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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等忙完这些,方逾坐大巴回了趟老家。

    爷爷奶奶现在还在镇上的医院,他们都失去了自理的能力,意识也不清明,日常都是由护工来帮忙的,看见她回来,他们想要抬个手都艰难,方逾弯下腰,主动地握住老人家布满茧子的手。

    外公外婆的情况相对要好许多,但他们也年迈了,前阵子外婆做农活的时候还摔了一跤,整个人现在还在养着。

    方逾回来那两天没有提自己要去京城的事情,她就坐在病床旁,絮絮叨叨地捡着好的事情说:她毕业啦,以后会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可能会很忙,不方便再回来看望他们,但她有机会的话一定会回来的,她会打电话打视频给他们。

    让他们再等等她,等她的肩膀更有力量,等她可以将他们带去更好的地方生活。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往下掉,却又是笑着的模样,没把自己心理的害怕与担心透露半分。

    出发去京城的前一晚,方逾回到了柳城新租的房子。

    这次收拾行李的任务方芹抢着要做,并且在这几天她还给方逾买了新的衣服裤子那些,还都已经清洗干净晒好了,上面带着阳光的温暖的味道,她一边叠着衣服一边鼻音浓重地说:“小愉,京城不比柳城,你自己过去要好好地适应,受委屈了可以给我打电话,我知道你只会报喜不报忧,但也要记得你是个有家人的孩子……”

    “交点新的朋友,但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方逾一声声应着,就看方芹把她的衣服叠好了之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取了一个礼物盒子出来,递给方逾:“这是给你买的口红,柜姐说很适合你们这样的年轻姑娘,我也不太懂这个,你看看喜不喜欢?等以后再给你多买点,这可是之前说过的。”

    “……妈。”方逾过去拥住妈妈,控制不住地又流着泪,“你要好好的。”

    “我会的,你放心。”

    方芹怕被谈家人找到,已经辞去了家政公司的工作,在新家附近租了一个小铺子准备搭着凤燕一起卖早点。

    卖早点是辛苦活,但她体验的辛苦还少吗?

    不过是新的挑战而已。

    女儿可以远赴京城,她又何尝不可以开启新的模式?

    17号上午,方逾就来到了机场。

    第一次坐飞机她没有经验,提前在网上搜了很多人的飞机攻略,才可以泰然地办理手续过安检候机,她跟妈妈挥了挥手,就再也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到机舱的位置上坐下,她的位置靠窗,视野很好。

    今天天气依旧不错,阳光透过机窗画在她的脸上,映着她漆黑的瞳仁,她摘下眼镜,眯了眯眼,视线有些失焦。

    最近这一周她也时常想起来谈云舒,尤其是看见天边的云朵的时候。

    以前觉得谈云舒的名字很好听,现在她也依旧这么认为,只是再好听,这三个字跟她也没有关系了。

    她曾经给谈云舒的备注是“xxx”是为了不被人看出来对面是谁,但以后谈云舒在她这里,也只会是以“xxx”而存在着了,就跟网络上的那么多“xxx”一样,不珍贵,不独特,不稀有。

    她的未来还有很多的三年,她要努力去稀释掉这三年在她心里的占比。

    飞机“轰隆”起飞的那一刻,方逾紧紧抓着安全带闭上了眼,她的嘴唇微微张开,试图让耳膜舒服一些。

    -

    谈云舒让昌叔把毕业那天拍的照片都给打印了下来,其中就有她跟方逾的那一张照片。

    照片里,她往前递着请柬,方逾的神情错愕,愣愣地看着她。

    她翻来覆去地把这张照片看了很多遍,直到记住背景有几朵月季花有几片叶子,但方逾的脸在她的脑海里却越来越模糊,跟方逾的过往也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17号的下午,她借着跟梁霈见面的借口,开了梁霈的车来了星湖35号院。

    这里跟月初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大半个月过去了,小区还是不干净,味道也还是难闻,而且因为是周日,小孩的哭声更密集一些。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再来这里,当初下楼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不会再来的准备,不是吗?

    但她这一周都联系不到方逾,红色的感叹号钻进她的眼里,打电话过去的忙音在她的耳里重播。

    她上了来过许多次的楼梯,明明她的脚步很轻,落下去的时候却觉得很沉重。

    直到她来到了三楼。

    不干净的墙面上又有人贴了新的恶劣的广告,她学着方逾那样,把它们撕下来又撕碎捏在掌心,才曲起指节,像以往那样叩响了第一扇门。

    “咚咚咚”的三声,力度不重,配合着她的心跳。

    她不知道见到方逾了要说什么,但没了方逾的世界,她的氧气浓度在快速降低,让她呼吸不过来。

    不对,方逾这个时间大概率在兼职,不会有人给她开门的。

    她应该回到车里去等方逾回来。

    但这个念头刚起,让她意外的是,她听见了里面那扇门响起的动静,这让她的神经都绷了起来,紧紧地盯着眼前的这道门,几秒后,“啪嗒”的一声,有人拧开了门把锁,是她所熟悉的声音。

