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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妻子听闻动静,出门查看时,人已经死在院中。不过我们在外墙发现了脚印。”

    “有没有可能是仇人伪装成窃贼行凶。”许七安给自己倒了杯茶,从同僚那里拿了几粒蜜饯丢进杯里。

    他的语气,就像当初在警局时与同事讨论命案。

    “问过妻儿、仆人,街坊邻居也问了,死者近日没有与人结仇。”

    “巡夜的士卒问了吗”

    “御刀卫说当晚附近没有可疑人物出没。”

    京城有三道城墙,宫城、内城、外城。

    外城虽有巡夜士卒,但没有宵禁,城门十二时辰彻夜不关,商贾只要提前做好报备,拿着凭书,便可自由出入城门。

    这条制度极大提高了京城的商业贸易,促进了经济发展。

    许七安点点头:“这么说来,如果是窃贼的话,应该是对康平街那一块了如指掌的熟人。”

    “何以见得”众衙役一愣。

    “贼人能在夜里出入宅子,又不被巡逻的士卒发现,说明是踩过点的,对御刀卫的巡逻规律了然于胸。”许七安一边分析,一边本能的往兜里摸烟。

    怅然的摸空了。

    不由想起当初在警局任职的时候,那会儿大家也是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抽着烟,讨论案情。

    他也因此近墨者黑,染上烟瘾。

    几位同僚吃了一惊,审视着许七安:

    “甚是有理。”

    “我们怎么没想到这一茬。”

    “宁宴,进了一次大狱,人都变机灵了。”

    这年头没有系统的教学课程,捕快办案全凭经验,业绩最好的就能当捕头。

    “你们没想到,但王捕头肯定想到了,城西那边去问过了吗”许七安低调不炫耀。

    同僚回复:“问了两天,没锁定疑犯。”

    城西是贫民窟,尽是些偷鸡摸狗之辈,鱼龙混杂,一般出了治安问题,衙役们带上白役,跑那边,一抓一个准。

    “丢了多少银子”许七安下意识的在脑海里展开推理,问道。

    一位同僚看了许七安一眼,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县令老爷的味道了,便回答道:“没丢,死者刚收租回来,收上来的都是碎银;铜钱以及米粮,贼人杀人后怎么可能带着大箱的银钱逃走”

    不对

    许七安眯了眯眼,如果我是贼人,且踩过点的,那我肯定会选择隔天来偷,而不是今天。

    他没把这个疑惑说出来,嗑着瓜子,继续听同僚侃大山。

    “可惜了那么娇美的妇人,年纪轻轻就要守活寡。那身段,啧啧,勾栏里都找不到这么出色的女人。就算一两银子睡一晚,我也愿意啊。”

    “也不年轻了,只是与那姓张的差了二十岁,似乎三十出头。这种年纪的女人,最守不住寡。”

    听到这里,许七安感慨道:“三十岁的妇人好啊,懂事,会疼人。”

    一番老成之言,却没有得到同僚们的认可,众人看着他,哄笑打趣

    要走武道一途,不突破练气境,就不能破身。阳气散了,就难开天门。

    因此,许七安身怀的如意金箍棒伴身十九载,尚未降服过女妖精。

    县令老爷居住的后堂。

    皮肤黝黑,宛如田埂老农的王捕头低着脑袋,无精打采的听着县令老爷的呵斥。

    县令老爷姓朱,富态白胖,燕州人士,元景20年的三甲进士,擅钻营,不擅公务,是个业务能力乏善可陈,但很懂得为官之道的读书人。

    优点是还算有良心,小贪不大贪,无能却也不扰民。

    缺点是对待下属脾气不好,容易口吐芬芳。

    “无能,何等的无能。”

    知道王捕头昨天依旧毫无收获,朱县令气坏了。

    “你好歹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区区命案,这么多天都毫无头绪。”

    王捕头额头沁出汗水,芒刺在背。

    京察在即,朱县令愈发暴躁了李典史不敢插嘴,尽管他与王捕头是十几年的老交情。

    李典史知道的,县令老爷一直想再往上升一升,升官需要两个条件:靠山、政绩

    没有政绩,只有靠山,容易被弹劾,位置不稳。

    有政绩有靠山,才能四平八稳的上升。

    政绩哪里来

    京察就是重要的考核标准。

    一刻钟后,朱县令收回目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官场规矩,端茶送客

    见状,李典史拉了拉低着头一声不吭的王捕头,两人狼狈离开。

    王捕头脸色难看的回到休息室,乱糟糟的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小心翼翼的看着王捕头。

