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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宫中贵人生辰,再有皇子大婚,织造司欲要增加机户头上的摊派。”

    赵鲤像是什么也不懂,注意力全在珍珠上,闻言只是漫不经心反问了一句:“织造司?”

    “既然是宫中需要,那便增加呗。”

    她故意反着说的话,让黄明堂哑口无言,呆愣片刻他道:“增加摊派只一句话的事,但……”

    他苦笑起来:“今年江州府两次水患,织户们已是苦不堪言。”

    黄明堂像是吃了黄连一般,脸上苦涩得拧出汁子水:“中宫袍服、及瑞王婚礼应用段匹共计七万。”

    “如何加派,黔首百姓才能凑齐。”

    “且陛下曾有旨段匹减半,若是重复加派,实在是……”

    赵鲤侧头似笑非笑看他:“黄大人倒是体恤百姓。”

    黄明堂坦然摇了摇头:“赵千户也看出来了,我黄明堂不是什么好人。”

    “可我惜命。”

    他道:“隆庆十一年,江州等地处征拖欠绫纱纸札,税监刘成奉旨南下催税。”

    “却因……办法不当,引发江州织户民变,百姓打死税吏,围攻衙署。”

    黄明堂说着话时,表情尤带着畏惧。

    “当时我亲眼瞧着刘成,被暴怒的百姓,用织染的棍棒殴打成泥。”

    那时他就已经是江州知府,那一幕是黄明堂一辈子的噩梦。

    咽了口唾沫,他心有余悸道:“现在没有刘成。”

    “这加税的事情,落到下官身上。”

    其余人等逼着他上前挡箭。

    他不想死,不想死得那般惨,还留下千古骂名。

    黄明堂说话时,声音还在颤抖。

    赵鲤仔细打量着他,想要从他的表情中发现些蛛丝马迹。

    “那么,为什么不去求孙公公?”

    没有发现异常,赵鲤终于说到正处:“孙公公想来体恤百姓,且在民间极有名望。”

    “陛下也信赖孙公公。”

    “听闻,孙公公此前上书,请陛下将江州织造段匹减半。”

    赵鲤提到孙公公时,瞧见黄明堂明显的哆嗦了一下。

    “为何不去求孙公公,反倒求到我来了?”

    赵鲤一连串的逼问,让黄明堂不适的向后仰。

    尤其提到孙公公时,黄明堂自己都没发现自己露出畏惧又作呕的表情。

    他屁股在凳上挪动了一下,抬头看向赵鲤:“其中有些隐情。”

    黄明堂斟酌着厉害关系:“孙公公……并不像旁人所想那般淡薄良善。”

    第589章

    失踪案

    黄明堂堂堂知府,江州府父母官。

    但谈及孙公公时还是表情十分不自然。

    赵鲤假装看不见他的畏惧,笑道:“那孙公公是怎么样的人?”

    黄明堂干笑一声,似乎是想用轻松俏皮点的语气,同赵鲤说这个话题。

    可是他失败了。

    回想到些什么,他咽了口唾沫:“原本的孙公公,确实是真正的良善人。”

    黄明堂端起茶盏,眼睛偷摸着打量赵鲤:“只是几年前,老人家年纪大了,可能有些糊涂。”

    赵鲤知道,眼前的黄知府一定知道什么,追问道:“比如?”

    “黄大人装疯卖傻的来我这,就是要这样结结巴巴浪费时间吗?”

    赵鲤话音一落,黄明堂脸色大变。

    “赵千户,说的是哪里话。”

    “下官,下官……”黄明堂支吾着,终于一顿,垂下头去。

    就在赵鲤以为他要么矢口否认,要么抽身离开时。

    黄明堂抬起头。

    这位黄大人年过四旬,因着大景官员选拔的原则眉目端正。

    但现在贼眉鼠眼,活像偷人被抓,惊惶又胆怯。

    “赵千户,您这可有什么辟邪之物?”

    “符咒啊,玉佩之类,能让邪祟不近身,听不见我们说话的!”

    赵鲤微微挑眉。

    她们每到驻地,必然会排查屋中窃听装置,布下防止阴神窥听的香灰盐圈。

    并请狴犴像镇在门前。

    绝无邪祟敢在靖宁卫驻地撒野。

    只是看见黄明堂这样,赵鲤没有费心去解释。

    而是从后腰革囊,取出清虚观的小桃符。

    “黄大人可是遇上了什么邪祟?”

    “我这法器是玄虚子真人亲手雕刻,暂时借你压压惊。”

    赵鲤毫无诚意塞去的小桃符,却让黄明堂长长松了口气。

    大景境内,玄虚子的名声还是很有用的。

    死死捏着桃符,黄明堂轻松道:“不愧是玄虚子真人,一拿上我这肩膀都松快很多。”

    他扭着脖子,好像玄虚子的小木牌真的有很大效用一般。

    赵鲤见他还要废话,轻轻敲了敲桌子:“黄大人,说正事。”

    黄明堂活动脖子的动作一顿,缓缓坐直:“赵千户知道,孙公公历来风评极佳。”

    “水患时,赈济灾民设下善堂收留孤儿吧?”

    赵鲤答道:“知道,百姓都说孙公公是好人。”

    “好人啊……”

    黄明堂似将这两个字在口中翻搅,嚼出了味,最后才道:“孙公公的确是好人!”

