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2章
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年，阮糖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错，她想查查与白瑶有关的信息。然而她好不容易趁着封皓爵没有看着自己，到房子外走一趟，就恰好遇见了一个熟人。
这是一个叫李享的中年男人，他和阮糖糖一样来自下层区，阮糖糖小的时候，也曾经受过李享的一两次照顾。
和阮糖糖的偷渡不一样，李享是从正规途径来的上层区，所谓的正规途径，其实就是不久之前，法律做出了修改，允许下层区的人来上层区看病。
李享才只有四十多岁，但如今已经是形容枯槁的模样，他背着一个很大的背包，那里面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其实大家都知道，即使他来了上层区也看不起病，可是走到绝路的人都想试试有没有希望。
李享走在帝都大学里，神色恍惚，“原来这就是传说里最好的学校。”
光是这个学校的花花草草，比他一辈子在下层区里看到的植物还要多，来来往往的年轻人们有说有笑，他们手里拿着的电子产品，身上穿着的衣物，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
以前生活在下层区的人，从来没有过想法要往上层区走，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在同一个世界里，人与人的生活差距可以相差那么大。
是十年前的一场动乱，让下层区的人意识到了原来净化塔是可以将下层区净化的，他们才慢慢的有了反抗的想法，这也是最近游行与暴乱越来越多的起因。
李享对阮糖糖说:“糖糖，谢谢你带我进来。”
进出学校大门需要有ID卡，阮糖糖的卡是封皓爵办的，如果没有阮糖糖，李享是无论如何都进不来这座学校的。
阮糖糖也是看着李享如今沧桑的模样十分不忍心，所以李享说想来参观，她就立马帮了忙。
也许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阮糖糖不想自己悲伤的情绪影响到李享，她让自己打起精神，灿烂的笑起来，“李大叔，那边还有卖好吃的呢，我请你吃呀！”
阮糖糖回头，脸上浮现出疑惑之色。
李大叔人呢？
今天，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在大礼堂里，能够坐在前排的，就更是学校里的优秀生，等这些学生毕业，他们一定会成为这个世界的新时代力量。
不，应该说是他们会成为上层区的未来。
而下层区的人们，永远都只能生活在垃圾堆里，一天又一天的忍受着污染，然后在病痛里结束生命。
上层区的人，手里随便拿着的一杯饮料，就是下层区的一个家庭里好多天的开销。
下层区的孩子，是永远不可能像坐在这里的孩子一样，有着这么好的学习环境，生活得光鲜亮丽。
李享抓紧了手里的包，他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了很久，最后戴上了衣服的帽子，提着袋子走了进去。
江眠的演讲结束，获得了听众热烈的掌声，接下来是另一个年轻的科研家上台，介绍他们新的研究成果。
“这是我们根据赫连先生的计算公式研究出来的新一代净化仪，它的体积比以前的更小，但它储存的能量却胜过以前所有的净化仪。”
有学生提问:“可以超过净化塔吗？”
科研家笑道:“也不是不可能，这件东西我们之后也会放在科技展上做展览，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去看。”
江眠在侧台的位置，和校领导客套的聊着天，他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的盯着观众席那边，察觉到了有一个黑衣男人提着包正往人群靠近，他表情一变，从侧台冲了出来。
与此同时，黑衣男人也在没人注意的地方拿出了包里的东西，“你们都去死吧！”
粗劣工艺的炸弹投向了观众席，落在了前排的位置，所有的人都反应了半秒钟的时间才开始慌乱大叫。
“瑶瑶！”
满是火光的背景里，他的身影挤进了人群，清晰的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白瑶被男人扑倒在地上，飞裂的碎片，迸射的火光，还有那灼烧般的热浪，全都被他的身体隔绝在外。
剧烈的爆炸声与尖叫声混在了一起，坠地的耳鸣同时出现，脑震荡的感觉让人有了生理性呕吐的冲动。
她的脑子嗡嗡了许久许久，发抖的手轻轻的推了推身上的人，声音也抖得厉害，“江眠？”
颤抖的手指搭上他的后背，全是热烫的血肉黏糊的触感。
他的半个身体在爆炸的热浪中已经支离破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皮肉烧焦，脸上的肌肤也在外翻，那只被灼烧的手却还在紧紧抓着她。