    “头儿,朱县令又骂你了”

    王捕头翻了个白眼,抓起茶盏灌了一口:“他娘的,人死贼走,上哪儿去找今天忒倒霉了,我还掉了一钱银子。”

    那钱是你掉的啊许七安缩了缩脖子,喝茶掩饰心虚。

    银子明显与你无缘。

    听完王捕头的抱怨后,一个小捕快给他出了个馊主意:“要不,摸个鱼”

    许七安眉头跳了跳。

    摸鱼,底层官场里的专业术语

    意思是:找个替死鬼。

    受限于技术和设备,古代的案子,大部分都是无头案,破案率极低。有时候官员捞政绩;上级施压等原因,为了交差,就会找替死鬼来顶替。

    过程是这样的,先由本地人的吏员挑选出一批时常作奸犯科的老混子,名字写在纸上折好,官员随手一摸。

    摸到谁,谁就是替死鬼。

    所以叫做摸鱼。

    倒霉鬼锁定后,吏员前去锁人,带回衙门一套名为屈打成招的流水线下来,骨头再硬的人也招了。

    上级满意了,中间的官员得了赏识,吏员们得了奖赏,你好我好大家好。

    替死鬼也不冤,反正是个烂人,早点送他轮回,也是为周遭百姓谋福祉了。

    类似的骚操作在官场里还有很多很多。

    王捕头颔首:“只能这样,小李,这事儿你去办,挑几个混些的,年纪大的。”

    小李刚要点头,许七安皱眉道:“等等头儿,此案疑点颇多,并不是无从下手。”

    许七安不认这个道理。

    尽管已经不当警察好多年,但那时树立的三观仍然健在。

    人家虽然是作奸犯科的混子,可罪不至死。就算死有余辜,也是一码归一码。

    这边找人顶替,那边岂不是白白便宜了真凶。

    王捕头沉下脸,不说话,神态不愉的看了他一眼。

    众人纷纷劝说:

    “宁宴,你别多事。”

    “头儿天天挨骂,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再说,索性就是个经常犯事的混子。”

    关系更好些的,则说:“头儿,宁宴家里刚遭遇大难,难免对这类事有些敏感。”

    王捕头充耳不闻,盯着许七安,不高兴了,沉着脸:“你告诉我,怎么查”

    “卷宗给我”许七安直截了当。

    第12章

    一顿操作猛如虎

    王捕头坐在主位,沉着脸,一言不发。

    这些天,朱县令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案情进度,王捕头给不出有价值的内容,便口吐芬芳。

    压力全由他这个捕头顶着了,下属们躲在他这把伞下面遮风挡雨,不但不替他分忧解难,还跟他抬杠

    王捕头是有理由生气的。他认为自己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

    得到卷宗的许七安坐在桌边,凝神细看,周遭一圈都是同僚,沉默的交换眼神。

    许七安的想法很研究,哄好老王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案子破了。

    实在不成,就请老王去桃花源洞耍耍嘛,大家认识这么多年,友谊的小船还是很稳的。

    况且,许七安阻碍摸鱼,不仅仅是三观不接受,也存了为老王分忧解难的心思。

    死者叫张有瑞,今年51岁,是住在康平街的狗大户,长乐县郊良田十几顷,京城有三家铺子,分别卖绸缎、胭脂、杂货。

    发妻早亡,续弦了一位比自己小二十岁的良家。张有瑞有一个独子,亡妻留下的,此外再无子嗣。

    差了二十岁,老棍入新鲍,梨花压海棠许七安心里吐槽了一句。

    这就是所谓的,只要努力赚钱,你将来的妻子还在上幼儿园

    四天前,张有瑞下乡收租,寅时左右赶回家中。屋中沉睡的妻子忽然听见一声惨叫,出门查看,张有瑞已死在院内。妻子看见一道黑影翻墙而去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当许七安看到仵作的验尸报告后,又察觉出了一个疑点。

    耐着性子继续看,翻看完死者家人和仆人的供词,他闭上眼睛,梳理着思路。

    王捕头冷哼一声,揶揄道:“请问许捕快,凶手是何人,在何处”

    “别急,头儿。”许七安睁开眼:“我在卷宗中看到,张宅外墙上留了脚印是吗,你借此推断,贼人翻墙逃走,那小妇人所言不假。”

    王捕头“嗯”了一声。

    “脚印是朝外的,所以是逃离时留下的。”许七安说。

    “有什么问题”王捕头皱眉。

    “为什么会留下脚印。”

    “因为脚底有泥。”

