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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头上悬着的绢灯,照亮地面。

    宫战跟黄明堂一身酒臭,从后看着勾肩搭背一派友好。

    或许是廊外吹来的风,黄明堂清醒了些。

    嘴巴开合,呢喃数句:“孙公公,机户加税,不可。”

    这呢喃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宫战脚步一顿。

    黄明堂话语中的两个词汇,让宫战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后跟窜上脊背。

    黄明堂身后幕僚隔得远些,似乎听见什么,大跨步上前圆场道:“黄大人真是醉了!”

    这幕僚小心窥看着宫战的表情。

    宫战像是没听见一般,将他推开:“你走开,我要送黄大人。”

    他步子迈得更大,一路夹着黄明堂将他塞进轿子,这才扶着额头喊头疼。

    叫人护着他,回到驿馆。

    两个听差的江州府衙役,将他送到驿馆。

    宫战一身脏污,趴在桌上鼾声如雷。

    待到外人走了,宫战鼾声一顿,直起身来。

    在驿馆养病的魏世手里端着一碗凉水,见状愣在当场,这宫百户没醉啊?

    宫战接了他手里的凉水,全泼到了自己脸上,然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子,沉声道:“启用暗线,去查一下孙公公和江州本地孙百户,再去查查江州织造税务动向。”

    “小心点,别被发现。”

    魏世嗓子还哑着,但脑子清明。

    从看出宫战装醉的那一刻,他神情一肃。

    领命后,立刻快步离开。

    魏世走后,宫战自己倒了一碗凉水,一饮而尽。

    孙公公,机户税务……

    他忍不住嘿了一声:“这倒霉催的劲,尽遇上大事。”

    年后,他当真得回老家瞧瞧,是不是祖坟真的被水淹。

    宫战这念头刚冒出,便有人来报:“赵千户传信,叫您去趟白日着火的织造坊。”

    ……

    夜深,赵鲤正蹲在望火楼嗦面。

    这里是江州潜火兵卒的据点,吃的倒是不缺。

    知道她食量大,葱油面里绢娘还给她多下了五个鸡蛋。

    来报告工作的郑连,手里也捧着一碗面,一边吃一边道:“仵作验过了,这骆老板死亡时间应是早晨。”

    “在库房放火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早上就死了?”

    同样捧着一碗面的严焱没有她两这好食欲。

    听见早晨两个字,咽了口唾沫:“可是,很多人都看见骆老板早上正常来织造坊。”

    这骆老板是个钻钱眼里的贪财货,抠门又尖酸。

    骂工人的声音,每天早晨准时响起。

    今日也没有例外。

    赵鲤放下手中验尸尸格,听了严焱的话摇了摇头:“骂人不代表是活人。”

    赵鲤看向屋角。

    这处望火楼的一角,临时摆放了一个狴犴小像,从骆老板喉中取出的细骨,正压在狴犴像下。

    牵扯西南巫傩,莫说死人上班,就是死人跑去江州府大堂跳广场舞也不奇怪。

    玩尸弄鬼的,正是巫傩擅长之处。

    还系着围裙的绢娘上前来,她手中托着一团带着烧焦气味的碎布。

    都是潜火卒从灰烬中捡拾起来的。

    绢娘双指捻起一块,这碎布上有大量的水斑。

    “库房中的货也不对。”

    绢娘尾指留着尖尖的指甲,用以劈线分线。

    她指甲在碎布上一勾,这看似没问题的碎布,便像脆纸一样撕裂开来。

    绢娘蹙眉道:“骆老板的织造坊规模仅次于官设织造坊,他虽刻薄但坊中出产的妆缎向来质量很好。”

    “若是遇上重大典礼或是节日赏赐,官设织造坊岁造不及,还会从骆家采买部分。”

    “骆氏织造,绝不是这种泡水货。”

    绢娘的话,让赵鲤蹙紧眉头。

    既然骆氏织造规模如此大,骆老板又爱财,究竟是什么危机,会让他抛家舍业,仓皇带着现银和金银细软就外逃?

    他究竟和什么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交易。

    为什么骆氏货仓中全是这些劣等货。

    最关键的是,幕后之人为什么一定要除掉骆老板,烧掉这些货物。

    赵鲤把碗里最后一个荷包蛋放进嘴里,立在望火楼栏杆边,看向黑漆漆的下方。

    第586章

    孙农

    从望火楼往下看,夜幕中的里坊全没有白日的热闹。

    江州府是大景重要的织造地。

    这处名为锦花坊的坊市,规模极大,官设私营的织造坊,密集集中。

    夜色笼罩下,这片影影绰绰的里坊,好似一只伏着的巨大怪物。

    吞下大量丝织棉材料,吐出大量精美的缎子。

    这里汇聚的财富,估计就是隆庆帝都得眼馋。

    财富之下的黑暗,实在难以想象。

    赵鲤按着栏杆,试图将白日发现的线索,全部串联起来。

    正在此时,却听一个值夜的潜火卒来报,宫战来了。

    赵鲤叫宫战来,本只是需要他查些事帮把手。

    但看见一身喇唬打扮,借着夜色伪装而来的宫战,她就意识到事情将有大变故。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赵鲤她们汇集到摆着狴犴像的小屋中。

    郑连捧着碗,一看宫战的打扮,心里咯噔一下。

    嘴里像是被人填了一把黄连。

    来事了,还是大事。

    郑连检查了屋里,绢娘乖觉,主动道:“我盯着些。”

    言罢,她垂下的袖中簌簌作响。

    一些在夜里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细丝,顺着屋子的缝隙,将这间小阁楼完全笼罩其中。

    稍有动静,绢娘的蛛丝就能第一时间发现。

    这时,宫战才苦着脸:“赵千户,只怕有麻烦了。”

    宫战三言两语将酒席上,黄明堂的话复述完毕。

    说道黄明堂那一句孙公公不要加税时。

    现场人除了懵懂的绢娘,都是一怔。

    尤其郑连,脸色灰暗得像是被人在裆上踢了一脚。

    宫战不明白他脸色怎么那么差,小心问道:“怎么了?”

