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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柯众看了看地上的怨影,又抬头看了看天。

    长长叹了口气:“赵大人,其实大家远离鱼沼桥,并不单单是因为怕。”

    他的视线,在空荡荡的街上扫了一圈:“所有人都知道,出了一桩奇冤之事,但无一人敢说。”

    “故而大家纷纷远离此处,盖因心虚罢了。”

    第279章

    宰白鸭

    柯众叹息一声,说出了一个离奇得有些恶心的故事。

    “赵大人可知宰白鸭?”

    柯众此话说出,一旁的汪达猛然色变,伸手就要来拽他:“老柯!”

    有些话对着不同人说出来,会产生不同的后果。

    宰白鸭三个字,当着靖宁卫说出来,严重程度只怕并不是他们能够承担的。

    面对汪达的劝阻,柯众却是一闭眼,豁出去一般道:“这屈氏,就是去给一个被宰白鸭的人犯送饭!”

    从宰白鸭三个字开始,赵鲤的眉头就皱紧起来。

    宰白鸭,并不像字面意思那样,是什么烹饪鸭肉的方法。

    而是一种极黑暗的恶陋之习——顶死。

    古时军队就有的杀良冒功的习惯。

    军中部将为了冒领军功,会砍杀平民,以头领功。

    当然,官府也不是照单全收,自然有查验的手段。

    否则一车人头拖来,上边全是老弱妇孺的,说来也不好听。

    于是军中小机灵鬼们,学会了更高级的掩盖方式。

    就是林知曾提及过的,避开喉结处,照着下颌砍。

    再推着这些没有下巴颏的脑袋去领赏。

    这门满是血腥味的技术,从军中传到民间,血腥程度稍减,但黑暗程度直线上升。

    一些有权有钱的大户子弟犯下重案,案发后为了逃避罪责,便以银钱,向贫苦人家收购"白鸭"

    “宰白鸭,替死罪。”

    这些白鸭,会自愿认罪,将先前背好的说辞,一字不漏的复述,替人顶下杀头大罪。

    如无大赦,这些人几乎必死无疑。

    可是为了钱财,他们是愿意舍下性命的。

    赵鲤抱着手臂,轻轻挑眉:“若只是宰白鸭,却不至于满街之人心虚退避吧?”

    大景就像是一块缎子,看着光亮,实则背面已经朽烂爬满了虱子。

    宰白鸭一事,各方勾结,仅是每年被靖宁卫查处出来的就有不少。

    尽管靖宁卫有监管,但黑暗之下这些事情还是屡禁不止。

    可以说,这事在各地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赵鲤不信这源宁府的百姓会那么有良心,为了此事心虚。

    见她这样,柯众苦笑:“寻常宰白鸭倒是没什么,可是这一桩却不同。”

    “这一桩的白鸭,并非自愿。”

    “是他亲爹娘夜里灌热汤烫哑,然后亲去衙门检举的。”

    柯众说完指着地上趴着的怨影:“这便是那白鸭少年的亲娘。”

    被爹娘灌热汤烫哑,然后亲自检举送去做替死白鸭……

    从柯众两句话中提取的要素,让赵鲤面上露出无比恶心的神色。

    “那白鸭少年常年就在这鱼沼桥下贩鱼,大家都知道,那是一个好孩子。”

    柯众又指了指下一处地方。

    “他大字不识,喉咙烫哑,被抓时竟是连冤字都喊不出来。”

    “羁押着,从桥上过时,不停朝着熟识之人作揖磕头,想有一个人替他说一句公道话。”

    “可是没人敢回应,对吗?”赵鲤不由望向桥上。

    柯众却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这倒也不是,芸芸众生,总有那么一两个好人。”

    “源宁府有一讼师,姓盛。”

    “盛讼师就决意替这白鸭少年洗刷冤屈。”

    赵鲤候着他说下文。

    果不其然,就听见柯众道:“但是……”

    “但是有从白鸭少年家中搜出来的血衣凶刃,又有他亲爹娘兄长姐姐的供词,根本无法翻案。”

    “盛讼师反倒是被打了一顿,逐出府衙,至今在家养伤。”

    说话间,那地上的黑色怨影又向前爬了一点。

    柯众道:“屈氏心中有愧,一直想往牢里给儿子送一顿饭。但一直不能得偿所愿。”

    最后说完,柯众就闭上嘴巴,只看着赵鲤。

    赵鲤看了看地上的怨影,忍不住皱眉。

    如果按照柯众所说,这事她不想管也得管。

    这种被全世界联手出卖的人冤死,一旦怨气爆发,必是大诡异。

    半个源宁府别想有清净。

    但现在的问题是,事情究竟是不是如柯众所说那样。

    他一个吃橘子都要占便宜的差人,像汪达一样含糊过去也就罢了。

    突然这样揭发,其中必有隐情和内在的逻辑。

    她不想莫名被人当刀使。

    柯众老练,一看赵鲤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不隐瞒,一拱手道:“小的有一门亲在盛京,姓张,曾在信里提过您。”

    “如今世道将变,小人也是怕的。”

    柯众所说的亲戚,好巧不巧就是配阴婚那家的张老爷。

    张老爷机敏,发现世界在变,就将手头的资产尽数处理了,跑去盛京城内定居。

    在源宁的宅子,就是委托柯众这姑表亲售卖的。

    张老爷还在信中含糊提了赵鲤。

    赵鲤亮出巡夜司腰牌和道出姓氏时,柯众心中已有猜测。

    再看赵鲤面对怨影老练不慌,就把人对上号了。

    赵鲤冲柯众挑了挑眉:“你怕也不是没道理。”

    只从目前看,若是那白鸭少年真死了,此案上下牵连者,只怕没一个逃得掉。

    哪怕是那位想帮忙的盛讼师。

    只要沾边,必死无疑。

    “行了。”

    赵鲤也不拖拉:“领我去一趟那挨打的盛讼师家!”