    “为什么会有泥。”

    “因为墙边是花圃。”

    许七安点点头:“那么,卷宗上为什么没有进入院子的脚印”

    王捕头愣住了。

    沉默中,其余捕快觉得他落了面子,替他补充:“许是贼人进来的时候,注意到了这一点,没有留下痕迹。”

    又一人说:“但杀人后,急于逃脱,匆忙间留下了脚印。”

    许七安扫了他们一眼:“是有这个可能,那么,墙下便是花圃,花圃里有潜入时的脚印吗按道理说,如果贼人能在墙外纵身跃起,越过花圃不留脚印。这份轻功那么他逃走时,根本没必要一脚踏在墙上借力。”

    众人面面相觑,回答不上来。

    不需要他们回答,许七安就知道答案了,不是有或没有,而是不知道。

    捕快们没有去查这个。

    “宁宴,这个有什么好争的。”有人不服。

    许七安没有回答,看向皱眉沉思的王捕头,继续道:“死者是被钝器重创后脑而死,对吧。”

    王捕头点头:“当场死亡。”

    许七安道:“我有个疑问,为什么是钝器,凶手干着这种勾当,身上自然是带了武器的。刀剑杀人岂不更加干脆利索”

    偏厅内静了静,显然,大家都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小李猜测道:“或许贼人最初并不想杀人”

    “不对”

    这回,不是许七安反驳,而是王捕头,他站了起来,眼睛微微瞪大:“钝器击中后脑,一击毙命,是起了杀心的。”

    他坐回椅子,喃喃道:“是啊,为什么是用钝器,为什么不用利器”

    “除非凶手当时没有趁手的武器。”许七安道。

    王捕头眼睛蓦地一亮,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但还没悟通透。

    “还有最后一点,也是我比较在意的。”许七安看了眼卷宗:“死者家人带回县衙问审时,张杨氏因为久跪,忽然昏厥,大夫诊断后,发现她怀孕了。”

    “是遗腹子。”

    “真是可怜,孩子没出生就没了父亲。”

    吃瓜群众令人讨厌,你一下我一下的插嘴。

    “张杨氏嫁给死者有小十年了吧,怎么独独在这个时候怀孕了”许七安等他们结束,才有开口的机会,

    “也许孩子根本不是死者的呢”

    男女身体健康正常的话,不可能十年不生孩子,除非刻意避子。

    其中一方必定身体有问题,所以难以孕育子嗣。而以古代治疗不孕不育的技术,虽不是完全不可能,但成功率肯定很低。

    王捕头呼吸声一下子粗重起来了,“宁宴,你说清楚,说清楚”

    许七安喝了口茶润喉,“也许这不是入宅偷盗案,而是偷情杀人案。张杨氏背着丈夫偷汉子,奸夫要么是外面的汉子,要么是死者的儿子。两人趁着死者外出收租,双方秘密幽会。谁料到死者竟然提前归来,当场捉奸,双方起了冲突,于是奸夫一怒之下,抓起花瓶或者其他钝器,打死了死者。”

    “张杨氏和奸夫匆忙处理了现场,并将死者拖到院中,伪装成贼人入宅偷盗。”

    “奸夫既然要幽会,所以提前踩过点,摸清了夜巡士卒的规律,这才没有被御刀卫的士卒遇见。如果贼人真的是求财的话,就绝不会选在那天晚上动手,而是会等死者把收租来的银子兑换成银票,揣入兜里就能带走。”

    “张杨氏给出的说辞,正好是借了收租的东风,把你们的想法往求财这个方向带。”

    满屋子的捕快,瞠目结舌。

    “这,这单凭看了卷宗,就能判断出凶手”

    “宁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别瞎说啊。”

    “可是,不觉得很有道理吗。”

    许七安的这番操作,给他们的感觉就四个字:不明觉厉。

    “我只是根据案件的细节,大胆猜测,这未必是真相,需要去验证。”许七安回应吃惊的同僚们。

    破案的过程就是收集线索,然后推理分析,最后去验证;收集证据。

    贼人瞒过了夜巡的士卒入宅偷盗的时间不对用钝器杀人而非利器张杨氏怀孕经过许七安的推敲,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汇成了附和逻辑的线索。

    王捕头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打开了全新的大门,深吸一口气,平复激荡的情绪,细品之后,发现许七安说的话里,有一点让自己疑惑不解:“你为什么会觉得奸夫是死者的儿子”

    “我怀疑他的理由有两点,”许七安慢悠悠的喝口茶,在王捕头和众同僚急切的眼神里,徐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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