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蓄着山羊须的掌柜微笑点头,“你也可以边喝边说,小店再赠送一碟花生米。”中年人犹豫了一下,他本来想带着酒回家喝,但掌柜的给的实在太多,道:“好,那就在这里喝,快,拿花生米。”
掌柜招招手,唤来小二,给破旧蓝衫的中年人奉上一壶酒,一碟花生米。
蓝衫中年人喝了口酒,又捡了两粒花生米丢嘴里,缓缓道:
“那佛门罗汉把金钵往地上一扔,顿时风云变色,雷霆交织,天空幻化出一片佛境。这佛境里面啊,共有四关,第一关叫八苦阵,此阵了不得,据说是佛门高僧磨砺佛心所用
“这第二关,叫金刚阵,掌柜,你可知坐镇的金刚是何许人也”
中年人睥睨着掌柜。
“不就是南城那个小和尚嘛。”店小二嗤笑一声。
“就是,不就一个小和尚么。”边上一桌的酒客附和。
“你们都知道啊”蓝衫中年人一愣。
“还不是给我们许银锣一刀斩了,什么金刚不败,都是纸老虎,呸。”说话的酒客,神色间充满了京城人士的骄傲。
搁在一天前,提及净思小和尚,他们是咬牙切齿,“大奉高手如云,难道连一个小和尚都解决不了”
无能狂怒。
但现在,提及那尊金刚小和尚,哪怕是市井百姓,也骄傲的挺直胸膛,不屑的嗤笑一声:不过如此。
这都是许七安在斗法过程中,一点点争回来的颜面,一点点重塑的信心。
蓝衫中年人愕然的看向掌柜:“你早就知道了,那还定这个规矩”
“不同的人,看到的不同,查漏补缺嘛。”掌柜的笑眯眯道:“今日我守着酒楼,没能去看斗法,人生一大遗憾啊。
“只能事后反复品味,再喝点小酒,便从遗憾成为一桩快事。”
蓝衫中年人点点头,继续道:“那位许银锣出来后,一步一句诗”
“等等。”掌柜的忽然喊停,道:“海到尽头天作岸,武道绝顶我为峰你确认有这句诗吗,前头好些人与我说过这一段,但都没有说。”
蓝衫中年人用力点头:“有的,有这一句,我读了十几年前的书,几句诗会记不住”
“嘶这就奇怪了。”掌柜的皱眉。
这时,一位江湖人士“咳嗽”一声,低声道:“掌柜的,与你说这些的,都是些江湖侠客吧。”
掌柜的反问:“有问题”
“嗨”江湖人士摆摆手:“你们普通人倒是无所谓,说便说了,但作为习武之人,谁敢在大庭观众之下说这种话不是找死,就是找揍。”
掌柜的恍然大悟,武夫好勇斗狠,最见不得有人嚣张,常常因为对方说了几句不妥帖的话,便拔刀相向。这种事儿即使在规矩森严的京城也时有发生。
“又收集到一句好诗,这可是许诗魁的诗啊。快,快给我准备纸笔。”掌柜的激动起来,吩咐小二。
翰林院。
翰林院归属内阁,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
朝中最清贵的三个职位,都察院的御史、六科给事中、翰林院。
若论地位,翰林院排在首位,因为翰林院还有一个称呼:储相培育基地。
大奉历任首辅,都是从翰林院出来了,换而言之,只有翰林院里的清贵,才能入内阁,成为大学,甚至官拜首辅。
唯一的例外,就是勋贵或亲王可以直接越过翰林院,入内阁执掌相权。
不过,文官是做不到这样的,文官想入内阁,必须进翰林院。而翰林院,只有一甲和二甲进士能进。
此时此刻,元景帝寝宫里当值的宦官,正站在翰林院的大厅里呵斥清贵们。
“这场斗法的胜利,难道不是陛下用人唯贤难道不是朝廷培养许银锣有功瞧瞧你们写的是什么,一个个的都是一甲出身,让你们撰史都不会。”
宦官把书往地上一掷:“重写。”
在场清贵们脸色一变,这是他们回翰林院后,连饭都没吃,凭着一股意气,挥墨撰写。
今日这场斗法,必将载入史册,流传后世,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该怎么写,里头就很有讲究了。
凡是这样扬国威的大事,史书上必定是正面记载,象征着荣誉和光辉。
当权者,也就是元景帝,想蹭一蹭。
当然,别的皇帝遇到这样的机会,也会做出和元景帝一样的选择。
一位年轻的编修沉声道:“人是监正选的,斗法是许银锣出力,这与陛下何干我们身为翰林院编修,不仅是为朝廷撰写史书,更是为后世子嗣写史。”
宦官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几位能进翰林院,是陛下的恩赐,将来入内阁也是迟早的事,日月照耀,前途无量。
“若是惹陛下不开心,把他们分配到外头,啧啧,这大好的前途,别说日月,连星光都没了。
