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热闹的气氛中,终有第一个人在衣摆上撕下一条布条,踮脚挂到了神轿旁。盛茂坊的靖宁卫暗探三姑,眼睛在离她最近的一个壮小伙身上一扫。
大声道:“祛病消灾送瘟神,儿子儿孙健健康康!”
她其实哪有什么儿子儿孙,不过是埋伏在人群里当托罢了。
听她高喊,先前还有些羞涩不敢看的老婆子们,瞬间忘记了畏惧。
不但自己撕下衣摆挂在神轿上。
还不停催促着家人。
便是最羞涩的女郎,都鼓着勇气扯下一指长短袖摆,挂到了神轿上。
某些家境允许的老人,甚至往神轿上投去涂红的朱钱。
神轿之后,便是敲锣打鼓的舞狮舞龙。
还有一些传统打铁花的人。
烧化的铁水用木板打散在空中,金红的火星子,好似星辰坠地。
让簇拥在两侧的百姓,都忍不住跟上队伍。
在这热闹之中,抬着神轿的三十六人,却逐渐感觉到了肩头重量的变化。
第558章
步步
三十六人抬的神轿,在漫天溅起的铁水中行走。
旁边百姓们热闹欢呼。
但抬着轿子的三十六人,却心中一惊。
“送瘟神,阖家康健。”
又一位老人合十手心,闭目虔诚祈祷后,将手中碎布扎成的绳结投进神轿。
这些碎布,都是从她家人的衣裳撕来的。
她家家境一般,每人衣上只撕了食指长短一小条做个意思。
拢共扎起来也不过小小一团,没有多少重量。
但这碎布绳结挂上神轿瞬间,抬着轿子的人都同时感觉到了异常。
肩上的轿子,正在变重。
抬轿的三十六人,谁也没说话。
只是动作整齐的,从腰带里抠出了一丸避疠丸。
避疠丸抿在舌尖,三十六人齐齐一抖。
倒不是出了什么幺蛾子,纯粹是因为这避疠丸是玄虚子亲手搓的。
口中像是打翻了佐料柜,一时几人都因嘴里的复杂味道,忘记了逐渐沉重压人的轿子。
神轿沿着城中主道行走,沿途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
受气氛影响,大多人都报着多少信一点反正不要钱原则,默默祈祷瘟神离开,祈祷全家健康。
祈祷的人越多,神轿就越重。
行至一处时,抬轿的三十六人都咬着牙关,发出一声沉重的喘息。
此处黄土垫地,正是水宛城中处决犯人的地方。
监刑的田齐自己都不太记得清,这几日在这杀了多少人。
殷红的血从断首淌出,将地面染成酱色。
为了避免疫病和诡事,尸首立刻便会拉去洒朱砂焚烧。
但无数断首坠地,临死前吐出的一口秧气,却都沉积在了这里。
围观的百姓并不避讳,土地哪有不埋人?
他们立在新垫的黄土上,撕下旧衣挂在神轿上。
同时,数个与三姑一样的有心人领头高喊:“送瘟神送晦气,平平安安!”
有人带节奏,现场的呼喊很快整齐连成一片。
随着喊声,抬轿人都嗅到了一阵阵鱼腥似的淡淡臭气,寒凉扑过面门,缠绕在神轿之上。
轿子也越发沉重。
待轿子行至盛茂坊前的长桥时,神轿压得抬轿人肩头生疼。
木质长桥虽前几日经过修理,但年代久远。
有靖宁卫立在桥头维持秩序,控制上桥人数,免得踩塌了桥。
尾随着神轿队伍的百姓,被暂时劝住。
待神轿走过,才放百姓分批通行。
抬轿人的皂靴靴底,踏在桥面上吱嘎作响。
没有百姓尾随簇拥,显得清冷安静了些。
可听见桥下水流拍打的声音。
走到桥中时,忽而一声轻响。
一个拖着长长尾巴的白影,不知用什么姿势,扒在桥的栏杆外。
白纸似的脸,死死盯着神轿。
江风呜呜的吹,带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
“不走。”
这声音活像胸口破洞的肺痨鬼。
“不要被遗忘。”
尖尖的指甲,挠在桥板上刺啦刺啦。
十分晦气的腥臭,弥漫开来,卷成黑雾,朝着神轿撞来。
抬轿的人除了长得帅,都是精英。
赵鲤的计划十分完备,详细规划的路径,考虑了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
疫鬼拦路,自然也在考量之中。
先前含在口中的避疠丸,在口中散发难以忽视的味道。
让这些抬轿人保持着清醒。
不管不顾的朝前走去。
黑雾将要撞上神轿时,悬挂在神轿上的百家布传出一阵阵细语祈祷。
避瘟神。
送瘟神。
扒在桥栏杆边的白影,听见这些声音,像是硫酸滴进耳朵。
发出一声悲哭。
身上泡烂的碎纸一般,寸寸裂开。
最终不由自主卷进了神轿之中。