    难道那火灾有什么牵扯?

    赵鲤有些抓狂。

    她就知道,来江州的路上那些风平浪静都是假象。

    果然有大的在后面等着她!

    头疼的抓了一把头发。

    “请问……”

    严焱简直快哭出来,她弱弱的举起手:“请问我现在走来得及吗?这位大人说的孙公公,是我想的那个孙公公吗?”

    天可怜见,她一生行善积德,好容易混上小官有自己的产业。

    就遇上这样的倒霉事。

    严焱手哆嗦,小声道:“我出了门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赵鲤有些愧疚的看了她一眼,无情的打破了她的幻想:“现在走,也不太可能了。”

    严焱踩进了这摊浑水,对上那个幕后截杀祭祀的人。

    只凭阿水,严焱不太可能全身而退。

    闻言,严焱丧气垂下脸。

    在场只有绢娘一脸迷茫:“孙公公?”

    “可是江州制造司务孙农孙公公?”

    她有些不解道:“可是孙公公是好人啊。”

    绢娘除开种族不同,她的认知与江州百姓的认知是一致的。

    在大景咒骂太监憎恶阉党的大环境下,有一个人格外显眼。

    在百姓眼中,这个太监是好人。

    此人便是江州织造司的孙公公。

    这位孙公公十分有名望,且受两代帝王信赖。

    难得的是,在阉党和文人撕成乌眼鸡的时候,他依旧是众人眼中的好人。

    便是现在权倾朝野的沈之行,刚开始时也只是孙公公手下一个太监。

    后来沈之行坐大,与孙农数次交锋取而代之,两人也是点到即止,有些相互尊重的意味。

    孙农虽落败,但无人落井下石。

    他年过六旬,想要归家安度晚年,皇帝也极体面的给了他一个江州织造司的差事。

    江州富庶,织造司地位比不上京中,却闲适安逸,尊贵富足。

    到了江州,孙农挂着织造司的名头,却几乎不管事,隐居乡下老家。

    在家乡广建善堂,修桥铺路。

    水患严重,掏了自己攒下的棺材本赈济灾民。

    并且曾上书隆庆帝,奏请减税。

    在沈家叔侄恶行传遍天下时,孙农这些行为,便对比得如白莲般纯善。

    绢娘蹙眉不知道为什么赵鲤她们那么慎重。

    她做人没两年,只比阿水大一岁,哪晓得人类的弯弯绕绕。

    只道:“孙公公还出资修建了杭堤呢!”

    这年头,出钱修桥铺路在百姓眼里,就是善人。

    赵鲤长叹了口气。

    “就是这样,才更麻烦。”

    孙公公为人称道的行为中,被百官赞颂的一项是在水患那一年,上奏陛下,体恤百姓,请免当年织户税务。

    现在,黄明堂醉言却道,孙公公不要加税。

    赵鲤倒是希望黄明堂只是猫尿喝多在胡说八道,但白日那场火灾实在让人不敢忽视。

    还有……

    联想那场对多子鬼母的祭祀,赵鲤猛地攥紧拳头。

    严焱似乎意识到自己上了贼船下不去,颤巍巍举手道:“几位,你们知道江州靖宁卫百户孙元是孙公公义子的吧?”

    靖宁卫极可能有内鬼,你们知道的吧?

    严焱没直说,但期盼的小眼神不容忽视。

    宫战点了点头:“知道!”

    不知道,他今日也不会费力伪装前来了。

    严焱的发言,让赵鲤留意到她,问道:“阿焱,江州城税赋可有什么新举措?”

    她抱着些希望问严焱。

    但严焱哪晓得这些,正要摇头,一个粗粝的声音道:“我……或许知道。”

    宫战和郑连一惊,循声找去。

    却见一个胖乎乎的雾气团子,缓缓凝聚。

    灰白雾气绒毛一样轻动,目测手感极佳。

    一双水汪汪蓝眼睛,就是郑连看了都心一软。

    心想这是什么珍奇异兽,若是送进宫里去,陛下不得撸秃。

    只是下一秒,珍兽小可爱滤镜打破,郑连和宫战听见这玩意用抠脚大汉的声音说道:“阿焱值夜时,我便出去玩。”

    “织造司一个官吏,娶了一个貌美小妾,那日正搂着小妾温存闲话,叫我听到了些东西。”

    宫战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这玩意去玩,听见人家和小妾温存……

    它是去玩什么?

    发现盲点的宫战,终是没问出口。

    阿水道:“那不济事的小官,对身娇体软的小妾说,宫中有人要过生辰,皇子还要大婚,贵人指定要什么缎,织造司岁造不及。”

    重点错误的阿水费力思考着:“还说,什么今年要加税。”

    第5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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