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它极高极瘦,麻杆也似的一个。尖长的爪子上,领着一根小拇指粗细的铁链。
脸上如被画上去的脸谱,双眼怒瞪,嘴角向下,满面怒容。
“李庆。”
又是一声准确的呼喊,一边喊着一条铁索贴地,簌簌像是蛇一般朝着李庆伸来。
将要拽上李庆的脚腕时,李庆像是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掏出一个鸡血稻草人。
面无表情地递去。
那贴地而来的铁索迟疑了一瞬,最后竟一点不挑地拉扯上了李庆手里的布娃娃。
“时辰到了,该走了。”
头顶高帽几乎顶到房梁的‘黑无常’拽着一个鸡血稻草娃娃。
像是设定好的程序,只管循着气息抓住点什么,到底抓没抓对,它半点不管。
就这般,拉着布娃娃近身。
它又道:“走吧,上路吧。”
这般说着时,它的身影一点点变淡。
眼看着,就要凭空消失。
忽听嗖的一声,一根利箭急射而来。
箭尖沾着香灰,箭身绑着狴犴画像。
这箭矢极为精准的,直射屋中黑影。
常理来说,箭矢会穿透已淡如烟的黑影。
但这箭矢破空,接着咄地钉在了这‘黑无常’上。
这影子被扎了个对穿时,从窗外、梁上跃下数个浑身礞石灰的人。
领头的正是卢照。
卢照本是笑着跳下来的,想着这小玩意是手拿把掐小事一桩。
但慢慢的他表情凝固住。
只见那立在屋中的黑影,一动也不动,甚至没有看一眼将自己扎个对穿的箭矢,依旧口中喃喃着:“上路了,上路了。”
卢照一麻,拔刀护在李庆身前同时,忍不住问道:“赵千户,是不是失手了?”
狴犴香灰和小像,自然是比不上正经降灵威能的,但对面这轻描淡写模样给卢照整不会了。
赵鲤从窗户翻进来,也有些拿不定,她缓步上前决定先砍一刀再说。
方才往前踏了一步,那黑影突然一动。
它垂眼看自己胸前的箭,然后抬头,又低头。
如此反复确认了几次,突然仰头发出一声惨叫。
登时化为一团黑烟,便想往窗外冲出。
但钉在它身上的箭矢,断绝了它逃窜的意图。
黑雾聚散几次,终又化为那‘黑无常’的模样。
接着此物不管不顾,往窗外跑。
赵鲤侧身,特意让开了道路。
“追!”
随赵鲤一声令下,原本寂静的巡检所登时沸腾。
早已埋伏好的巡夜司人员,约有五十来数,加上当地巡检。
未免中途追丢或是被混淆。赵鲤第一时间点亮信使的灯笼。
幽紫色的灯笼无须握持,漂浮半空。
七八十号人,以灯光为引,纷纷追着这逃窜的黑影去。
余无乡只那么丁点大,很快众人便追到了一座占地极广的建筑群前。
那黑影吱哇乱叫,一头扎进了门里。
这门上一块颜色鲜亮的牌子,上书宋府。
小信使虽可以跳跃穿行在现实与虚幻,但它本质没有什么自保能力。
赵鲤恐它出事,左右目的已经达到,忙将信使召回。
“围起来!”
赵鲤向前一招手,示意所有人将这宋家团团包围。
在她张手接住落下的信使灯笼,反手挂回后腰时,宋家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些家丁护卫,从门内鱼贯而出。
手中火把火光晃动。
“哪些王八……”
为首一个壮汉手提大刀,本龇牙咧嘴一脸恶相。
但随着他看清楚立在门前的人,脸上凶煞神情一僵,顿时化为一种不上不下的尴尬。
他将手中提的大刀一扔,原地跪下:“官爷饶命!”
卢照见状不由嘿了一声:“上道人啊!”
从门里又走出一个中年人,两腮宽肥,大肚便便,着锦缎直身袍。
不知是急还是胖,满头大汗。
见骑在马上的赵鲤等人,他立时上前来。
“诸位大人,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我等升斗小民不知所犯何事,劳动诸位。”
这中年人似乎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想要交涉。
但赵鲤不欲在门前与人废话,举腰牌道:“靖宁卫巡夜司!希望你们配合,做个良民!”
她手中狴犴吞口的小牌子一亮。前来应门这中年人腿直哆嗦,下意识去摸袖子。
他出来得急,袖中直有些许散碎银,捏在手里还未说话,已见得大批靖宁卫踹门而入。
赵鲤亦翻身下马,对卢照道:“卢爷,在门房清理个地方审问这个人,我带队进去。”
她又看随她们一道来的余无乡巡检:“叫你手底下人注意点,谁敢滋扰女眷窃夺金银,我扒了他们的皮。”
“是,赵千户!”