    她眼睛都没眨一下,看着门缝越来越大。

    “请问找谁?”陌生的中年女人打量着她,有些疑惑和警惕。

    谈云舒握紧了手里的碎纸,指甲嵌入掌心。

    她抬头,确认了一遍自己没有走错,而后摇了摇头,说了声“抱歉,打扰了”就转身下了楼。

    阳光一如既往的温暖,她却跟上次一样,只觉得一阵寒意又将她包围。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车里的,只是机械地开车去了学校,奶茶店里是两个陌生的新人,见到她过来还问她想要喝什么,她没有回答,又开车去了方逾事务所那一块的位置,她知道今天周末这里没人,但她就是想来看看,是强烈的执念。

    而后又换了地方,去了偶遇过的临里商场,这次一楼那里没有展台活动,也没有穿着制服的那道身影。

    最后,她开了事务所附近那家酒店的那间房,待到落日掉进她的瞳孔,在里面形成火焰般的光圈。

    -不要再有下次,谈云舒。

    -好,不会有。

    第24章

    方逾在京城的住处是沈映之安排的被房东二改的单间。

    四十多平米,

    对许多人而言这个面积真的够小,但方逾之前住惯了星湖35号院那样的房间,也就显得这间房宽敞得多了,

    而且房间里的装修简洁、设施齐全,

    洗衣机是全自动的,比她家之前用的半自动的好了很多,

    还有冰箱也是干干净净的,看上去很新。

    她上网搜过,

    这间房的出租价格是许多人一个月的工资,数额让她有些咋舌。

    同时更是感到了深深的压力。

    按照沈映之的话术,

    这是前期的一种投资,考虑到应届毕业生第一年都难,才有了这样的菩萨决定。

    如果一年后她没有达到沈映之的标准,她不会再在这里待着,

    需要另找住处以及另找工作;如果达到标准了,

    沈映之也不会再负责她的住宿,

    想要再住下去,就得自己付房租。

    简言之,不论哪一种,

    方逾都需要付出比以往更多的努力,

    她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不过京城跟柳城真的很不一样,这里的节奏更忙碌,建筑更拥挤,地段更繁华,交通更堵塞。

    大家天南地北地来,

    口音不一,

    风格迥异。

    这里太大了,

    大到让方逾找不到自己,她低下头都看不见自己的影子,但同时她也知道这里的机会更多,天地也更广阔。

    来京城的第一周,方逾已经逐渐习惯了这里。

    比如她去公司要一个小时的地铁,这对她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但她没想到京城的早高峰那么挤,比柳城的夸张许多倍,她个子在人群中不算高,第一次没经验,差点被挤到悬空,眼镜也差点被挤飞,还差点没在那个地铁站下。

    比如她已经清楚了小区附近有什么店铺,超市、水果店、饭馆、药店和小型菜场,不过她只去了小型菜场和药店,在菜场里买了调味品和米面这些回来,在药店就买了基本的退烧药、创可贴、胃药,不过不得不说菜场那里的一家肉蛋堡很好吃,她每次路过都会花几块钱买一个。

    她在努力学着更爱自己,照顾自己的感受与情绪。

    至于她的新工作她也在慢慢习惯,她的工作内容繁琐、杂乱,要在这里面抽丝剥茧,捋得很顺,同事们跟她之前在事务所遇见的差不多,大家都喊她小方或者小愉,在茶水间休息之余也会聊上那么几句,只是下班以后,几乎就不来往。

    这些人比她优秀,简历也比她的更漂亮,带来的除了压力之外,还有她不断外涌的事业心。

    但在京城的第一个周末,她就遇到了下雨天。

    窗外暴雨如注,伴随着雷鸣与闪电,雨势汹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方逾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后就缩在床角,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

    她把头埋得很深,身体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

    是毕业那天带来的记忆太深刻,讨厌下雨天这个信息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她怎么也忘不掉,就连她的呼吸也都不够自然规律,胸口闷闷的。

    她现在无法做到彻底释怀,她只能以这样的姿态静等着雨的停歇,别无他法。

    不止如此,脑海里又被迫地走着关于谈云舒的回忆,这些回忆一幕幕放映,让她的心又如被刀绞一般,疼得她难受万分。

    到底要多久她才可以彻底地忘记谈云舒。

    真的没有清除记忆的药品吗?最好是可以针对性清除的那种,如果有的话,她第一个要清掉的就是跟谈云舒相关的所有回忆,一秒钟也不留。

    过了不知道多久,就在方逾的眼眶湿润之际,她听见了门被敲响的声音,她缓缓地抬起头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就在下一秒,门又被敲响了。

    她吸了吸鼻子,把眼睛擦了擦,才透过猫眼看门外。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的女生。

    方逾把眼镜戴上,开了门。

    “那个……你好,我是昨天才搬进来的。”女生指了指自己的身后,“就住在你对面。”

    房子是二改,一间房改两间,房租加起来会比一间房的时候要高许多,大城市很多房东都这么搞。

    方逾的眼眶还有些泛红,她点了点头:“你好,我叫方逾,逾越的逾。”怕被误会,她一顿,又说,“不可逾越的‘逾’。”

    “我叫符霜。”

    符霜看她这副模样,关心地问:“你还好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我没事。”方逾笑得勉强,没有把自己对下雨天过敏这件事说出去。

    符霜也不强求,她笑眯眯地说:“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之后就一直是邻居啦。”

    “好的。”

    两人加上了对方的微信,符霜又问:“对了,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还没有。”方逾这才看了眼时间,原来已经晚上七点钟了,而窗外的雨也小了起来,只不过本该还亮着的天空此刻暗沉沉的。

    她慢慢地回答了符霜后面的问题:“你做的吗?”