    “只是那都是过去。”

    手里的小桃符好像给了黄明堂勇气,他说话速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顺畅:“孙公公回江州十二年,做了许多善事。”

    “江州靖宁卫百户孙元,便是孙公公善堂中的孤儿。”

    “只是,不知何时起,乐善好施的孙公公变了!”

    黄明堂扭头看向赵鲤:“赵千户可知,正常州府一年失踪案件是多少起?”

    赵鲤顿了一下,忽而想到西常山一年发生的八起失踪案。

    她扬起唇角笑道:“整个州府不知,只知西常山走失八人,黄大人还组织了一次搜救。”

    黄明堂听出赵鲤在刺他,无奈叹了口气:“不是下官怠政。”

    “实在是搜救根本不可能有结果,何必浪费人力。”

    赵鲤终于放下了手中把玩的珍珠,正色道:“究竟怎么回事?”

    黄明堂抬手比了一个九字:“一年,整九十七桩!”

    “全是青壮年男人。”

    这个数字,让赵鲤眉头紧皱。

    大景不是后世,一个大省一年失踪人口动辄千计。

    且大景国情在此,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上报官府。

    这九十七桩失踪案后,隐藏的数字触目惊心。

    黄明堂端起桌上茶水一饮而尽:“还有去年,前年……”

    “我手下曾有一个得力的总捕头,名李甫,行事方正不苟。”

    “去年这异常的人口失踪,被李捕头察觉,上报到我这里。”

    “官府只是要查的,起初,我们并不知道会……会发生后面那些事。”

    黄明堂深吸了口气:“经过李捕头坚持不懈的追查,最终发现这些失踪的人弯弯绕绕都与一个地方有关。”

    “孙公公隐居的家乡,南福村。”

    “查到了孙公公头上,我本命李捕头暂停动作,待我上报京中再说。”

    “但……李捕头严气正性,并不愿等。”

    赵鲤叹了口气:“后来,李捕头死了?”

    黄明堂果然点了点头:“全家三十七口,都死在了一场大火中。”

    “有人亲眼瞧见李捕头买火油,点燃了家。”

    “但是,李捕头绝不会干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又是大火。

    赵鲤忍不住盯着桌面:“可有什么卷宗残留?同行捕快的口供有吗?”

    捕头捕快出任务都有章程,这些卷宗应当都有记录。

    黄明堂苦笑着摇头:“没了,全没了。”

    “等我回过神,曾与李捕头一块办差的四个捕快,全都死于非命。”

    “一个刀笔小吏,在案牍库自焚。”

    “连人带卷宗,全都烧成了一把灰。”

    黄明堂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亲眼瞧见那小吏,早晨才与同僚说话,一顿午饭的功夫,面无表情往自己身上泼了火油。”

    “举火将自己活活烧死。”

    “死前,还在笑呐。”

    黄明堂搓着自己的胳膊:“总觉得,他故意笑给我看的。”

    赵鲤看他神情就知道,那场活人自焚,绝对给黄明堂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赵鲤闭目,倒也不问他为什么不上报地方百户所这种废话了。

    还想问询一些细节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跑来。

    黄明堂一惊,丢人现眼地便想往桌下钻:“怎么了?怎么了?”

    赵鲤没心情看他笑话,站起身来迎向前来的校尉:“何事?”

    这校尉跑得气喘吁吁,脸上怒容未散,开口道:“赵千户,我们的人在城门被人为难,堵在城门口了。”

    赵鲤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什么?”

    大景地界还有人能为难她们?

    跑来报信的校尉脸上也有些懵:“是江州百户所的人!”

    赵鲤心说,这正好了。

    她不找事,事来找她。

    她一脚踹翻了凳子,怒道:“他们反了!”

    第590章

    冲突

    清晨的江州府,正是热闹的时候。

    江州府中百姓大多从事织造有关的行业。

    晨起,男人们外出上工,女人们早起喂蚕,一派平和景象。

    往日里,四大城门都是排队等待进入的百姓。

    今日一个城门却格外清净。

    莫说百姓们远远避开,就是城门尉都领着手下远远观望不敢上前。

    只见城门洞前,两方人马对峙。

    说是对峙并不妥当。

    两方人马强弱明显有差别。

    一方只有寥寥五六人,另一方却有三四十号人。

    人多的一方,将城门严实堵住,将人少一方隔绝在外。

    一个穿着鱼服但风尘仆仆,衣上都是泥浆的消瘦汉子,嘴里嚼着一根肉干。

    这种风干的肉干,又咸又硬,能将人的牙齿硌掉。

    他却是叼在嘴角,一点一点地嚼吃下去。

    在他对面的几个人,还满身烟灰,正骑在马上,与这男人对峙。

    跟随赵鲤从盛京一路南下的人里,有几个格外优秀,赵鲤特意带在身边培养的。

    正与人对峙的叫马全,经验老到,眼神毒绝。

    虽性子稳沉,但绝不怕事。

    执行完赵鲤烧尸的命令,赶回江州城中的他们,被堵在城门。

    马全攥着缰绳,大声问道:“各位,几个意思?”

    “同是靖宁卫的弟兄,何故阻拦?”

    马全的问话,经过宽阔的城门洞,放大很多。

    堵路的人马,出现了短暂的骚动。

    他们也不知为何要与自家兄弟起冲突,全都望向领头之人。

    其中一人上前来,悄声道:“武成,算了吧。”

    “他们都是盛京靖宁卫,随赵千户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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