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老头鹤发童颜一个红亮大脑门,只有巴掌大小,气得像个跳豆子蹦蹦跶跶。一边骂一边打,奈何赵鲤敏捷高,戒尺硬是连她裙角都没蹭到。
赵鲤先还不知哪里又触了这老书虫霉头,听见它呼呼喝喝喊出的话,躲闪的步子一顿。
赵鲤亲历过斩白鸭兔儿登仙案,也经历过成阳鼠患、孤岛鲛人之怨、水宛假城隍还有江州祭祀等等。
每一桩都是要命的大事。
那些东西密集在江南爆炸,赵鲤不敢想象江南已经成了什么群魔乱战场。
她这一停,老书虫的高高扬起的戒尺险些就要落在她身上。
幸被沈晏喝止:“住手。”
先前玩闹则罢,全当这老书虫给赵鲤逗闷子,真打却是不可能的。
有他出声,方才还蹦蹦跳跳的老书虫顿时一萎,收起戒尺。
跃到赵鲤先前放下的那本杂记旁,掀开书页躺下,然后盖被子一般合上。
赵鲤去翻书,那杂记就像是被浆糊粘住一般,再也翻不开。
赵鲤看沈晏,发现他又垂头去看公文。
似乎一点不好奇,她为何总打探这些事情。
自觉这几日已经适应了这个沈晏,也在他面前混了个眼熟。
赵鲤听他咳嗽,眼睛一转出了门去。
找万嬷嬷讨要了梨和川贝,蒸了一碗川贝梨汤,赵鲤有些谄媚地摆放在沈晏书案上。
“沈大人,喝梨汤。”
沈晏却斜了她一眼:“先说,你想要什么?”
稍娴熟后,沈晏已明白赵鲤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碗梨汤必不是能白喝的。
“您这把我当什么人了。”赵鲤讪笑搓搓手。
“你知道我深山里长大没见识,很小就离开了妈妈,好容易找到爹爹……”
“而且挚爱亲朋的东西还被强占不还。”
赵鲤前面的瞎话,沈晏听得都眼皮子不抬。
但提及被强占的东西,他嗓子痒似地咳嗽一声:“先说说。”
“只有一点小事情。”赵鲤指尖比画了一个小小的幅度。
“我能进案牍库吗?我想查阅靖宁卫诡案卷宗。”
“成日这样,无聊得紧。”
沈晏垂眸沉思许久。
久到赵鲤以为他会拒绝,打算继续下功夫磨磨时,他抬手捧起了案桌上的那碗梨汤。
赵鲤心中一喜,深知接受行贿便是允了。
她趁热打铁,正要追问时,沈晏却是脸色猛然一变。
他将梨汤搁在桌上,起身望向南方。
咚咚——
两声急促的心跳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崇德殿。
第835章
失守
沈晏的书房空荡荡,清晰的两声心跳,在高高梁柱间回荡。
赵鲤愕然扭头望去,手一滑从书桌上取了一条镇纸藏在袖中防身。
除非是夸张的偶像剧,男女主相见自带心跳bgm。
否则任何情况下,心跳声外放都毫无疑问是要命大事。
赵鲤从书桌后撤开,离沈晏远一些。
远处书架上,藏着老书虫的那本杂记瑟瑟发抖。
老书虫从里面跳出,一溜烟扎进了书架的藏书。
沈晏站定不动,只望着南方,脸色难看至极。
一股难以忽视的血腥味弥散开来。
源头,正是沈晏!
钟声忽而回荡在盛京城上。
赵鲤缓缓向门退去,沈晏看了她一眼。
外边传来侍卫齐整的跑动。
阿詹先冲进门来,扫视一圈屋中,视线落在沈晏身上,他神色巨变。
“沈大人。”
阿詹未竟之言被沈晏抬手打断。
“潼关有变。”沈晏道。
消瘦的脸庞让他侧颜的轮廓线条,越发冷厉。
赵鲤看不见他的正脸,只见得一滴汗水从他鬓角滑落。
一滴粘稠的血,顺着沈晏左手尾指滴落在案桌上。
在黑色桌面上溅开一团暗红印记。
赵鲤还要细看,沈晏已经抬手将血迹抹去。
在阿詹上前来之前,他负手越发挺直了腰背:“敲响警钟,沿街示警。”
“我们准备出发潼关。”
“是!”阿詹得令立即抱拳颔首,迅速退出门外后,传来呼喝之声。
沈晏侧目看赵鲤:“殿下……”
他想在临去前叮嘱赵鲤些什么,却又觉得眼前这姑娘只怕不会听。
赵鲤道:“我跟你们去!”
“我既然身为老柴家人,保家卫国义不容辞。”
她又编了义正言辞的瞎话,但这次沈晏并未看穿。
微微一愣后他有些赞许,想了想赵鲤身手,他道:“可。”
“只殿下随行,需切记一件事,你的安全对大景意义非凡。”
他垂首看来,长辈般劝诫道:“你得听话,万不可涉险。”
赵鲤仰头看他,鼻端嗅到木香夹杂着血腥的气味越发重。
如动物嗅到血腥,心跳都有些加快。
“好。”她应下,随即一溜烟跑出去,“我去准备行装。”
望着她的背影,沈晏强忍身体撕裂似的疼,揉着眉心叹了口气:“先把镇纸还回来。”
赵鲤借口收拾行装,提着过长的裙摆奔出门去。
到了转角她才停下,转身回望。
沈晏有问题!
