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一未着衣的男子,立在波涛中。水泽仅及其腰部,显见祂体型之巨大。
男子足踏的黑白二蛇,双手张开,无数死相的亡魂缠绕在祂的双臂,助祂托起人间。
这本该是一幅描述神祇形态,歌颂伟大的雕刻,但赵鲤却隐约觉得很不对劲。
她懂画,擅画,感觉得到这壁画上,集结的亡魂线条走势不对。
赵鲤怔怔看着这祭祀台,喉中紧张得干渴,艰难吞咽了一口唾沫。
毫无疑问,祭台上雕刻的是一位神祇。
这是赵鲤从未见过,从未想过的形态。
她心跳得越来越快,手都忍不住有些颤抖起来。
神像的形态,可有无数象征意义。
或许,大景灵气复苏后,有人人为制造了一尊这样的神祇。
恰在此时,一只手扼住了她的手腕,让她一惊。
罗烟杆压低了声音的警告声传来:“去,取刀来!”
赵鲤指尖有些发麻,但动作麻利,立刻去取罗烟杆的杀猪刀。
杀猪刀包裹在发黄的皮子里,轻一抖开,认真磨砺的刀锋,在火光下绽开冷厉光芒。
赵鲤双手捧了,递给罗烟杆。
广场中,有人大声诵念祭文,因泰昌殿可放大声音的特殊构造,那声音带着回音,回荡在泰昌殿上空。
有些像玄虚子的声音,赵鲤听不真切。
随着诵念之声,四处飘荡浓烈熏香之味。
大团大团抖散的纸钱,投入火中迅速燃烧。
风一起,卷起漫天火星。
整个广场弥漫呛人的烟味。
赵鲤后退藏身黑暗中,这才抬头环视。
泰昌殿火光通明,二楼隐约有些人。
居中模糊可见一个明黄色身影。
赵鲤心中一定,估算了一下距离和路线。
就在此时,诵念之声骤然拔高。
广场上卷起狂风,这风蹊跷,卷着焚烧的纸钱和熏香黛青色烟气,形成一个燃烧的火龙卷,在矮小的碑林中穿行。
赵鲤听见沉浑钟声回响。
白羊黑猪都被按在祭台上,大限将至,这些牲畜却呈现异样的安静。
罗烟杆深吸了一口气,应和着钟声的节奏,手中杀猪刀猛然捅出。
亮银刀子,直入黑猪脖颈。
冒着热气的潺潺鲜血,从黑猪的破口处涌出。
一滴也没浪费地淌下,顺着白石祭台纹路延伸。
殷红的血,让原本颜色单一的祭台雕塑鲜活起来。
血从上而下,染红了凌空的日月,染红了伴日月飞行的神兽,绕过人间汇聚于死地。
刺目的红,顺着阴间头首分离的亡魂流淌。
赵鲤终于知道自己先前感觉到的违和是为什么。
只见血迹蔓延,壁画上帮助神祇托举大地的亡魂结成一条铁索。
最后,血顺着祭台淌下。
因微妙的斜度,向着中心的碑林和大鼎汇聚。
一头头献祭的牲口,被宰杀于祭台。
赵鲤清楚看见,血沿地面镂刻的暗渠延伸,最终组成线条复杂的纹路,将整个碑林包裹。
钟声忽然停下,风穿过灰白碑林,如哭似泣的呜呜声,响彻整个泰昌殿。
铁索的最后一环,在大鼎足下形成。
以亡魂、国运之鼎共同结成的锁链,将托举大地的无面神祇捆住。
这是一位借无数亡魂之力举起人间的神祇,也是被无数冤魂和大景国运死死坠住的囚徒。
赵鲤失态,遥遥望向泰昌殿二层模糊的人影。
造神,缚神。
何等胆魄让他们做下这样的事。
这就是灵气复苏后,他们为此界寻到的出路吗?
赵鲤深吸一口气,浓烈到呛人的血腥味充斥肺部。
直到腰背被罗烟杆用刀把狠狠杵了一下,她方才醒神。
赵鲤忙去拉那具已经血流尽,死在祭台上的黑猪。
却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她的表现被罗烟杆瞧见,老头漏出些笑意——到底是没太见过世面。
无视了呆愣迟钝的赵鲤,他叫徒弟继续拖来黑猪。
进了祭祀场,这些猪便像是吃了木呆药,任人拉扯摆布。
罗烟杆还像从前一样,单手按猪。
不意,从来乖顺的猪躺在祭台瞬间,扭头看了一眼赵鲤。
随后赤红双目挣扎了一下。
只挣扎了一下,仿若濒死前的求生之举,却叫罗烟杆手上失了分寸。
刀尖一滑,抹过自己青筋暴起的手背,捅向赵鲤。
染血的尖耳杀猪刀,是罗烟杆吃饭的家伙,何其锋利。
老人的手背上立时可见森森白骨,他甚至没觉疼痛,滴血的刀尖捅向赵鲤。
罗烟杆的徒弟,见得事态突变,口中不由发出惊呼。
在这寂静一刻,他的惊呼格外惹人注目,无数视线望向此处。
这惊呼赵鲤也听见了,她看着满场殷红纹路来不及回头,只凭经验侧步让开,并探手下压。
锋利的刀尖,划过赵鲤的左掌心。
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划了一道白色痕迹。
赵鲤三指向下捏住刀脊。
一串殷红的血珠从她左掌的白线挤出滴落,欲坠不坠挂在刀尖。
此处祭祀一停,广场中呼啸的风声顿时尖厉。
“快撒手!”