待到第一个抬轿人的脚,踏入盛茂坊时,肩上的轿子已经重得无法忽视。
便是身强体壮的精锐,也呼吸粗重。
肩上被压出深深的印子。
盛茂坊道路两侧的百姓迎上前来。
他们丝毫没注意到这些抬轿人的困境。
盛茂坊一直是被遗忘之地,如此大型的游神,官府竟带上他们这还是头一遭。
百姓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簇拥着神轿,大声祈福。
盛茂坊的行走路线,较为崎岖。
队伍经过一处水井。
这些常年被污染的井旁,原本都是污泥。
但这几日已经清理,并且还会新增几口能保证干净水源的井。
抬轿人又听见井中,传出异样的声响和臭味。
不一会井中黑烟被神轿卷走。
如此几次,抬轿人的脚步越发沉重。
俱在咬牙死撑。
轿子像是坐了一座山,轿杆押在肩头,肩胛骨都在吱呀作响的疼。
就在抬轿人快要撑不住时。
一只不算细嫩的手,捧来一束红绸。
“送瘟神,平安喜乐。”
魏琳立在道旁,往神轿上挂了一束城隍神像披挂的红绸。
这束红绸方一挂上神轿,神轿竟是一轻。
浑身大汗的抬轿人,齐齐直起腰杆。
魏琳对他们一笑:“劳烦各位,我在下一处城隍庙前等你们。”
抬轿的队伍行走在盛茂坊狭窄的街道。
行至赵鲤曾去过的地方,挑开注连绳的院子,院中白石之下可听阵阵哭声。
有成人的,有婴孩的。
这些人死之前的秧气,也送上神轿。
这些晦气瘴气沉甸甸的被抬轿人抬着,一道送出了盛茂坊。
经过三处还在改建的城隍庙,抄近路先到的魏琳都会给神轿挂上一束红绸。
终让这些抬轿人支撑到了西码头。
整个西码头的淤泥和沤烂的木板都被清理。
虽还没来得及重修,但比起原来的脏乱臭,已是大变样。
百姓簇拥着神轿到西码头,有眼尖的便瞧见西码头边还停靠着一艘涂白漆的大船。
整个码头,堆满了白花花的纸船和纸马纸牛。
夜间看去好似铺了一层雪。
这壮观的场景,叫每一个看见的人忍不住惊讶。
神轿一步一步走向涂白的大船,将要送上船的最后几步,抬轿人步步都走得极艰难。
远处一声惨叫掩盖在毫不知情的百姓们欢呼的声音中。
第559章
对峙
砰——
细微的撞击声,环绕四周。
与送瘟神的神轿一路热闹相比,赵鲤所在的这个偏僻角落,显见要冷清很多。
略带着藻类腥味的水汽,足下木板被江水浸泡的朽烂气味,家禽独有的骚味以及苦修士面前火盆中传出的阵阵植物与熏香焚烧的气味混合在一起。
在阳光消失后,这些气味中,还出现了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味道。
像是沉疴难起的老人身上气味。
不能以香臭定论,传进鼻腔,便能让生物感觉到无比的反感和畏惧。
这股味道游荡在四周,忽左忽右。
并不靠近也不离去。
躺在金红绸缎里的威廉骑士,原本应该生着一双冷酷的灰蓝色眼睛。
现在瞳孔扩散,虹膜变成了浑浊颜色。
他整个人都在以可怕的速度融化。
太阳下山前,右腮尚且完好。
太阳下山后,方才半个时辰不到,便两腮都烂得只有一丁点肉丝牵着下巴。
他乌紫色的舌头蛇一般弹动,想要发出些音节。
一旁的苦修士,紧紧握着他发黑的手,诵念祷词的声音越发的大。
试图帮助他恢复些神志,对抗异国邪神的蛊惑和召唤。
赵鲤行事就简单粗暴得多,寻来一根处理过给狗磨牙的羊喉管,插管一样捅进了威廉骑士的喉咙深处。
硬质的羊喉管,扩张威廉骑士喉咙同时,死死压着他的舌头。
让他绝对没有机会,说出任何一句同意交换的话。
赵鲤手法粗暴。
过程中,苦修士数次不忍别开头。
但他没有说话。
四海会馆雷德明等人,还在监视之中。
苦修士知道,从眼前这少女的表现来看,她拥有比教廷惩教处的审判官更冷硬的心肠,会毫不犹豫下达屠杀的命令。
且,是他们将麻烦带到了大景这个陌生的国度,他们便负有责任。
苦修士垂下羊毛毡般腻着油污的头。
赵鲤对他的表现也很满意。
用一根麻绳紧紧勒在威廉骑士口中,固定住那根羊喉管。
她手上的鹿皮手套,已经沾满了黑色粘液和血。
将手套扔进一侧的火盆,赵鲤拾起酒壶以酒冲淋手掌。
码头边摆放着两排鸡笼。
里面都是雄鸡,天色渐晚耷拉着头欲要睡去。
赵鲤将手探进鸡笼里,掐着里面红冠雄鸡的脖子,暴力将这些鸡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