
可他逼着自己同意了。当时的他,不能容许自己再犯错了。
“刚同意我就后悔了,明明是我想娶她的。我想照顾她,不想看她再这样下去……原来我一直都不想她过得不好,我不想报复她的。”
方舟把沾了她血的帕子捏得死紧,声音却带着忍受泪意上涌的、茫然的轻。
“可是她好像不会原谅我……我对她,一直很残忍。”
手术室灯熄灭。
白炽灯忽明忽暗,方舟听着滑轮一路轧过他心脏的声音,好像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也跟着一起停止了运作。
刺目的白布盖在病人身上,医生护士陆陆续续走出来,推着担架车停在他面前。
方舟只看了一眼就如被烫到地甩开头,阴沉的视线扫射向站在他前面的院长:
“肖院长,你不会要告诉我,这里面是我太太?”
院长知道能让方舟亲自在病房前守候、下死令要救回来的人一定很重要,但这些话硬着头皮也是要说的。
“您的太太死于全身器官衰竭……”
方舟神情骤然变得冷硬:“肖院长,我一年给你们医院投那么多钱,你最好考虑一下再开口。”
“抱歉,我们连夜召集了本院的专家紧急会诊,但确实是已经尽力了。”
院长弯下腰,遗憾的语气听起来是如此残忍:“真的很抱歉,方总,我们不知道您有一位太太。她的身体平时就需要妥善对待,您清楚她的情况的话应该早点让她来就诊的……总之,您节哀。”
方舟捏着白布的一角掀起,看见莫虞惨白的小脸。
她的身体里打进了超量的肾上腺素,肋骨因为心肺抢救断了五根,其实她早已没有了自主的生理机能,他强迫下令的抢救只是破坏她的遗容。
公主漂亮得意了一辈子,不会愿意死后受尽折磨的。
方舟手指一颤,白布落回原位,嘴唇狠狠哆嗦了下。
原来一个人要离开,可以这么决绝。
再高的塔楼,滔天的权势,全都困不住她。
助手对院长和医生点头,把明显情绪不稳定的方舟不着痕迹地往身后挡了挡,接过担架车推着往前走。
前方就是电梯,通向地下的太平间。助手想得很简单,不论家主为什么突然对她有了不同的态度,莫虞毕竟已经死了,总是要被送到那里去的。
方舟却像是看不懂这个简单的道理似的,愣愣看着莫虞从自己面前被推过去,眼波不断颤动。
眼看担架车上那抹纤细的身影就要从眼前被带走,方舟猛地伸手拽住床沿,俯身撑在她的肩头。
“不——莫虞!莫虞!你醒醒!”
方舟呼喊她,拉拽她的衣领,想把她摇醒,通红的眼睛瞪着她,额头抵上她没有温度的肌肤,嘶哑声音里满是后知后觉的惊怒。
“你醒过来,我不要你原谅我,莫虞你醒过来……你不是想杀了我吗?我这么对你,你不想报复我吗?你醒过来啊!”
“我让你被赶出莫家,让你没了父母,你告诉我你不恨吗?你这样对我算什么?你以为我会后悔吗?!”
楼道内几人被方舟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接着面面相觑,害怕他一怒之下对尸体做出失礼的事情。
助手自认还算比较了解方舟,壮着胆子前去阻止提醒:“方总,事已至此,不管小姐她之前做了什么错事,现在她已经死了,您就让她安息吧……”
方舟把莫虞搂得更紧,回头大吼:“她没死!”
助手下意识后退一步。
方舟那下意识护犊的暴怒反应,好像是他要抢他的什么心爱宝物似的。
歇斯底里的反应听起来实在不太正常,几个医生忍着心惊胆战,围拢来拉他,但方舟铁了心要抱住莫虞的尸身,几个人合力都拉不开。
楼道里回荡的厉声咆哮变成痛哭,方舟把莫虞搂到了自己怀里,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他埋在一个死人的胸口哭出声。
“莫虞,你醒过来啊……”
—
第二日,助手重新布置了一遍莫家位于市区的宅子,现在这里空无一人,装点成灵堂的样式。
莫虞在这世上早已没有亲人,原本不会有什么丧仪的。死了,就一把火烧了草草找个公墓放进去完事。
但家主的状态……助手担忧地看着方舟。
他扶着零下十几度低温的棺盖,探下身把脸颊靠在莫虞的颊边。
莫虞原本白嫩柔和的肤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人的白和僵硬。
她的身体也是如此。
既不暖,也不柔软了。
方舟感觉得到,从她在塔楼上闭上眼的时候起,她的灵魂就不存在这里了。
但他还是不愿说服自己相信地抱着她一整夜,反复蹭她没有脉搏的颈项,亲吻她发白的嘴唇,想在她的身上找到她残留的温度。
她活着的时候他能扼制自己不思念她不见她,这时候她只剩下一具躯壳,他反而离了她的气息片刻都心生慌乱。
昨夜他假借给她更衣之名,脱光了她的衣服,方舟知道自己已经失控,但那又如何?
他吻过她的尸斑,为她清理身体,抱着她躺在他的床上。
汹涌的渴望是长久压抑的结果,他拼命压抑情感,不允许自己爱她,一次次偏离意愿的行为,身体都比他明白自己的心意。
十年的自欺欺人,满怀怒与恨爬上高位,是否是因为那一夜他隔着被红酒泼脏的发丝,眸中生发苗头的倾慕被碾成灰。
他暗生觊觎,奈何大小姐目中无人。
莫虞看不上他,连讨厌与仇恨都谈不上,是自始至终的无视。
方舟凭着自尊走到今天,绝不允许自己卑微乞求。
死局伊始。
可现在,他只能疲惫地闭上眼。
“我求你也没用了,对吗。”
方舟直起身。
助手在一旁伫立许久,见他终于有动作,上前问道:
“家主,葬礼的流程我发到您微信了,您看看有什么地方……”
方舟冷然出声:“那个老东西,你料理了吗?”
助手了然:“是的,液压机处理的,很干净。”
方舟知道这是什么手段,还算能接受,便不再过问。
助手见他又呆站着不动,硬着头皮继续提醒:“那个,家主,停尸三日之后就该火化了。”
方舟盖上莫虞透明的冰棺盖,不答,只道:
“备车。”
“去哪?”
“庞山道观。”
—
山脚下的路不通,方舟只能抱着莫虞走上去。
若世俗的方法不能带她回来,他就穷尽世间其他办法,总要试遍了才知道。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
先不想那么多,方舟咬咬牙,跪了下去。
心有所求,便得放低身段,膝行上山。
方舟从来就知道自己一路走来比旁人幸运得多,幼时白师父为他看过命,说他生来就福寿双全,所求都有所应。
所以当年他下山时满怀凌云之志,发誓出人头地,从未想过是用这种一步一跪的祈求姿态再度回到这里。
十年宿命,他拼命求得的,真的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山路难行,他从白天走到黑夜,走到满腿泥泞,看一眼躺在他怀里的莫虞,身上还有冷冻过的冰霜。
真冷啊。
方舟牙关轻颤,不忍再看地目视别处,觉得他的心好像要更冷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