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但与帮闲篾片不同,逸夫多有背景门路,常在公门讨生活,与官家打交道。这逸夫有亲友在镇抚司,讨领了个编外小管事的活计,组织这二十来号匠人给镇抚司的屋舍补瓦。
他平常托着个西施壶,饮茶监工,自有一番高姿态。
现在却眼巴巴看着李大牛,好声问道:“你,真认识赵千户?”
李大牛顿时摇头:“赵千户救过我的命,但说认识,我可没那么大的脸面。”
说完,便垂头又要去搅砂浆。
管事逸夫忙攥住他手臂:“兄弟,兄弟。”
“细说说赵千户怎么救你的。”
逸夫之流,多有些不要脸成分,腆着笑脸硬将李大牛拉扯到他歇息的小棚子。
热茶点心双手奉上,弄得李大牛脱身推拒不得。
没得奈何,李大牛说了自己惹上阴婚之事,那个阴婚妻子的尸体每天出现在他床上的事。
重忆旧事,李大牛还是后背发毛。
这逸夫却听得直搓手,屋中背手转了两圈,一咬牙道:“我想借兄弟你的名头,试试能不能见赵千户一面。”
……
赵鲤过了镇抚司公堂,先去诏狱。
修建诏狱时足工足量,以糯米浆三合土浇灌,支撑的梁柱都是上佳料子。
因而地动中,整个诏狱受损最轻。
只地面建筑震落了一些瓦,已是修葺完毕。
赵鲤去时,诏狱班房暖融融。
老刘和一些刑官又在打边炉吃暖锅。
见赵鲤来,忙忙招呼:“赵千户,一块吃点?”
说着,向赵鲤展示一碟鲜红的手切羊肉。
赵鲤摆手让他们自己吃,自己只身进了敛房旁的证物大库。
这证物大库门前一尊一人高的铜铸狴犴像,最能压凶镇煞。
靖宁卫案件中的证物,大多存放库中。
赵鲤凭腰牌进去,在大库小吏的带领下,穿过幽深的走廊,进到了最里边一件屋子。
还没进去,便听里边哇哇的哭声。
看守大库的小吏心理素质超群,提灯的手一点不抖,摸出钥匙开了门。
夹铜大门打开时,门后哭声顿止。
屋中黑黢黢,木质架子分列两侧,上边摆着一些黑陶罐子。
“赵千户,这边是您从余无带回的东西。”
小吏侧身让步,让赵鲤进去。
屋中一片死寂,仿佛之前的哭声都是幻觉。
赵鲤刚踏进去,黑暗中响起细碎声响。
一声又一声不屑嘁声,听得赵鲤莫名火大。
正想抽刀让这些势利眼小玩意学个乖,右手边罐子中,钻出一个扎着冲天辫的金衣童子。
从罐子里钻出,蹦蹦跶跶跑到赵鲤旁站定。
竟用小脑瓜来蹭赵鲤。
赵鲤怒气全消,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看着这小玩意头顶晃悠悠的发辫,产生了一些不太现实的美丽妄想——难道,她财运来了?
刚这般想着,蹭赵鲤的那个小金童子垫脚,从她腰带中扯出一条素帛帕子。
然后高高举起两只肉嘟嘟的小手,冲赵鲤讨要道:“碟子。”
碟子?
赵鲤想了一下,顿时沉下脸:“想得美!”
她捂住揣在胸前的粉彩碟,转身就走。
临转身前,还从这小童子手里将沈晏的帕子拽了回来。
她来只是看看这些小玩意是否安分。
关门瞬间,里边又是一阵阵哭。
领路的小吏扣紧狴犴锁头:“这些小玩意调皮,日夜不安分。”
赵鲤手里捏着帕子心情不佳,随意应了两声。
踏出大库的门,赵鲤去狴犴神龛上了一炷香。
查看香案下的山石,阿白正团在里边沉睡。
赵鲤探手摸了摸它冰凉凉的鳞片。
就在此时,门房寻来。
“赵千户,门外有人求见。”
“道是叫李大牛,冥婚妻子的尸身每日出现在枕边,是您出手相救。”
“您可要见上一见?”
说李大牛这名字,赵鲤压根不记得。
但冥婚妻子尸身,赵鲤就有印象了。
侧头看阿白沉睡的窝,赵鲤想了想道:“我去见上一面吧。”
阿白当初笨笨的,可将李大牛吓得够呛。
现在上门应是有事,便去走一趟。
赵鲤这般想着,方才踏进门房,便听扑通一声。
中年汉子扎扎实实跪下给赵鲤磕了一个:“求赵千户救命,驱走盘踞在我兄弟家中的恶物。”
第793章
发福
镇抚司门房
李大牛这样性子淳朴的,怎么玩得过混迹盛京的老油子。
三两句话,便被这姓邵的逸夫哄骗着,带了些礼物寻上镇抚司求见。
姓邵的逸夫是个极精明的人,常与公门中小吏打交道,深知大景官吏们一推二五六的脾性。
心想着就搏这一把,赵鲤进门的前脚掌还没落地,他已跪下哐哐磕了三个响头。
邵姓逸夫性子带着股狠劲,头嗑地板上半点折扣不打。
第三次起身时,已是额心迸裂,潺潺淌出鲜血。
李大牛头一次这样正式地来镇抚司,本就吓得走路同边手。
看邵姓逸夫这架势,登时吓懵。
赵鲤忍不住眉头紧蹙。
看守门房的人上前,一左一右扣住邵姓逸夫的胳膊,将他压制在地。
“小的无心冒犯,只我把兄弟家中实在遇上了怪事。”
邵姓逸夫脸贴在镇抚司门房的地上,一边大声喊道。
赵鲤轻按眉心,先开心眼看了看这人。
见他身上无怨煞,只有一丝丝灰白霉气,摆手叫门房将他放开。
“遇上怪事,应先呈报五城兵马司,这规矩你难道没听过?”
