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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那时的盛京,四处乱七八糟。

    魏山不熟悉路,问了许久才来到一处装饰奢靡的酒楼。

    他倒不是去吃饭的。

    刚到门前,便被一个久候的小厮拉到了无人处。

    “魏公子,你怎么才来。”

    小厮抱怨着,接了魏山递去的东西。

    展开装样瞧了瞧。

    赵鲤又探头看。

    这才发现,魏山方才狂写的是一篇文章。

    小厮傲慢一指路边的茶摊:“劳烦魏公子在那等着,万一我家少爷有事好找您。”

    说完转身要走。

    魏山忙拽了他:“哎,我的钱。”

    他倒没有读书人耻于谈钱的脾性,满是茧子的手一张。

    “我替你家公子捉刀,可不是无偿的,货银两清。”

    小厮恼道:“小声些!”

    左右看看似乎无人听见,小厮这才掏钱包给了魏山一小块银子。

    瞧着大约二两左右。

    魏山收了钱,便不生事。

    真的按照小厮的指示,到了茶摊旁边等。

    尽管方才银钱进了荷包,他却还是舍不得到茶摊点个点心。

    双手拢在袖中,寻了个避风处站定。

    嗅着茶摊点心的甜香,赵鲤看见他抻着脖子一个劲咽唾沫。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道:“小兄弟,过来坐吧,我请你喝茶。”

    说话的青衣男人,背对赵鲤和沈晏。

    只见背脊挺直如松柏,在他侧面规规矩矩坐着一个小男孩。瞧着玉雪可爱。

    赵鲤觉得这男孩侧脸眼熟。

    想要绕过去看看正面。

    却觉得沈晏的手一颤,不自觉地攥紧了她的手指头。

    “沈大人?”

    赵鲤仰头看沈晏,从她的这个方向,可见沈晏紧绷的下颌。

    她立刻反应过来,对那个男孩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是……”

    是沈晏?

    不,不对。

    赵鲤立刻否决了这种猜测。

    时间对不上。

    魏山此时方才二十左右,沈晏不可能在这时就出生。

    赵鲤收回脚步静观事变,回握了愣怔站着的沈晏的手。

    那边,魏山已经不客气的坐到了桌边吃点心。

    对他来说,面子什么也不是。

    背对赵鲤和沈晏的青衣男人看笑了,温言问道:“读书人都将自己的文字风骨看得很重,阁下却洒脱。”

    听出他的不赞同,魏山顿了顿。

    许是因为这人面善,态度也温和,应是好心相劝。

    魏山解释道:“钱是很重要的。”

    “能让我干想干的事。”

    他混不吝态度惹得那人发笑,那人问道:“你想做什么事情?”

    魏山咽下嘴里塞的点心,回道:“想在我的家乡建三个书院。”

    “三间气派得很的书院,免费教导孩子们。”

    魏山的话,让青衣男人沉默良久。

    随后,他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子:“不知能不能请你为我抄写一本启蒙的千字文,给家里孩子。”

    魏山看了看旁边的孩童:“您家孩子看年岁应当是不需要启蒙了。”

    青衣男人又笑:“无妨,便给我以后的孙儿。”

    说完,他抬手摸了摸长子的头。

    第527章

    故人2

    街边小茶摊,没有什么好茶。

    只因店家是南人,手作桂花蒸糕远近闻名。

    沈晏曾在幼时听爷爷念叨过。

    也不知是惦记这口糕饼,还是惦记着盛京。

    那时沈家已受巫蛊案牵连,离京时很狼狈,处境并不好。

    哪像显赫时,想吃什么吃什么。

    沈晏的娘亲听公公说,就自己下厨试着做过几次。

    但沈家老太爷都觉得不是那味。

    每每吃一块,便放下。

    剩下的点心就归了家里的小孩。

    那时沈晏年纪小,坐在阿爷的膝头吃蒸糕。

    一半粘米粉一半糯米粉,蒸出的糕饼微微发黄,点缀上桂花。

    对孩子来说,吸引力并不那么大,心里有些嫌弃糕饼不甜,吃着点心还得背书。

    可是后来想吃也吃不到了。

    与叔叔沈之行回到盛京后,沈晏也曾寻过阿爷所说的这个茶摊。

    但盛京大疫时,店家病死在那场瘟疫中。

    阿爷一直惦记着的旧时滋味,他终究是无缘一尝。

    ……

    街边小茶摊,店家兀自忙碌。

    他刚往热气腾腾的热锅上,架了一屉新制的糕饼。

    沈晏和赵鲤,嗅着这糕饼香气并肩站着。

    方桌边的魏山愉快收了银子,与青衣男人商议道:“不知这千字文抄写好了,如何送给您呢?”