赵鲤的警觉被动在刚才数次触发,危险都来源于身侧的沈晏。
还有那种威压,与巡守盛京城上方的诡王同出一脉。
她心中惊疑不定。
最终一种最有可能的猜想,浮出脑海。
赵鲤紧抿住唇,忍不住咬紧牙关。
那个男人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
……
深夜潼关
此处关隘在大景开国,领地逐渐向北扩张后已废弃许久。
当年大景开国皇帝曾立潼关墙头,挥鞭直指北地放下豪言:“我览天下,无我不克。视线所至,皆为我胜。”
他也确实做到,征服北方大片疆土,建立了崭新强大的帝国。
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多年后,这潼关却成了阻拦南方诡物侵袭的防线。
潼关沿线城墙上,每隔十步便燃起火盆,高处望去,城墙如蛰伏在黑暗中的火龙。
黑沉沉的雾气在墙下翻腾,如同煮沸的沥青,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粘稠。
这雾气似有生命,不断尝试攀爬,却受阻于城墙。
数队穿着皮铠的守卫,在城墙上巡视,及时在火盆中添加泛红的油脂。
“别往下看!”巡逻小队的队长,不厌其烦提醒着。
他身后队员都细声应了,一行人走在城墙,纵沐浴着暖洋洋的烛火,依旧冷得打颤。
直到过了这截城墙,进了一间供奉着木头神像的角楼,几人才齐齐松了口气。
角楼中,神像以黑布包裹,无面无相,虽日日受香火信仰祭拜,却得不到半分强大自己。
每一个潼关居民跪在神像前祈祷时的恐惧和愿力,都尽数流向城关。
将关外的黑雾阻拦在外,形成一条希望的防线。
这几名巡逻的士兵,在这黑布包裹的神像前诚心叩拜。
搓了搓手,在城墙上冻僵的诸人缓缓吐出一口白气。
一人愁眉不展道:“老六那边城墙垮塌,断了联系。”
小队长从后腰摸出一瓶掺水的酒,自己先抿了一口:“老六他们都是铁铮铮的汉子,虽城墙垮塌,但至今灯火未熄。”
他遥遥指向远方——黑暗中,有一点橘黄火焰飘摇。
一个影子在那光点上晃动,如在招手示意。
小队长道:“瞧,老六他们还在给我报信。”
“他们带着足够的灯油,只要亮灯便无事。”
“潼关靖宁卫已出动人手,盛京应该也会来人,很快一切都可以恢复。”
“潼关,定然会无恙的。”
许是小队长坚定的话语,又或许是灌进嘴里的一口酒。
巡逻的诸多士兵增添了许多信心。
他们再出角楼时,口中散发淡淡酒味,但精神振奋许多。
整齐的脚步声,重新回响在城墙上。
远处让众士兵坚信会无恙的橘红光点,照映出规则晃动的影子。
咚咚咚——
因城墙垮塌,深陷黑雾中的角楼二层亮着融融火光。
一层用所能寻到的木板杂物,将四处死死封住。
一个须发散乱的兵丁,抱膝蜷缩在墙角。
他死死捂住耳朵,好似这样就可以阻挡四面的声音。
咚咚咚——
又是一阵规则的敲击。
名为老六的兵丁,将脑袋夹在了膝盖中间。
这是他一个人滞留在这绝境的第六天。
每日天朦胧亮时,狗一样舔舐墙砖上的露水,就着随身干粮让他支撑至今。
他深知他的任务,便是往火盆中及时添加灯油,以日夜不息的火光保护自己,也保护这段垮塌的城墙不会陷落。
他双目通红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
一进入梦中,便会看见自己的同袍对他喊:“让我进去。”
同时,有规则的敲击声响起将他惊醒。
木板遥遥欲坠,吱嘎作响。
被绳索捆住的死人,随着风晃悠,发绿的脑袋一下一下撞击在封口的木板上。
想熄灭火焰,进到暖和的屋中。
第836章
孤悬
日升月落,本是世人皆默认的常理。
然而这常理,在潼关已被打破。
早晨,太阳从山脊后爬升,光芒只在大地上照了短暂时间,便会被灰雾遮蔽。
从第一缕天光投下,到灰雾遮蔽过来,有一盏茶的时间。
这一盏茶的时间里,将是城墙前线最为安全的一小段时间。
巡守的士兵可以暂时离开火光的范围,照一照太阳的光芒。
阳光如此珍贵,因此士兵大多有自己看家本事,来计算自己回到火光中的时间。
被困在角楼的老六也掌握着这门本事——以右手拇指指甲,在左手背尾指和无名指间的位置,掐上一个指甲印。
从掐下到皮肤恢复,便正正好是一盏茶时间。
老六靠观察手背上的指甲印,成功在被困的时间里,从砖石地面舔舐到露水解渴。
老六喉咙里干渴得像是要着了火。
他舔着爆皮的嘴唇,一直期盼着太阳光落在砖石上的那一刻。
那时,围聚在角楼外的东西,将会随雾离开。
届时老六可从预留的洞爬出角楼,舔舐城砖上的露水。
不算暖和的太阳照在他的脊背上,耳边再听不见那些细碎的声音。
这于老六来说,最为幸福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