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不料她接过递来的黑褐色种子。捻在指尖查看无暗手后,熟门熟路将这通识之种轻轻按在自己的耳垂。
眨眼间,小小的种子发芽,耳坠一般挂在赵鲤耳朵上。
她过于熟练的动作,让本要解说用法的苦修士呆愣住。
这种种子严格来说,是他在来大景的过程中,随着神恩觉醒方才制作的。
按理来说,大景人应当从未见过。
可赵鲤却……
他不知,这种同声翻译似的种子,后世作为泰西新教最赚钱的特产畅销。
便是普通人也知道用法,出门旅行必备。
赵鲤不想费口舌解释,她现在脑中只想着去通草楼,救出她的乖宝。
在她的催促下,一行人通过靖宁卫的第二重封锁。
通草楼位于东南,墙垣之后远远可见通草楼主楼翘起的屋檐。
通草楼附近,但凡还能动弹的,大多已经迁移走。
但仍有少部分人,顽固留在家中。
一路前行,赵鲤察觉到墙垣后有不少窥视的视线。
转头看去,大抵是一些江湖混子盗匪之类。
约莫是犯了事,藏匿河房之中。
不敢出去,生怕被追究。
赵鲤不管他们,生死有命,他们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理所应当。
行至离通草楼一条街时,气氛倏然转变。
李庆和混在河房中的常营立在拒马桩前。
常营脸色不太好看,见赵鲤来才微松了口气。
亲眼见过赵鲤的本事,赵千户就是安全感的源泉。
李庆迎上来对赵鲤道:“赵千户,从这条街开始便不对劲了。”
“有人布下了手段,我们如何也走不进去。”
初时,李庆怀疑是诡打墙。
寻了好几个小倒霉蛋,但一番操作后并无卵用。
李庆不敢冒进,只命人在此布置第三道防线。
“做得好。”赵鲤夸了一句。
不待赵鲤说话,苦修士已带着两个传教士上前查看。
他们那边的手段,他们自己自然最熟悉。
很快,便在一处墙角发现端倪。
好巧不巧,这显眼的墙角正是小倒霉蛋试图破开诡打墙的地方。
墙角青苔湿漉漉,一股子尿骚味,不知是不是上火。
泰西苦修士却并不在意,信仰自然与植物,这种人肥他们时常接触。
他粗粝的手拨开湿漉漉的青苔,示意赵鲤看。
这一次他没有解释,只是观察着赵鲤的反应。
赵鲤果没有叫他失望,轻松认出这枚墙角的亵渎符文。
“达格斯,转换与交替符文。”
苦修士长吁一口气:“您果然是神选者。”
听他话中徒增崇拜敬重,曾经学习这些繁琐又晦涩的符文,考试不及格,手心都被导师抽肿的赵鲤没有多余去解释。
只在苦修士起身时,提醒他记得擦手。
这枚符文一共有六个,恰恰好将通草楼包裹。
赵鲤若有所思:“达格斯符文,将通草楼所在区域扭曲隐藏。”
李庆粗暴点直言道:“可要直接破坏?”
赵鲤摇了摇头:“暂时不必。”
“听沈大人命令。”
没了小信使,赵鲤通讯手段又回到小纸人阶段。
但这种联系大概率在进入通草楼会断绝。
此处的总事务,赵鲤只交托给沈晏才能安心。
李庆颔首应下。
赵鲤再回头,便见苦修士已布置好了对抗达格斯符文扭曲的术式。
象征大地的石子垒砌成塔形,正好与达格斯符文逆转。
赵鲤从小小的石塔塔尖方向踏了一步。
一瞬间,脑中嗡了一声。
像是从一个空间踏入了另一个空间。
赵鲤回头,见李庆嘴巴开合说了些什么。
但传达过来时,全是一些杂乱次序颠倒的信息。
泰西人跟随赵鲤之后次第进来。
他们身体素质较赵鲤差了很多。
就是身体最壮实的两个教廷骑士,都沉重喘息了一阵,方才直起腰板。
更不必更弱一些的苦修士。
进了这街区,两侧都是一些门大开的铺子。
不知是已经撤走,还是……
空荡荡的街边,贩售烧饼的小炉子还冒着烟。
但赵鲤看见,烤饼的炉子上都是光面饼。
掰开一个看,才见得本该洒在外皮的黑白芝麻。
赵鲤心中更沉了一分。
达格斯符文扭转的能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强一些。
路过一家还没开门的赌档,赵鲤看见门内探出一只脚。
再走两步,便见得这脚的主人以一种拧麻花似的造型躺在地上。
双眼咕噜噜地转,显然还活着。
见赵鲤嗬嗬两声。
但上下颠倒的嘴巴说不出来话,只扭曲到了下巴的一只眼睛,殷切投来求救的视线。
赵鲤走到他身边:“没事,很快就会好。”
言罢,她扬手。
这赌档打手眼一翻,昏厥过去。
赵鲤将他拖到条案下藏匿。
以后会好之话,只是安慰。
之后破除达格斯这人是否还能扭转回来,赵鲤心里并不太有自信。
她直起身,正要出去。
嗅到浓烈植物焚烧的烟气,外头传来打斗之声。
赵鲤操刀奔出门,便见名叫约翰的泰西骑士巨剑横扫,将一只怪异的巨犬扫飞出去。
泰西骑士的巨剑宽若门板,一扫之下,这巨犬拍成一团肉泥,尖锐的爪子抽搐两下后再不动弹。