“江眠，江眠……”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地方，白瑶根本不敢碰他，其实潜意识里她分明知道他快要不行了，但她还是不肯接受这个事实，而是努力保持镇定，不让自己哭出来，“医生很快就会来了，你看着我，不要睡过去。”
江眠左脸上还算完好的眼睛紧锁着她，喉间发出的嘶哑声如大漠干涩的风声，“别回去……瑶瑶……别回去……找我……”
他的血肉在一点点的的掉落，宛若是原本拼凑起来的东西，如今失去了粘合性，所以在随着他的生命而分崩离析。
“不要……去找我……”
最后留在他眼底里的，是女孩苍白的面容，头颅坠下来的那一刻，他好似听到了所爱之人的嚎啕大哭。
第608章
赛博朋克会下雪吗（13）
幸存者的哭声和叫喊声接连不断，巡逻机器人检测到不对立马自动报了警，很快就有警笛声传来。
封皓爵也受了伤，但因为他离爆炸点远，再加上当时大家逃跑的时候，有不少人挤在他身后，他受到了冲击，但却没有生命危险。
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捂着受伤流血的头，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站起，眼前的情景，莫过于是人间炼狱。
不久前还有说有笑的同学，现在成了支离破碎的尸体，血肉横飞的惨状，不断的冲击着人的眼球。
封皓爵一眼就看到了白瑶。
她正抱着一具看不出原来模样的残缺的尸体，怔怔的失去了思考能力，空洞的眼睛里只是本能般的掉出泪水，平日里最是讲究打扮的她，如今的样子甚是狼狈。
受到爆炸冲击力的楼梯还在往下掉着建筑物的残渣。
封皓爵抬头一看，出现裂痕的大厅，也许很快就要塌了。
他朝着白瑶走过去，嗓音干涩，“白瑶，赶紧离开这里。”
白瑶没有动。
封皓爵眉头微皱，他能猜到白瑶现在还活着的原因是什么，也能猜到白瑶抱着的破碎不全的尸体是谁，他的情绪有点莫名。
爆炸发生的时候，江眠毫不犹豫的冲向白瑶，封皓爵也是看到了的，当时他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就是:这个男人不要命了吗？
事实证明，他为了白瑶，确实是可以连命都不要了。
封皓爵因为父母试图撮合他和白瑶的事情而讨厌白瑶，但他与白瑶从小一起长大是事实，他不至于看着白瑶去死。
他抓住了白瑶的手臂，“你想让他白死吗？”
白瑶失去焦点的眼里终于有了点情绪的变化，她被封皓爵粗暴的拽起，踢到了之前在混乱中掉在地上的包，里面滚落出来了一个黑色的小东西。
与此同时，倒在舞台上的净化仪外壳破碎，释放出了强大的能量扭曲了空间，即使是肉眼，也能看出空气里震荡的波纹。
所有原本站起来的人再次被强大的力量震得摔倒在地。
白瑶摔倒的地方，那枚黑色的U盘就恰好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受到强大的能量的冲击，原本普普通通的U盘的黑色外壳流露出了淡蓝色的波纹，这些波纹像是精密的电子回路，正在与空间里回荡着的能量发生共鸣。
它在不停的颤动着，如同释放着某种讯号。
白瑶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抓住了发烫的U盘。
另一边，封皓爵从震荡中回过神，他有种奇怪的不妙的预感，叫了一声:“白瑶！”
白瑶回头，看着的却是发出能量的源头，那儿的空间扭曲得最厉害，神奇的力量更是让她出现了耳鸣，头也疼得厉害。
她站了起来，凭着某种奇异的直觉，一步步往力量的中心走过去。
她的手上有着江眠的鲜血，也有着自己擦伤时沁出的血迹，如今不管是他的血，还是她的血，都已经冷了。
封皓爵大声说道:“白瑶，别过去！”
“生物信息识别成功，程序正在启动……”
白瑶手上的东西发出了冰冷而机械的提示音，她浑身血污，走进了能量具象化的白色中心，强烈的能量再次释放出一圈震荡的波纹，空气里都仿若是灼热的温度。
封皓爵再次睁开眼，白瑶消失不见，地上那具爆破不全的尸体也如灰尘消散，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在刹那间恢复了平静。
人类进入了科技的高速发展期，在科学家提出人造虫洞的可能时，有关于时间与空间的研究成了每个国家展开研究的重点。
只不过但凡了解点科学知识的人就知道在这个方面要取得进展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人试过用现有的技术试着传送东西，但往往这个东西不是消失了，就是被撕碎得四分五裂。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青年时期的科学家站在实验室里，盯着一个玻璃罐里放着的一坨血肉，也不觉得恶心，而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久之前，他在自己的实验室里来了一场传输的实验，实验道具就是他让人从外面抓的老鼠，放进传送口时的老鼠还活得好好的，但从接收口里出来的，就是这一堆碎零零的血肉。
