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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2章

    凭着这一点对幸福的渴望,让他支撑到了现在。

    快了,快了。

    老六衣衫褴褛,蜷缩在木板后。

    黎明前的黑暗格外难熬,外边撞击木板的声音越发频繁。

    为了度过这难捱的时刻,老六奖励了自己一杯尿水——他自己的,攒在一个脏兮兮的陶罐里。

    老六原本是崇德水军,战船上打倭寇那种。

    老兵油子很清楚,怎么样精打细算尽可能活下去。

    骚臭的尿水,老六喝得一闭眼,嘴上却赞道:“真解渴!”

    咔嚓——

    最后一声撞击声后,外边的声响终于停了下来。

    一缕灰白的光,从木板的缝隙照入。

    双手捂耳的老六,迫不及待在左手背上掐了一个指甲印。

    接着他连滚带爬从角落起身,去移开挡住出口的木板。

    艰难挪开遮挡处,老六一个脚步冲出,却脚软摔倒在地。

    老六没有爬起来浪费时间,而是就着摔倒的姿势就此垂头舔了一口地面凝结的露水。

    甘甜的露水冲淡了嘴里的尿骚味,老六将爆皮的嘴唇贴在露珠上摩挲。

    随后又爬至墙砖一角,将嘴凑在墙角生着的青苔上吮吸。

    青苔聚水,上边的露珠晶莹,有一种淡而湿润的草植清香。

    这种味道并不好,却带给老六无与伦比的幸福感。

    光照在他背脊上,老六忍不住湿了眼眶。

    不过在眼泪流下之前,他深吸了一口气忍下。

    眼泪也是水,不可以浪费一滴。

    双唇嘬着青苔吮吸,喉咙蠕动着下咽,一处没了便将脸移动到下一处。

    老六时不时看自己的左手背,保证留出回去、堵上木板的时间。

    等他喉中焦渴稍缓解后,老六看手背掐痕犹在,他心中松了口气。

    扭头还想再喝一点时,他看见了城墙的断处。

    电光火石间,老六突然记起一事——七日前,他们这支小队巡视城墙时,恰好遇见城墙垮塌。

    队长并着七个队员当场陷入碎石之中,跌入雾中。

    只有老六的好友和老六,两个队伍末端的人逃回了角楼。

    但好友的背上,被雾中不知什么东西挠了一把。

    在他们逃回的第二日,浑身变成青紫色,睁着眼睛断了气。

    老六不能让尸体和自己呆在一处,又不忍将友人尸骸随意弃置。

    便以布和麻绳捆了才扔城墙。

    那天之后,‘友人’便每夜将灰绿色眼睛凑在木板缝隙窥视,以额头撞门,想要进来。

    这些日子,老六被‘友人’滋扰得不胜其烦,却忘了今日是坠入城下的同袍们的头七。

    这世间什么东西都念不得。

    似乎为了回应老六,起雾了……

    薄纱似的雾气,从地底升起,涌动着朝老六包裹而来。

    十步之外,垮塌城墙断处涌上的雾如白色浪头,翻卷而来。

    雾中,可见一些人影晃动。

    灰雾如死者的袍袖,迅猛挥卷而来,雾中细碎的呢喃伴随而至。

    老六的神经顿时紧绷,他立时爬起来,往角楼跑。

    他后颈的汗毛纷纷竖起,甚至能感觉冰冷的气息呵在后颈。

    几步之外的角楼,是唯一希望所在。

    雾气浓到可以遮挡太阳时,一只石膏色的手从雾中探出,带着裂口的指甲只差一点触碰到老六的后背。

    但这手抓了个空。

    老六踢到一块突出的地砖,向前踉跄摔倒,扑入了角楼之中。

    角楼二层的火盆熊熊燃烧。

    这手猛然缩回雾中,不敢靠近火光范围之内。

    老六跌入角楼杂物,撞乱许多东西。

    但他顾不得看自己的伤势,翻滚跌爬起身,去搬木板堵住漏处。

    就在他移着木板堵住的瞬间。

    咚——

    木板一震。

    老六险些失手将木板丢开,幸好他体力保存还算完整,急用力顶住。

    咚!

    外边又是一撞。

    木板没撞开,但潮湿处尸体独有的臭味越发重。

    老六抖着手臂支撑。

    木板的缝隙,他瞧见了一只眼睛。

    湿润环境下,尸骸独有的霉绿色青苔一样爬满眼白。

    这只眼睛盯着老六,撞烂的额头再一次磕在木板上。

    老六浑身都是冷汗,他两腮颤抖垂眼回避这眼睛的注视。

    以脚尖拨来一根棍子暂支住木板,又迅速搬来杂物,抵在木板后。

    做完这一切,老六在撞击声中,虚脱侧躺在地上,浑身痉挛似地颤抖。

    不过他并没有躺多久,拖着发软的手,在规律的撞击声中,顺着石阶爬上二层。

    抱着最后剩下的几囊灯油,他蜷缩在熊熊燃烧的火盆边。

    他嘶吼着呐喊:“我绝对不会死!”

    “潼关援军很快就到,我一定能活着回去!”

    “火光不息,潼关不陷,你们这些狗杂种别想越线一步!”

