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就在李沐犹豫要不要用强之时,李延庆布满皱纹的手这才伸了过来,他刚要松一口气,谁知李延庆一挥手就将锦盒打翻,丹药滚落在了地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延庆一边拍着膝盖一边说道:“弑父杀君,小子尔敢!”
李沐心中已是凉透,没想到李延庆还真猜到了,他虽是惊惧,可却知道已经没有了退路,此时更要逼着人吞下。
他飞快拾起丹药,丝毫不顾什么礼仪尊卑,将本就身体虚弱的李延庆往床上一推,压着他的身体就要伸手去撬开他的嘴。
“我的好儿子,这皇位除了你,我还能传给谁啊!”李延庆被推到后不但不怒,反倒喘着气拉过李沐的手说。
李沐闻言果真顿了顿手中的动作,可这犹豫不过一瞬,再要施力,又听李延庆道:“你母亲说错了,我并未传位给李淮,我传的是你。”
这话犹如五雷轰顶,李沐面色大变,朝李延庆投去疑问的目光,喃喃道:“父皇莫要骗我,我从小就知道,三哥比我出众,得父皇喜爱,即便他做了荒唐事,父皇也只是责备,从未真的失望,儿子想做这皇帝,除了这条路,还有什么办法!”
李延庆虽是有病在身,可临危不乱的气度丝毫不像处在下风,他朝床边的红木雕花柱指了指,语气沙哑地说:“我拟好的传位诏书,里头写的就是你。”
李沐虽是不信,可还是按着李延庆所说,打开了床头暗阁,慌乱地将里头的卷轴展开,不可置信地看到上面写着的,真的是他自己的名字。
吴王李沐性恭谦,德才佳,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圣人位。
“这......”这一番变故太过突然,他有些踉跄地拿着旨意退到边上,不自觉就跪在了李延庆面前低下了头。
他心中纷乱非常,甚是后悔为何自己要听了母亲的话行此险诏,反倒弄巧成拙,如今他更是犹豫不决,究竟是该恳求父皇原谅,还是继续行事。
“父皇这话...可还算数?”李沐吞了吞口水,平复下情绪试探地问道。
李延庆只看着他不答话,这段沉默他如坐针毡极其煎熬,终是坚持不住的时候,才听李延庆沉声道:“自然算数,你能有此决断,父皇反倒欣慰,这皇位不狠一点,哪里做的稳。”
“多谢父皇!”李沐差点喜极而泣,连忙磕头拜谢。
“不过......”李延庆顿了顿又说。
李沐作揖道:“父皇但说无妨。”
“为人君王者,既要狠,也不能轻易被人所左右,你不过听了你母亲一句话,就敢行此大事,真继承大统,你母族势大,难免不被外戚干政。”李延庆不带任何语气地说出这段话,可手却伸向了滚落在一旁的丹药。
李沐看见他的动作,心中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又低头道:“儿臣谨记于心。”
他知道自己父皇刚继承皇位时,苦于太后与太皇太后干政,外戚势大,待太后与太皇太后死后,便毫不留情地将势力拔除,现下这话中之意,李沐不由有些心惊。
“这丹药你就回赠给你贵妃吧!”李延庆眼中锋芒毕露,看得李沐心中一颤。
他不等李沐答话,又慢悠悠地说道:“你将今日原委说与你母亲,想必贵妃爱子之心,会自愿成全的。”
“父皇!”李沐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一夜之间,从弑父变成了杀母,饶是他再冷血无情,也不由心生动摇。
可李延庆审视的眼神中立刻露出了一丝失望,李沐又不敢再说,死死拽着衣摆低下了头。
“届时,你得这个皇位,是我亲手拟的诏书,名正言顺毫无非议,若你继续铤而走险,只怕是得不偿失。”李延庆的语气比方才冷肃了些,“你真以为,父皇这几十年的皇帝,连宫中的禁军都镇不住?平日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话中的暗示,已极是明显,要么,高贵妃死,李沐做太子,要么,两人一起死。
原本还以为事情尽在掌握中的李沐,现在不禁疑心,手中的军马是否都听令于自己,今晚的逼宫是不是本就不可行......