简单叮嘱两句,赵鲤带着李庆直入宋家。
第930章
钩蛇
宋家极大,大院周围都是高达三丈的全封闭青砖。
跨进宋家大门,赵鲤头一次对古代豪强有了比较清晰的认知。
与盛京中高门大户不同,宋家这样的乡间豪族,修建大院房屋时,更多考虑防御性。
保证战争来临时,关上门就是一个小小的堡坞。
自始建至今三百年的岁月,这大宅经历无数次战乱风雨,宅中多套院曲巷。
赵鲤不得不又扬声叮嘱众人小心,莫要单独行动,遭了暗手。
宋家祠堂并不算难找,正正在宋家大宅的最中心。
几个面色仓皇的宋家人,立在祠堂前阻拦。
领头的是个约莫五十几的男人,周身富贵清闲养出来的气度。
见了赵鲤等人来,他并无一般百姓官吏的惊慌,上前不卑不亢交涉:“大人,不知今夜所来何事?”
赵鲤打量他,总觉有些怪异。
并不是她看低人,但是眼前的男人当真不像一个乡下土豪。
周身气度,更像是居高位者。
便是此时,他虽然向赵鲤行礼,但给人感觉却是倨傲的。
赵鲤有鹰犬的警觉,对危险和人的恶意感知十分明显。
眼前的男人很讨厌她,却不得不耐下性子同她周旋。
赵鲤微微侧首,直道:“巡夜司办事,让开!”
话音未落,便听这中年人身后一个青年男子喝道:“我宋家祠堂,岂是你一妇人想进便进的?”
在场那么多人,专针对她?
赵鲤顿了顿,突然扭头冲他笑。
下一瞬李庆带着两三个力士上前,手中刀鞘扬起。
莫看李庆病弱秀气,打人手极黑,且尽冲着脸去。
三两下,那青年男子便被打掉了半边大牙。
领头的男人满脸怒气,还想说什么。
只见护卫赵鲤身侧诸人,猛一抬手,已上弦的手弩箭矢寒光凛凛。
方才还群情激奋的宋人,登时不再说话。
为首的男人嘴唇嗫嚅数下,只挤出一句话:“你定会后悔的!”
“祠堂中供奉我家先祖,有鬼神使者相护。”
……
吱呀一声,厚重的祠堂门被撞开。
里头乌漆嘛黑。
香烛纸钱味中,夹杂着一股子淡淡的酒香,还有……一种古怪的腥臊。
祠堂门槛极高,赵鲤手一撑才能跨过。
脚沾地,便嗅到异味更重。
赵鲤脚一挨地瞬间,原本黑黢黢的祠堂,突然一亮。
一盏盏灯次第亮起。
祠堂正厅之中,竟传出喧闹。
并有人大声讨酒喝。
这讨酒喝的声音,极粗嘎,语调也怪怪的,常见停顿。
祠堂棉纸窗上,映出几个影子。
这些影子生得人形,但极高,正弯着腰似在宴饮。
被李庆手弩指着的那个宋家人,突然一笑:“大人,你看见了它们,它们也看见了你。”
“无酒无飨,它们必会来寻你。”
他话音落,祠堂中棉纸窗上人影宴饮动作一停,俱都转头面朝外。
赵鲤警觉被动顿时被触发。
只听得一些嬉笑怒骂及酒鬼醉后哭声。
纸窗上影子,竟如活物一般,顺着缝隙流淌下来。
赵鲤听得那中年人嘻嘻发笑。
她手握刀柄上,不由好奇:“你们如此肆无忌惮驱使诡物杀生,甚至敢谋我巡夜司人员,究竟底气在哪?”
“莫不是家中九族全活腻味了?”
她一点不慌的模样,让宋家人俱是一顿。
又听赵鲤道:“你们真以为,这些是什么厉害角色,能保你全族?”
说话间,那些黑影已贴地面游来。
借着灯光赵鲤倒是看清楚了来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除了一个还插着箭的,还有三个,一个同样头戴高帽。
剩余两个一为牛头,一为马头。
“四大勾魂使?”
听她认出,宋家中年人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一点不反驳赵鲤的话。
下一瞬,赵鲤猛拔刀。
几度弑神的长刀猛然钉在地面,刀刃极为锋锐,刺入青石地板几寸。
“这种破烂玩意,好意思称勾魂使?”
赵鲤奚落的话没说完,那几个贴地而来的黑影发出惊惧之声,立时朝着祠堂返回。
宋家人僵立原地,瞬间失去反应。
赵鲤并未让这些黑影逃走,疾步追上后长刀挥砍。
宋家人眼睁睁看着,他们供奉多年的鬼神,土鸡瓦狗般被人打散。
做完这些,赵鲤收刀入鞘:“或许,你们还打定主意,可举家藏匿入皆青山中的仙境?”
她不再看宋家诸人,只挥手道:“彻查宋家。”
……
两日后,皆青山
大景生态极好,这皆青山不负山名,深入进去后,大片大片的原始山林。
幸而林中人为开辟出一条小道。
如西南的茶马古道,这条小道从一个寻常人不会注意的山坳,一直延伸进山林深处。
赵鲤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侧坐在一头小毛驴上。
手里握着根挂着萝卜的竹竿,正钓小毛驴玩。
在她身后,是个被青骡驮着的狭长竹篾笼子。
笼中正是那个宋家当家的。
他死死咬紧嘴巴,强忍身上受刑拷打的伤处,偶尔行至颠簸处才轻轻哼一声。
卢照何等眼尖,早观察他许久,快走两步,轻声对赵鲤道:“这浑蛋反应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