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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王秀才身体才好转了一些,与同窗去狎妓饮酒,回来醉倒路边受了寒。

    从此一病不起。

    每天晚上,家中响彻他撕心裂肺的咳嗽。

    徐玉过上了比从前苦了三倍的日子。

    有一日,大夫来给王秀才瞧病。

    重病迷糊的他,在梦中呓语:“娘,快叫徐玉去给我泡枣救命,叫她将阳气过给我。”

    梦中,精于算计的王秀才这样叮嘱道。

    大夫却是失手摔了手里的药枕。

    再好的医术也救不了人心的恶。

    他没想到,这世间真的会发生这样荒诞的事。

    本想拂袖而去,却不由自主的止住脚步。

    他想到了,那日那个躺在床上,没有一点活人气的女人。

    大夫终究心善。

    只是从那一天起,他忍不住多关注了徐玉一些。

    心中怜悯渐渐滋生出别的东西。

    到了年底,隆冬时节,王秀才就算吃着泡枣也没吸到多少阳气。

    张着眼睛,双腿一蹬,咳死在了床上。

    办了独子的丧事,王秀才的老娘将满腔怒火发泄到了徐玉身上。

    都怪这个克夫丧门星!

    都怪这个没用的药人!

    各种磋磨落在徐玉的头上。

    那段日子苦不堪言。

    寒冬腊月,叫她站在院里立规矩。

    心里想着,叫这无用儿媳赶紧死了,给她儿子陪葬下去伺候。

    徐玉以为,自己怕是活不到春天时。

    转机终于来了。

    媒人带着五十两银登门。

    王秀才的娘想说他们是规矩人家,有讲究的规矩。

    但她终究说不出口。

    王秀才死前,家中银钱消耗一空。

    她年纪大了,孙子年纪还小。

    王秀才的老娘心中也时常惶恐,她能不能养大这两个孙子,将他们教养成才。

    看见面前白花花的银子,她终究还是妥协。

    她相信儿子在天之灵也会谅解。

    于是在媒人带来的放妻文书上,按下手印。

    徐玉的嫁妆已经是什么都不剩了,走时只有一个小包。

    媒人领着她出了门,她在转角处看见了落了满身雪的大夫。

    王秀才的娘也瞧见了。

    站在门口破口大骂,上前撕扯。

    得了中人钱的媒人不是省油的灯,上前阻拦住,叫徐玉快走。

    徐玉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第一次不是任何人的催促,是她自己的意愿。

    大夫过来接。

    把徐玉背在了背上。

    大夫说他妻子早年死了,他会堂堂正正让徐玉过门。

    大夫把徐玉背回娘家的路上,一步一个脚印。

    江南的雪落了他们满头满身的白。

    第339章

    流言蜚语

    大夫他年长徐玉许多,对她心中存着诸多怜惜。

    王秀才家娶徐玉时,婚礼简单又仓促。

    大夫心中心疼徐玉年纪小,想要将她体体面面地娶进家中,也好在继子继女面前多几分体面。

    而不是简单的,把这瘦巴巴的女子直接背回家中。

    这是大夫的一份真诚心意。

    这份心意本无错,错在低估人心之恶。

    徐玉回家那日,满村的村民围拢着看。

    徐家本不想叫徐玉进家门。

    奈何大夫手中拿着王秀才老娘画押的放妻书。

    又见邻人指指点点。

    没得奈何,才放徐玉进了门。

    徐家有丁点闲钱但无底蕴。

    这样不上不下的家庭,自然因为家长本身就不上不下。

    他若什么都不懂,会是一个心疼女儿的愤怒父亲。

    他若是什么都懂,就会明白王家根本瞧不上徐家,才会如此磋磨嫁过去的徐玉。

    偏生这位徐老爷子,见识全然配不上野心。

    想实现阶级跨越,却不学礼义廉耻,而尽捡着糟粕学。

    不教孩子读书上进,只将家中女孩当成男丁的踏脚石。

    徐家当家的老爷子抽着烟杆,坐在堂屋。

    他面色铁青。

    徐玉被送回了房间。

    大夫想着终归要对徐玉的父亲,有个交代。

    便立在堂下将王家的事情始末,一一说出。

    大夫说完,便去看徐老爷子的脸色。

    他讶然发现,眼前这个老人脸上没有一丝同情怜悯。

    好像这出悲剧的主角不是他的女儿。

    许久,堂上坐着的老者才悠悠然道:“那就是她的命。”

    大夫心中都凉透。

    虎豹尚不食子,今日他却在徐家见着了比虎豹豺狼更加凶狠的家人。

    大夫很后悔,他转身打算带走徐玉。

    走到徐玉门前,却被徐玉兄长持棍拦住。

    “今日村中人都见你将我妹妹送回。”

    “再叫你将她带走,当我徐家是什么地方?”