地动之后,巡夜司的存在和职能算是摆在了明面上。
索性也出了章程,在兵马司开设理事所。
人间事,还由五城兵马司处理。
诡事上报巡夜司理事所,汇总筛选之后禀报巡夜司。
听赵鲤问话,邵姓逸夫急声答道:“已经上报了,可……”
地动之后,巡夜司众人本就忙成狗。
宫中之变,直接抽调了几大百户和校尉。
现在田齐宫战戍守盛京城门,卢照鲁建兴也在宫中值守。
外边只有郑连几个和两只小猫儿在,想来一时是分身乏术。
赵鲤头疼扶额,道:“放开吧,你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邵姓逸夫得了赵鲤的话,脸上一阵狂喜。
“多谢赵千户,多谢赵千户!”
一道血色蜿蜒,顺着他磕开的伤口流淌。
他只随意用袖子抹了一下,也不起身,就这般跪在地上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
却说,盛京靠近运河码头有一处地方,名叫鱼乐巷。
此处靠着码头,汇聚三教九流。
码头停靠的渔船、商船,水手下船来多半会在此处落脚。
虽以巷为名,但里边有各种档次的脚店、食舍,还有各种不大见得光的地方,这让鱼乐巷颇为富庶热闹。
这巷子原先只是渔船卸载渔获的地方,后来繁华起来也没丢了特色,里边的鱼菜极为出名。
这其中便有一户专事水上酒船的人家,姓吴,现在当家的叫吴老四。
这个吴老四,便是邵姓逸夫的把兄弟。
吴老四从他爷爷那一辈,便经营酒船为生。
驾驶着篷船去外水,向一些停泊外水的商船提供新鲜的酒水饭食,鲜菜果子。
这么多年,吴家的酒船经营得有声有色。
到了吴老四这一代,他爹风湿病死得早,他由寡母带大。
成年后吴老四继承家业,也在水上讨生活。
他有家业,生得也不差,二十郎当岁媒婆踩烂了门槛。
所有人都以为,吴老四会娶一个脸似银盘葫芦身材,会当家的好女子。
却不料,半年多以前,吴老四往家里带回了一个细皮细肉,仿似水造的女人。
这女子身子清软袅娜,走动时小腰扭扭,半条街的爷们都挪不开眼。
她来路不明,吴老四的娘亲一百万个不乐意。
奈何,吴老四就是认准了她。
摆宴设席,与这女子过了明路。
婚宴上,邵姓逸夫坐主席,饮了吴老四夫妇敬的酒。
他对这女子印象只有两点。
一是肤色极白,一双圆溜眼睛不太有神,像是摊子上方才死了一盏茶的鱼。
眼睛介于清明与浑浊之间。
二就是这女子实在惫懒又贪吃。
敬酒时也盯着宴席上的焖肘子咽口水。
不过当时的邵姓逸夫并没太在意。
好相貌的女郎,贪吃一口肉算什么大事?
没出息养不起家的男人,才会下贱抱怨妻儿贪吃。
婚后夫妻俩蜜里调油,吴老四晒黑的脸上滋润如花。
将妻子宠上了天。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奈何,老天爷从见不得人过好日子。
安逸日子过得久了,吴老四的妻子开始发胖。
一开始吴老四见妻子面颊圆润,还十分自得。
只有无后顾之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子,才有那般珠圆玉润天真之态。
好景不长,娇宠之下,吴老四的妻子一胖不可收拾。
像是发酵后,上甑子蒸的白发糕,一点一点膨胀起来。
衣衫渐紧再穿不下。
后来身子沉重,连下床走路也难。
到了除夕前,吴老四愁眉苦脸。
他妻子已经胖成了肉山,连独自翻身也难。
躺在特制的大床上要吃要喝,床板挖了个洞,下边摆着马桶。
成日半躺床上,垂下的双下巴肉竟可当桌垫,搁下一摞肉饼而不倒。
这一切变故,只发生在半年的时间里。
还算殷实的家境,半年便被那女子吃得积蓄见底。
事情发展到这诡异一步,吴老四不是没想过办法。
他试着,控制这女子的饮食,让她少吃,恢复正常些的体重。
但腹内不得饱足,这女子便要哭。
实在饿得狠了,她就活动肉山似的躯体向厨房爬。
将路上能寻到的一切食物塞进嘴巴。
无论是厨房里的生米,还是后院种的菜。
甚至是邻家听见动静,来看热闹的狗。
若不是吴老四发现得早,那狗便被活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