他有点烦躁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实验室里忽然剧烈震动的电子设备吓了他一跳。
他赶紧去操控屏幕看看是哪儿出了问题，全息屏幕上跳出来了一行字:
他赶紧跑往三号接收端跑去，还没有到达位置查出个所以然来，剧烈的能量冲击震碎了三号接收端的玻璃柱，他也同时摔倒在地，凌乱的实验室里更是一片狼藉。
过了好半晌，灰尘散去，室内归于平静。
他边咳嗽，边扶着东西站起来，不期然间，与一个陌生的女孩对上了目光。
那是一位身形纤瘦的女孩，只是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身上的衣裙满是血迹，染着血污的脸上苍白如纸，她往前走了一步，眼睛一闭，身影往前一歪。
“喂！”青年科学家赶紧冲上去接住了她，他恐慌不已，“不会是我实验出问题害了人吧！”
他是躲在这里做的违法实验，又不敢报警让人查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是谁，只能先把她留在家里，还花钱找了个女人帮这个女孩清洁了身体，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被雇来的女人看着年轻的女孩昏迷不醒，且身上还有着大大小小的擦伤的模样，再见到青年学者时目光都隐晦了许多。
但这里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下层区，光是活着就让每个人花尽所有的力气与心思了，所以这个女孩究竟是不是被囚禁在这儿遭受了非人待遇，也不会有人多管闲事。
他很是无辜，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知道自己的风评估计会更差了。
“这个U盘的构造怎么和我的构思这么像……”
白瑶从昏迷中醒来，迷迷糊糊的看到了坐在床边的男人正在研究着那个黑色的U盘，她撑着身体坐起来，把东西抢了回来。
第609章
赛博朋克会下雪吗（14）
男人愣了愣，他站起身，“你醒了啊。”
白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你是……赫连先生？”
赫连霄也不奇怪白瑶为什么认识自己，他是年少成名的天才，年纪轻轻就主持创造了改变世界的净化仪，世界媒体都报道过他，只是没想到现在即使他躲到了下层区，也能被人一眼认出。
“我是赫连霄，你又是谁？”
白瑶有点恍惚，过了片刻，她不答反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早上八点。”
“不，我问的是现在是什么年份？”
赫连霄奇怪的说:“2077年。”
她是摔傻了，连现在是几几年都不知道了？
白瑶掀开被子，赤着脚下了床，她激动的拉开窗帘，眼前只有灰暗之景，亮着的几盏路灯偶尔闪烁。
街上的行人大多穿着耐脏的灰黑色衣服，黑色的眼圈，苍白的肌肤，以及脸上有着的如同雀斑一般的黑色小点，这都是常年生活在污染区，造成身体出了问题的病症的表现。
现在是早上八点，但这儿没有天光，抬头看过去，是厚厚的石壁，有的地方还在滴着水珠，把地面上的石板打磨得很是光滑。
下层区没有享受到净化，很多地方污染严重已经不能住人，他们只能搬到了地面之下，这里不见天日，阴冷潮湿，入目所见的，全是暗沉的色调。
赫连霄说道:“你是从上层区来的吧，这里是下层区，和你以前生活的地方完全不一样，你也不用害怕，我会想办法把你送回上层区，不过你能不能别告诉其他人我在这里做实验？”
白瑶回过神，她忽然问:“这里是第几号下层区？”
“十三号。”赫连霄见到白瑶的表情突然变了，他奇怪的问:“怎么了？”
“十三号下层区，这里的监管员是不是姓江？”
赫连霄疑惑，“是有个姓江的监管员。”
她赶紧追问:“他是不是有个叫江眠的儿子？”
赫连霄挠了挠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你认识他们？”
白瑶眼里迸射出了兴奋的光芒，她急切的跑到了赫连霄面前，“你带我去见见他们，我不会把你做实验的事情告诉别人！”
她现在很感谢父母之前查户口似的聊天方式，江眠说过，他的父母是十三号下层区的监管员之一，而他就是跟着父母在下层区长大的，直到他的父母出了事后，他才被接回了上层区。
现在是2077年。
赫连霄不如她在医院里见到的那般颓废和苍老就是个证明，她回到了十年前！
她可以找到江眠，她可以改变十年后的惨剧，江眠不会死，很多的人也不用死了。
赫连霄不明白白瑶一个看起来是上层区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也么会想着到下层区来找人，但为了自己在这儿的实验室不被举报，他还是答应了白瑶的请求。
