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她有些好奇的观察着富乐楼中。她的观察,让张妈妈生出些误会。
张妈妈看了一眼她的侧脸,冷哼一声:“别说张妈妈我没先提醒你,千万别想逃。”
她好似冷一般,将双手拢在袖中,视线落在远处高高的墙垣和望楼:“进了富乐院这一生都出不去。”
“你只瞧见楼中姑娘倚门卖笑,你只知道这处是将人尊严践踏进泥里的魔窟,但姑娘可知外头的河底下沉着多少女子冤魂?”
张妈妈看了一眼赵鲤:“在这富乐院中,不要想逃,安安分分才能保全性命。”
“莫说高墙重重根本逃不出去,便是侥幸逃出去了……”
她想到些什么,勾起一边唇角,露出一个冷笑:“便是逃出去了,外边世界的险恶,比这富乐楼又能少多少?
“在这世界上,要想过得好别相信任何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晨光之中,女人风韵犹存的脸上瞧着分外冷厉。
赵鲤这才注意到她眼尾的淡淡纹路。
赵鲤没有说话,收回了视线。
张妈妈将赵鲤安置的这个院子,十分接近中心位置,相对清静很多。
能进来这处,并不是只需要钱,还需要足够高的地位。
被祭拜的祖师爷像在最中心的高塔。
赵鲤升级为靖宁卫鹰犬时获得的技能,让她对他人的视线和敌意更加敏感。
沿路她能察觉到无数戒备的审视。
想来都是富乐楼中的看守。
又经过了一处极隐蔽的暗哨,赵鲤眉头紧蹙。
果然像沈大人所说,富乐楼中看守极严格。
这样严格的看守下,姑娘们想要外逃确实有难度,然南斋想要轻松的取走他看中的眼睛也是难度翻倍。
思忖之间,赵鲤已经跟着张妈妈来到了一处香火极盛的小庙前。
这庙宇虽小,但样样精细。
前院一棵大树上,挂满了尾端系着红布的木牌子。
风吹过,这些挂在树枝间的牌子相互碰撞,发出一声声脆响。
前院,除了祈福的树,还有一个巨大的方鼎。
鼎中盛满了香灰。
在鼎后,端坐着一个巨大的泥塑神像。
神像所在袅袅香烟后,原本慈眉善目的脸嘴角下垂似乎在发怒。
供奉的香案上,一尘不染,上面堆满了富乐楼中姑娘们供奉的供果吃食。
在这样毫无自由,毫无尊严的环境里,这些可怜女子将精力转向了传说中能庇佑她们的祖师爷。
每日诚心祭拜,在神像前诉说着内心的苦痛。
赵鲤看见这样的祭祀规模,心里一跳。
灵气复苏环境下,受了这样规模的香火祭祀,只怕台上神像已经启了神智。
赵鲤心中猜测,但她不敢开心眼去看,免得无礼直视到一些自己招惹不起的东西。
“快去拜祖师爷。”张妈妈取了一炷香递给赵鲤,“拜了祖师爷,便脱离了从前,以后虽再无爹娘看顾,却能得祖师爷庇护。”
张妈妈说着安慰的说辞。
一般来说,没有哪个刚来的姑娘甘心拜。
她转头,还想用上自己以往的经验,去说服劝解一通。
未曾料到,赵鲤接了她手里的香,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扎扎实实三跪九叩。
神情虔诚得叫张妈妈目瞪口呆。
“祖师爷在上,请受我一拜。”赵鲤额上沾着一些香灰。
她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在张妈妈错愕的注视下,将点起的清香插进方鼎。
然后双手合十诚心诚意的在内心默念:祖师爷,我虽是混进来的,可也情有可原,绝不是心存恶意。
她在脑海将来龙去脉老老实实的说了一遍,最后才在心中道:我也是为了保护这些可怜的女子,您若有线索一定提示一二,也要记得保佑我。
灵气复苏,无论是骗鬼还是欺神都是自寻死路。
她老实交代了一番后,一抬头,就注意到袅袅香烟后,祖师爷的神像有了一些变化。
泥塑的神像方才的怒像收敛了,唇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赵鲤这才心中一松。
“你……”
赵鲤这嘴不服,身体很服的状态把张妈妈搞得有些懵。
心里嘀咕,张妈妈命人取来一个匣子,从中抽出一根红线,叫赵鲤伸出右手来:“这根红绳,这就是姑娘们最后的尊严。”
张妈妈亲手将红绳给赵鲤系上:“再做婊子,也不会一丝不挂。”
赵鲤神色莫名地看着自己腕子上的红绳。
张妈妈收回手,细细看赵鲤的神色,忍不住问:“你不反抗?”