如今他不用背上弑父的名声,也不用拼着被父皇反将一军的风险,就能得偿所愿,要做的不过是消去父皇对外戚的防备。
而他,只需要将丹药献给母亲。
母亲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从小到大视他如掌上珍宝,在后宫里斗了这么多年,不过是为了替他博一个前程,如今前程就在眼前,母亲应该不会不愿意吧......
第118章
长生不老
李沐离开后,李延庆撑……
李沐离开后,
李延庆撑着有些虚弱的身子靠在门边,从他的寝殿往外看,能恰好看到太液池的一角,
他时常在那儿的白玉桥上喂鱼,最爱看的就是洒下一把谷子后,
平静的水面被争前恐后的鲤鱼闹起一阵沸腾。
如今一池的鲤鱼争不过的要么饿死要么瘦弱不堪,
而那几条争得过的,
都已生得硕大,
鳞片光泽耀眼,鱼尾强健有力,他心里边最喜欢的那几条,
也各有各的优美之处。
“也该是选一条的时候了。”李延庆看了许久后,终是勾起了嘴角,说出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其实方才对李沐说的话并非有假,
见到他能这么快做决断逼宫夺位,
李延庆甚是欣慰,自从大皇子被贬,
二皇子被遣去云南,而三皇子李淮又沉溺美色不专于朝政,
他确实有想过立李沐为太子,那封诏书也是在大半年前就写好的,不过还未盖上他的亲印。
可这段时日李淮又改过自新,不似之前那样荒唐,
朝堂政事处理得极其妥当,
李延庆本就更喜爱李淮,甚至在当初还未立太子时,就属意过非嫡非长的他。
而李沐勇猛有余,
计谋不足,母族又势大,着实不是个上好的人选,若他今晚真能狠下心与母族斩断牵连,传位于他也不是不可......
可是李淮无论智谋、军策,甚至仪态性情都深得他心,吕贵妃早就死了,秦国公府支系凋零,也成不了什么大的气候,即便此时来看,也是最适合的人选。
李延庆又转身看了眼他床头的另一个暗阁,里边也有一封传位诏书,里头写着的是正是李淮的名字。
眼下李沐占了先机,可李淮他也不舍的,李延庆眯着眼思虑了一番后,才沉下声说了句:“传召李淮。”
于是,刚在金吾卫地牢中逃过一劫的李淮,便被带往了蓬莱殿。
金吾卫的狱司就紧挨着皇宫九仙门,这处宫门上值守的一直都是龙武军,要进门之时,李淮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果见尉迟善光已立在宫门上,朝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今夜想逼宫的,不止李沐,而李淮准备的甚至比他更早更周全,虽然出了一遭被押入地牢的事儿,不过现下他平安无事的出来了,而李沐也动了先手,他更是不可能再迟疑。
父皇年事已高,高贵妃把持后宫,高氏一族在朝中势力甚大,能与李淮分庭抗礼,即便他不把李沐看在眼中,也不能掉以轻心。
因此,他才急于布置逼宫夺位之事,今夜那边露了獠牙,他能做的,就是应战罢了。
李淮刚过了宫墙,便能察觉到他贴身影卫的踪迹,孟游更是一身护卫服饰,拿着他的诛邪宝剑,跟在了队伍的最后边。
一切都已按着他们的计划安排妥当,只等在蓬莱殿中见上父皇一面。
就在他刚沉下心思考如何应对李延庆时,太阳穴上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剧痛,这撕裂的感觉他极其熟悉,每次恢复记忆前,都会有这样的痛楚,这不过现下,哪里有时间还去管什么记忆。
李淮紧咬着牙关才能让自己的身子不颤抖,那剧痛他体验过了两回,可这一次却更是猛烈。
“王爷......”孟游瞧出了他有些不对劲,连忙近身去看,只见李淮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淋淋,连眉心处的青筋都能看见。
即便如此,李淮的脚步也没有一点迟疑,他甚至没有理会孟游的话,直往蓬莱殿的方向而去。
每踏上一级台阶,他的脑海就像是又被割了一刀,若不是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早就疼得在地上痉挛。
李淮不断地在心中对自己说,今晚绝不能倒下,若是倒下,就功亏一篑万劫不复。
幸好就在他要撑不住的时候,终于跪坐到了蓬莱殿中,而身边的随从都已退下,李延庆也还未到,只留他一个人在殿中,终是有了能缓上一缓的间隙。
他忍不住一手撑着地,一手托住额头,脑中沉重欲坠的感觉甚至模糊了他的双眼。
为何......会在这个时候......