罗烟杆忍痛大喊,要赵鲤撒手,好取刀继续祭祀。
赵鲤捏着刀脊,清楚察觉到远处泰昌殿二层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警觉被动疯狂示警。
她知道,她的行踪已经暴露。
看着绕国运祭鼎的火龙卷,长吸一口气,赵鲤后退半步:“老爷子,你受伤了,换我来吧!”
第826章
混淆
摆在赵鲤面前的,有两条路。
坐视祭祀失败,夺刀趁乱杀出去。
或是,完成祭祀。
不容反抗从罗烟杆手中接过杀猪刀,赵鲤选择了后者。
她知道,若是她了解的沈晏,照着他一贯的性子定会有无数备用方案,保证祭祀成功。
但这里的沈晏会如何,赵鲤不敢赌。
赌输了,此界或将立刻陷入大恐怖。
“什么?”手背裂开偌大伤口的罗烟杆,不知发生了何事。
他脸色惨白,血淌了一地。
想抽回杀猪刀,但赵鲤三指像铁钳钳住刀子。
“我说,我来!”
赵鲤手上用劲,将刀夺过。
转身面向祭台。
方才奋力挣扎的黑猪,赤红双目看着赵鲤。
时间紧迫,赵鲤来不及练技术寻血管。
手起刀落,狠狠剁在这黑猪的脖颈。
黑猪喉头破开,颈骨断处平滑,只还有一点厚皮牵着身子和断首。
猪的眼睛构造形状是十分像人的,它双目死死盯着赵鲤,竟带着一丝怨毒。
迸射的鲜血,滋在祭台的纹路上。
赵鲤掌心溢出的血珠顺着刀柄滑落,和着祭祀之血一同流下白石台。
血色流淌在祭台雕塑上,捆束神祇的锁链越发鲜红。
呼啸于整个泰昌殿碑林中的风声,顿时一静。
原本气势汹汹的火龙卷,如哀嚎的困兽,将积蓄的力量宣泄出后,委顿下去。
祭台上,被赵鲤剁掉半边脑袋的黑猪,断首处血管一颤。
在无人触碰的前提下,抽搐着掉落到地上,只一双与人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赵鲤。
“这……这是怎么回事?”
罗烟杆这才回神,惊叫出声:“脑袋都,都……”
脑袋都剁掉了啊,怎么还能动呢。
后半截话,他已不敢说出口。
赵鲤深吸一口气,在火龙卷弱下的瞬间凭空生出一股虚弱之感。
她不由看了一眼,自己溢出血滴的掌心。
系统的提示响起。
这几日,赵鲤吃不饱睡不好,方才那一阵晕眩后,她低血糖般难受。
听见系统提示,又看端正摆放在地面,死死盯着她的黑猪首级,赵鲤莫名心头火气。
看就看吧,此前被多子鬼母注视,赵鲤尚心中畏惧。
到了此时此地,她已胆肥得很。
“看你娘呢!”
左右虱子多了不愁咬,她骂骂咧咧,飞起一脚。
她含怒一踢力道不小,黑猪首级后颈本还有一丝皮肉相连,被她一脚踢断。
这诡异的断首,伴随撕裂空气的厉啸急飞而出。
以肉眼难以跟上的速度,狠狠撞上远处墙壁,炸成一团红白黑的黏稠之物。
一个眼珠子滴溜溜滚回祭台边。
赵鲤抬脚狠狠踩下,汁水迸裂之际,后边传来窸窸窣窣脚步声。
赵鲤垮着张脸回头,便见罗烟杆和他徒弟两人抱在一块向后退。
在两人旁边,是郑连领着一队手持弓弩的靖宁卫。
赵鲤猛回头,将他们吓得不轻,受罗烟杆师徒影响,他们也后退了半步。
“退什么退!”
纵被无数亮晶晶的弩箭指着,但心情不好时候的赵千户,路过的狗都要扇两巴掌。
一指最熟的郑连,骂道:“没看祭祀还在继续?”
“还不快点赶猪来!”
郑连被她骂得一抖手,还没来得急想明白怎么回事,身体已经很自觉地动了起来。
默默缩起肩膀,下意识依赵鲤指挥扯了身侧一口肥猪的耳朵在手。
旁人与郑连状况类似。
都不由自主操起手边的东西,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听命令做事。
如此一来,场面顿时有些荒诞。
气势汹汹前来的靖宁卫,一手持弩箭手指扣在扳机上。
另一手却在帮着赶猪。
落在最后的靖宁卫校尉没抢到赶猪的杆子,也没捡到绳头。
见赵鲤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无用的废物,这校尉默默将手贴在了身旁一口肥猪的猪屁股上做样。
直到将一口黑猪按倒在祭台上,满头细汗的郑连才惊觉自己竟被他人气势震慑。
他轻咳一声,想要说两句威风话挽尊。
不意他刚咳嗽出声,赵鲤不善的视线从粘小的眯缝眼扫来:“闭嘴!”
郑连闭嘴,看赵鲤暴力手起刀落,又剁下一口黑猪的脑袋。
这诡异的场景,持续许久。
别处祭台白羊之血从喉咙破出,赵鲤这处却是砍得遍地脑袋。
她半边身子都被迸射的血染红,无人敢多嘴质疑她做法。
寂静之中,只听得剁剁剁之声回响。
忽而锃的一声。
却是赵鲤手里杀猪刀,崩飞了一块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