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那三个儿子顿时支支吾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面相最老的大儿子苦笑拱手道:“回赵千户的话,不是我们不办,实在是……我爹的要求有些荒谬。”
赵鲤一挑眉,老头临死前讨一口好棺材怎么就荒谬了?
这大儿子面上露出一丝挣扎,左右看看,四周无人他才道:“说出来丢人,我爹人老心不老。”
“外人只知道他讨要好棺材,其实我爹去世前一共讨要了几样东西。”
这中年男人面色微微红:“他不但讨要棺材墓地,还叮嘱我们他在底下也要赶车,让烧了车厢杀了那匹老马,将马皮随葬。”
赵鲤不由看了一眼院中的老马。
“除了那些……”大儿子顿了顿,小声道:“我爹还想要个婆娘。”
“什么玩意?”一旁旁听满足好奇心的刑捕头用小指头挖了挖耳朵。
“想要个婆娘!”老刘头的大儿子好似豁出去了,大声道,“我爹说,我娘死得早,他打着光棍拉扯我们兄妹长大,就想死以后能有个婆娘。”
“这……也算合理。”刑捕头咂么了一下嘴。
“那你们给他烧一个纸人不就完了?”赵鲤真的脑仁疼,“一个不够烧两个。”
烧下去,再累死那老头一回。
“我爹他不要纸人啊。”这次说话的是一直沉默的二儿子,“我爹想要个珠市雏妓陪葬。”
“他说他要尝尝鲜活气。”
赵鲤和刑捕头都忍不住后仰,这狗老头不是好人啊。
一旦说开以后,老刘头的几个儿子便破罐破摔,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起来:“我爹生前攒了一辈子钱,就想去珠市尝尝鲜。”
“没料到,钱攒够,人病了。”
“死前都还惦记着,要一口双人棺,陪葬一个鲜嫩雏妓。”
老刘头的大儿子拍手顿足道:“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基本人伦礼法还是懂的,哪能因他重病呓语,就做下那等草菅人命的事情。”
赵鲤忍不住点头:“这确实。”
她想了想,请刑捕头的属下跑一趟镇抚司,将她的佩刀拿来。
遇上这种新死不久,还为老不尊的老东西,便不必再跟他讲道理。
有人去通知,郑连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很快提着她的佩刀赶来。
赵鲤的这柄刀煞气极重,曾随前朝镇北将军四处征战,对寻常诡物杀伤力极大。
知道她要干活,郑连前去驱散还堵在巷子口想继续看热闹的人群。
比起五城兵马司差役的费力驱赶喝骂,郑连一身鱼服,挎着腰刀往那里一站,立即效果拔群。
看热闹的人,就像蚊子遇上蚊香,轰然四散。
两边高高的院墙间,只剩下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和几截断麻绳。
赵鲤左手按刀,右手轻按眉心。
心眼一开。
四周的场景顿时变换,居中一团黑红骴气。
一个穿着黑蓝寿衣,佝偻背的身影,正坐在棺材上咒骂:“不肖子孙,不肖子孙。”
突然那个背影一顿,身体不动,头吱吱咯咯的转到背面,看向了赵鲤。
他嘿嘿笑了起来。
黑红雾气中,露出一口歪七扭八的黄牙。
“闻到味了。”他说着,涎水顺着嘴角哗啦流下。
“还不快来伺候我。”
第77章
赵鲤的伺候
心眼视角下,建筑和人都化作灰色线条虚影子。
唯有坐在棺材上那个团黑红雾气格外显眼。
赵鲤看见他的同时,他也看见了赵鲤。
裂开的嘴巴可见东倒西歪的黄牙,涎水顺着嘴角滑落,沾湿了后背的衣襟。
“还不快来伺候我。”
赵鲤听他如此说道,立刻嘴角抽了抽,咬紧后槽牙:“行,你等等,马上伺候你。”
她举步上前,却又听那坐在棺材头上的黑影道:“生得好,就是年纪太大了点,将就吧。”
赵鲤脚步一顿,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她目露凶光,一把抽出长刀。
这死老头。
她疾步上前,眨眼间来到那口黑棺材前,亮银刀锋闪过。
刀身瑰丽的鱼眼花纹绽出美丽色泽。
一瞬之间刺入黑雾,直没雾中影子的身体。
先前还大马金刀坐在棺材头上的黑影,惨叫一声。
迅速的化作一团黑烟,沉入棺中。
赵鲤弹舌啧了一声,在棺前站定。
她关了心眼,世界整个恢复正常。
“出来吧!”赵鲤喊了一声。
一旁露出一条缝的门扉立刻吱呀一声打开,满头大汗的刑捕头立在门后,咽了口唾沫。
他好奇躲在门后窥看,虽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那声老者的惨叫他还是听见了。
“那是爹吗?”大儿子哆哆嗦嗦想拉着两个弟弟站直。
没料到两个弟弟比他还不济,三人相互拖拽着,全部瘫软在地。
随着刑捕头的几个差役一个挨一个,没出息的躲在刑捕头身后。
听见赵鲤叫唤,刑捕头强撑着踏出了一步:“赵千户,解决了吗?”
“哦,没有,跑回尸身了。”
赵鲤的回答,让刑捕头默默的收回了踏出去的那只脚,缩回刘家院子,半藏在门扉后。
倒是郑连走了过来:“赵千户,是不是架柴烧了?”