上两回恢复记忆时,他也有想过为何会在那时候,只不过一直没什么头绪,只当是偶然罢了。
一次,是从武昌回来向父皇复命后离开皇宫之时,一次是中了迷香从皇宫回来之时。
这一次,他一进宫门痛苦就排山倒海般而来,不禁让他在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是否与这皇宫有关?
他一想到这里,脑海中就像被搅碎一般剧痛难忍,眼前一阵黑一阵白,那些陌生的片段与场景开始一点儿一点儿填进他破碎的记忆中。
可李淮此时完全没有心思去理清,后殿已传来李延庆的脚步声,他只能随意擦干额头的冷汗,强忍着头痛站起身去行礼。
“无需多礼,坐。”李延庆走的极慢,就连走上他的座位也费了好些力气,若是寻常李淮定会去扶,可他怕自己再动一步就会栽倒在地。
李延庆打量了他几眼,见人垂眸不语,不卑不亢,便沉声问道:“你可知我为何捉你下狱?”
“儿臣......”李淮深吸了口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刚要答话,又听李延庆说:“别扯什么你不知道,你宫里头的眼线这么多,早就知道了吧!”
李淮闻言,便抬头看向李延庆,沉声道:“儿臣知道,但儿臣有冤。”
“人证物证皆在,你有何冤可申?”李延庆冷笑一声,语气却并不严厉,若不是李淮眼前有些发晕,定能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调笑。
可李淮已被脑中涌现的记忆搅得顾不上这些,只勉强能分出神答上他的话:“父皇明鉴......礼义廉耻、忠孝之义儿臣牢记于心,岂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礼义廉耻、忠孝之义?”李延庆挑了挑眉,继续用沙哑的声音说道:“那又为何贪图元氏美色,不顾皇子的身份,硬要娶个身份低微的商户女,成亲后只想着贪图享乐枉顾朝政!”
“元氏她并非......”李淮有些艰难地说道:“儿臣与她是真心......”
他为何会娶元思蓁?因为互相有利可图结成契约...还是......真心?
那他为何要元思蓁扮做魅惑人的妖女,让自己得一个荒唐的名声?
这百思不得其解之事的答案,正像藤蔓一样爬满他的脑海,让他心中惊讶非常。
母亲死后,他翻到了藏在暗阁中的遗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父皇中意你之时,便是你大限之期,儿听母一言,藏锋芒以怠良机,或保一世安宁。”
藏锋芒,李淮明白,当时他军功在身,又早早封王,正是被人忌惮之时,平白经历了不少险境。
而那句大限之期,他当时没有读懂,只以为是母亲说了重话。
可是现在,他懂了,那最后一个锦囊中搅乱灵台的符咒,确是他自己所用,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惹来杀身之祸的秘密......
他的父皇,要选出一个最中意的儿子,文治、武功皆要上乘,于是他用了些法子,让他们互相争斗残杀,只留最后也是最厉害的那个,就如同养蛊一般。
而李淮也真在自己体内发现了蛊毒,只要有人察觉蛊虫,手握母蛊的李延庆便会立刻知道。
这也是为何李淮察觉之后,会如此匆忙地毁去脑中的记忆,不让李延庆发现他已知晓了一切。
记忆的缝隙已全部被填补上,李淮的眼神由震惊到慌乱,再由慌乱到决绝。
他抬头看向李延庆,眼中是藏不住的杀机与恨意,看得李延庆心头一跳,皱眉说道:“...你这是......”
可他话未说完,立刻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淮,他藏在灵台中的母蛊散发出红光,意味着有人已经察觉了子蛊的存在,而这个人,除了眼前赤红着眼的李淮,还能有谁?
李延庆哪里还能再等,立刻拼着身子里最后一丝力气,将灵台中的蛊虫碾碎,他的身体便像瞬间没了骨头一般跌倒在地,却有一团幽蓝色的鬼影从他灵台冒出,一瞬间就朝李淮冲来。
在李延庆倒地之时,李淮也觉脑中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即便他想躲开鬼影,可身子却完全不受控制,甚至那个东西在迫不及待地腾出地方让位给鬼影。
李淮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绝望,以他的玲珑心智,怎么还不明白鬼影究竟要做什么?