    江南,尤其源宁地区,百姓好诉讼。

    不像其他地方,百姓都怕见官,这处是动辄兴诉,有事没事喜欢对簿公堂。

    因此此处盛产讼师。

    讼师这职业,需要熟悉本朝律法,擅长撰写符合格式的各类词讼,还得有交通衙门的本领。

    倒也不是说做讼师都没良心,但能干这行的,一定脑瓜子不笨。

    盛姓讼师定是有把握,才敢站出来。

    与其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乱撞,不如直接去找这种地头蛇。

    赵鲤又看向柯众:“我还有个同伴,在卖橘老翁那,你去找他,告知原委,叫他去千户所告知熊大人,拿张驾帖来盛讼师家找我会和。”

    在别人地盘上,该守的规矩赵鲤还是懂的。

    柯众见赵鲤接了,面露喜色,点头应承了就走。

    只留下有点不甘愿的汪达。

    他也不敢说不去,唉声叹气的领着赵鲤朝鱼沼桥旁一处里坊。

    盛讼师家距离鱼沼桥很近,估计也是常和那被冤枉的白鸭少年打交道,这才决意替他出头。

    不过小半盏茶时间,赵鲤就被汪达领到了一个巷子前。

    还没进巷子,里面就传出一阵争吵之声:“姓盛的,今儿不还钱,别怪我们不客气!”

    第280章

    喇唬光棍

    站在巷口听见里面传来的打砸声,赵鲤面色一沉。

    她回头看了一眼满头是汗的汪达:“你在那等我吧!”

    她手指了个胡同隐蔽处。

    从听见这些声响开始,就急得一身汗的汪达长长舒了口气:“多谢赵大人!”

    说完,他身法极好的闪身进了那隐蔽处。

    宰白鸭一事,除了苦主、苦主家庭,还有一个重要人物。

    那犯了事,寻人顶罪的收白鸭之人。

    现在会来找盛讼师麻烦的,就是那些人物。

    赵鲤寻思正好可以侧面了解一下案情。

    先让汪达这个怕事的本地差役躲开,她牵着马,朝声音来处找去。

    赵鲤自认现在自己身手不错。

    但双拳难敌四手这道理她还是懂的。

    在这深巷里,万一被哪个瞎眼混不吝捅了腰子。

    便是那人全家给她陪葬又如何了?

    她还是亏!

    因此她悄默默的走去。

    走到近处,吵闹之声更大。

    一群泼皮混混呼呼喝喝的声音,伴着一些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

    赵鲤从门缝里,见六七个统一穿着黄短衫,流里流气的汉子站在盛家院中。

    这些人就是大景另一特产——喇唬光棍。

    三五成群的诈骗之徒,常穿黄衣,带棍棒群聚,做一些奸恶不法之事。

    比起街面上的小混混,这些喇唬光棍亡命徒涉黑属性更重。

    打架斗殴,杀人行凶,充当揽头。

    算是大景身上一颗小痘疮。

    不严重,但到处都可能长来恶心人。

    这些人大声吆喝着,将盛家的院子砸得乱糟糟。

    领头的是一个头戴黄带的男人,吊儿郎当的散开衣襟,露出胸口浓密的护心毛。

    一只手还在挖着鼻孔喊话道:“盛讼师,何必固执?”

    “咱们好说好商量,各让一步大家相安无事。”

    “你今日要么还上钱,要么把东西交出来。”

    他曲着手指,将指甲里的秽物一弹,声音却带上了浓浓的威胁:“总不能为着个外人,真的卖房卖女吧?”

    他话音一落,身边狗腿子顿时不迭声的捧场道:“头儿,其实盛家不还钱也行,拿他家女儿抵偿,那女子貌美鲜嫩,不亏不亏不亏!”

    他接连三个不亏说完,院中几个喇唬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赵鲤见状,先将手中牵着的马,栓在门前驻马石上。

    这马很温顺,赵鲤摸了摸它的鼻子:“在这等我。”

    说完抬手准备推开院门。

    却听里面一声哭喊:“我跟你们拼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传出,里面乱成一团。

    赵鲤急忙去看,就见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圆脸少女,手中握了一根门栓,从盛家堂屋冲出来。

    见是个女孩,院中喇唬光棍顿时大笑,相互交换眼神,围拢过去。

    赵鲤眼神一凌,也不再等,推开门扉。

    她担心那女孩吃亏,加快了动作。

    不料事实的发展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女孩哭得稀里哗啦鼻尖通红,显是害怕极了。

    但手中快一人高的门栓,却是舞得虎虎生威。

    “求你们别再来欺负我家。”

    那少女哭哭啼啼的求着。

    手中的门栓稳狠准的印在了一个喇唬光棍的脑门上。

    隔着十几步,赵鲤都能听见一声闷响。

    感同身受的跟着抖了一下。

    一线血色,从那个挨打的喇唬光棍脑门正中淌下来。

    随后这血色壮大,满脸都淌得是血,人翻着白眼就跪倒在地。

    院中一时寂静。

    只有那女孩哭鼻子的哀求:“你们再来,我……我便打死你们!”

    不,你已经打了啊!少女!

    赵鲤将视线转向倒地上那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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