    赵鲤听那背对着的青衣男人轻笑一声:“送到平康坊的沈家。”

    心中猜测应证,赵鲤不由又仰头去看沈晏。

    却见他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眼时,方才失态尽数收敛。

    “无事。”

    他垂头看赵鲤,微笑安抚道。

    此处并不算安全,不可因此乱了心神,害得两人陷入险境。

    赵鲤绝没想到,沈晏还与魏山有如此渊源。

    拉了他的手,想要绕到前方,让他再瞧一瞧故人的脸。

    不意脚步迈出,眼前场景忽而模糊晃动。

    赵鲤知道,他们将要离开这段记忆。

    街上偶遇一对有趣的父子,赚了五两银子,得了陌生人的支持和信任。

    这件事情叫魏山感动,但并不足以成为他在幻境中牵绊的执念。

    赵鲤心中着急,拽着沈晏往前。

    只可惜,跑了两步眼前的画面一变。

    他们已经站到了一处狭窄的胡同,瞧着应当是又回了盛茂坊。

    赵鲤心中惋惜万分。

    只差一点点,沈大人就能看见逝去的家人。

    沈晏看见她的模样,心中一热。

    他道:“无妨,还能得见一面已是天大的幸事。”

    想到些什么,他忽而轻笑摇头:“原来家中启蒙那册千字文,竟出自魏先生之手。”

    见赵鲤还是用一种小心翼翼的担心眼神看着他,沈晏不由攥紧她的手指。

    强忍住将人按进怀中的孟浪行径,沈晏移开视线,观察起眼前的场景。

    盛茂坊还是那样,天色将晚,四周黑黢黢。

    只在几步之外,一扇窗中亮起昏黄灯火。

    窗上窗户纸边角破了个洞,正好可见魏山埋首在画着什么。

    他并不像别的举人,中举后搬间大宅。

    还是住在盛茂坊。

    他拿着戒尺和炭笔,脸上满是兴奋,似乎修筑书院的事情有了进展,他正规划建筑。

    “此处可建书楼,藏书万卷,可随意翻阅。”

    “此处,腾出一间小厨房,给孩子们补贴一顿午饭,吃好的才能好好念书。”

    他写写画画,嘴里念叨着。

    仔细看来,这时的魏山瞧着又苍老了许多。

    额角双鬓都见了白发丝。

    虽说沈晏本人看着释怀,但赵鲤终究不放心。

    见此时没什么变故,小声问道:“沈大人,那位先生是……”

    “是我阿爷。”沈晏答道,“那个孩子是我爹爹。”

    “那家茶摊的糕饼我阿爷常惦记着。”

    想到些什么,沈晏侧头一笑:“我娘亲也做过。”

    赵鲤看见他这样柔软的样子,心里莫名酸涩难过。

    “待这桩事情了结,我也给你做糕饼。”

    赵鲤认真的许诺道。

    全然忘了,自己还欠人家一碗止咳的梨汤。

    两人立在窗外悄声说着话,屋中一暗。

    却是魏山抱着画的图纸睡下。

    接下来的时间里,赵鲤和沈晏目睹了魏山对于修建义塾的努力。

    他科举失败,功名止步于举人,也没有再继续考的打算。

    全部心思都放到了修建义塾上。

    家中妻子虽抱怨家中清贫,但也体谅他。

    最终,在孙女魏琳出生的时候,魏山义塾建成了。

    不是魏山规划中那样气派,有万卷藏书。

    理想归理想,钱包归钱包。

    最终魏山也只在坊中修筑了三间砖瓦的书院。

    至于藏书万卷的书楼,更是没影。

    大景书贵,拥有大量的藏书是簪缨世家的专属。

    书院里的教材,都是魏山寻匠人刻了板,用便宜马粪纸印的。

    哪有条件修筑一间藏书万卷的书楼。

    但对魏山来说,已是极为满足。

    那夜他罕见的舍得切了一整个咸鸭蛋。

    老妻腌咸蛋时放了太多盐。

    夹了一瓣放进嘴里,咸得魏山一闭眼。

    此时距离桥头立誓,已经过了整三十载。

    魏山的娘亲痨病过世。

    当年送他上书院的何叔,死在一次码头抢地盘的冲突。

    为他絮棉衣的许姨,更是早早的因脏病去世。

    便是桥头卖炸果子的,也不再是当年的胖老板。

    魏山嚼着咸蛋,眼泪扑簌簌的掉。

    他灯下落泪的孤影,透过纸窗照出,如一副泛黄的画卷。

    赵鲤和沈晏已经熟悉幻境中,这种无常混乱的时间。

    扇着翅膀的紫色蝴蝶再次出现,两人循着紫色蝴蝶的飞行轨迹追去。

    却见雪花纷飞,江南刮骨的寒风呼啸。

    头发已经斑白的魏山,手上拎着一个半大小子。

    被揪着耳朵的小孩,腰后挂着粗糙编制的小竹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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