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章
“阿润。”赵鲤并未叫她本名,而是叫她阿润。
“你还可以回头。”
在无尽的怨气驱使下,于清理智残存不多。
她黑雾遮眼只露出下半截脸,听见阿润这名字时,眼上黑雾晃动。
赵鲤见状又道:“我曾说会替你讨公道。”
“你瞧,现在杨遂这般模样他再不能为官。”
“他落到这般田地,功名利禄不能沾身,这对他来说再惨不过。”
在杨遂的惨叫声中,赵鲤哄孩子般哄着于清。
“还有那游船上的郭公子,我亦可助你复仇。”
赵鲤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放得柔和:“但是现在你该停了,否则再无法回头。”
此话绝无半分虚假。
在赵鲤说话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围桌吃饭的柳溪村村民,心中恶念最强的,已是唇角裂开,生出鱼鳞。
他们正在异常化。
而复仇者于清,也不会落得好下场。
江中积累的怨煞无数,她继续沉沦于黑暗便会迷失。
那时于清也好阿润也罢,都将不复存在。
只有一个糅杂的怨气混合体,在柳溪村遗址上游荡。
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将是大麻烦。
赵鲤将杨遂的断肢一踢,开启茶言茶语哄骗技能:“曾有人教导我,复仇时夺走仇敌生命只是低端。”
“真正的复仇,是夺走仇敌最珍爱的东西。”
“叫饥渴者佳肴美酒近在眼前而不得食。”
“叫渴慕权势者,贱入尘埃。”
赵鲤抿唇笑得自然,实则手心都是汗。
如非必要,她实在不想武力解决这桩事。
蠕虫一般半躺血水中的杨遂,听她歹毒煽动之言,发出阵阵惨叫。
于清脸上黑雾散去些,露出一只眼睛。
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她忽而抽泣:“姑娘,水中好冷。”
看了一眼脚搭在条凳上,吃得唇边都是油的弟弟于涛,于清抬起手臂抱住自己:“我好冷。”
名为于清的女子,这一生从未有过半点温暖。
所能感受的快乐,都是别人那处偷来的——从天真无邪的阿润那。
阿润可以直率讨要糖果,于清却得想着糖果昂贵不如一把葱。
二者之间,差别太大。
“我不是阿润。”于清捂住脸无声呜咽。
她死死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连悲哭也不放声任情,这是过去经历留下的深刻印记。
赵鲤立在一旁,叹了口气:“你可以是阿润。”
难得糊涂,何必在乎那么多。
于清不答,只默默后退。
后面传来哗啦啦倒地的声音。
方才大吃大喝的宾客们,纷纷趴桌昏睡。
只于涛捏着筷子愣怔片刻后,突然弯腰大吐特吐。
后厨传出老婆子的惨叫之声,不知是怕还是疼。
躺在地上的杨遂,在水中咕咚咕咚吐出一串泡泡。
就在他痛苦窒息之际,耳后一炸,竟裂开一对丑陋的腮。
“姐。”于涛喊声未落,便被水淹没了口鼻。
无数水草似的手臂,将于涛团团捆住。
水下的东西离赵鲤远远的,但她不得不握刀戒备。
于清抬手拭泪道:“姑娘,多谢你。”
“你的手也脏不得。”
她脸上笑着泪痕犹在:“要是,早些认识你们就好了。”
“阿润。”
一阵呼喊声传来,于清身子一颤。
她下意识想回头,头侧了一半却又顿住。
身边原本散去的黑雾,竟骤然聚拢。
赵鲤见状心道不好,大步上前。
奈何,水深严重拖慢了她的速度,等她照着记忆中的位置探手去抓时。
没有拉住于清衣襟,只摸到了片湿滑背鳍。
水浪打来,赵鲤在撒手和抓紧之间犹豫了一秒。
但下一瞬,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很适应水中的状况。
自发攀附在巨鱼身上,随着波涛起伏。
她这才想起,在鲛人孤岛事件后,获得了一个浪里白条称号,再也不是只会狗爬的旱鸭子。
心中生出些底气,赵鲤手臂用力,让自己更加贴合于鱼身。
察觉身上多了她这个挂件,银背大鱼似乎怕伤到赵鲤,前冲之势稍缓。
鱼身出水的瞬间,浑身湿透的赵鲤只来得及高喊一声:“吴老四!”
黑暗中,亮起一个白色光点。
银鳞鱼灯中白蜡亮起。
吴老四一手高高举着那盏银鳞鱼灯,一手划水。
他水上讨生活,水性极佳。
此时也狼狈得很,口中仍呼喊道:“阿润。”
这呼喊声穿透黑雾。
银鳞大鱼并不想见他,鱼尾一甩便要朝着另一个方向游走。
浪头一掀,吴老四手中银鳞鱼灯熄灭。
黑暗中,有东西从水底攀上,拽住了他的脚。
纵使他水性再好,也被这些秤砣似的东西坠得在水中没了顶。
他双腿蹬踹却怎么也挣不开。
吐出一个泡泡,心中绝望之际,黑暗中,散发微光的银鳞大鱼反身朝他游来。
第807章
碎片
柳溪村边溪流猛涨水。
这些水宛如活物,急惶惶朝着柳溪村翻涌吞噬过来。
正值暗夜,四下无光。
吴老四平躺着,猛呛出一口水。
他咳嗽得眼冒金星,指掌触到的是冰冷鳞片。
待缓和了些呼出一口白气,他唤道:“阿润。”
赵鲤落汤鸡一般小心踩着湿滑的鳞片,本要来拉他。
听他这一喊,顿时僵住。
这……就是被喂狗粮的滋味?
