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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张喆经历了昨日那一出,今天在片场堪称是如履薄冰。不仅一一核对人员身份,还特意拉了很长的警戒线,严防死守,不允许任何可疑面孔在片场附近游荡。

    今天他们终于要拍到剧本里的一场重头戏。

    养父石东在一次帮派火并里死去。

    而男主角沈妄,顺利成为了帮派的话事人。

    尽管是临危受命,沈妄还是以绝对冷酷的铁血手腕,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权力洗牌。所有不服的人都被一一铲除。

    他悍然上位。重新制定了贫民窟的规则。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禁止贩毒。

    于是短短一周之内,毒窟尽数被销毁,毒贩们亦是死得死,逃得逃。

    唯有一个最后制毒点,怎么也无法捣除。藏得太深,背后势力也太顽固。沈妄不得不亲自出马,耐心地引蛇出洞。

    最后他终于找出了那个隐蔽的所在。

    然而就在那里,他发现幕后黑手竟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自己多年的兄弟,养父石东的亲生儿子,石青。

    ——这正是江左所扮演的角色。

    “小少爷,不是还在首都星念书吗?”沈妄倚在门口,叼着烟道,“你爸爸办丧事都不回,怎么还在毒窟里摆起灵堂了?”

    这也并不能说是灵堂。不过是脏兮兮的地板,并排摆着两张黑白相片。

    一张属于石东,另一张则属于石东的情人阿莲。两人都死在了这场惨烈的火并里。

    石青跪在地上,无动于衷地往火盆里递纸钱,又闷不做声地磕了三个头。

    之后才转过身,慢慢地站起来,冷眼看着沈妄。

    “杀人凶手。”他恨声道,“是你杀了他们。”

    沈妄挑眉,笑得不羁:“外面那些人胡说八道,小少爷也信了?”

    “不是你还能是谁?”石青满眼血丝,眼眶也慢慢红了,“爸爸早就说过,你这个人,狼子野心,养不熟的狗!”

    话说得难听。但面对这样的侮辱,沈妄只是淡淡吐出一口烟:“那你呢,小少爷?放着好好的金融学位不去读,非要回来做个毒贩?”

    石青:“毒贩?你不知道爸爸就是靠这些起家的吗?难道他在你眼里,也只是个毒贩?”

    沈妄无动于衷地说:“我很尊敬义父。但是毒品不能碰,这是我的底线。”

    “欺师灭祖的叛徒,还跟我谈什么底线?”石青高声喊道,“念书有用吗?不做毒贩,我怎么能跟你打?”

    他说到激动处,骤然从旁边的桌子上捡起了一包毒品,朝着沈妄砸过来。

    沈妄仍然神情淡淡,不为所动,只是微微一侧身。

    那包粉末摔到地上。他安然无恙。

    蛰伏在黑暗中的手下却在此刻骤然现身。

    无数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石青。

    石青:“你们……”

    他举目四望,却只觉得悚然一惊。

    因为这些人都是他熟悉的面孔,都是父亲昔日的手下。

    从前他们看到自己的时候,态度都是毕恭毕敬,和沈妄一样连声喊他“小少爷”。

    但此刻的目光却如此冰冷,仿佛自己已经是个死人。

    “你们……你们都信他?”饱含仇恨的目光,像是淬了毒,缓缓扫过面前这一张张脸,“石家对你们不好吗?爸爸对你们不好吗?为什么都要帮这个叛徒?!”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众人都是训练有素,面无表情。

    直到沈妄终于懒洋洋地摆了摆手。

    枪口齐刷刷放下。

    “小少爷,你走吧。”他似笑非笑道。

    石青死死地看着他:“你不杀我,以后一定后悔。”

    沈妄却径自低头,碾碎了地上的烟头:“兄弟一场,你好自为之。”

    而石青冷笑着,一步步走过来,与沈妄擦身而过时,突然狠狠往那张英俊的脸上,啐了一口。

    “呸!”