    “这话老子说的!”

    浓雾包裹,如海上孤岛似的角楼二层火光飘摇。

    男人的嘶吼如兽,回荡在雾中。

    ……

    哒哒……

    马蹄顿地,疾驰而来。

    灰雾笼罩的城关上空,响起牛角号闷沉的声音。

    墙上旗手打出旗语,八名役工协力推动绞盘拉起城门。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有兵卒扬声高喊:“盛京来人了。”

    守将按剑从墙头奔下,他三十多岁,留着两小撇胡子。

    狂喜立在道边看。

    只见一队气势汹汹的骑队,直奔入城门。

    领队之人一身玄色蟒袍,他一眼认出这是靖宁卫头目沈晏。

    沈晏身侧一人,男装打扮也一眼能看出是个少女。

    单手握缰,气势丝毫不逊身边的牛高马大的靖宁卫番子。

    守将脚步忽然一顿。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那个风尘仆仆但生得还是好看的少女,视线扫到他身上时,露出了微微惊讶神色。

    第837章

    旧人

    铛铛铛——

    潼关的鼓声响彻天空。

    这庞然城关仿佛点缀在南线长城上的一颗黑色宝石。

    此处聚集了大量靖宁卫,大量守军。

    还有……

    侥幸从江南逃出来的幸运儿们。

    作为南线要隘,积年不惜代价地建设,早让此处形成了不亚于承京的规模。

    一路骑行南下,赵鲤灰扑扑像个灰豆子一般坐在马上。

    她四处张望,打量着这座城池。

    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了应对南方侵蚀而来的黑暗。

    这里的人都很忙碌,协力维护着此处的运行。

    整个城市笼罩在灰雾之中。

    赵鲤仰头去看街角鼓楼上,被黑布包裹的神像。

    突然,从旁递来一个水囊。

    赵鲤扭头便见沈晏眼带赞许看着她。

    “没想到,你能坚持下来。”将水囊递给赵鲤,沈晏道。

    赵鲤微挑了挑眉:“沈大人说什么呢,我也是山里长大吃过苦的穷孩子。”

    从盛京南下时,沈晏本意安排赵鲤后行。

    但赵鲤拒绝了。

    她跟着沈晏来,是为了得到情报,为了侦查南方那些破事。

    不是为了摆着仪仗拖后腿。

    她决意跟着沈晏的队伍,一路骑行南下。

    遇馆驿换马前行。

    这过程中,赵鲤也发现不少问题。

    沈晏随身带着的这批亲随,包括阿詹都强到不正常。

    是人都需要吃喝拉撒睡。

    可这些人,连同沈晏都将人类的生理需求压低到了极限。

    若不是赵鲤在队伍中,想来他们可以像骆驼一样,不眠不休不饮不食一路南下。

    赵鲤一边想着,一边举起狂饮。

    沈晏手握缰绳,与她并辔而行,侧目看来的眼里带着笑意。

    他从没想过,赵鲤能这样硬气能吃苦,看着像是个娇蛮小姑娘,但一路艰辛半句废话都没说过。

    又想到盛京时,她不但躲避了靖宁卫的追捕,还混进了皇宫祭祀。

    且不论她真实目的身份,这份能力实在了不起。

    想着,沈晏勾起唇角,提醒道:“慢点喝,别呛到。”

    赵鲤狂饮了半囊水,像是老酒鬼一般发出一声满足喟叹。

    她一抹嘴唇,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高耸的建筑前。

    这建筑上空烟雾缭绕,门前一个硕大的香炉青烟翻滚。

    赵鲤抬眼看见门楣上悬着的靖宁卫三个大字,顿时心情败了大半。

    这是靖宁卫官署,也是一处祭殿。

    里边当然不会供奉赵鲤熟悉的狴犴,而是那位没有名字的神祇。

    在聚将鼓急促的响声中,赵鲤抱剑环视这间公堂。

    和盛京一模一样的格局,前面公堂背后供奉神像。

    只此处没有盛京镇抚司的巨大血池,而是一个同样规模的炭火池。

    池中燃着熊熊烈火,烧红的炭间可见一些还没彻底成灰的人类骨骸。

    赵鲤立在栏杆边,感受着热气灼烧面颊。

    就在她立在这的这段时间里,已有两批人举着布包裹的尸骸,投入炭坑之中。

    赵鲤脾性,只要她乐意和谁都能处得来,这几日跟阿詹混得熟。

    看她盯着炭池不说话,守在殿外的阿詹解释道:“殿下,炭池和盛京不同。”

    “并不是为了献祭,而是为了处理尸体。”

    阿詹有些感慨道:“刚开始时,沈大人便下令焚烧尸骸。”

    “但……效果不佳。”

    并不能彻底地断绝诡物源头,那时他们尚不知诡物与执念之间的关系。

    没能找到有效的方法来处理尸体。

    但事态恶化并不等人,剧变的世界也没有给他们时间试错。

    付出无数代价后,不得已在大神殿宇前,建此炭坑。

    废弃土葬水葬,凡逝者皆裹布置入此炭坑。

    以大神殿中神力压制,断绝化诡可能。

    赵鲤听了阿詹解释并不说话,心中却暗自摇头。

    单纯火烧当然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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