    “不是,下雨外卖现在也很难送到。”符霜抓了下自己的头发,“我不会做饭,我说的一起是指吃泡面哈哈哈。”

    方逾展出一个笑容:“我会做,一会儿来我家吃吧。”

    “谢谢你!方逾!”

    -

    柳城在周一也下了场暴雨,谈云舒驾车来到了公司。

    跟卢家订婚可以,但她也有自己的条件,那就是她要进谈家的公司,她要钱也要权。

    谈云煦有一万个不愿意,可谈致诚竟然答应了下来,他想反抗都没有用,而且现在公司的权利都握在他手里,底下的人对自己也是忠心耿耿,谈云舒一个没学过企业管理没学过经济的人能懂什么?

    想通过后,谈云煦也就没把这个妹妹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妹妹不过是花瓶一个。

    表面上,谈云舒也的确是这样。

    崔婉想要她们母女俩在这个家里生存,让她不要在成绩上超过哥哥,让她不要考去更好的大学,让她不要沾染跟家里产业有关的专业,让她做好以后嫁给一个有钱人的准备。

    没有哪个男人会希望自己的妻子比自己聪明、厉害。

    崔婉就照着这个标准,强行让谈云舒报了播音主持专业,这样的话以后女儿想要上班了,就当个女主播或者女主持混着日子,不想干了也没有关系,多轻松。

    可谁想到谈云舒只是表面答应。

    实际上在学校里在崔婉注意不到的地方,谈云舒悄悄地学习了不少金融有关的知识,其中还包括酒店管理这些。

    因此一周前崔婉在知道谈云舒要进谈家公司工作的时候,她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指着自己的女儿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敢情她过去说的那些原来都被谈云舒左耳进右耳出了。

    崔婉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谈云舒跟卢家订婚的事情,谈云舒都没有跟她商量过,直接去找的谈致诚和谈云煦,谈了这样的条件。

    她被气得当场给谈致诚拨电话过去,奈何谈致诚跟她夫妻感情早就破裂,这些年根本就不跟她联系。

    谈云舒没空理会妈妈的盛怒。

    跟父亲和哥哥的条件背后,是她要将这个破烂摊子慢慢盘活,让君灵酒店在风雨中再次站稳。

    谈云煦也正是觉得她盘不活,所以才不再担心。

    又过了一周,时间已经来到了7月份。

    柳城今年的夏天比去年更热一些,谈云舒在周末开车来到了一处较偏僻的地区。

    这是她打听到的方阿姨所租的新家所在的区域。

    崔婉这几天病倒了,无心无力去关注她做什么,当然,她也不会做什么。

    她看见了一家名叫“阿芹早点”的早餐店开在小区附近不远处,她来的时间是在下午,但店里也还有人坐着。

    谈云舒把车停在路边,缓步走过去。

    她撑着一把太阳伞,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没一会儿就走到了这家“阿芹早点”。

    小店打扫得很干净卫生,味道也不难闻,夏天了,店里的风扇开着,一阵凉爽,却又避免不了的有些燥热。

    “你好,吃点什么,店里的包子卖完但是还有……”方芹还在跟顾客聊着天,又有人来她就习惯性地招呼着,只是后面的话她就说不出来了。

    “方阿姨。”

    方芹的表情都僵了下,凤燕这会儿在后厨掀开帘子出来,看见来人这么高贵的模样,有些奇怪呢,但她什么也没说,就拿帕子把板凳和桌子擦了擦,示意谈云舒坐。

    谈云舒微微一笑:“谢谢。”

    但她没有坐下,手里还拿着自己的伞,力度大了几分,她说:“想念方阿姨做的糕点了。”

    方芹摆手:“你走吧,谈小姐。”

    她长长地叹口气:“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成不了朋友的。”

    “我听不懂方阿姨在说什么。”谈云舒在凳子上坐下了,“麻烦方阿姨给我上一碗粥。”

    方芹看着她这副模样,没有再说什么,去工作间给她盛了一碗米粥,还有自己泡的泡菜,也给她上了一碟。

    隔壁坐着的一位大叔连着喝了三碗粥,一个劲地夸着方芹做的泡菜好吃。

    谈云舒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明明是酸辣的口味,她却觉得没什么味道。

    或者说,从毕业的那一天起,她的味觉就跟失灵了一般。

    凤燕好奇极了,但也没法现在问出口,就用眼神跟方芹交流,最终啥信息也没得到。

    半晌,谈云舒抬起头来,把自己的真实目的说了出来,她问:“方阿姨,她在哪儿?”

    “回去吧,小姐,她不想见你。”

    方芹复述了一遍女儿走之前留的话:“再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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