“陛下的意思是,篇幅不变,详写斗法,以及陛下选贤的过程,至于许银锣的歌功颂德,他毕竟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
“诸位大人,明白了吗。”
那位年轻的编修抓起砚台就砸过去,砸在宦官胸口,墨汁染黑了蟒袍,宦官闷声一声,连连后退。
“你敢打咱家”宦官大怒。
“打的就是你。”那编修指着宦官喝骂:“此次西域使团入京,先有金刚于南城坐擂、北城法师讲经;后有法相降世,质问监正。
“而后司天监与佛门斗法,许诗魁力挽狂澜,挫败佛门锐气,若没他,朝廷这次将丢尽颜面,凭什么不能歌功颂德,凭什么要缩减笔墨。少年豪杰,本官心里钦佩,他若是读书人,我便拜他为师。
“给本官滚出去,翰林院不是你这阉狗能撒野的地方。”
“滚出去。”其他清贵抓身边能抓的东西,一股脑儿砸过来,笔墨纸砚书本笔架
宦官狼狈逃窜,离开翰林院。
灵宝观。
穿着华美宫装,裙摆拖曳在地,头戴珍贵首饰的女人来到内院,举止端庄,声音温婉,吩咐道:
“你二人且先下去,我有话与国师说。”
随行的两个丫头退出院子。
女人一下子活泼起来,拎着裙摆,小跑着进了静室,嚷嚷道:“国师,今日斗法时怎么没见你,你看到今日斗法了吗。”
静室里,穿玄色道袍,戴莲花冠,头发整齐的梳着,露出光洁额头和倾城容颜的洛玉衡盘坐在蒲团,望着大咧咧闯进来的女人,淡淡道:
“没兴趣。”
“那你可错过好戏了。”
蒙面纱的女子来到案边坐下,道:“今日斗法可精彩了,比戏班子唱戏还有趣,我与你说说”
她叽叽喳喳,把斗法的过程,绘声绘色的讲给洛玉衡听。
“你说,他一刀破了八苦阵”洛玉衡皱眉。
“是啊,可厉害了,怎么了。”蒙面纱女子问道。
是监正在帮助他,还为他调动了众生之力洛玉衡沉思片刻,说道:“你继续。”
蒙面纱女子再给她讲许七安一刀斩破金刚阵,洛玉衡没有表态,听到与老僧说佛法,并让度厄罗汉顿悟时,女子感慨道:
“虽然我还是没听懂大乘佛法有什么了不起,但听着就好厉害的样子。”
大乘佛法他竟有如此悟性洛玉衡美眸里闪过震惊之色。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精彩的是第四关当时金身法相出现,逼迫那个登徒子下跪,这时候,最有意思的一幕出现了”
蒙面纱女子眸子亮晶晶的,给自己吨吨吨灌了一口茶。
洛玉衡笑道:“慢慢喝,南栀啊,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以前来我观里,总嚷嚷着无聊,想出去玩。可现在,你已经不说无聊了,非但不说,与我说起的事情里,三言两语都扯到许七安身上。”
蒙面纱女子一愣,她盯着洛玉衡看了片刻,收敛了活泼气质,又成了矜持端庄的贵妇,带着淡淡的疏离,语气平静:“你什么意思。”
洛玉衡笑着摇头:“就是想提醒你,你是有夫君的。你夫君是淮王,三品武者。他镇守边关,不在京城。
“但京城有多他的心腹和耳目,你莫要与那许七安有太多牵扯,否则就是害了他。”
蒙面纱的女子嗤笑一声,语气骄傲:“我怎么可能与一个成日出入教坊司的登徒子有牵扯,你在埋汰我吗”
“那边好,”洛玉衡颔首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无非就是法相无故破碎,或者,监正出手了”
适才,她有察觉到一股众生之力膨胀而起,继而一切风平浪静。
要么是监正暗中相助,要么是光明正大出手。
毕竟在京城里,元景帝气运不足,修为又弱,能调动众生之力的唯有术士,术士一品,监正
“不是。”
蒙面纱女子摇头,语气冷淡。
这小气的女人,动不动就摆脸色洛玉衡笑了笑,端着茶杯,问道:“不是”
“是一道清光从天而降,破了金身法相,破了佛境。”她小声道:
“我当时离的近,看的一清二楚,那是一把刻刀。”
刻刀
耳边仿佛有一道霹雳,洛玉衡手一抖,温热的茶水溅了出来,她秀美的脸庞倏然凝固。
不是监正监正不可能支配儒家的刻刀洛玉衡沉声道:“刻刀,刻刀在哪,后面发生了什么,你仔细说说。”
她的语气里透着急切,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激动,蒙面纱的女子从未见过洛玉衡有这般丰富的情感波动,奇怪问道:“你怎么了”
“你快说”洛玉衡身子前倾,竟喝了出来。
“就是刻刀破了法相啊。”
“刻刀是破了法相之后遁走,还是留在了现场许许七安他有没有触碰刻刀”洛玉衡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似乎这一点很重要。
