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712章

    待坐定,他摊开县志的一页指给赵鲤看。

    原来,那永寿寺早在前朝就十分活跃。

    那时的永寿寺还只叫长寿寺,号称万事万灵,业务十分之广,信众甚多。

    据记载,寺中有一肉身佛。

    是位活了二百六十六岁的高僧坐化后所化。

    遗体置在莲台上,竟三十年未腐肌骨如铜,敲击如金石叮铃作响。

    就因这尊肉身佛,永寿寺声名远扬。

    便是改朝换代到了大景朝,也是录入僧司衙门的名只可惜,这威风截至于五十多年前。

    第1122章

    永寿过往

    就靠着这尊所谓,二百六十六岁高僧坐化的肉身佛,长寿寺香火鼎盛。

    但大景太祖设僧司衙门,取代善世院管理佛教事务,简束僧人。

    僧司《避趋条例》规定,寺院不许收受信徒田地布施,不许大额敛财。

    庙中僧人只可靠朝廷赐予的官田过活。

    置买田宅、种植根栽、贮聚谷粟、蓄养奴婢、蓄养群畜、藏积金银、藏积象牙、藏积锅釜为‘八不净’。

    每年信众白花花的香火钱,都收归僧司衙门。

    五十年前长寿寺那代的住持,不知道是太想上进还是纯受不了苦。

    他搞出了一个骚操作——造佛并贪污。

    人为制造肉身佛,扩大寺庙影响。

    同时,设明暗帐。

    明面上依旧是不收信众田地钱财布施的。

    私下,却折腾出了所谓的长寿牌长寿灯。

    朝圣进香者,不绝于途。

    大量香客游人,将长寿寺推向了鼎盛。

    但这兴盛的代价,也逐渐显露。

    富是藏不住的,僧司衙门先发现了长寿寺似乎账目不对。

    别的寺庙僧众穷哈哈吃糠咽菜,你长寿寺却恨不得个个肉身佛塑金。

    且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哪有那么多动辄二百来岁的高僧坐化为肉身佛,还都在你们长寿偌大大景土地,就那你们那风水好独得青睐?

    那厢僧司衙门正打算查,这厢就生出了泼天大祸。

    不知那住持是哪根神经搭错线,竟整出了妇女禁街观念。

    永寿寺中香众竟认为女子会污染‘净地’,只许男子参拜肉身佛。

    且不说这个规矩有多么可笑,连地藏前身都为光目女,这妇女禁街根源上违背了教义。

    更重要的是,大景的女子是不好惹的!

    隆庆朝之前,大景的公主除却驸马出身低微这一点,绝大多数时候日子还是很好过的。

    日子好过了,就会有各式各样的爱好。

    便有一位公主,爱好出门旅游。

    尤其热衷组织香会跟着香会去各大名山参拜。

    但到了这长寿寺,妇女香会却被拒绝入内。

    盛京脚下,竟还有皇天贵胄不能去的地?

    公主娘娘暴怒,令侍卫‘讨说法’。

    这讨说法的过程,自然不是太平和。

    争端一起,不知为何竟是推攘打了起来。

    踩踏、乱战之中,推倒烛台。

    倒没有发生什么一场大火全烧没的情况,但后院里头的墙皮烧垮了。

    露出了金灿灿,藏在墙里的金砖。

    还有,端坐在莲台上的肉身佛被推倒了一具。

    表面浇筑的金皮磕开,众目睽睽下滚出了大团大团的蛆。

    恶臭弥漫在满是檀香的金殿中。

    靖宁卫与僧司衙门同出手,核查长寿司中十来尊肉身佛。

    剥开表面浇筑的金壳,每一尊肉身佛上都有非自然死亡的痕迹。

    那些号称百来岁死亡的‘高僧’尸体,经查验竟都十分年轻。

    更有甚者,在其中一个里头挖出个失踪的小沙弥。

    什么叫邪教,这抹黑佛门的长寿寺,便是邪教!