    大夫心中觉得荒诞,他环视徐家这平凡的院子。

    这话叫旁人听了,还以为徐家是什么高门大户。

    大夫这才看见,徐玉的房门上了重重锁链。

    门里面传出女人猫一样细声细气的哭声。

    那一日外边发生了什么,重回虎狼窝的徐玉并不知晓。

    她趴在门边听着大夫与她的父兄起了争执。

    她本身在王家受了磋磨,身体就差,心中焦急之际,晕倒了过去。

    再醒来,房中烛火昏昏。

    她近两年没见的嫂子,没好气地抬来了一碗淡淡的姜汤。

    告知徐玉,大夫承诺会好生回家准备。

    对应的,大夫得拿出一百五十两聘金。

    和王家一样,徐家的规矩时多时少,随银钱变化而变。

    这时徐玉心中才安心又忐忑。

    安心家中点头,忐忑自己不值那一百五十两。

    她在徐家养了几日,才能下地。

    每日盼着大夫快些来,又害怕大夫不来。

    徐家上下都不待见她,她便争着抢着做事。

    一开始还好,她勤恳干活,笑脸讨好,家中也只冷言冷语待她。

    徐玉心里难受,但有期盼便再多苦都能受。

    只是才过了一月,村中便开始流传些风言风语。

    有说,徐家阿玉夫丧归家,只怕有些克夫。

    被大夫送回家中,也成了山野间愚夫愚妇闲来编排成磕牙的艳事。

    这些徐玉都不知道,她被关在家中。

    怕她出门被大夫拐走。

    直到侄女徐芸摇摇晃晃,提着尿桶泼在徐玉的门前,徐玉才迟钝地知道这些事情。

    她本不是个多么坚强有主见的女人。

    坐在房中哭了大半夜,还是自己支着小脚,收拾了门前的脏污。

    她一心想着,她要活着,等大夫来接她。

    可是她还没等来大夫,先等来了更加猛烈的风暴。

    江南读书圈子只有那么大。

    这些互捧臭脚的文人,大多相互认识。

    王秀才妻子孝期被人带走,归家过婚的事情传出。

    这引发了不小的风暴。

    事情通过闲人的嘴,传进了曾先生的耳朵里。

    曾先生倒不是什么大人物。

    他也只是秀才身,一把年纪屡考不中,他干脆换了路线。

    时清流物议之风盛行,曾先生便摆出一副不屑狂生姿态。

    不是我考不上,是朝纲混乱,世界不公!

    他确实机智,这副模样摆出,只要开骂就有捧臭脚的。

    就靠着转型,这位曾先生也算搏出了头,在圈中小有名气。

    当然,口粗狂言也不是没有代价。

    他心知,那些狂言说不得会被靖宁卫查户口。

    在熊弼到任江南道后,着急忙慌收拾家什,跑到乡间寓居。

    表面上做足了名利不如闲的姿态。

    他这种糟烂玩意,在源宁屁都不算。

    到了这小小的长宁村,却是姿态高得没边,唬得一群人对他的话奉为圭臬。

    王秀才这事,传进他的耳朵。

    大抵是被吹捧惯了,他自觉应为这些没规矩的村中愚夫愚妇做个表率。

    下帖邀了徐家老爷子去饮茶。

    从来只有倒贴,第一次得主动邀请的徐老爷子只觉得十分有面子。

    风风光光的选了最好的衣裳穿着去。

    却灰头土脸被训成败犬归家。

    曾先生说,过婚之女,主其家不利,一村有过婚者,家人邻舍应各持棍石以待之。

    曾先生说,徐家阿玉实是不知廉耻。

    一把年纪被训斥成狗的徐家老头子,满腔暴怒全撒在了徐玉头上。

    他将徐玉从房中,像是狗一样拖到院子。

    当着全家人的面,狠狠的抽打。

    院里栓牲口的麻绳,带着风声,抽在身上就是一指高的血印子。

    徐玉在侄子、侄女冷漠的注视下,惨叫抱头躲闪。

    那一日,徐玉险些被活活打死。

    昏迷的她被扔进了后院的柴房。

    小时候,她就住过这里,现在又回到了这里。

    徐家的事情,在村中瞒不住。

    曾先生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威,逢人便说他如何训斥教导徐家人,叫他们迷途知返。

    这在村中传开后,再经由村中长舌之人嚼弄,无数恶意,朝着徐玉倾泻而来。

    村中的孩子攀着围墙,朝她住的柴房扔石头。

    村中妇人故意站在院墙外叫骂。

    徐玉缩在堆满杂物的柴房,终日惶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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