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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江母是越说越气,气的眼泪都要掉下来,朝着江柠房间怒吼道:“你还想拿刀杀了我啊?”

    “这才几岁,都敢拿刀了,那以后是不是敢杀人?”

    “家里这么难,上面两个哥哥在念书,下半年你大哥还要复读,就不能懂点事,人家姑娘这么大,都带回来几万块钱了,爱国家的大梅子,十二岁就出去打工,现在人家大楼房都建起来了!”

    “你一分钱不赚不说,还倒往外面花!”

    “哪家小姑娘不是认识几个字就出去打工了?给你念书念到这么大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样的话,江柠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说人家女孩子早早就出去打工,她家还给她念书,让她要懂事,要记恩,长大要对他们好,要孝顺,要对两个哥哥好。

    不停的被洗脑。

    不断的被灌输这样的思想。

    就像家庭中的PUA。

    虽然那时,江柠还不知道什么是PUA。

    可这些东西,已经深深的刻入了江柠的骨子里,成为她潜意识的反应。

    哪怕她后来意识到,一次次去对抗这种刻入到她灵魂中的本能,在成长过程中不断的自我救赎,可有些东西,已经深入灵魂,成为她性格中的一部分,哪怕她一再抗拒,也难以剥离。

    自卑、讨好型人格、回避型人格,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别人的好,别人稍微释放一点善意,就受宠若惊,恨不能感恩戴德。

    可怎么会不配呢?

    她这么好!

    若是以往,听到江母的这些话,江柠早已羞愧的无地自容,又感恩又懂事的主动出来做家务,为家里分担了。

    可这次,江柠坐在房间的床上,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一声不吭。

    江母说着说着就火了,站在江柠房门前大声喝道:“你人死啦?这么晚了饭没煮都不晓得出来帮忙啊?我们在外面忙了一天,回来还要给你做饭,伺候你这个大小姐是不是?”

    饶是江柠内心早已自我修复的足够强大,可听到江母的训斥,还是本能的让她感到心悸和害怕,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要去听从。

    她遏制住内心的这种想法,放下镰刀,找了把剪刀,把自己另外半边头发也给剪了,修理成男孩子一样的半寸头。

    望着镜中男孩一样的自己,她觉得这样的自己,也十分好看。

    她是真好看啊,哪怕因为双抢,皮肤被晒的黑黑的,没有修过的眉还有些杂毛,头发被自己剪的狗窝一般,可还是有种原始的淳朴的凌乱的美丽。

    她已经学会了欣赏自己的美。

    江家人都生的很好看,尤其是江父。

    江母虽不如江父好看,却也鼻梁挺拔,五官端正。

    江柠这一代,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江家兄妹三人,尽挑父母的优点长,一个赛一个的好看,浓眉大眼,皮肤雪白。

    犹记得她二哥青少年时,最愁的就是皮肤太白了,怎么都晒不黑,长的秀气的他嫌自己皮肤白像个女孩子。

    他们从小就知道自己长的好看。

    可从小受批评打压式教育长大的江柠,却从未觉得自己好看过。

    她是什么时候才知道自己好看的呢?是她上了大学后,身边的人都在用惊艳的目光望着她,说她长的好看,渐渐的,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哦,原来自己有个美丽的皮囊。

    可从小在被打压批评的家庭环境中长大,饶是她已经知道自己生的美丽,也不懂欣赏自己。

    那时候网上流传着一句话,叫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她打从心底觉得,自己的皮囊千篇一律。

    有一种打压,是刻在你灵魂里的,不是你明白了道理,开始自我救赎,就能救赎的了的。

    江母的骂骂咧咧声一直就没停下来过,直到江柠从房间里走出来,来到厨房,她看到江柠的头发,狠狠瞪了她一眼,才没再继续骂。

    她以为江柠今天的反常,是因为她今天说不让她继续读书,让她辍学去打工导致的。

    但她依然冷着脸。

    她将土灶的火塘点燃放了柴在里面烧着,自己拎着盆进屋洗澡,说:“把肉烧了,一会儿给你爸他们送去。”

