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上次的事情,本官还记在心上!只待日后回报!”沈晏说完,便不再管林著,拂袖离去。
林著喘着气,扶着墙缓了许久,骤然爆发出来的愧疚让他心都搅成了一团。
见他久不出来,随从过来寻他,乍见他如此,心中一慌,急忙过来搀扶。
“老太爷,您怎么了?”
随从一手扶着他,一手给他抚胸拍背:“可是那沈姓狗贼说了什么?”
林著无力摆了摆手:“没什么。”
嘴上虽说没什么,林著脑海中却一字一句回荡着沈晏说的话。
整个人都萎靡了许多。
连黄礼恶意投来的眼光都无力反击。
搭着马车回程的路上,林著脑中赵瑶光一双娇嫩嫩烹茶绣花的手,一直在脑中重现。
与之对应的,是大雪寒天里,蹲在冰窟窿旁边洗被子的小小身影。
他终是按捺不住,从车中探出头唤道:“去趟赵府。”
前边骑着马的随从虽不知他为什么快要到林府了,想出这一出,还是吆喝道:“转向,老太爷要去赵府。”
此时的赵府中,林娇娘不知他父亲将要来访,她正精神恹恹地倚在院中的花架子下。
赵鲤的一巴掌与其说是伤身,不如说是伤心。
那一记耳光,不但是打在了林娇娘的脸上,也扇在了她为人母的尊严,为人的尊严上。
未出嫁时她是父兄手中捧着长大的娇娇女,出嫁后与赵淮相敬如宾。
何时有人动过她一根手指头,更不用说打她耳光。
赵鲤那一巴掌让她自觉没脸见人,已在病榻躺了很久。
今天是身边嬷嬷好劝歹劝,才将她劝出来在院中散散心。
在林娇娘旁边,是一个一身月白裙的窈窕女郎,一身素雅打扮,肤色白如玉,便是连手指甲都是精心修剪过。
她头上簪着素雅的玉簪,一身出尘之气。
“娘,你瞧园中花开得真好,我去剪几支来给您熏熏屋子怎么样?”
赵瑶光面上带着柔柔的笑意,依恋地将头倚在了林娇娘的身边。
“好。瑶光有心了。”林娇娘欣慰地抚摸她的发顶,赵鲤那孽障何时会这样贴心。
林娇娘面上一僵。
人就是这样,不在乎的时候是真的不在乎。
但一旦牵挂上,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就会不自觉一直想。
看林娇娘面色一变,赵瑶光也是一僵。
娘亲又走神了,面对她时,娘亲从不走神,可现在却……
自从赵鲤离开后。
赵瑶光眸中暗色一闪而逝,从旁取了一张小夹毯,搭在林娇娘的腿上。
林娇娘微笑着,轻抚她的手称赞道:“瑶光乖。”
正在这时,下人来报道:“林家老太爷来了。”
林娇娘面上露出一丝喜色。
她称病后母亲多次来看她,父亲反倒只来过一次。
听母亲说父亲最近精神不太好,她本打算明日叫瑶光去看看她外公,没承想今日林著就来了。
她心中期待,面上不自觉露出微笑。
看她心情好,赵瑶光也扶着她的手与她一同走去迎接。
林著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母慈女孝的画面。
第60章
赵鲤被隐藏的过去
海波似的青空下,白云疏疏点缀在空中。
园中春景正好,一对母女相携立在迎春花丛中,面上带着微笑,一派和谐画面。
林著的脚步一顿。
这时林娇娘已经举步在赵瑶光的搀扶下迎了上来:“爹。”
赵瑶光也露出灿烂的笑唤道:“外公。”
看着赵瑶光白皙的脸,林著不由得有些僵硬,停了一会才道:“瑶光也在啊。”
赵瑶光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真心的欢笑起来。
外公林著自小待她极好,儿时启蒙亲自手把手教她提笔写字。
赵瑶光招呼侍女道:“环儿,去将我冬天收集来的那瓮雪水取来,给外公泡茶。”
“是!”侍女环儿笑着福了福身子。
“老太爷,这雪水可是小姐冬天一点一点从梅芯收集来的,手都冻红了也只得了那么一点点,老太爷一定要好好品尝。”
赵瑶光在赵、林两家都颇为受宠,连带着她的丫鬟都说话放肆了些。
“就你话多。”赵瑶光皱了皱鼻子,笑着点点环儿,嗔怪了一句。
林娇娘见她们笑闹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瑶光真是的,有些事下人去做就好,当心冻伤了手。”