    官府在余无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大规模围剿。

    但邪教的恐怖之处在于,信众的痴愚。

    由此,长寿寺由明转为暗处,并改了一个更嚣张的名字——永寿信众后来在深山肩挑背扛,秘密修筑了那间寺庙。

    那场动乱至今在余无还有残余的痕迹——余无人多信佛。

    甚至赵鲤猜测,慧光这宋家人被送去当和尚是不是也有丁点这方面的原因。

    当然,那些细枝末节只是猜测,暂略过不提。

    更名为永寿寺的寺庙,其实一直阴暗的活跃在民间。

    从赵鲤收缴的那本功德簿看,受骗信众不少。

    且永寿寺依旧保留了他们的传统——贪财。

    那诡住持,干巴成那样了还惦记着讨香火钱。

    想到此,赵鲤不由失笑呲了一声。

    见她合上县志,一直等候在旁的李庆又递来一本书。

    一本《五行志》。

    这是当地官府记载各种自然灾害和异常天气现象,包括干旱、洪涝、霜雪、冰雹等异常的地方志。

    李庆道:“赵千户请看。”

    他手指一条记录道:“您所说的永寿寺在断头岭子深山中。”

    “隆庆十三年六月初八有记载,断头岭子深山发生山崩水出异像。”

    山崩水出,其实就是大规模的泥石流。

    赵鲤若有所思道:“在那场灾难中,或许永寿寺已受了牵连。”

    但又供奉了地祖奶奶的永寿灯,所以寺中住持和僧侣都化成了那般怪异形态?

    听赵鲤猜测,咳疾痊愈的李庆很上进的及时拍马屁:“赵千户英明。”

    赵鲤看了他一眼,笑着受了这恭维。

    这时,那叉下去回忆的雷帮虎也似乎想到了什么。

    赵鲤留李庆旁听,命人将他又拖回来。

    雷帮虎回忆得满脑门子汗,大抵晓得身家性命都在此一线,他一点不耽误道:“周翔,我记起来了。”

    “那混蛋,在盛京赌钱输了很多,来找我借钱平账。”

    “他先后抵押了他的宅子、酒坊。”

    “还,还……”支吾了一下雷帮虎道,“还抵押了他家姨祖婆婆的酒庐。”

    “就是余无桥边那个。”

    赵鲤收敛了漫不经心,举手将那只鹞子放飞到梁上:“继续说。”

    雷帮虎咽了口唾沫,以肩膀上的衣裳擦了一下眼睛上滴下的血与汗。

    “那间临水的酒庐地段极好,原是佃给别人经营的,周翔那王八蛋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窃来契书,抵押给我。”

    “酒庐我已经出手卖了,现在还经营着呢。”

    “还有呢?”赵鲤追问。

    雷帮虎想了想,终于将他从脑袋边角翻出的丁点回忆说出:“周翔将酒庐契书给我的前两日,我手下有弟兄曾见他夜半推着推车出去过。”

    “据说……那推车上是一张大被,被里似乎坐着人。”

    “我那手下弟兄看稀奇,见周翔鬼祟出余无进山去了。”

    第1123章

    诈欺

    所谓秘密,其实只要掀开了一角面纱,那么剩下的都会一点一点剥离最终大白于天下。

    鹞子蹲在横梁,将脑袋埋进一边翅膀打盹,横梁下雷帮虎和他的小弟,被动记忆力很好地回忆起了很多细节。

    “那日我在赌坊耍钱,输光被赶出来,正想钻个狗窝躺会等到宵禁结束。”

    说话的是雷帮虎的小弟,瘦得像是把芦柴棒,瞧着就是个诡诈的机灵样。

    “大半夜我就看见,周翔推着辆板车,掏钱贿赂值夜的更夫要出余无。”

    “那板车上一条青花薄被,看轮廓里头坐着两个不算高的人。”

    说到这时,赵鲤出声问道:“车上两个人是死是活?”

    雷帮虎的小弟闻言坚定道:“是活人!”