    江父还在田里,他要趁着傍晚不热的时候,赶紧把稻田里晒了一天的稻子捆起来挑到稻场上去,江爷爷则在稻场将挑来的稻子散开,用滚石将稻子一圈圈滚落脱谷。

    不趁着现在做完,到明天早上,稻田里的稻杆就会因为露水变得很重。

    肉只有一斤,都是给家里劳力们吃的,她是没有的,哪怕她也跟着下田割稻插秧,却被要求懂事,要懂得爱惜家里大人,大人做事辛苦。

    她从小就是这么被懂事大的。

    可饶是明白了这个道理,她也依然做不到眼看着他们那么辛苦,她真的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

    灶上两个锅,她将米淘了倒进大锅里,小锅烧着水。

    又趁烧水的功夫,将肉洗了连皮一起剁成半碎肉沫,等锅里水开,盛出一部分装热水瓶里,再放入姜蒜和半碎的肉沫,她又去后院摘了些青菜放入其中,片刻后,一锅肉汤就做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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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没亏了自己,盛出了一碗,放在放碗的橱柜角落里。

    若是以前的她,什么都想留给父母,觉得他们太辛苦了,她要心疼他们。

    可从来都不会有人想到,要心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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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来自:龙凤互联)

    第3章

    3

    饭还没熟,她将肉汤盛在瓷盆里,找了个刷子出来,去门口的池塘刷小龙虾。

    她一边刷,就一边看着池塘边的石头缝里,又有小龙虾爬出来,顺手又抓过来,一起洗刷了。

    就洗刷的功夫,又多抓了七~八只。

    这时候的小龙虾多到随便捡捡就是一桶,池塘里、水沟里,到处都是,也没什么人吃它,有些调皮的小男孩还会捉小龙虾,像斗鸡一样让两只小龙虾斗着玩儿,玩死了就扔到水沟里或路边。

    江母洗完澡出来,江柠的小龙虾都还没刷完,见人不在家,又大声嚷嚷起来:“人死哪去了?叫你送个饭,饭还在这,人不见了!”

    走到门口看到池塘边正在刷小龙虾的江柠,喝道:“正事不做,搞这么个东西,费油不说又没肉,等你给你爸送饭,天都黑了!”

    江柠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刷完小龙虾,又去井边冲洗龙虾,顺便扯出虾肠,剪下虾头上的内脏,留下虾黄。

    双抢期间,父母活重,确实很累。

    江母和江爷爷做菜都巨难吃,因为舍不得油,大多都是水煮,她爷爷为了省事,还特喜欢烧大杂烩,就是不管什么菜,不管荤的素的,不管先放后放,通通一锅炖。

    想到爷爷,她好多好多年都没有见过爷爷了。

    江柠动作麻利,洗好小龙虾,在院子里摘了几根辣椒、茄子、黄瓜,拔了几根大蒜。

    他们这里盛产姜,对于农家来说,葱姜蒜香叶桂皮之类的东西是最不缺的,原本还怕家里没有酱油,没想到连十三香都有。

    拍好黄瓜,炒好茄子,最后才是香辣小龙虾。

    香味辣的呛人,一阵一阵往江母的鼻子里面钻,江母洗完澡,正在房间里看电视,闻到香味忍不住来厨房看了一眼,嫌弃道:“烧这么个东西,油都被你倒完了!”

    油都是自家种的油菜籽去粮油站榨的,并不缺油吃,只是江母他们是从困难年代过来的,节省习惯了,一直到二十年后,江母都还有舍不得放油的习惯,还说这样养生。

    这香味实在诱人的很,江妈闻着又软了话语道:“你要早晓得把饭菜烧好,我哪里还会说你?非得跟个陀螺一样,要我抽一鞭子才动。”又道:“放这么多油,就是炒鞋底都好吃。”

    她已经洗完澡,换了干净衣服,自是不会再做别的事了,只等着吃完饭看会儿电视就睡觉了。

    江柠也不理会江母的毒舌,将几根切成条状的黄瓜倒入烧好的小龙虾中拌了几下,又倒入大蒜叶,再将小龙虾分两份盛入大瓷盆中。

    黄瓜绿的清脆,小龙虾红的诱人。

    此时大锅里的饭已经熟了,江柠盛了满满一陶盆的饭放入竹篮里,将烧好的肉汤、茄子、黄瓜、小龙虾也都盛了一半一一放入篮中,去给在稻场打谷的爷爷和江父送去。

    怕天气变化,稻谷还没晒干,就下大暴雨,大家都是趁着天晴日夜赶工。

    江柠到稻场上时,江爷爷还在牵着老牛拖着石磙在稻场打谷。

    旁边是两家用打谷机在打谷的,还有用拖拉机在稻子上来回滚轧来打谷的,打谷机适用于人多的人家,今年江松江柏没回来,江爷爷年纪大了,就牵着老牛拖着石磙慢悠悠的滚着,不费力气。

    江柠到了就喊:“爷爷!吃饭了!”

