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这时,一个力士进来,手中拿着一张从村子民宅上揭下来的黄符。玄泽出身清虚观,符篆一道他十分熟悉,接来在手中细细摩挲。
也不知他是怎么‘看’的,没一会脸色大变:“不对,这只是江湖骗子的把戏,根本没有任何镇邪之效。”
玄泽的判断,让郑连和魏世两人对望了一眼。
没有镇邪之效,那村中哭声为什么停了?
不待两人想明白,黑漆漆的野地里,忽而隐约传出一声哭泣。
这哭声极细微,夹在风中很容易被忽略。
但现在万籁俱寂,这声哭就格外明显。
顾长卫整个僵住,在场诸人,这哭声最熟悉的莫过于他。
村长实在很多,嗷地一声,便往郑连和魏世旁边钻。
据说沾了官气,邪祟不近。
眼前瞧着卖相最靠谱的,便是这两人。
村长想法是好,但任务中谁会让陌生人近身?
郑连刀柄一顶一转,村长便转了个方向,跌到了一旁。
“玄泽!”
郑连招呼一声。
玄泽立刻嗖一下窜了出去,深山猿猴般攀上小木棚的屋顶。
随手扯下蒙眼的黑布。
黑夜中,他一双眼睛生得明亮。
众人皆半盲的时候,他反倒能看见些不一样的。
风吹起他鬓边碎发,异于常人的灰蒙蒙视野中,一道黑红晦气,格外明显。
玄泽定眼去看,却见一个黑红影子,伏在荒草地上。
正一下一下的,舔舐着蓑草叶上的什么东西。
它似乎已经没了行走的能力,四肢匍匐像是什么动物一般。
在地上爬行时,压着蓑草发出沙沙的声音。
玄泽顿时振奋,轻巧跃下地面:“是实心的!”
赵千户曾说过,实心的远比空心的好对付。
听了玄泽的话,郑连沉声道:“全体,备鸡血符,备朱砂!”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湿润的鸡血符在绣春刀上,抹出一道道红痕。
这段时间里,那影子也靠近了过来。
玄泽这才看清,那影子在做什么:“它在舔顾长卫的血。”
先前顾长卫受了箭伤,伤口简单包扎了,但还是一路滴了些血在草叶上。
黑暗中的影子,便是匍匐着,在舔舐这些血滴。
郑连高高举起的右手,没有挥下。
他察觉到一件不对劲的事情。
这黑影并不像寻常诡物,遇活人便攻击。
对地上血滴的执念,明显超过了对活人的妒恨。
竟是一路爬行,一路舔舐。
在草叶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行至近前,它也不管众人,只是围着小木棚外防阴神窥听窥看的香火线圈打转。
长鼻子的都能嗅到它身上的恶臭。
擀毡似的头发将脸遮住,不停发出野兽一般的闻嗅之声。
第638章
生,生
夜中,呼呼的闻嗅之声格外明显。
浓烈的腐臭之味,带着泥土的味道,甚至盖过了木棚顶上的干花束。
不必玄泽转述,便是郑连都能看见这匍匐黑影上簌簌掉下一些白米粒似的蛆虫。
郑连取来桐油火把,轻轻一晃。
这游荡的黑影,立刻向后退进了黑暗中。
只是还不甘心,依旧徘徊在黑暗中。
发出一声声,夜猫嘶嚎似的哭泣。
两相僵持时,木棚中的顾长卫忽而恐惧哀求:“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从前他只听村中闹诡,从没亲眼见过,还曾与狐朋狗友调笑时道:“活着都是个癫子,死了还能翻起浪?”
第一次直面,他才晓得怕。
他这才发现,过去多年,地窖中传出的哭喊其实早已经刻入了他的脑海。
指甲盖里的木签子,都因恐惧遗忘了。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就跑。
一旁力士要拦,却被郑连叫住。
外面舔舐血滴的,应该就是被他关死在地窖的盲女。
顾长卫此人已经没有什么价值。
若是他以命散去这盲女的怨愤,执念一消诡物自散。
他们还能省下不少麻烦。
存着这样的心思,郑连只叫人将被顾长卫蹭花的香灰圈立刻补上。
便冷眼瞧着顾长卫冲进了黑暗中。
顾长卫本就醉酒归家,一顿酷刑加恐吓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
这徘徊在黑暗中的哭声,让他整个神志崩溃。
常年吃喝嫖赌加酗酒,他眼睛早就废了一半。
天上乌云蔽月,他没头苍蝇一般瘸着脚,冲进黑暗。
在野地里,像是瞎子一般跌跌撞撞,失足跌进了蓑草中。
秋天的蓑草,草叶像是小刀般割人。
顾长卫跌倒时,不慎被一片草叶剌伤眼皮,距离眼睛只有一丁点距离。
温热的血从眼皮滴下,摔得晕头转向的顾长卫下意识抬手去擦。
只是一抬手,摸到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双极瘦,寒冰似的手。
恶臭围拢过来。
什么也看不见的顾长卫啊的惨叫,下意识甩开摸到的那只手。
手脚并用,想要爬开。
不意,一样恶臭的东西,猛然贴上了他的后背。
肉乎乎的蛆虫伴随伤口结痂的痂块,掉进他的后脖颈。
恶臭湿漉漉的头发,贴近他的脸颊。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呵气道:“生!”