赵鲤这才回神,自己配合度有些过高,立即一板小脸:“我不会屈服的!”
不服你磕头嗑得那么虔诚?
要不是不敢,张妈妈很想扬手给她一个嘴巴子。
往常不服的姑娘,张妈妈有的是办法叫她服。
但眼前这个……
张妈妈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些什么,笑道:“你以后会服的,跟我来。”
她领着赵鲤,在富乐院中穿行,很快来到了一个靠近后河的偏僻小院。
这个小院后边就是河的下游。
自来河水上游饮用,中游洗衣,下游刷马桶。
隔着老远,赵鲤就能闻到一股复杂的臭味。
几个老嬷正蹲在水边,脸上蒙着布刷马桶。
这样的环境下,气味可想而知。
吱呀的一声,张妈妈推开门。
院中是河道的臭气和药味。
之前哭求的那个小丫鬟,正蹲在大盆前,费力的搓洗着一床被面。
那被面上有些黄色的脓痂,还有一大块呕吐的痕迹。
但这小丫鬟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认认真真的抓着草木灰搓洗。
见张妈妈来,急忙站起身:“妈妈,可是大夫来了?”
她一边问一边张望,看见后边没人,有些失望的垂下肩膀。
第120章
曾经的林玉
“去请大夫也需要时间的!”
张妈妈没好气说完,放下捂在鼻子前面的帕子,转头看向赵鲤:“这院中住着的是萱娘,生了病。”
“你就在这先伺候着吧。”
张妈妈本想用这恶劣的环境,吓唬吓唬赵鲤。
没想到赵鲤直接点头:“好啊!”
她是为了来查南斋的,不是来接客的,能呆在这,伺候就伺候吧。
张妈妈一哽,连道几声好,而后拂袖而去。
院中只有赵鲤和那个怯生生的丫鬟。
这小丫鬟垂着头,搅着手指,不敢看赵鲤,又矮又小,手上满是茧子。
赵鲤看见她的手,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
她心中一软,问道:“你叫什么?”
小丫鬟飞快的抬头,又垂下头去:“我叫小草。”
“小草,我叫阿鲤。”赵鲤走近了一步,想要摸摸她的头。
小草却反射性的举手,护住了头。
赵鲤的手一顿,小草却已经急急道起歉来:“对不起,姐姐我……”
小草话还没有说完,屋中便传来一阵响动。
小草听见了声音,再也顾不上赵鲤,撒腿就往房里跑。
“姑娘,你没事吧?”