    爷爷牵着牛转圈,听到声音朝她笑了一下,脸上的皱褶像菊花一样舒展开。

    江柠跟着笑了一下,鼻头蓦然一酸。

    “爷爷!吃饭了!”江柠大声喊。

    稻场上很多人,听到声音都回头朝江柠看去,乍一眼还以为看到了个小伙子。

    即使接了室外灯,傍晚光线依旧昏暗了。

    有些眼神不好的,还朝江爷爷喊:“老发财,你二孙子回来了!”

    江爷爷看到江柠的头发也愣了一下,将牛停在稻草堆边吃草,走过来看着江柠头发,皱眉:“你妈又打你了?”

    他又气又心疼,手都在哆嗦,“你妈打你你不会跑啊?你就站在那让她打啊?你跑啊!”

    江柠从小就是江爷爷一手带大的,到哪儿都带着她,让她骑在自己脖子上。

    一直到江柠六七岁大,扛不动了,才不扛着。

    周围邻居都打趣江柠,说她是骑着江爷爷脖子长大的。

    因为江柠的事,江爷爷一年不知道跟江爸江妈吵过多少次,不是因为江妈不让江柠念书,就是因为江妈打骂江柠。

    “没事。”她甩甩自己乱七八糟的短发,摸摸被扇肿的脸:“我跑了,回家看书的时候被她逮住了。”她仰起脸朝爷爷笑了笑:“我看书看迷糊了。”

    听的江爷爷直掉眼泪。

    爷爷六十岁了,头发花白,身材削瘦且岣嵝。

    因为江妈不愿意让她读书,年迈的爷爷去山上领了护林员的工作,一个月八十块钱,供她读书,给她生活费。

    她记忆里最深刻的影像,就是一次次,爷爷从家离开,慢慢往山上走的背影。

    江爷爷说:“你上高中就好了,上高中住校,分开就好了!”

    她家是早就分了家的,奶奶分给了大伯,由大伯家照顾养老,爷爷分给了他们家,由江爸照顾养老。

    江爷爷因为身体不好,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记忆中,爷爷一直都这么瘦。

    江柠倏地落下泪来,带着鼻音地应了声:“嗯。”

    她也知道,等上了高中,分开了,就好了。

    她笑着说:“等我考上大学,就把爷爷也接到大城市去,爷爷跟着我过,我给爷爷养老!”她脸上笑容灿烂:“就不回来了。”

    江爷爷也开心地笑了,他一心想让孙女走出这个贫瘠的小村子,到大城市去。

    “好,好。”他说,又用粗糙的大掌抹了下眼睛和鼻子:“我也不要你养,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想到小孙女考上大学,去了大城市,老爷子心里那叫一个美。

    江柠献宝一样从篮子里端出菜:“快尝尝我烧的菜好不好吃!”

    江爷爷拿筷子吃了一大口:“好吃,我孙女做饭最好吃!”

    爷孙俩就坐在稻草堆下,背着青灰色的晚霞,笑的像两个大傻子。

    一直到天擦黑,割完稻的江爸才挑着之前在田埂上晒干的稻谷,赶到稻场,看到饭食后,什么也没说,拿起大瓷盆就吃了起来。

    一边吃还一边赞不绝口:“今天的菜烧的好吃。”

    正值壮年的他吃东西很快,胃口非常大,一顿饭能吃下一品锅那么大的碗一整碗。

    等他们吃完,她又拿着吃空的碗筷回去。

    等到家的时候,她留下的菜已经全都被吃光了,只余空着的碗筷凌乱的搁置在桌上,等着她回来洗。

    看到这样的画面,她居然非常平静,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在大人们包括她哥哥们眼里,这一切都是她该做的。

    记得有一次她不想洗碗,哥哥也不想洗,她就和哥哥吵起来了,大哥脱口而出一句:“女孩子不就应该做这些事吗?”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洗过碗。

    也没那么绝对,她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该洗还是洗的,后来有了洗碗机,她就更不愿做这些事了。