这口气极臭,阴凉带着些软和的虫类灌进耳朵,碾过耳道。
当年拍喜打生时,惊慌的盲女没能说完的话,今日对着顾长卫耳边给出了答案:“生的,有了!”
顾长卫瘫软在地,头被一双手死死抱住。
多年未曾修剪的指甲,在地窖地面上磨砺得粗糙满是污泥。
那指甲便按在顾长卫的太阳穴边。
女人声音沙哑地呢喃:“生,生。”
“生,生……”
这声音初时还只有一个,到了后来应和的越来越多。
“都小心!”
郑连急命众人点起火把,将火光汇集一处。
只见随着应和之声,黑暗中的地面蠕动。
松软的泥土中,猛然探出一只手。
这手上还带着泥中的根须和一些黑色甲虫。
抓挠了数下,泥土涌动。
一个个同样黑发披散,恶臭无比的身影,从泥中钻出。
它们压过枯黄蓑草,一边哭泣,一边朝着顾长卫爬去。
黑暗中只见得影影绰绰。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顾长卫,只觉眼前再次被黑影遮挡。
“生,生。”
这些从泥中爬出,还带着根须的黑影,一边回答着,一边冲顾长卫伸出手来。
“饶了我吧!”顾长卫发出无用的讨饶声。
他想哀求,却发现自己一时已经记不得盲妻的名字。
无数生、生的声音汇聚,传进了他的耳朵。
“不生了,饶了我。”
顾长卫耳朵里爬进了什么东西,软乎乎的身子在他耳道内蠕动。
他听东西好似隔着一层膜,听不太真切。
身子也被一只只手拽住,动弹不得。
他整个人平贴在地面。
背脊靠着割人的蓑草好似喜床。
那些掉下的蛆虫,泥里带的甲壳就如他当年兜在衣摆中的红枣花生。
抱着他头的那双手越来越用力。
弯钩似的指甲,一点点,用缓慢得让人惊惧的速度,按进了顾长卫的眼睛。
顾长卫的眼球上,蒙上一层鲜血。
他一张嘴便掉了满嘴的东西,整个视野都发红——如未熄的洞房红烛。
重重黑影,终将他埋住。
野地里,初时还听他惨叫。
没几息,便再听不见一点叫声。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黏腻的咀嚼声。
郑连等人,立在木棚中全程旁观。
他们倒还好,玄泽‘看’得格外清楚,露出欲作呕的神情。
魏世见状友好的,将自己喝着润嗓的金银花露递去。
“习惯习惯吧!”
其实魏世自己也犯恶心,但在菜鸟新人面前总不好露怯。
强行装作无事模样。
玄泽小声谢过,也不嫌弃他,小口小口将水囊中的金银花露喝尽。
这段时间里,风中浓烈的血腥和臭味,都被吹散不少。
郑连手紧紧握住刀柄,注视着黑暗中重叠成一团的影子。
他想着那盲女杀了顾长卫是不是能够散去怨念。
只是他的理想终究落空。
众多黑影,散开。
顾长卫躺着的地方已经一点东西也不剩。
便是残余的血滴,都被舔舐得干干净净。
哭喊着:生,生的黑影们,一如来时,一点一点融化进了泥土中。
直到再无踪迹。
但玄泽观测所知,这些黑影的怨气没有丝毫散去。
反倒是汇聚成一处,朝着村子方向离开了。
憎恨着顾长卫的它,它们,化诡怨念并不在此。
它们还有别的牵挂。
郑连顿觉得脑仁奇疼无比。
寻常诡物死后才因执念疯癫,这盲女却是生前便已经疯了。
执念捉摸不透。
且这盲女身死,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化成这种诡异的形态。
这一切,只怕还得找到另一个事件关键人物——顾远,才能找到答案了。
第639章
一夜
确定这个诡物有异常,郑连并没有下令当夜就莽进顾家。
既带队出行,他不止需要对手下人负责,也需要为这周边十里八乡的村民负责。
黑夜之中,他们本就处于弱势,趁夜进去绝非良策。
尤其这种土里来去自如的,只怕寻常方式无法断绝根源。
如赵鲤一直一直强调的,处理诡事,最重要的是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