    沈妄仍然面色如常,平静地拿纸巾擦脸。然而镜头却对准他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极其可怖。

    良久之后,他再一次抬起头。纸巾被揉成一团,狠狠在地上滚了几圈。

    特写镜头,定格在这张阴沉的俊脸上。

    沈妄的眼神无比阴鸷。

    但就在他即将说出这场戏的最后一句台词时,松虞却轻轻道:“停一下。”

    杨倚川立刻抬起头来,一扫方才的阴森,很紧张地看向松虞:“陈老师,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众目睽睽,全剧组的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们。

    松虞笑了笑:“没什么,你们先过来一下。”

    语气很和缓。杨倚川松了一口气。

    这还不是正式开拍。

    为了防止再一次错过那至关重要的光线,松虞不厌其烦地与他们在排练。

    然而等他真正走到松虞身边的时候,杨倚川立刻听到她对自己说:“刚才那一遍,你演得没有江左好。”

    杨倚川:“!!!”

    尽管陈老师的语气还是很温和,这对于他而言,已经无异于当头棒喝。

    他狠狠地瞪了江左一眼——恰好对方还向自己投来了得意洋洋的、胜利者的目光。

    杨倚川非常痛苦地说:“陈老师,我是哪里有问题?”

    松虞直言不讳地说:“你被他带跑了。”

    杨倚川轻轻“啊”了一声,面露不解。

    松虞:“江左的状态是对的。父亲死了,石青失去了一切,所以他必须要恨沈妄,否则他的人生,就彻底失去了意义。他需要在这场戏里,尽情宣泄自己的悲痛和愤怒。那么你呢?”

    杨倚川迟疑道:“他要放,我就……应该收。”

    “你的确演出了内敛,但这不是问题所在——先回答我,小川,为什么沈妄面对义弟的指责,一句话都没有为自己辩解?”

    杨倚川还在拧眉思考。

    江左却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插嘴道:“……因为黑帮老大都不爱说话?”

    杨公子立刻恼羞成怒地大喊:“给我闭嘴!”

    松虞也被这句话逗笑了。

    她嘴唇微勾,看着苦苦思索的杨倚川,不再卖关子:“因为他的自尊心。”

    “沈妄和石青一样,其实都经历了丧亲之痛。但就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昔日的兄弟却不信任他,甚至于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

    “所以在这个时刻,他越是不为自己辩白,就说明他受伤越深。”

    杨倚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松虞:“而你刚才演出了他的气势,他的阴郁……但偏偏没有演出他的痛苦。”

    杨倚川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她耐心地笑了笑,又继续说:“其实我最近看你的表演,都有同一个问题。”

    对方重新露出了紧张的神色。他眼巴巴地看着松虞。

    松虞的声音柔和轻缓,说出的话却很一针见血:“你太清楚自己扮演的是一个枭雄,所以一直在尽力放大他冷酷无情的那一面。”

    “但不是这样的。沈妄不是反派,而是主角。他也不是神,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受伤,会孤独,也会舔舐伤口。要演他,就一定要接纳他的全部。要发自内心地认同他,理解他……爱他。”

    *

    池晏来到片场的时候,恰好听到了松虞对杨倚川讲的最后一段戏。

    他原本就是推开了不少工作,刻意赶回片场,想要见她一面。

    但这段话却令他一怔。

    那一刻陈松虞站在凌乱的道具中央,周围光线昏暗,灰尘仆仆,忙碌的工作人员行色匆匆。

    而她的面容如此恬静,简直光芒四射,比任何一个演员,都来得更耀眼。

    脑海里反复回响起她的声音:“沈妄不是反派,而是主角。他也不是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要认同他,理解他,爱他。”