经过了两桩事件,郑连几人似乎加入了拜火神教,什么的第一反应都是烧烧烧。
赵鲤摇了摇头:“这小巷不合适。”
烧是要烧,但这小巷深窄,烟气不易消散。
焚烧尸骸的烟气,若是冲撞了人,有些体弱的难免病上一场。
若是刚好阳气低,沾上倒霉几天。
赵鲤想了想,对老刘头三个儿子道:“去找抬尸匠来,最好属龙、虎、狗的。先抬去坟地。”
这三个儿子知道要抬去烧掉,面上都有些踌躇。
赵鲤斜他们一眼:“不想烧,你们就准备每日被你们老爹拍门讨要老婆吧。”
“诡物无心,想想你们幺妹。”
老刘头三个儿子本就不是什么孝顺好孩子,齐齐一哆嗦,再不犹豫。
现场只有老义一人,他们便又求着老义帮忙。
老义想着麻绳确实也是他这处断的,问好他们当真不再追究,这才出了门去找人。
赵鲤搬了张条凳,守在棺材边。
就这会功夫,方才赵鲤拜托去寻医者的那个差役也带着大夫来了。
几个胆小的差役借故帮忙送老刘头幺女去医馆,顺势脚底抹油。
一张门板,硬是挤了十来个大汉去抬。
现场只留下几个实在好奇心爆棚的。
刑捕头本也打算走,但实在按捺不住吃瓜之魂,就留了下来。
没一会功夫,老义就带着几个扛着杠子的汉子走来。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动。
最后还是老义壮着胆子上前来问:“赵千户,怎么办?”
赵鲤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在等什么。
“平常怎么抬,现在就怎么抬吧。”
得了赵鲤这话,老义这才拿出老抬尸匠的气势,指挥起来。
几个抬尸匠分站两边,手里二指宽的麻绳缠绕黑棺的边角。
肩上的杠子穿过打好的绳结。
老刘头的三个儿子早早的跑到了一边,也没人烧香磕头。
主人家都不讲究,几个抬尸匠讲究什么。
杠子压在肩上,一声吆喝,直腰站了起来。
老刘头三个儿子给他们老爹买的棺材,是棺材铺中最便宜的。
板材指甲一掐就是一个窝,倒也不重。
几个抬尸匠走了几步,快走到巷口时,脚步却慢了下来,个个脸涨得通红。
缠着棺材的麻绳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咯声。
“赵千户。”老义只觉得肩上越来越沉,好似背了一座山,“里面的人不想走。”
这狗老头真烦人,赵鲤心中骂了一声。
“别落地。”她喊道,然后一个鹞子翻身,翻上棺盖,顺势拔出长刀,往棺材盖上一钉。
奇异的是,棺材增加了赵鲤的重量,但几个抬尸匠却感觉一瞬间轻了许多。
先前那仿佛背了一座山的重量尽去。
几个抬尸匠直起腰,纷纷敬畏的看向盘坐在棺材板上的赵鲤。
他们干这行时常会遇上这样的事,也会遇上有能力的道长和尚。
但这样法坛都不设,简单粗暴的还是第一次见。
“走吧。”
赵鲤动了动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这样大剌剌盘坐在棺材盖上。
几个抬尸匠见了方才那一幕,纷纷振奋,脚步轻快走出巷子。
“跟,跟上!”刑捕头探头看了一眼,这才叫上老刘头的几个儿子,小步跟上去。
一顶官轿行在街头,沈晏一身绯红官服,在轿子中看公文。
突然想到些什么,掀开轿帘,对一旁骑行的亲随道:“绕路去趟三山街的百济楼。”
这个时节百济楼有山阴的破塘笋,十分鲜美,正好买一份回去,给那姑娘尝尝。
沈晏吩咐完,却没听见亲随的回答。
正皱眉之际,就听亲随支支吾吾道:“沈大人,前面……”
他欲言又止。
沈晏眉头紧蹙,正欲发火。
便看见街角喧闹异常。
一队人正从街上横穿而过,几个抬尸匠抬着一口黑棺。
旁边是哭丧的孝子,后面跟着几个五城兵马司差役。
而那黑棺上,盘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前插着一柄长刀。
就这样在纸钱纷飞中,垂头剥糖栗子。
沈晏顿时头痛揉了揉眉心。
第78章
棺材里的咳嗽
赵鲤盘着腿,坐在棺材顶,悠悠哉哉地剥栗子。
有杀生刃震慑,棺材里那位倒是老老实实,没有再作妖。
见没有什么异动,老刘头的儿子们也胆大了些,开始跟在队伍后面哭丧。
毕竟自家老爹棺材上,盘坐着个人已经够离谱了。
孝子再不哭哭表示,街坊定是要戳他们脊梁骨的。
若说他们真不难过,倒也不是,只是再难过也被恐惧盖过。
三人就跟在后面,大声干嚎。
队伍的末尾就是郑连和刑捕头几人。
这支怪异至极的队伍,吸引了不少好事人的围观。
郑连正欲上前驱赶,便看见人群轰然而散。
有一支队伍跟了上来。
郑连下意识去看赵鲤,但她正专心地剥着栗子。
郑连只好对着轿子拱手行了一礼。
抬着棺材,队伍走不快。
老刘头的三个孝顺儿子,估计是为了省事,挑选的坟地只在城外几里。
几乎就在北坡乱葬岗旁边。
这处乱葬岗也有说法,名叫白骨坡。
本来只是一处荒地。
但京中大疫时,大量城市居民染疫,一死就是一家。
当时京中没有专门的化人所。
那些疫者尸骸全部拖到了这处。
当时这里的野狗黄狼吃得比小牛犊子还肥。
一年之后,这里的尸骨腐烂,放眼望去全是森森白骨,铺满了整个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