这匆匆一眼,他就瞧清楚了鬼影的模样,那分明不是父皇,而是他儿时曾见过的皇爷爷!
也就是说,皇爷爷占了父皇的身子又做了一世的皇帝,而如今父皇的阳寿已尽,他还想再占了皇孙的身体,继续做他的皇帝。
如此这般,岂不就是长生不老?
李淮这时也才明白,为何要赐死他们的母妃,母亲与儿子骨肉相连,即便皮囊不变,内里换了个人,又怎么会不察觉到异样?
当年他风光无限之时,太子之位唾手可得,父皇相中了他,就赐死他的母亲。
而后来他耽于美色,父皇一时失望,就先按着老规矩将皇长子立为太子。世人都以为皇后是在巫蛊之祸后引咎自戕,其实是皇后被赐死在前,而东宫被抄在后,当时嫁祸太子的,也正是高贵妃的手笔。
李淮此时怎能不恨,可他却全然没有抵抗的力气,眼见鬼影就要钻进他的头顶,他心中已是凉了半截,满腔尽是悲愤与不甘心。
他的躯壳皮囊要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上,而他的魂魄却会掩盖在黄泉之下,不甘心也就罢了,可元思蓁要怎么办?
她会不会把那个人当成是自己,一辈子受着蒙骗,对这样一个人露出笑脸,低语呢喃?
李淮从未这样祈愿过,元思蓁能绝情一些,解契之时不要犹豫,离开长安远早高飞。
千回百转不过一瞬,鬼影触上他的一瞬间,李淮忽然后颈一热,一道紫光亮起,生生将鬼影震得一滞。
他脑中的压迫感顿时减弱,身体也得了力气,连忙站起身往门外跑去,根本没心思去探究紫光从何而来。
鬼影只停了一瞬,又马上恢复再向他冲来,李淮刚推开蓬莱殿的大门,脑中疼痛又起,不由膝盖一软,整个人朝外跌去。
“王爷!”一直在外头等候的孟游连忙上前,面露惊讶地想将人扶起。
“剑给我!”李淮咬着牙对他吼了一声,孟游丝毫不见迟疑地就扔出诛邪宝剑。
只见诛邪宝剑在半空中发出一阵嗡鸣,被李淮接过抽出,直接往身后砍去。
一触上诛邪宝剑,鬼影就被劈成了两半,裂开之处像是被烧焦了一般,太上皇苍老的脸庞极其痛苦,狠狠看着躺倒在地的李淮,一股脑就往他身上冲。
李淮最后的意识,便是自己松开了手,诛邪宝剑掉落在了身上。
那一瞬间,他的灵台冰凉一片,即便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也知道,自己的魂魄在脱体而出,为别人让出了位置。
或许,他真的要死了。
朦胧之间,他看到自己躺在地上,孟游满是焦急地将他往外拖去,而他现在却轻飘飘地不断远去。
意识逐渐消散,偌大的皇宫只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灯火,也再听不到人声。
他的心中还有不甘,还有留恋,还有忧心,可却无能为力。
他想向宫外而去,去找一个人,或许她还能看见自己,最后告诉她一件事情。
可宫墙上却站着一个白色牛头,不过朝他勾了勾手,他便只能跟着它,往无尽的黑暗中而去。
第119章
李淮之死
元思蓁从金吾卫狱司出……
元思蓁从金吾卫狱司出来后,
也远远跟在传召李淮的人马后头往皇宫而去。
要过宫门时,她敏锐地察觉到皇宫的守卫比往日里森严得多,九仙门上值守的还是尉迟善光本人,
就连空气中都隐隐飘来肃杀之气,这皇城里头仿佛有一场蓄势待发的恶斗。
元思蓁看着李淮的背影,
不由心想,
或许今夜之后,
长安城就会换一个主人,
李淮踏上他图谋已久的金銮宝殿,又或许他棋差一着,晋王府要落得跟先太子东宫一样的下场,
而她也该早做保命的打算。
想到此,元思蓁却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何,
她总是极其相信李淮运筹帷幄的能力,
只要出了地牢,他就像是蛟龙入海,
再没有什么能困得住他,更何况他早就为了这时机做足了准备。
因着这样的想法,
元思蓁踏入皇宫的脚步反倒有些迟疑,里头要上演的大戏也不再需要她这个角色,也许当个看客便好,看完了戏,
她就与李淮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