    于是池晏并没有打扰她,反而就站在角落,无声地看着他们重新拍完了这场戏。

    轮到正式开拍时,一切都很顺利。

    杨倚川表现完美,松虞也等到了自己想要的那束光。

    镜头里的沈妄,站在黑暗深处。却恰好有一束光线,从他头顶的天窗上倾泻而下,照得他如天神一般,被明与暗分割。人性、神性与兽性的纠葛。

    而这一刻的松虞,坐在监视器前。

    尽管上半身微微前倾,她的坐姿依然端庄而笔直。

    荧幕细微的反光,像碎钻折射出的光线,都落进那双明亮的双眸里。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脸畔的一截碎发,在迷离的光线下,像被镀上了金边的细绒,无声地颤动着。

    池晏不自觉地站到她身后,想要帮她挽起那束头发。

    但就在此时,头顶传来轻微的、刺耳的不和谐声,他警觉地抬起头。

    一只巨大的顶灯,直直地朝着他们摔下来——

    他眼疾手快地揽住了松虞。

    两个人都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翻滚了一圈。

    第33章

    这是一宗蓄意谋杀

    沉重的顶灯倏地砸到地上。一时之间,

    电光飞溅,白光炸裂,场面恍如陨石砸穿地心。

    脚边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

    松虞和池晏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

    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就重重地摔到了池晏身上。一时之间,

    大脑里闪过无数个问题——

    发生了什么?其他人有事吗?刚刚拍到的素材还在吗?为什么这个剧组总是在出事,是不是也应该学同行去拜一拜?

    以及……池晏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为什么他总是能够出现得如此及时?

    在天旋地转的一瞬间,

    她闻到他身上的味道:熟悉的烟草气息,

    竟然被某种更浓烈的香水给掩盖。琥珀,没药,树脂,焚香。

    仿佛也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大脑里炸开。

    像烟蒂被点燃时的火星。像顶灯砸到地面,

    摧枯拉朽的下坠。

    但等到终于停下来的时候,

    松虞只是感到轻微的眩晕和心悸。

    但她立刻意识到,这是因为,

    池晏承担了大部分的冲势。

    此刻她趴在他身上,

    很勉强地将自己支撑起来。

    而他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脑,另一只手还垫着她的腰——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毫发无伤。

    这姿势既尴尬,

    也太……亲密。

    她被完全环抱起来。某种可怕的吸引力,

    正在从她的身体里向外扩张。

    松虞凝视着他的眼睛,他们同时怔住。

    恍惚之间,

    他们像两株相依相生的水草,又像两个得了皮肤饥渴症的病人,一旦碰到彼此,就根本无法分开。

    这太糟糕了。她心想。

    直到周围的骚乱声慢慢变得清晰,仿佛某个并不存在的真空泡沫被戳穿,

    松虞终于恢复对世界的感知力,她知道剧组的其他人都在朝他们涌来。

    她匆匆站了起来。

    池晏同样懒洋洋地站了起来。

    “有没有伤到?”他问她。

    “没有。”犹豫片刻,松虞又干巴巴地问道,“你呢?”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

    接着就后退几步,回到案发现场。

    慢条斯理地用鞋尖挑开了一地残骸,饶有兴致地低下头。

    松虞却没空去管那些。

    她第一时间抓着耳麦,向摄影师确认了刚才拍下来的内容,是否还完好无损。

    好在他们站得远,的确没被波及。

    这灯掉得蹊跷,像是正正好朝着松虞砸下来。其他人都安然无恙。

    全剧组的人都蜂拥过来,一堆人乱糟糟地挤在一起,片场秩序全无,差点要发生踩踏事件。

    “陈老师,要不要叫医生!!”隔着人群,有人慌乱地大声喊道。

    “不必。”松虞说,“我们没受伤。”

    她的态度镇定自若,仿佛刚才差点被砸到的根本不是自己。

    其他人顿时像握住了定海神针,不由自主地按照松虞的指令行事:收拾拍摄器材,保留现场痕迹,无关人员先行离开……混乱的秩序慢慢恢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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