    “虽说大被蒙头,看不清模样,但死人跟活人是有区别的。”

    “那在桥上值夜的更夫,大概也担心周翔那犊子干些抛尸之类的恶事,用锣槌捅了一下车上的被子。”

    “被子裹着的两人都还能动弹,还能说话呢,只是听声音老得不像样了。”

    赵鲤阖眼沉思了一瞬,又听那芦柴棒小子说:“对了,我似乎还听见,周翔对被子里裹着的两人说,要带他们去找什么人。”

    “具体的,隔了老远我实在听不清。”

    说罢,这芦柴棒梆梆在地上一磕:“公主娘娘,草民立功不?”

    “从前那些偷鸡摸狗的恶事,草民都是被人胁迫的啊!”

    他没说谁胁迫,但一双眯缝眼一个劲朝着雷帮虎瞄。

    这墙倒众人推,连个小喽啰也舞到面前的憋屈,叫雷帮虎脸都发青。

    又多一份供词,这芦柴棒小子嘴里的更夫好找,没一会带到衙门。

    不必吓唬,这更夫进门便扑通跪下。

    当日周翔夜半三更偷摸带两个活人出乡,周翔说是家中长辈害了急病要去盛京。

    但更夫心里门清,余无乡也不是没大夫,哪门子急病需要那般舍近求远?

    但那时的更夫见周翔给的钱,终究是舍不下那两个大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掀开被子大致瞧了一眼,便不敢再多看。”

    “里头那对老人确实还喘着气,但已是老得像是山里的白毛老猴。”

    更夫有气无力的说完,便耷拉着脑袋跪在地上。

    赵鲤道:“你再好好想想,周翔还说过些什么?”

    更夫回忆许久,最后只憋出一句话:“周翔好像给推车上两个人说,他们的女儿在山里麻什么村。”

    “麻风村?”赵鲤提示道。

    这更夫急急点头:“对,好像就是麻风村。”

    头点一半,他脸霎时一白。

    哪还不明白周翔那狼心狗肺的,恐是以寻女的借口,将两个老的丢进深山麻风村去了。

    至此,最后一环也算扣上。

    清风客为何会在麻风村附近被两只山魈救下。

    赵鲤长出一口气,对李庆道:“先把人带下去,照大景律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

    她将这些杂事甩给李庆后,自起身来到后院,一看守严密处。

    还没进去,便听见里头似人似兽躁动的低低啸声,如被威胁的猿类充满不安。

    这声音并着怦怦撞笼子的声音。

    赵鲤加快了脚步,一进去便见两只黑毛山魈在笼中躁动的走来走去。

    虽知道这两只黑毛山魈是地祖奶奶的父母,但它们已然丧失身为人的理性和智慧。

    只残余着一些天性中存在的善良。

    为免它们伤人,闹出不堪之事,因此不得不让它们暂呆在笼中。

    这两只黑毛山魈关在一处,相互搀扶蜷缩在一块,一直是比较温顺的。

    目下这般躁动,却又不知是为何。

    清风客在笼子前着急得团团转:“二位恩公,你们究竟为何不安?你们告诉我啊!”

    “是不是饿了?还是笼子小了不舒服?”

    清风客这方士十分仗义,嘘寒问暖是他在照顾着这两只山魈。

    赵鲤走近,便见笼子前一口大黑缸塞得满满。

    那黑缸是赵鲤从陈家卧房中拎出来的。

    刚送来,冯宝的棉花娘亲便将自己团吧团吧蜷缩进了这口养鱼缸。

    只露出一个邪神似的脑袋,耷拉在缸边,浑似缸中女鬼,腌制的死尸。

    倒也算是辅证了赵鲤的猜测——这脑子不大好使的报恩鱼,是陈家一直养的。

    与灵猴蕊一样,得了主人福荫生出灵智。

    只是地祖奶奶状况不稳定,它远没有灵猴蕊那般灵慧。

    但它努力的保护着化山魈的陈家夫妻。

    察觉到赵鲤过来,笼中两只山魈瑟缩了一下。

    它们是害怕赵鲤的。

    这一缩,叫赵鲤看见了体型更大的那只山魈怀中断作两截的弦子。

    这弦子已不复之前蒙尘的样子,被山魈以皮毛寸寸擦拭得光亮无比。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