“外公喜欢喝,便是冻伤了又何妨?”赵瑶光笑着,眼角觑了一眼林著。
往常林著对这样的风雅事一定会大加赞赏,她期待看去。
却看见了林著面上瞬间阴沉。
赵瑶光惯会看脸色,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份后,就更加小心。
她心中一跳,以为是哪里做得不对,面上不显,但快速带过了这个话题,催促着环儿去取水。
迎着林著在院中坐定后,她又使唤着林娇娘院子的仆从快去拿些吃食。
然后提着裙摆正要陪坐在旁,便听林著道:“瑶光,有事便先去忙吧。”
赵瑶光一怔,茫然看去,林著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她有些尴尬地坐在呆在那里,突然想到了自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身份,不由眼圈一红。
林娇娘看着心疼,望向林著的目光不由有些嗔怪:“父亲,瑶光就在这也无妨的,都是自家人。”
说着拽住了赵瑶光的手。
林著没有想到自己简单一句会引来那么大反应,看着林娇娘拉住赵瑶光的手,一时默然。
看见赵瑶光要哭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
“瑶光,下去吧。”
他软声劝道:“我与你娘有话要说。”
赵瑶光咬着嘴唇。
换作往日她早已下去,但今日却不同。
她顿了顿道:“外公,有一事……我在锦山南的那处嫁妆庄子,被靖宁卫给封了,想请外公疏通一二。”
她不提还好,这个话题让林著心头火起。
几乎就要发作时,强行按捺住,他道:“你先下去。”
赵瑶光一惊,再不敢待,双目含泪走了出去。
林娇娘看着心疼,等她走了皱眉对林著道:”父亲,瑶光也是关心自己的嫁妆庄子,您何必这样严厉。”
“靖宁卫姓沈的听了赵鲤那孽障的妖言,存心与我们赵家过不去,父亲找门路疏通一二又何妨?
说到此时,林娇娘还没有注意到林著的脸已经黑如锅底,继续道:“那处庄子十分富庶,位置也好,瑶光不过是关心自己的嫁妆而已。”
“够了!”林著第一次这样严厉的喝断了林娇娘的絮叨。
林娇娘吓得一抖,不明所以地看去。
只见林著额角青筋暴起,她一时讷讷,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又想到自己已经生儿育女还被父亲如此训斥,不由红了眼眶。
林著看见她,这才发现其实赵鲤与林娇娘面容有七分相似,但此时红了眼眶的神态,还是赵瑶光与她更加像。
“在家时,我教你叫自己的女儿叫孽障的?”
林娇娘面上露出一丝迷茫,她何时叫自己的女儿孽障?
随即她才反应过来,这个女儿指的是赵鲤。
她面上猛地浮上羞恼:“我没有那样的女儿!”
林著不知掌掴一事,他浑身一震,竟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
林娇娘又道:“那就是个祸门星,只有瑶光才是我的女儿。”
“你,你就是这样对待亲生骨血的?”林著顿了顿,急声道:“赵瑶光的亲生父母,是如何对待阿鲤的你知道吗?”
林娇娘回避了林著的目光:“从前都已经过去了,大人的事情与孩子无关,与瑶光无关。”
林著心底一凉,是了,赵鲤回到赵家数月,总要洗澡沐浴,身上伤痕异样怎么可能瞒得过林娇娘这个娘亲?
他这好女儿,竟是密不透风地将这些事全部隐瞒了。
见林著面上满是震怒,林娇娘羞恼道:“我不知父亲从何处听来这些,但我也有我的苦衷。”
“若是叫人知道此事,瑶光在这家当如何自处?旁人会如何看她?”
林著急声问道:“那阿鲤呢?你的亲生女儿呢?”
提到赵鲤,林娇娘顿时提高了声音:“我没有那样的女儿。”
林著急促地喘了口气,他这时才明白自己教出来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难怪赵鲤在家时,总与赵瑶光过不去。
而他们竟只知责怪赵鲤的小气,责怪她不能与赵瑶光和平相处。
呵呵,小气?