“小心。”抽空看了一眼赵鲤这边的泰西骑士,脸色大变提醒道。
赵鲤察觉头顶烈风袭来,只微微侧首后,右手长刀出鞘一斩,霎时血雾漫天。
一只拼凑成的怪异生物,凌空断做两截。
名叫约翰的骑士曾被仙人跳狠狠上过一课,但天性轻浮难改,见状轻轻吹了个口哨。
第1033章
永痛
穷文富武这规矩全世界通用。
泰西教廷骑士要有强壮的身体,自幼便食用充足的肉类,才能长成合格的肉盾铁罐头。
需要自备家传的甲胄、巨剑,并且入教廷成为骑士随从得缴纳一大笔的捐献金。
新教教廷骑士,一般都是大贵族次子出生。
在长子承袭家族爵位以及财富的前提下,次子被送入教廷自己奋斗。
贵族出身生来家境富裕,不必如长子般战战兢兢,因此教廷骑士多半带着些天真,并且屡教不改的花心热情。
约翰骑士见赵鲤随手一斩,扭曲邪物顿时如热刀切黄油。
一双看狗都深情款款的绿眸子在面甲后一眨,噘着嘴吹了声口哨。
已然忘了第一次见赵鲤踹在他身上的力道。
在赵鲤不善回望过来前,年纪稍长一些的威廉骑士用剑柄杵了他一个踉跄。
“认真些,约翰。”被虫公换病的威廉骑士经过治疗,溃烂伤口已是愈合如初。
显然,他更晓得看起来无害的赵鲤,性格可怕之处。
经他提醒,约翰忽而肋骨抽痛,回忆起被赵鲤一只手掀翻的场景,顿时神情一肃。
举巨剑,对着赵鲤一磕靴跟行了一礼。
赵鲤无语,一双漂亮大眼睛翻了个白眼。
“未知的敌人很多。”赵鲤甩去刀上浑浊血迹,部署道,“我为前锋,威廉骑士骑士殿后,约翰翼护侧方位。”
“三位修士居中,请注意为我们祛除扭曲。”
赵鲤随意以脚尖在地面点了几个方位后道:“在通草楼侧面有鼓楼,那处是大景风水大阵节点之一。”
“我们可先夺回那处鼓楼。”
“在那里建立与我大景神祇的联系,作为前哨站与临时庇护点。”
赵鲤指挥任务时极果决,便是泰西人的首领苦修士也没有反驳。
照着赵鲤的布置继续前行,苦修士便跟在她身后。
随着越靠近通草楼,赵鲤脸色越来越差。
此处扭曲的怪物都是河房市井中的百姓、鸡犬,早先还能看见一些异样诡物身上穿着大景衣袍。
可随着越来越靠近通草楼,这些扭曲诡物的身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西方宗教元素。
扭曲的面容西方化,甚至半溶解的衣袍都正逐渐化为西方朝圣者模样。
跟随赵鲤身后的苦修士,终忍不住发声:“土地、时间、空间正在扭曲。”
他心脏疼似的深吸一口气,用干涩的声线对赵鲤道:“神迹在降临。”
说到神迹二字时,苦修士的声音在颤抖。
赵鲤眼尾余光看了他一眼,瞧见了他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容。
是的,恐惧。
与寻常宗教不同,新教中的‘神迹’严格而言更倾向于一种降临的大恐怖,不是褒义。
新教前身为永痛会,信奉痛苦为最高意志。
蒙昧时期,任何宗教都是血腥而恐怖,永痛会亦然。
永痛会认为以痛苦为阶梯,可以使‘神迹’降临。
这渴求神迹的过程,伴随着大量的屠杀虐待。
不知是给赵鲤解说,还是为了缓解恐惧,苦修士道:“神典记载,上一次神迹起源于一个苦难的母亲。”
一场大规模的饥荒使平民流离失所,为了襁褓中的孩子,母亲盗窃了永痛会中僧侣的半块黑面包。
这在那个背景下,是不可恕的重罪。
在永痛会审判庭她经历了什么,已经无可考据。
流传至后世的,只有一座被奉为圣物的雕塑。
肢体残缺脱去半边残皮的母亲,怀抱死去的孩子,口中横叼孩子的一截手臂。
这尊食子雕塑,极符合永痛会的教义,为身心痛苦的极致,成为了受人膜拜的圣物。
朝圣者们在雕塑脚下不停自残,制造并杀害自己的孩子。
尸骸横躺,死者无数。
半年后一场极为烈性的瘟疫,从朝圣的小镇开始传播。
这场瘟疫,便被视为痛苦召唤的第一次‘神迹’。
多年后,圣少女玛丽莲出生在永痛会区域主教家中。
在她出生时,便应该以刀刃横竖切割毁去孩子面容。
但,玛丽莲实在太美了。
刚出生的孩子拥有神迹一般的美丽容颜。
就是前来收取税金的僧侣,也不忍毁掉她的面孔。
他们竟不忍心叫玛丽莲受到半分痛苦。
长大后玛丽莲的画像被广泛传播,很多人认为玛丽莲就是现世的神迹。
玛丽莲接受了许多善意。
她所见皆是不停自残导致肢体扭曲的信徒,包括她的父母。
唯她一人皮肤白皙,美丽又健康。
玛丽莲开始思考,这些痛苦是否有必要。
成年后的玛丽莲独自一人踏上了雪山朝圣之旅,朝拜世界之树尤克特拉希尔。
说到这里时,泰西苦修士脚步微顿,三指在胸前点了数下以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