“有呀,他一刀捅破了寺庙里的法相。”女人抬起右臂,做了一个往前“捅”的手势。
洛玉衡呆住了。
第297章
两场谈话
国师,国师”
蒙面纱的女子喊了几声,发现洛玉衡面容呆滞,眼神涣散,像一尊玉美人,美则美矣,却没了灵动。
面纱女子伸手去推,却被一道气墙挡了回来。
外城,某座小院。
一道常人无法捕捉的幽光降临,落在院中,化作身穿玄色道袍,头戴莲花冠的美艳女子。
她杏眼桃腮,五官绝美,秀发乌黑靓丽,宽松的道袍也掩盖不住胸前骄傲的挺拔。
洛玉衡推门而入,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道躺在床上,面容安详。
她凝神感应了一下,于宽松道袍中探出素手,骤然一抓。
几息后,一道略显虚幻的人影自远处归来,被她摄入掌心,袖袍一挥,打入老道肉身。
金莲道长睁开眼,盘身坐起,无奈道:“我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
说着,金莲道长审视着洛玉衡高挑浮凸的身段,道:“师妹连阳神都出窍了,如此急切,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洛玉衡没有废话,直截了当的问:“今日斗法你看了”
金莲道长颔首。
“儒家刻刀出现了。”
金莲道长略作迟疑,微微点头。
“我问你,许七安究竟是什么人。”洛玉衡跨前一步,妙目灼灼。
“一个普通人。”金莲道长的回答竟有些迟疑。
“一个普通人能使用儒家的刻刀”洛玉衡冷笑。
金莲道长皱眉不语。
许久后,他缓缓道:“当初我遇到他时,看出他是有大福缘的人,便将地书碎片赠予他,借他的福缘躲避紫莲的追踪。
“事后,我对他的身份做了调查,觉得有些奇怪。不管是李妙真、楚元缜还是其他人,我将地书碎片赠予他们时,差不多都已经起势。
“唯独许七安是炼精境,家世更是平平无奇,何来福缘呵,福缘要么行善积德,要么祖先庇佑。他两个都不占。
洛玉衡耐心的听着,没有打断。
“后来发生一件事,让我意识到他的情况不对有一次,这小子在地书碎片中自曝,说他天天捡银子,想知道原因何在。”
听到这里,洛玉衡忍不住了:“这不是福缘吧。”
金莲道长凝视着她,眸光深刻且明亮,一字一句道:“这是气运,泼天的气运。”
尽管有所猜测,但得到金莲道长的确认,洛玉衡瞳孔倏地收缩。
许七安幽幽醒来,浑身各处疼痛,尤其是脖颈,火辣辣的痛感出来。
他转动眼睛,扫了一眼周围的景象,白色的床帐,绣着荷叶的锦被,简单却雅致的陈设外厅的圆桌边坐着一位穿儒衫的老者。
儒衫老者花白的头发凌乱垂下,儒衫松垮,花白的胡子许久没有修剪,整个人透着一股“丧”的气息。
这犬儒是谁许七安心里闪过疑惑。
“你醒了,”犬儒老者起身,含笑道:“我是云鹿书院的院长赵守。”
云鹿书院的院长辞旧说过,书院的院长是儒家三品立命境许七安立刻直起身,拱手道:
“原来是院长,院长气质不凡,儒雅内敛,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
顿了顿,他才说道:“院长为何在我房里”
院长赵守没有回答,目光落在他右手,许七安这才发现自己始终握着刻刀。
他先是一愣,旋即有了猜测:这把刻刀是云鹿书院的也对,除了云鹿书院,还有什么体系能裹挟浩然正气。
“这把刻刀是我书院的至宝,你一直握在手里,谁都取不走,我就只好在这里等你醒来,顺便问你一些事。”
赵守说完,又看了一眼古朴刻刀,那眼神仿佛在说:还握着小后生一点都不懂事。
许七安双手奉上。
赵守没接,而是看了眼桌子。
心领神会的许七安把刻刀丢在桌上,哐当一声。
赵守眉头一跳,连忙作揖,朝着刻刀拜了三拜,这才从袖中取出一只木盒,将刻刀收了进去。
“许大人可知刻刀是何来历。”赵守微笑道。
许七安心里微动,大胆猜测:“亚圣的刻刀”
赵守摇头:“这是圣人的刻刀。”
圣人的刻刀是那个圣人吗,是超越品级的圣人吗那个,刻刀能让我再摸一会儿吗,我还没拍照发朋友圈许七安张着嘴巴,喉咙像是失声,说不出话来。
“自从亚圣逝去,这把刻刀沉寂了一千多年,后人纵使能使用它,却无法唤醒它。没想到今日破盒而出,为许大人助阵。”
赵守凝神望着许七安,沉声道:“有些话,还得当面提点许大人。”
许七安心里一沉,有所预感,从床上起身,躬身作揖:“请院长指点。”
“不可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