林著自嘲一笑:“你和赵淮给赵瑶光准备了一整个嫁妆庄子,又给阿鲤准备了什么?”
“父亲。”
林娇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林著已然明白。
“真是一对好爹娘。”林著冷笑起来。
这声冷笑像是刺进了林娇娘的心底,她咬住下唇辩解道:“赵家诗书清流,凑出一个庄子已然不易,哪里还有余力。”
“而且瑶光以后要嫁的也是好人家,嫁妆不厚,她哪有底气。”
“那阿鲤就不嫁好人家,不需要底气了吗?”林著无力闭上双眼。
林娇娘讷讷无语半晌,才道:“父亲究竟是怎么了?为何要一直询问那孽障的事情。”
“那孽障既然叛出家门,投了权阉,便与我们家没有关系了。”
“若再扯上联系,以后还不知会被那孽障牵连到何种地步。”
林著终是无力再与她去辩些什么,摆了摆手,不再言语,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赵瑶光望着他远去,怯怯地站在门边,双手搅着衣带:“娘。”
林娇娘将她搂在怀里安慰道:”别怕,你外公今日心情不好。”
她抚摸着赵瑶光的发顶道:“娘在这,别怕。”
说着,不知为何心中一片慌乱。
第61章
彻底断亲
林著怒气冲冲地从林娇娘那里离开,路上便撞见了赶来的赵淮。
“岳父。”
赵淮一身常服,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
因赵鲤断亲之事,他被御史台参奏。
隆庆帝也并不喜欢赵家早些时日上蹿下跳站队的模样。
因此借故发作,叫他在家反省。
虽说只是反省这样轻飘飘的处罚,但这旨意无疑坐实了赵淮德行有失。
赵淮仕途多半止步于此,弄不好,连长子赵开阳的未来都会受到影响。
这是赵淮无法接受的,不论是想方设法让赵瑶光高嫁,还是犯着忌讳站队,他不就是图个晋升之阶吗?
他在家中郁郁许久,今日听闻林著前来,便急忙赶来面见,希望能得老泰山这内阁大学士相助。
得到转圜的一二的余地。
林著很久心情不佳,走近些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不由冷哼一声:“赵大人日子过得倒是悠哉。”
赵淮急急拱手告罪:“岳父留下,我们一家吃顿便饭吧。”
“开阳有功课想要问您,还有瑶光,瑶光新酿了一坛桃花酒,说要孝敬外公呢。我们正好一家人团聚,吃个饭。”
听赵淮说起赵开阳时,还想问问他赵开阳恢复得如何,可又听他说起赵瑶光,一家人,刚才平复些的火气,又再升起。
“没胃口吃。”林著举步要走,却想到了些什么,问道,“阿鲤的名字可上了族谱?”
赵淮一怔,不知岳父为什么会想起问赵鲤,随后他便又想到或许是因为赵鲤进入了靖宁卫。
他这岳父性子死硬,家中后辈加入靖宁卫一事想来叫他十分恼火。
赵淮自以为想明白了,急忙道:“没有!虽说接回家来,但族谱谱牒还未记名,定不会让她辱没门楣。”
林著深呼吸后,才继续问道:“之前接回来四月,为何不趁元日开宗祠记名?”
赵淮面上挂着一丝讨好道:“嫡长女之名一直是瑶光,那孽障不服,定要闹腾着将瑶光名字划去,换成她。”
“我与娇娘商议后,便想着拖一拖,给她个教训。”
林著现在已经无力发火,他看着眼前的人,半晌终究是叹了口气:“算了,是你们没这个命。”
大乱将起,赵鲤的价值又何止是赵瑶光这闺中女儿靠联姻比得上的?
赵家本可以借力直上青云。
“什么?”赵淮不明所以,不知他岳父为何如此。
赵淮见林著此时面上的怒容淡了下去,以为自己猜对了,正想再留他吃晚饭,就听他道:“既然如此,便将阿鲤的户籍取来。”
“已经断亲,便断个干净,你去取纸笔来,由我见证,拟写一道正式的断亲文书,签字画押。”
既然挽回不了,那便助力一把,别让这些人有机会绊住赵鲤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