    她妈,她所有亲戚见到她就说她懒,她就承认说:“对啊,我就是懒啊,你们勤快你们去做啊。”

    自从她什么都不做了之后,大家发现指望不上她,也就不指望她了。

    逢年过节也好,亲友结婚也好,家庭聚会也好,需要做家务的事,都不会指望她来做了。

    反正喊了她也不会做,做了还给你捣乱,不是打碎碟子,就是打碎碗,要么就把糖当盐,一盆菜甜的没法下口,偏她吃着起劲。

    她还非常热心呢,只要你喊了她,她都十分热情的过来‘帮忙’。

    后来再有人喊她做家务,其他人就说:“行行行,放那放那,我来做吧,她一个大学生哪里会做这些哟!”

    所有人都默认了她不会。

    他们好像都忘了,这些是她小时候从小做到大的。

    她打开橱柜们,她放在橱柜角落的一晚肉汤还在,肉汤里除了肉,还有青菜。

    她盛了饭,坐在黑漆漆的厨房里,就着温热的肉汤,吃完晚饭,就洗洗睡了。

    睡前,她躺在破旧的蚊帐里,望着黑漆漆的屋子,还在想,这可能是一场梦,梦醒了,她还是别人眼里最出息的江处呢?

    可惜,醒来并没有什么江处,只有江妈狠狠的一巴掌,是拍在她大腿上的,拍的整个人都惊醒了,怒喝一声:“你干嘛?”

    毕竟当了多年的领导,江妈乍一下被她怒喝,居然心虚的瑟缩了一下,转而被更大的怒火给淹没了,伸手要过来揪江柠耳朵:“你还问我干嘛?这么大丫头了,家里碗都不知道洗一下,摆在桌子上是想等着我洗是不是?我就该为你们家当牛做马是不是?我一天从早干到晚,只让你洗个碗,居然都不洗,懒到这种程度……”

    江妈一边说一边揪头发和耳朵。

    江柠在蚊帐中,逃脱不掉,只用手隔挡,可实岁才十三岁的她,哪里是常年做农活,身材高大健硕的江妈的对手?

    气的她一脚将江妈蹬开,撕开蚊帐跑下床,拿起刺镰刀举起就对着江妈:“大不了今天我跟你同归于尽,这条命我还给你!”

    第4章

    4

    江妈被吓傻了。

    她从未想到,从小听话懂事,性格懦弱如鹌鹑一样的女儿,居然会对她挥刀,说要杀了她。

    她懵了一下后,并没有来继续打她,而是眼泪瞬间落下,拍着大腿伤心的哭嚎了起来:“我这是什么命啊,让我生了这样一个没良心的丫头啊,拿刀说要杀了我啊,我命怎么这么苦啊,我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她拿刀子砍我啊!”

    “你给我闭嘴!”江柠一脚踹翻了靠墙的木盆,见江妈还在哭嚎不止,拎起茶几上的热水瓶,爆地一声砸在地上,彻底把江妈吓懵了。

    江妈这下顾不得哭了,挥手就要过来打江柠:“你这作死的丫头,居然敢砸家里东西了,你怎么不去死啊!”望着地上被砸的四分五裂的热水瓶,江妈心疼的直抽抽。

    她这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糟践东西。

    江柠看她终于安静下来,一刀狠狠砍在了门柱上,“你要再敢动我一下,我就将家里东西通通砸光。”

    她向来是能动手从来不逼逼的,人家是放狠话,她是闷不吭声直接动手。

    吓的江妈也不敢动手了,只哭着说:“你作死呀,我就叫你洗个碗,你就又拿刀又砸家里东西,暖水瓶不要钱买啊?”

    她真恨不能打死这个作死的丫头,可看她那一脸狠劲,又怕她真的趁她不在,把家给砸了。

    要是一天前,她不会相信江柠敢这样做,可刚刚她都敢跟她挥刀了,热水瓶说砸就砸,她怕她把她房间的电视也给砸喽。

    她赶紧出来把自己卧室给锁上了。

    见天色不早,她又连忙拿起刺镰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大声喝道:“赶紧把碗都洗了,把饭送来,回来要是没收拾好,我扒了你的皮!”

    ‘我扒了你的皮’是江妈只针对江柠一个人的口头禅,反正她从小到大没见过她妈这样说她两个哥哥。

    江爷爷晚上睡在稻场的草棚里看稻子,他早已和江爸两人去田里割了一大片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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