赵鲤听见小草关切的问,可是里边的人却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一长串咳嗽。
赵鲤想了想,走了过去。
刚到门口,就闻到一阵恶臭,赵鲤猛的皱起眉头。
倒不是因为臭,赵鲤什么脏的臭的恶心的没见过。
皱眉纯粹是因为这屋中的气味太熟悉。
除了排泄物和药味,还有一种带着甜腻的臭味——是腐烂的味道。
屋子里又黑又闷,赵鲤走进去适应了两秒,才看清屋里。
小草手里抬着一个粗瓷碗,正小心的给床上一个女人喂水。
那个女人披头散发,极瘦,脑后枕着一个看着脏兮兮的枕头。
她似乎渴得狠了,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水。
赵鲤甚至能听见她吞咽的咕咚声。
这女人喝够了水,缓缓的吐了口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她看见了赵鲤。
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和窘迫,她急忙扯住没有被面,上面满是斑痕的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
但赵鲤已经看见了。
女人即便瘦得皮包骨头,依然能看见五官骨相极好。
只是她的半边身子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脓包。
从脖颈侧面延伸到衣服里,大片顶端发白的脓包挤做一堆,就像是雨后长出的毒蘑菇丛。
女人露出的右手上也满是这些恶心的东西。
指缝中的脓包好似石榴籽,密密扎扎竟连手指都无法并拢。
她全身的气血活力好似都被这些赘生物吸走,整个人就像是一个干瘪的骷髅。
她将自己包裹在被子里,面上写满狼狈,口中却是道:“对不住吓到姑娘了。”
声音柔柔的,能听得出原本音色是极好听的。
她应该是听见了院中的对话,因此并没有对赵鲤的出现有什么疑惑,反倒是第一时间道歉。
听她道歉,赵鲤露出个笑来:“你就是萱娘吗?张妈妈叫我来照顾你。”
赵鲤虽这样说,但萱娘显然很不希望自己被看见。
她狼狈的裹在被子里,尽力遮挡着自己的身体:“姑娘,出去吧,我……别吓到你。”
随着她的动作,有几个鼓胀的痘痘被挤破。
里面的脓浆呲的一下喷了出来,在床帐上,墙上留下一些细小的白点。
有一些溅到了小草的手上。
但小草显然已经习惯了,不管不顾的去帮萱娘放下床上的帐子遮挡。
“我走开,你别急。”赵鲤视线在小草面上被溅到的脓点上扫了两眼,倒退着走出门去。
等她出门,才听见里面小草带着哭腔的劝:“姑娘,好了,你别怕,别碰到伤处。“
萱娘发出一声悲极的抽泣:“叫我死了吧。”
赵鲤又往后退了两步皱起眉头,萱娘的状态,看起来很像得了很严重的脏病。
但赵鲤却直觉的想起了曾经的林玉。
如果真是脏病,一定是具有传染性的。
小草这样毫无防护措施的照顾了她许久,也没有染病。
这其中只怕还有些蹊跷。
赵鲤立在院中,正想开启心眼看一眼。
院门又被推开。
门外进来了一个体型胖壮的妇人。
这妇人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呸呸的吐着瓜子壳。
赵鲤让开险些吐在她裙上的湿瓜子皮。
这动作显然有些得罪这个胖壮妇人,她冷笑了一声,扯出一个恶意的笑容来:“哎哟,都到这地了,您还当自己是什么大家小姐?”
这胖壮妇人看过太多心高气傲的贵女小姐,进了这富乐院,从云上掉落进地下的污泥里。
她生平无甚爱好,就喜欢看见这些贵人掉进泥潭,就喜欢糟践这些小姐。
赵鲤的动作,叫她想起了年轻时的一些事情。
她瞬间就将张妈妈之前叮嘱她的话抛诸脑后,两片薄嘴唇子一开一合,瞬间吐出不少刻薄话。
赵鲤看着她口唾横飞,虽说很想踹她两脚。
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只暂且记下,日后再报。
赵鲤又往后退开,避开她的口气,正想说些什么,这胖壮妇人的身后传来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这位婶婶,不是说来诊治病人吗?”
胖壮妇人闻言,急忙闪身让开们:“哎哟,瞧我这记性,林大夫,您请。”
她让开,露出后面一个长相十分清俊气质干净的年轻男人。
这男人一身青衣,身材有些单薄。
但长相极出众,肩膀上挂着一个药箱。
这林大夫从背后站出来,一眼就看见了赵鲤,脚步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