出门之前，他特意找了件黑色的斗篷让白瑶披上，只因为白瑶与这里生活的人比起来，实在是太显眼了，她要是这么大大咧咧的走出去，绝对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这一路上，白瑶的步伐都很快，一点儿也不像是昏迷了一天一夜的模样，她眼底里的急切都快要化为具象化跑了出来，不断的催促着赫连霄快一点。
赫连霄常年坐在实验室缺乏运动，走几步路就比她一个女孩还累，他气喘吁吁的问:“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吧，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实验室里？”
白瑶说:“我遇到了一场爆炸，顺着能量波动就来到了这里。”
“难道是你遇到的能量波动和我实验室里的能量波动产生了共鸣？那也不应该啊……”赫连霄皱眉，“没有链接的话，两者怎么产生联系？难道是那个U盘？也不对呀，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的技术比我厉害吗？”
下层区里也是有着来自于上层区的监管员生活的特殊区域，虽然这里的环境还是比不上上面，但绝对是要胜过下层区其他地方的，只不过除了特定的人，一般而言没人有资格靠近这里。
赫连霄和区域的负责人有点关系，可以自由出入，他指着前面的大门，“那里面就是监管员的生活区了，我先去和门卫打声招呼，你在这儿等我。”
赫连霄走了，白瑶站在原地，一眼看到了里面走出来了几个年轻人，她眼里冒出了光，迫不及待的往前一步。
为首的男生面容俊秀，笑起来的时候意气风发，他揽着一个女孩的腰，与其他人有说有笑，“下次放假我们再去上面玩玩，这里的红灯区都没有什么好货色，那些女人都是瘦巴巴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了，她们每次咳嗽，我还真怕她们吐出血来，全是病菌，我可不敢碰。”
女孩揪了把男生的腰，“江眠，我还在这里呢！”
叫江眠的男生立马赔笑，“别生气呀，方方，你才是我女朋友呢，我和那些女人就随便玩玩，下次我们上去，我再给你点几个好看的男人。”
方方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白瑶停住了脚步，面带疑惑的看着擦身而过的人。
叫江眠的人同样停住了步伐，不同的是，他是凭着自己的经验判断，这个被黑色斗篷裹住的女人有着曼妙的好身材，他转过脸，与女孩对上目光，眼底里浮现出惊艳。
这个鬼地方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个大美女？
他怎么没有印象？
而且她一直在盯着自己看，这不就是对自己有意思吗？
江眠瞬间放开了搂着方方的手，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热情的走过来，“下层区很危险，女生单独出行的话很容易遇到事故，这位小姐，你应该不是下层区的人吧，我们交个朋友，以后一起玩啊。”
白瑶不确定的唤了一声:“江眠？”
男生眼前一亮，“你知道我的名字，看来关注我很久了嘛。”
这也不是不能理解，在这个鬼地方，因为家世好，他就是上层区的圈子里最受欢迎的人，那些想要资源往上爬的人，哪一个不是争着抢着给他当狗腿子？
而他往往对漂亮的女人有更多的耐心，毕竟这里太无聊，和漂亮的女人在床上打发时间就成了他唯一的兴趣，而他向来对这些女人都不吝啬，于是，也就有更多的女人自荐枕席。
就说挂了他女朋友名号的方方，她深知江眠爱猎艳的性子，所以她现在看着江眠撩别的女人都淡定了，不过她也不在乎江眠和哪个女人有牵扯，反正大家在一起就是图个利益关系，没那么多真爱。
江眠不想错过白瑶这么稀罕的女生，他往前靠近，“我们正打算出去玩呢，你和我们一起来吧。”
白瑶退后两步，心中的不对劲越来越深，以至于让她陷入了迷茫，她不想再面对这张比记忆里年轻了十年的面容，转过身离去。
江眠却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拉了回来，笑道:“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啊。”
最近没有听说上层区来了新人，那么这个女生有可能是下层区的人，虽说下层区能出这种大美女很是罕见，但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她是下层区的人，那就更好了，不需要那么多的顾忌，玩腻了可以直接一脚踹开。
白瑶记忆里的江眠，从来不会强硬的对她做什么，她的耐心渐渐耗尽，所有的期待如今都化成了烦躁，“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