内心略反省了一下,她识时务地抱刀退开。
银鳞大鱼以极慢的速度游动,对背上的呼唤没有半点回应。
吴老四本只是个普通人,将邵姓逸夫留在船上,他一人提着银鳞鱼灯来寻已经是他勇气巅峰时刻。
现死里逃生,便是铁打的汉子也忍不住趴在鱼背上流眼泪。
“我就知道,你不会狠心走。”
“我们婚事可是晏公老爷允许的。”
他浑身湿透,趴在鱼背上轻轻抚摸着大鱼的鳞片。
他一介凡夫俗子,哪管得了那么多。
从决意追上来那一刻,便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建设。
人也好鱼也好,晏公老爷许的姻缘,这便是他媳妇。
他又道:“你别再走了。”
“回家去,我给你……”
本想说给她炖鱼吃,但想到她本体,吴老四换了别的:“给你炖羊肉吃。”
赵鲤听着吴老四的哄声,无言背靠鱼鳍。
于清心中有疙瘩,能不能解或就看此时。
赵鲤拧衣裳下摆的水,吸了吸鼻子,大冬天湿透实在不是什么好体验。
吴老四不是个能言善道的,劫后余生的他絮叨着说,干脆从鱼乐巷搬走,以后住在水上。
将他家的酒船,改成水上的家。
赵鲤还听他规划道,若是以后生出小鱼,便用网子兜着养。
要是生出个人,就当寻常孩子带。
赵鲤默默探头插嘴:“那,要是生不出呢?”
吴老四支吾了一下,还是道:“那便不生了,反正穷家破屋也没什么要继承的。”
坐下大鱼突然一震,女人的哭声响起。
吴老四又去哄。
赵鲤从没哪一刻觉得自己这样碍事多余过。
站起身想看看能不能寻到吴老四的船,到船上去,免得扰了人家。
她摸着鱼背起身,未发现有船。
却借着鱼身隐隐发出的光芒,看见黑暗中影影绰绰的东西围拢过来。
大的似是什么陶俑石人,小的便是各种生物的骨殖。
泡在水中不知多少年月,翻涌着朝这边来。
赵鲤当即扬声喊道:“小心。”
也察觉到不对的大鱼,尾巴一甩迅速游动起来。
吴老四忙拽住一块鳞片稳住。
赵鲤一手扶着鱼鳍,一手摸向腰后革囊。
取出可夜视的秘药,捏开外边封着的蜡。
将药丸扔进嘴里,两息之后,黑暗中双瞳亮起暗绿色。
大鱼破浪溅起的水雾淋在赵鲤脸颊,借着可夜视的秘药,她清晰见得整片水域翻滚。
无数黏满螺类或是铁锈的玩意从水中探头。
赵鲤还待细看,警觉被动突然触发,后脑袭来破风之声。
赵鲤侧头避让同时,抽刀斩出。
刀锋切碎水雾,一片樱红炸开。
似猴一般的半人高生物,断作两截扑倒在鱼背上。
腥臭的鲜血顺着鱼鳞的缝隙流淌。
此物双目赤红生命力极强,便是断做两截肠肚掉出,上半身依旧强撑着要朝赵鲤扑。
赵鲤看见它尾巴上生得手掌状的爪子,立刻明白此物来历。
水猴子,常见于各种传说,会以尾部的手掌拉活人下水,用淤泥堵满受害人的七窍。
喜食人血和眼珠。
水中力大无穷,离水一盏茶便四肢无力。
大量这样的水猴子,朝着银色大鱼聚集。
偷袭赵鲤这只,格外强壮速度快了一点先爬上鱼背。
“吴老四,过来。”
赵鲤手上湿滑恐武器脱手,喊完话便扯下发带将刀绑在手上。
吴老四未服秘药,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但感觉大鱼加速,又听赵鲤喊话,他很有眼力见的匍匐着,抓着鱼鳞朝赵鲤这爬。
姿势虽丑但稳妥,一点不给人添麻烦。
赵鲤见状满意,单手拎他起来:“想法子,把自己固定住,别掉下去。”
吴老四哪有什么办法,想了想,他背身解开裤带,用裤带将自己绑在了鱼鳍上。
赵鲤就喜欢这样不费心的队友,赞许一瞥后,横刀又斩,将一个从水中跃起的水猴子,凌空砍作两半。
吴老四淋了满头腥臭血,带着哭腔问道:“赵千户,我能做点什么?”
赵鲤一脚将水猴子的半边脑袋揣进水里,想了想镇定道:“求晏公老爷保佑吧!”
吴老四信仰坚定得很,果真闭目垂头絮絮叨叨诵念晏公老爷之名。
银色大鱼尾鳍一甩,拍飞不少抓住它的身体的水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